八卦文化在空间营建中的应用探讨

王仁尊， 王 娟

（福州大学 厦门工艺美术学院， 福建 厦门 361021）

八卦文化是易经的核心内容， 是先民对自然现象和生活经验总结后得到的符号文化结论。 八卦是易经的基础与核心， 而易经又居于中国传统文化之始， 为中华民族的思维方式、 价值取向和审美意识的产生和形成奠定了基础。 其常被有意或无意地应用于中医、 文学、 军事等诸多领域， 在建筑营造的空间设计中也不例外， 从城市规划、 村庄聚落布局到宅院营建都可见八卦文化踪迹。

一、 八卦文化与建筑营建的关系

建筑是文化的载体， 文化是建筑的灵魂。 随着儒学地位的确立， 易经成为五经之首， 易经八卦的空间观成为建筑营建约定俗成的法则。 八卦奉天、地、 人为三才， 讲究辟邪求福、 追求天人合一， 这同样也是中国传统建筑的价值追求， 于是八卦便成为了有利的工具或媒介为这种价值追求提供了文化解释、 方法指导和元素表征。 八卦文化应用痕迹最明显的是在宗祠、 道观、 宫殿等传统氛围浓厚的官式建筑中， 其中， 道教建筑更是直接以八卦文化作为其精神信条， 打造天人合一的空间环境。 相对的， 民居建筑虽不追求法天象地的宏大主题， 但作为日常的起居空间， 辟邪求福、 平安顺遂仍是其务实需求， 因此北方四合院、 南方土楼等也都会借八卦指引民居营造， 祈求家族兴旺。 南北建筑共有的文化痕迹也反映了八卦文化的传播范围之广， 对建筑文化的影响之深。

具体而言， 八卦文化对空间设计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其方位观、 数理观与意象文化中， 其中方位观与数理观影响整个空间规划的格局与布置， 意象文化则带给空间更多的象征意义， 同时间接影响空间的构成形式， 这三者在空间中往往被综合使用， 通过八卦文化来使空间达到古人心目中最理想的空间构成形式。

（一） 八卦方位观

八卦图的方位及卦序源自《易传·说卦》， 其方位与五行对应与我们的自然环境相吻合[1]78。 八卦的占卜功能阐述天地定位之道， 可借八卦图式直观窥明。 首先八卦对应二维平面中的八个方位， 即四正、 四隅， 东南西北为其四正方位， 东北、 东南、西北、 西南四斜向为其四隅方位 （见下页图1）；同时在三维空间中， 其四正方位加入代表上下的天地二方， 称 “六合”， 八卦也为立体空间提供了定位意识[2]8。 辨方定位是八卦的重要功能， 不仅在物理空间的方位上， 其更与阴阳、 自然等属性结合，在四时、 昼夜等多维度的时空环境中为建筑空间布局提供最佳的天地自然方位， 获得古人心中最适合的空间环境。

图1 八卦与二维方位

通过八卦方位来确定空间环境的布局方式一部分源于先民的生活经验总结， 另一方面则是来源于先民对天人关系的哲学信仰。 早自周代， 辨方定位就是设邦建都的首要工作， 用八卦定位、 土圭测量、 罗盘测向， 祈求顺天时地利达到人和的目的。空间营建中大至对建筑、 建筑群的方位布局， 细至对城墙、 城门、 街道等的规划布置， 都有八卦方位观的参与。 明清北京城在正东设日坛， 正西设月坛， 正南设天坛， 正北设地坛， 就是按照八卦的离东、 坎西、 乾南、 坤北的四正方位进行布局， 用八卦方位和其指代的阴阳属性去祭以天地日月， 以求达天时地利， 风调雨顺[3]484。 明商丘古城， 其于离东、 坎西、 乾南、 坤北等八卦四正位设四座主城门， 又于主城门外瓮城震、 巽、 艮、 兑四隅位设扭头门， 其城门的“四门八开” 更是对八卦方位构图的直接应用[4]30。 由此可见八卦的方位观在我国传统建筑规划中的重要性。

（二） 八卦数理观

数是易学的重要概念与组成部分， 数理源于先人对自然万物中数的总结。 《周易·系辞》 曰：“天下万事万物， 莫不有其定数”， 八卦的生成便遵循“易有太极， 是生两仪， 两仪生四象， 四象生八卦” 的数理模式。 先有数， 后有其理。 随时间推移， 理在概念上不断得到补充， 并被赋予更多的伦理内涵， 表现在包括建筑空间在内的诸多方面。 如我国传统的合院式建筑， 由单体建筑组成院落， 再从一进院组合成二进院、 三进院， 再到形成院落群、 城市、 国家， 这种对基本单位的复制， 以数量增加来获得更大体量的建筑生长模式， 就可以追溯到太极—两仪—四象—八卦的数理生长模式[5]44。 这是古人以简驭繁的思维体现， 也是八卦的数理生长观念在建筑组织上的应用。

中国建筑空间营建过程中常能发现与数相关的概念， 其中许多都可以追溯到八卦文化或八卦构成模式中。 如易经八卦表现为三爻卦， “三” 在八卦数理中具有重要意义， “一生二、 二生三、 三生万物” “数始于一， 终于十， 成于三”， 数字 “三”是万物发展的基数。 与三爻卦文化同源， “三” 也是古代建筑规划中的最基本单元， 如传统建筑立面表现为台基、 屋身、 屋顶三部分， 平面中正房为中、 加两侧厢房， 堂屋为中、 加两侧偏房等， 从入门到内部空间都可以感受到这种对称的三位一体的单元形式。 同样的还有数字 “九” “五”， 正如在天地中间加入人成 “三才”， 八卦四正位加入中心为五位之数， 八卦八方加入中心为九宫之数， 这些数理往往与建筑规制对应， 并常见于宫殿、 庙堂等礼制建筑。 如山西太原纯阳宫的九宫八卦院， 即是遵循八卦方位观与九宫之数进行建造， 其平面呈对应八卦方位的抹角八面， 底层以山西的砖券窑洞围合， 二层砖木混构建造道家楼阁 “四楼四亭”， 加上中部的方形两层亭， 共计 “九窑十八洞”， 在建筑中追求数与理的统一， 去契合“天上九星、 地下八卦” 的易学布局[6]26， 以达天人合一的最终目的（见图2）。

（三） 八卦意象观

《周易·系辞下》 曰： “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 仰则观象于天， 俯则观法于地， 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 近取诸身， 远取诸物， 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 以类万物之情。”[7]289八卦取象类比，以卦象征， 基本属性是古人对事物分类的概念表达。 以不同的卦象象征环境、 现象、 人物、 事件；以不同的爻卦组合推演万物。 这种意象思维是中华文化的重要表达方法， 空间营建中也往往使用这种象征的手法去使建筑法天象地， 三才合德。

其以阴爻 （--） 与阳爻 （—） 为基本单位，通过对其属性的定义、 形态的组合， 推导出乾（）、 坎 （）、 艮 （）、 震 （）、 巽 （）、离（）、 坤（）、 兑（） 等八个符号图形， 用它们代表天、 水、 山、 雷、 风、 火、 地、 泽等八种自然现象。 根据八卦符号两两组合延伸出的六十四卦最终形成“以阴阳线条为核心， 以八卦物象为基础的完整的符号象征体系”。 这些符号结合卦爻辞的解说便形成八卦的意象文化。 意象文化在建筑空间营建中的参与极为常见， 包括建筑物的命名、 空间属性的定义、 空间功能的划分等。 《易传·说卦》： “离也者， 明也， 万物皆相见， 南方之卦也”“圣人南面而听天下， 向明而治， 盖取诸此也”， 故建筑以南向作为主要朝向除了物理环境的考虑外还有八卦方位与意象属性的参与[5]30。 再如， 紫禁城的城门皆是以其所处位置和对应的八卦的卦象属性命名的， 如德胜门， 位北西， 属乾卦，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卦象有督促前进、 凯旋之意， 故名德胜； 安定门， 位属艮卦， 艮为山象， 气势稳重， 故名安定； 正东朝阳门， 为震卦， 震与春相连， 为雷， 振奋万物、 万物复苏， 故名朝阳门； 等等[1]87。

这种以八卦意象去定义空间属性的例子在传统民居中也较为多见。 如北京四合院讲究坎宅巽门，即是利用了八卦的自然属性象征， 北方位为坎， 象征水， 将正房安置在坎位上意为可免除火灾； 入户大门置于东南角， 为巽， 象征风， 意为一帆风顺。同时其东西厢房的居住模式又利用了家庭成员的人物象征， 东方属震， 卦象代表家中长子， 故东厢房为家中男性儿辈居住； 西方属兑， 代表少女， 故西厢房为家中女性儿辈居住等。 其他辅助建筑的布局如南侧的倒座， 属离卦， 卦象为火， 将厕所、 厨房布置在此处有生火与主屋水火相济之意等 （见图3）[1]89。 这都是八卦的意象表征文化在空间中的应用， 表达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祈愿。

图3 四合院中对应的八卦文化

二、 八卦图式在空间设计中的应用

八卦图式是八卦文化的直观体现， 主要包括八边形的先天八卦图或后天八卦图、 单独的卦象图案以及延伸出来的太极阴阳符号等。 相较于其他宗教化的图案， 八卦图式具有很好的设计表征： “1.形态均衡， 近似圆形， 有明确的形态中心； 2.呈放射状同心圆形态； 3.数理与方位有规律。”[8]107因此被以多种形式应用到空间设计中。

八卦文化在空间设计的应用方式上， 主要表现为两类： 一类表现为对八卦文化内涵式吸收， 与建筑空间规划设计融合形成建筑文化， 多表现在中国传统建筑规划中， 为空间规划提供了平面构图， 成为规划布局中的构图选择； 另一类表现为空间设计中对八卦图式的直接应用， 对八卦文化的符号性崇拜成为其浅表性特征， 多出现在近代或现代的空间规划设计中， 以传统村落、 民居、 宗祠庙宇等空间中应用较多， 在空间中做装饰与构件。

（一） 八卦图式与空间规划布局的结合

对比传统古建的规划设计， 近现代含有八卦文化的城市或村落在空间布局或整体规划时直接参照八卦图式进行空间组织， 按八卦图式的形态去布置空间的点、 线、 面。 最典型的城市规划例证之一新疆特克斯八卦城， 县城直接仿照八卦图式建成， 平面呈八边形， 中央为广场公园， 从中心向外辐射，设乾、 兑、 离、 震、 巽、 坎、 艮、 坤八条大街， 由从内向外四条环路联通， 形成一环八街、 二环十六街、 三环三十二街、 四环六十四街的格局[9]82。 （见下页图4） 与易经八卦数理中的六十四卦做到人为对应。

图4 特克斯八卦城平面规划形态

我国南方多地都有八卦形态的村庄聚落， 如浙江兰溪诸葛八卦村， 村落八山环绕， 村落的中心有一方池塘， 以其为中心， 村中的八条巷道呈放射状延伸， 归入八卦的八个方位。 巷道内又有许多小巷纵横相连， 与村中房屋形成八卦构图[10]1673。 广西桂林阳朔县木山村以及广东地区多个似八卦图式的聚落等， 构成方式大都类似， 都可以在其村落构图中找到具象或抽象的八卦图式。

由此可见， 相较于传统古建吸收易经八卦去融入自身建筑文化的做法， 近现代居住聚落按照易经八卦去进行规划时， 明显在形态与构图上更加注重表征， 这也反映出古代经典规划与近现代规划的模式差异。 中国传统文化强调象意， 强调文化的含蓄与内敛的表达， 而图式化的八卦设计则更像是带有西式规划设计思维的体现， 是传统易经八卦文化结合了近现代规划思想后的产物。 其成因也更为复杂： 传统建筑将八卦文化作为精神信条和思想指导， 近代规划则带有更多的文化心理崇拜的因素，尤其在以功能为主导的民居规划方案中， 往往是先有其功能的需求再与文化结合， 营造最优的生存环境的同时顺应文化心理， 最终营造出奇特的场地景观。 如部分客家土楼， 按照八卦的形态去进行内外布置， 但是防御性功能必定是其营建的主导因素，在满足这一条件后又顺应文化心理加入八卦元素进行布置。 其他村庄聚落等也往往如此， 目的是追求最佳生存环境， 因此单就其呈现的八卦形态来说，其对图式符号文化的应用是肯定的， 但同时也不执着于本真还原被风水玄化的外在形式。

（二） 八卦图案在空间中做装饰与构件

作为具象的文化符号， 八卦图式也常作为装饰纹样或构件来使用。 明清时期讲究纹以载道， 加上其本身有对称性与均衡性的视觉美感， 瓷器上便出现 “太极八卦纹”， 还有与海水、 云鹤一起组成云鹤八卦纹、 海水八卦纹等。 而作为具体的形象使用到空间中， 则主要是用其图案去做文化的象征与表达。 应用的空间类型上， 以道观庙宇等官式礼制建筑最多， 其次是宗祠戏台等公共活动空间， 民居等生活空间应用得最少。

古人相信八卦是宇宙规律的表达， 庄严神圣，因此在室内空间去阐述天地人关系时， 在形式上表现为屋顶嵌入八卦形的天花藻井 （见图5）。 如果室内天花的木构架裸露在外， 那么在祠堂庙宇等空间中有时会直接在房梁脊檩上绘制八卦图案[11]189，这种形式在我国闽台地区比较多见。

图5 平遥戏台八卦藻井

八卦图式在民俗文化中也常作辟邪消灾求福之意， 故客家人建方形土楼时， 会在楼角钉上绘有八卦及字符的木板， 他们认为方形的土楼某个角可能会招来“煞气”， 用八卦可以“制煞”。 裕福楼前门就有八卦图， 用意辟邪驱恶。 其他建筑装饰构件，如宅院入口的照壁影墙、 门窗镂空图案、 墙面彩绘也会使用八卦图式或爻卦图式， 也多为辟邪祈福之意。

三、 结语

八卦作为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空间营建中具有广泛且多面的应用实践， 其对建筑空间的影响往往是整体且综合的。 同时根据具体的时间、 空间属性不同又各有侧重， 这也是易经 “简易、 变易、 不易” 的文化内涵体现。 空间的营建追求文化意蕴的表达， 八卦文化则为这种表达提供了契机，同时也正是因为共同的精神文化表达需求， 才使得八卦文化与空间营建建立起深刻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