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杉
摘要:姓名是在文化中普遍存在的符号,是人类社会的产物,也是人们借以区别的重要载体。中西文化存在差异毋庸置疑,在全球化进程中,双方融合与碰撞并存。姓名这一符号作为社会文化的缩影,集中展现了不同文化的价值选择。本文以中西姓名文化跨文化交际现象为研究对象,从霍夫斯泰德文化维度理论出发,分析中西姓名跨文化交际背后的文化理据,揭示中西蕴藉于姓名文化当中的权力距离、高集体主义文化维度差异。
关键词:姓名文化;跨文化交际;文化维度理论
姓名作为人类社会的独特现象,不仅呈现着自在的实体,更是不同文化的集中表达。不同文化的价值观念在姓名中析出、映现。本文透过现象分析,阐释姓名跨文化交际的文化理据,从而为姓名跨文化交际提供可行性策略。
一、姓名跨文化交际现象
(一)姓名文化融合与趋同
中外语言文化处于不断的接触、交融当中,在中外姓名互译过程中,作为符号的中外译名,其能指和所指也在进一步趋同融合,以期让中外读者在同化的基础上感受到源文化的渗透力,从而在多语多文化的环境中进一步丰富姓名内涵,提高语言材料的可译度以及跨文化接受度。若取附文化融合的名字,姓名持有者将会在实践反馈中加深文化认同,从而更利于其跨文化交际能力的培养。
美国著名的汉学家宇文所安 (Stephen Owen)的中文名字便是中西文化融合典范。宇文所安本名直音译为史蒂芬·欧文,但他在起中文姓名时却舍弃了直音翻译。因Owen音近宇文,且宇文一姓亦为中国古代少数民族的汉姓,契合其外籍身份,因Stephen与 “所”音近,加之其受 《论语》中 “观其所由,察其所安”影响较深,故起名为所安。宇文所安的名字融汇了部分原音和中华文化典籍,实现了中西文化融合。哈佛大学教授、历史学家费正清的中文名取附亦是中西文化结合的产物。费、正、清三个字分别与原名中的 “Fairbank”“John”“King”发音一一对应,既结合了双语对照,又承载了中国人所喜闻乐见的趋吉之意,清正之气不言而喻,实现了中西文化的融合贯通。
(二)姓名文化折扣
文化折扣 (a cultural discount)指的是文化产品在不同文化中产生的文化吸引力下降现象。经济学家考林·霍斯金斯 (Colin Hoskins)将文化折扣定义为基于一种文化基础生长出来的文化产品到异文化中因其文化土壤、风俗习惯、语用文化等不同而导致的文化吸引力下降现象。如果未能顺利实现姓名跨文化交际,便会产生文化折扣现象,这点突出体现在文学作品、影视作品的译介当中。
影视剧 《甄嬛传》于2015年在Netflix网站播出,作为首部在美主流电视台播放的中国电视剧,《甄嬛传》特聘美国团队对原片进行本土化改编,使其更贴合美国人民观赏偏好。然而,在美版 《甄嬛传》中,原有的姓名被简单音译,使得人物姓名的内涵大打折扣,许多伏笔也顿失光彩。原版 《甄嬛传》中,“莞莞类卿”是促成甄嬛心性变化、对皇宫绝望的标志性事件,甄嬛发现她长久以来自认的伉俪佳话不过是为人替身的笑话,她的所有荣宠都源于自己与皇帝过去的爱人 “菀菀”有几分相似之处。“菀”和 “莞”,其音同,实不同也。这一伏笔在影视剧前半部分多有暗示,当观众看到此节,便会有恍然大悟的审美快感。这里的 “wan”是揭示伏笔,而甄嬛育女后的 “wan”则是揭示人物内心。甄嬛甫生育一女便自请离宫,这时为自己的女儿起名为 “绾绾”。这里的 “wan”意为妇姑勃溪、鸾凤分飞,代表甄嬛对天家无情的失望。然而,美版 《甄嬛传》将这三个 “wan”字都统一译作 “wan”,使得原作品当中为人替身的羞辱感、为子女计之深远的用心良苦打了折扣,从而也损坏了人物形象的完整性和合理性。
良好的姓名跨文化交际使得跨文化交际者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姓名跨文化译介中一味简单音译导致作者部分意图的丢失,减少了阅读趣味性,甚至漏失原作精華,使得文化作品在跨文化交际中发生文化折扣现象。
(三)姓名文化冲突
文化冲突指的是不同性质特点的文化在交流中发生的互相对抗和碰撞的状态。全球化进程当中,异质文化之间相互接触的机会增多,不同文化之间的固有差异便无可避免地发生部分冲突。姓名文化的中西跨文化冲突主要集中于与历史人物、尊者、贤者同名这一点上。
2020年4月,西班牙籍演员曹操在个人社交平台更新了一则名为 《曹操来了,我来承认我的错误》的短视频。该视频主要讲述了中国部分群体对其姓名 “曹操”颇有微词,更有甚者发布短视频对其姓名进行批判,认为 “老外”以中国尊者、贤者之名为名是不尊重中国文化的表现。除曹操外,主持人撒贝宁的妻子李白同属被批判之列。批判声音表示,曹操、李白不宜以中国先贤之名为名,要求二人对不恰当的起名方式进行道歉。演员曹操在视频中回应此事,说自己起此名确实考虑不周,并向中国观众鞠躬致歉。该视频一经发出,网上争论不断,纷纷就外国友人是否能够沿用前人之名发表自己的看法。
归根结底,中西对于是否能与尊者、贤者起相同姓名的不同看法来源于对姓名文化的不同认知。在西方,小辈与长辈重名是一种表示对长辈钦佩、尊重的文化传统,代表着对先辈才能的尊重和崇拜。如大仲马、小仲马等,都是中外耳熟能详的子沿父名。中国自古以来便有 “讳名制”的传统,主张避 “国讳”、避 “圣讳”、避 “家讳”。中国人对于长幼之间的名字取附很有讲究,一般而言,晚辈与长辈、先贤之间不宜用同字。如要表示对长辈的感恩与怀念,也要避免直接用其名。如梁启超的孙辈梁思冰,名字即为思念祖父梁启超之意,梁思成夫妇为其取名时并未直接引梁启超本名,而是用梁启超的别号 “饮冰室主人”中的 “冰”来代称,既尽现思念又符合中国人敬老尊贤的伦理追求。
二、姓名跨文化交际的文化理据
1980年,荷兰籍人类学家吉尔特·霍夫斯泰德总结出衡量文化差异的五个维度,分别是个人主义—集体主义维度、高权力距离—低权力距离维度、男性气质—女性气质维度、不确定性规避维度、长期导向—短期导向维度。[1]五维模型能够从全局的角度描述文化差异,被广泛应用在跨文化交际实践中。
之后,霍夫斯泰德在IBM的研究中,在五个维度上获得了超过39个国家与地区的文化差异数据。数据显示,以大陆为代表的中华文化与西方文化在权力距离指数、集体主义倾向两项指数区别明显,即相较于西方文化,中国对于不平等行为的包容程度更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为紧密,人们更忠于群体。[2]这一模型同样可用于解释中西姓名文化跨文化交际的种种现象。笔者就这两个维度对中西姓名文化差异做逻辑验证与实证验证。
(一)权力距离维度
权力距离在姓名文化中突出表现为代际距离、尊卑距离,即后辈与前辈、先贤的姓名关系。中国相较于英国等西方国家权力距离较高,这在姓名文化中突出体现在 “讳名制”。中国教育强调敬重长辈,且在家庭、职业、学习环境当中均强调金字塔形的、线性的地位差异。西方则讲求人人平等,要求在家庭、学业、职业环境中人际关系的平面化。正因中国更接受伦理本位中的长辈权威性,而西方更强调代际平等,双方姓名文化才表现出不同的定位与特点。前文所述的西班牙籍演员曹操的姓名争议便是权力距离在中西姓名文化中的突出体现。西方强调代际平等,并不认为先贤与普通人有贵贱之分,因此对于子承父名、沿袭名人之名并无禁忌;中华文化讲求礼仪,强调尊贤尊老,倡导为人谦和,因此对沿袭先贤之名更具思考。
(二)集体主义—个体主义维度
在霍氏IBM数据调查中,中国个体主义指数较低,换言之,中国社会集体主义导向明显,中国人更习惯于服从并忠于社团或群体,从群体的利益出发来思考并解决问题。这一维度体现在中西姓名文化差异中,便是中国姓名的 “序齿”文化、中国的 “重姓轻名”、西方的 “重名轻姓”等。
中华民族注重宗族关系,注重长幼有序,这便是中国的 “序齿”文化,“序齿”文化在姓名中主要体现在三音节姓名中的第二个字上。自周代以来,无论皇族或乡野,均会用 “伯、仲、叔、季”等字眼来说明姓名所有者在家中的序齿排行,如孔子因序齿得字 “仲尼”。再如相声团体德云社,该团体沿袭曲艺界师徒古礼,所有艺人拜师之后均会得一艺名,艺名的第二个字即是按照拜师时间早晚所排,德云社的字辈谱序为 “云鹤九霄”,同门间只听艺名便可了解对方行序高低,亦为 “序齿”文化的别样体现。
此外,中国人的姓名是姓在前、名在后,西方则反之,双方分别表现出重姓轻名和重名轻姓的特点。这一差异与中国尚同求和、西方尊崇个性相关。在中国,姓源于母系社会,同一个姓表示同一个母系的血缘关系。氏的产生则在姓之后,是父权家长制的产物。姓为祖先所传,是群体意志、家长意志的体现,中国人的姓氏是家族的标记,不能轻易更换。在西方,部分姓氏则是求新求异的产物,如姓水稻 (Rice)、小麦 (Wheat)、鱼 (Fish)等无奇不有,均为彰显自我个性的标记,百无禁忌。
一言以蔽之,西方的姓名取附更强调作为主体的 “我”,对个人性情的关注大于群体意志,而中式姓名文化则更强调作为群体的 “我们”的感受,是先宗族后个人的体现,二者分别展现出个体自我和互依自我的特点。[3]
高权力距离指数、高集体主义导向的中国社会文化既造就了独一无二的中国式姓名文化,也造就了蕴藉丰富、余韵悠长的中国式姓名浪漫。西方个性突出、别具心裁的姓名文化也是其较低权力距离指数、高个人主义导向的社会文化的结晶。面对姓名文化的跨文化交际,我们应当以开放包容的心态观之、理解之,进一步促进中西姓名文化相互贯通。
三、跨文化交际中的姓名交际策略
中西方有两种各自不同的姓名体系,面对固有的文化差异,善用跨文化交际策略可在姓名跨文化交际中减少误会与摩擦,达到理想的跨文化交际状态。
(一)打造文化移情环境
移情指的是設身处地体会别人的思想和文化,是跨文化交际相互沟通的必要条件。认知移情是交际移情的前提和基础。面对不同的姓名文化,应具开放包容的认知移情态度,对外国人所取的中文名不求全责备,以充分移情的友好交际环境,让文化交际者拆除自我保护的心理屏障,降低抑制,获得良好的交际体验。
(二)灵活运用各种翻译策略
翻译界有 “译名难于译文”[4]的说法,一味地音节直译不仅会使文化作品折损其本身的含义、产生文化折扣现象,还会提高交际者的认知难度,增加交际障碍,导致陌生化现象。面对这种情况,翻译界应在翻译时注重文化差异,灵活运用 “名从主人”“约定俗成”以及 “人名机译”等各种翻译策略,[5]更好地促进中西方文化交流和中华文化传播。
(三)在国际中文课堂中加设姓名文化专题
国际中文教学的语言知识是为培养跨文化交际能力服务的,基于此,国际中文教学一线可以加设姓名文化专题课,以体现国际中文教学的实用性导向。
课堂上可以讲解起名方法、起名禁忌,以作为中华文化课的补充内容。在讲解起名方法时,可引导学生采访中国人,了解中国人的起名方法,结合求名者的愿望和外国学生自己的名字译音或者译意。此外,还可以通过姓名文化教学助推学生对中华文化典籍的了解,引导学生用喜欢的文学作品中的意象为名。例如,屠呦呦、林徽因之名来自 《诗经》,刘思齐之名来源于 《论语》。鼓励学生从中华文化传统典籍中起符合中国人的主张含蓄的思维特点的名字,如乐山、乐水,而非僵直地类比起名,以期进一步深入了解中国文化。
在开设姓名专题课时尤应注意对起名禁忌的教授。要结合汉语语音和交际国语音进行起名赋字,避免语音歧义。如卡卡在意大利语中意指臀部,用此给意大利学生起名显然不妥。所起名字也更要适合现代中国文化的需求,要防止使用如×皇×帝等专用名称或者历史词。
此外,可以通过丰富的第二课堂活动帮助学生记忆名字,例如,教师可以利用游戏教学法帮助学生强化姓名记忆,综合采用撕名牌、“萝卜蹲”等方式来进行交际练习。
(四)综合利用多种现代技术手段开发、推广起名软件
为提高跨文化交际体验,企业和社会可就姓名取赋需求综合利用多种现代技术开发推广起名软件和程序。如已有十几年历史的On-line Chinese Tools,其页面一侧Chinese Cultur版块所属的Get a Chinese Name,可以根据求名者的姓氏、性别、生日、想要表示的含义等几个方面在线生成中文姓名,一站式解决外国友人起中文名难的问题。
四、结束语
姓名符号中所蕴含的丰富文化足以让我们大致了解不同文化相对稳定的核心价值观,每个国家和地区的文化价值观及姓名文化并无优越和低劣之分,应以积极的态度去对待与接受中外姓名,并体味其中所蕴藉的深刻内涵,从而做到认同本民族的文化,以开放的态度接受世界文化的多样性,进而学习其他文化的优势部分,使自己的文化更具魅力,也便于第二语言学习者选择合适的文化依附。
作为社会文化的一面镜子,姓名反映了不同国家的文化价值取向。本文以跨文化视角,透过现象分析,说明蕴含在姓名文化跨文化交际中的文化融合与趋同、文化折扣、文化冲突现象,运用霍夫斯泰德的文化维度理论,阐释姓名跨文化交际的文化理据,从而为姓名跨文化交际提供可行性策略。
参考文献:
[1] 吉尔特·霍夫斯泰德,格特·扬·霍夫斯泰德.文化与组织:心理软件的力量(第二版)[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
[2] 贾玉新.跨文化交际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7.
[3] 许红花.英、汉姓名的社会心理差异[J].延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04):90-93.
[4] 张殿恩.汉英姓名文化探究[J].北京联合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7(02):68-71.
[5] 潘炳信.姓名的翻译与跨文化交际[J].外语教学,1998(04):
68-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