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越
早在1958年9月12日,世界上第一枚芯片就被制造了出来。制造者是美国德州仪器公司的工程师杰克·基尔比,那时他没有光刻机,甚至也没有用到硅片,而是在一块锗晶上做出了几个晶体管、电阻器和电容器,组成了一个移相振荡电路。
这枚芯片非常粗糙,它与我们的手机芯片有着天壤之别。但它已经传达了芯片的基本概念:半導体材料制成的集成电路。
“半导体材料”就是其中的锗,“集成电路”则意味着它将晶体管、电容器、电阻器等多个电子元器件集成在了同一块锗晶圆上,实现“单片集成”的想法。
这便是芯片的发明,也是最初的芯片制造过程。芯片的开端看起来很简单,但它已经为现代芯片制造将要面对的问题埋下了伏笔:如何将电路图“复刻”到半导体晶圆片上?如何实现各元件之间的互连与隔离?如何利用半导体材料的导电特性使其发挥功能?
所有的问题,构成了60多年来芯片制造翻越的一座座高山,而如今,人们正面临“先进制程”的新壁垒。
如何理解“先进制程”的壁垒?简单而言,如果把芯片比作一幢别墅,晶体管就相当于别墅里的家具。为了把更多的家具塞进别墅,人们把家具造得越来越小。1958年,基尔比可以用双手制造出这些家具,2023年,人类能够熟练运用光刻机制造3nm“大小”的家具。
挑战之下,制造技术的革新必须是链条式的。光刻机光源波长缩短到13.5nm,机器内部就要保证真空环境使光源不被吸收,用了几十年的透镜也得被替换成特制的反射镜,接收光源的光刻胶也必须提高灵敏度……光源所到之处,一切都随着它的变化而同步革新。
这样一场从头到脚的大换血耗费了17年与无法计量的金钱,但最先进的技术仍将在不久的未来到达极限。
科学家和工程师们脑海中创造性的思想火花还未停下,也不能停下。因为芯片错综复杂的电路设计中,凝聚的是设计者的创新梦想。抛开所有专业术语,芯片与建筑相似的另一点在于,它们都是设计者创意的物理实现。如果没有制造技术使其落地,所有的创意只能是一种空中楼阁。
制造一枚芯片的过程,不仅是一次接一次科技的飞跃,更是一场造梦与圆梦的旅程。
基尔比的集成电路以锗晶圆为“底座”,这是受限于当时晶体管研发成果的权宜之计,他原本的集成电路构想,就是和现代芯片的制造一样,将所有元件都集成在硅片上。
芯片的制造从硅开始,制造流程可以简单地划分为三个环节:晶圆制造、芯片制造和芯片的封装与测试。而实际的制造流程则要比“三个环节”繁复得多,例如最为困难的前道工艺芯片制造环节,就涉及光刻、刻蚀、掺杂、沉积、抛光、清洗等多个步骤,缺一不可,且其中有些步骤需要反复操作上百次。
但不论有多少工序,最终的目的都是一个,把硅片变成芯片,在半导体材料上实现芯片的功能。芯片的功能与基本运作原理,是串联起这上千道工序的逻辑线索。
所以,我们首先不得不问,芯片要实现什么功能?
作为一块集成电路,芯片中的核心元件是晶体管。而晶体管和它的“前辈”真空管一样,都是一种电子开关,这意味着它们都能在内部控制单向电流,并实现电信号的开关、整流和放大。
在晶圆上盖房子,得先将设计图纸印在其表面。这一过程更像是在微观世界里摄影,而相机是一台价值数亿美元的光刻机。
半导体材料独特的导电性能,使其有了成为“开关”的条件。之所以称之为“半导体”,是由于其导电能力既远远小于铜线等导体,又远远大于绝缘体。天生我材必有用,电子开关仿佛是半导体的本职。20世纪40年代以来,随着真空管发热严重、故障频发、体积过大等问题的出现,科学家们亟需找到一种更小巧、快速且稳定的替代品,由半导体制成的晶体管便应运而生。
硅是目前芯片制造中最常用的基底材料。事实上,纯净的硅是电中性的,但若是在硅中掺杂杂质,就能改变其导电性能。
发现硅的这种特殊性能,是一次极其幸运的偶然。1940年,美国贝尔实验室的研究人员沃尔特·布拉顿与拉塞·奥尔发现,用手电筒照射一根硅棒时,其内部产生了单向电流。这是人们首次在半导体内部发现单向电流。
电流的出现源于硅的不纯净。布拉顿发现,硅棒的一侧混入了带正电荷的杂质,形成P(Positive)型硅,另一侧混入了带负电荷的杂质,形成N(Negative)型硅,而硅棒的两者交界处,形成了PN结。光照的能量打开了能量的“闸门”,使交界处的电子从能量高的一侧流向另一侧,单向电流得以产生。
因此,如果在PN结插入电极控制“闸门”,就能实现信号的开关与放大。硅与杂质恰到好处的掺杂,也成为制作硅晶体管的重要环节之一。
那么,硅从哪儿来?英特尔公司的芯片制造宣传片如此回答:从沙子中来。硅元素广泛存在于岩石、砂砾、尘土之中,构成地壳总质量的近四分之一。由于它储量丰富且易于获取,硅基半导体也自然成为了目前应用最广的半导体材料。
为了从沙子中提纯出硅,必须让它反复经过高温的洗礼,与焦炭、木炭、氯化氢气体等物质挨个亲密对话。沙子先分离出纯度98%-99%的工业硅,进一步提纯得到高纯多晶硅,然后从硅液中提拉出单晶硅棒。这是制作芯片“地基”的原材料。
既然是地基,平整度就相当重要。为此,从单晶硅棒到硅片,要承受多次抛光、打磨、化学溶液清洗。最终,从硅棒中切割出的硅晶圆片必须平整、光滑,没有工序中的杂质颗粒残留,才能为此后建造大厦打好基础。
在晶圆上盖房子,得先将设计图纸印在其表面。这一过程更像是在微观世界里摄影,而相机是一台价值数亿美元的光刻机。拍照需要借助光掩膜版,即一张刻有集成电路图的玻璃遮光板。
晶圆表面的显影要借助光刻胶,以正胶为例,光刻机发出紫外光透过光掩膜版照射到光刻胶表面时,没有与光接触的胶体仍然保持坚硬,被光照到的部分则会在后续的化学溶液中被侵蚀掉。通过光刻胶的一去一留,晶圆片上便印出了集成电路图案。
如果说光刻是将设计图纸印在地基上,刻蚀就是沿着已有图案进行雕刻。借助化学溶液或气体,晶圆表面没有光刻胶保护的部分被刻蚀出一道道沟渠。雕刻完成,光刻胶也被清洗掉,地基的结构便搭好了。
要让地基中的沟渠发挥其功能,掺杂工艺便登场了。通过在硅中掺杂杂质形成PN结,栅极才能真正发挥电子开关的作用。掺杂工序有扩散和离子注入两种工艺,目前,离子注入的方式因其准确性而得到更为广泛的使用。
掺杂完成后,还要通过“薄膜沉积”将晶圆片的各个元件互连或隔离。顾名思义,这项工艺能够在晶圆片表面沉积一层金属层,它们充当了过去电路中金属连线。同样,沉积的薄膜也可以是绝缘层,它们使不相干的元件互不打扰。
至此,芯片的大厦还仅仅只建好了一层。为了之后能够反复通过光刻、刻蚀、沉积继续搭建楼房,晶圆表面需要经过化学机械抛光。简单而言,就是同时借助化学溶液的侵蚀和物理机械的打磨,使晶圆进一步平坦化。
繁复的工艺结束后,制作完成的晶圆大厦要进行验收。在晶圆上的一枚枚芯片被切割下来之前,先要测试一遍参数。通过测试后,再将芯片切割、封装保护起来,并再次测试其性能是否正常运转。
经过反复的雕刻与打磨,最终测试通过后,一枚现代芯片才终于真正诞生。
“这么复杂的东西是怎么发明出来的?”在芯片制造过程的讲解视频评论区,有网友感到震撼与疑惑。如果不去回溯芯片的发展历史,确实很难想象如此复杂的工艺从何而来。
芯片并非一项一蹴而就的“发明”。若是从基尔比那块粗糙的单片集成电路开始梳理,就能更好地理解芯片制造技术是如何积累起来的。为了将元件互连线也集成到晶圆片内部,金属膜沉积的点子出现了;为了制造出极小而精巧的晶体管,光阻剂与光刻的灵感被捕捉到;而为了保证晶圆表明平坦,不受杂质干扰,科学家们又研发了多种物理和化学抛光研磨的工艺。
如今,芯片制造仍在朝着精细化的方向发展。也许这样去理解芯片制造才更准确:如今我们所看到的仍然是芯片制造技术发展的过程,而非单一发明的结果。
精细是芯片制造技术发展的方向,也是芯片制造流程中最为突出的特点。对工艺的精密、精准、纯净的要求,贯穿了芯片制造全程。
晶圆厂或许是世界上对工作质量要求最为严苛的工厂。值得庆幸的是,其中的核心员工主要是各类加工仪器。
从这个意义上说,晶圆厂或许是世界上对工作质量要求最为严苛的工厂。值得庆幸的是,其中的核心员工主要是各类加工仪器。
芯片制造的精细首先体现在原材料的纯净度上。作为芯片基底材料的硅并非普通的硅,而是纯度达到99.9999999%-99.999999999%的高纯多晶硅。这9~11个9,标志着硅材料超越了制造光伏材料的太阳能多晶硅,迈上了“电子级多晶硅”的高度。
制造工艺中最常用的另一种材料—水,也同样高度纯净。在晶圆加工流程中,50%以上的工序需要晶圆与超纯水直接接触,80%以上的工序需要化学溶液处理,也间接与超纯水有关。半导体工艺中用到的超纯水剔除了电解质、溶解气体、微粒,几乎完全清除了氢和氧原子以外的所有杂质,已经是目前科技下能够量产出的最纯的水。
自然,芯片的制造环境同样要求绝对的洁净。晶圆厂制作车间被称为“净室”(clean room),要求达到国际洁净等级的最高等级ISO1级,即在一立方英寸的空间中,直径大于0.1微米的尘埃粒子不能超过10个,相当于在武汉东湖中投入10粒小石子。除了细菌、微粒之外,净室还要精密调控室内的温度、湿度、压强、微震动等指标,洁净程度能达到医院手术室的100000倍。
极度的纯净,都是为了保护脆弱的晶圆不受到杂质的损害。晶圆如同一个娇弱的公主,如果要与人们耳熟能详的豌豆公主对比,那让晶圆公主彻夜难眠的那颗豌豆,也得是微米甚至纳米级的。
对晶圆表面的“平坦化”也是精细加工的一环。不论是单晶硅棒上切割出的硅片还是制作过程中的晶圆,都需要不断地打磨、抛光。这与芯片制造的核心工序光刻有关,在光刻时,硅片就像一块投影幕布,如果幕布不够平坦,就会影响光刻图像的精度。因此,化学机械抛光工艺(CMP)至关重要,在先进制程的7nm工艺中,CMP步骤需要重复30次以上。
而在最关键的光刻步骤中,工艺的精密性集中体现在光刻机的分辨率上。将光刻工艺比作拍照,分辨率关系到的,就是光刻机单次曝光能够在光刻胶上刻出的最小尺寸。目前,随着光刻机发展进入EUV阶段,用上了波长只有13.5nm的极紫外光,极短的光波长使光刻分辨率进一步提高,以推进5nm及以下的芯片制程。
除此之外,光刻之后的刻蚀、掺杂等环节,同样要求极高的工艺精准度。以掺杂环节为例,其目的是通过在纯硅中掺杂氮、磷等物质使其形成PN结,可以通过热扩散和离子注入两种工艺实现。但相较而言,离子注入能够更为精准地将杂质离子轰击到晶体内部,它就像神枪手一般,必须精准地控制掺杂的剂量和深度。这既是离子注入相较于扩散工艺的优势,也是难点。
为何制造工艺需要达到如此精细的程度?除了芯片本身的脆弱之外,工艺的精细化发展与芯片制程的不断缩小紧密相关。
芯片的制程,或者称为技术节点,指的是芯片中晶体管的最小特征尺寸。20世纪70至90年代,技术节点对应的是晶体管的半节距,此后半导体厂商又用栅长来表示技术节点。不论定义如何,制程越小,晶体管越小,在芯片中的排列密度越大。随着芯片制程缩小,晶体管的尺寸从微米级别缩小到纳米级别,芯片中的晶体管数量也從几个增长到了上百亿个。
制程的缩小能带来切实的好处。晶体管数量的增加既有利于降低芯片的成本,也能够提高芯片的整体性能。
但随着芯片制程的不断缩小,行业内具有竞争力的晶圆制造厂也逐渐减少。虽然关于芯片制程的定义各有标准,但显而易见的是,在28nm制程位置,行业内还有台积电、格罗方德(Global Foundries)、联电、三星、中芯国际和华力微电子等7家公司彼此竞争。而到了10nm制程以下,场上的主要竞争者已经只剩下了英特尔、台积电和三星,台积电已经能够量产5nm制程芯片,而中芯国际仍在冲击7nm制程。
一般而言,行业内将28nm作为“成熟制程”与“先进制程”的分水岭。从28nm向10nm的前进之路,也越发艰难。
玩家的减少有客观的研发困难因素,同时也是一种主动选择。半导体晶圆厂如果要追逐更小制程带来的利益,就必须同时面对精细化工艺要求下的芯片良率压力。制程越小,需要的制造精度也越高。如果制造技术跟不上先进制程芯片的设计,导致芯片良率降低,则反而会推高加工成本,得不偿失。
是抢先开拓先进制程芯片的市场,同时承受技术研发的压力,还是守住已有技术,不断提升成熟制程良率,这是摆在半导体晶圆厂商面前的选择。
从28nm向10nm的前进之路,也越发艰难。玩家的减少有客观的研发困难因素,同时也是一种主动选择。
2018年,格罗方德和联华电子就宣布退出7nm制程工艺的研发。格罗方德强调先进制程工艺不是唯一的选择,公司目前已有的22nm FD-SOI工艺以及14/12nm FinFET工艺,依然有广阔的市场。
退出先进制程,是公司对研发成本与产品市场的平衡。芯片是一种商品,需要考虑市场的回报。格罗方德首席执行官Tom Caulfield提到,整个行业对14/16nm技术节点的需求是28nm的一半,而7nm的需求可能只有14/16nm的一半。“当我们展望2022年,代工市场将有三分之二的份额在12nm及以上节点,所以我们并不是在放弃大部分的市场。”
半导体晶圆厂的取舍与权衡,显示出了先进制程发展中芯片制造之难的另一侧面,即投入成本。这不单单指向金钱,更是研发时间与人力物力。
而此时此刻代工厂们的踌躇与考量,与1965年的戈登·摩尔的思考,都指向了同一个问题—芯片的成本,能降下来吗?
芯片的先进制程迭代,本质上是制造技术精细化的发展过程,而最初将这种精细化发展总結为规律的,就是美国工程师戈登·摩尔。
1965年的摩尔面临的是芯片的成本困境。当时新推出的“微逻辑”芯片受制于不成熟的工艺,导致大量芯片报废,高良率的难以实现使得芯片价格居高不下,难以触及大众市场。
与此同时,他也发现了解决芯片成本问题的可能性。当时,通过能够持续缩小尺寸的MOS晶体管和能一次性刻印众多晶体管的光刻技术,有望在未来实现芯片规模化生产,这使得芯片价格能够降至大众能够负担的水平。
著名的摩尔定律便由此诞生:芯片上的元件数量每两年翻一番,就能让芯片始终保持最低成本。这是摩尔依据此前几年芯片上的元件数量做出的总结与预测。
事实上,这只是在一篇题为《在集成电路中塞进更多的元件》的文章中,所做出的对未来的预测,并非客观的物理定律。但在此后的几十年里,半导体产业确实沿着摩尔定律预言的节奏稳步前进。
摩尔定律既像一根指挥棒,指引工程师们去找到那个成本最低点,又像是一种信念,每当技术发展遇到障碍,人们总能研发出新的工艺,以继续在摩尔定律的的节奏下前进。
而维持摩尔定律最大的难点,也是芯片制造流程中最为复杂和关键的环节,仍然是光刻。
光刻技术的重要性已经无需赘述,目前国内光刻机研发被“卡脖子”的状况,也使得光刻技术与设备受到人们的广泛关注。如果在网上搜索“光刻机”相关电子书,甚至能搜到不少围绕光刻机展开的网络爽文,爽文中“开局造出光刻机”的设定虽然不切实际,但其中也能窥见人们寄托的一丝向往。
前面已提到,光刻的精度与其分辨率直接相关,而分辨率则关系到光的波长。简单来说,随着晶体管尺寸缩小,精度要求提升,光的波长也需要不断缩小。
如何缩短光源波长,成为光刻技术发展的主要线索之一。
1952年,美国工程师杰伊·莱斯罗普用一台三目显微镜制成最原始的光刻机时,所使用的光源还是简易灯泡发出的可见光。20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光源从高压放电汞灯的436nm发展至365nm,直到2002年,光源已经发展至深紫外光(DUV)波段的248nm以及193nm。
2002年,人们对下一代光刻机的波长规划为157nm,但却遇到了问题,157nm的紫外光在空气中被氧分子吸收,无法有效地照射到晶圆上。
为了解决157nm的瓶颈,华裔工程师林本坚发明了“浸没式光刻”技术。“浸没”借助水的折射作用,在光刻机的镜头和晶圆片之间敷上一层薄薄的超纯水,使193nm的紫外光波长缩短至134nm,直接跳过了157nm的技术发展阶段。
目前,光刻机已经发展到第五代,采用极紫外光(EUV)光源,波长缩短至13.5nm。更短的波长为摩尔定律的推进带来了新的希望,同时也带来了新的困难。
光源的产生就是一件难事。要用激光产生EUV光源太难了,科学家们想出一种方法,将金属锡高温熔化,把极其细微的锡液滴喷洒在空腔内,先用一束低功率激光照射液滴将其压成“薄饼”形状,增大受光面积,再用高功率激光以每秒五万次的频闪照射这些液滴,并将其转变为类似太阳中的等离子体。通过这种复杂的方式,才能激发出13.5nm的EUV光源,同时还保证输出光源功率达到制造芯片所需的强度。
产生光源只是“万事开头难”的第一步。要真正用上EUV光刻机,设备内部涉及的所有关键部件,例如镜片、发射激光的激光器等等,都需要同步配套研发。
摩尔定律的失效—当晶体管尺寸缩小到一定程度时,“量子隧穿”效应将变得非常显著。
一枚反射镜就会成为大难题。13.5nm的EUV光波长太短,接近X射线,因此更倾向于被物质吸收而不是反射。针对这一问题,德国的先进光学系统公司蔡司开发了一种纳米级精度的镜子,它的表层是硅和钼交错的几纳米薄层,借助两种材料的折射率差异以实现反射。不仅如此,它在平滑度上也达到了历史新高,假如将其放大至德国的领土面积,最大的凹凸不平处仅为0.1毫米。
可见,要提高芯片制造的精度,并非简单的“缩短光波长”可以概括。技术的进步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也骤然拉高了光刻机的研发难度与成本。EUV光刻机拥有数十万个部件,花费了数百亿美元和几十年的时间不开发和改进。为了保证关键部件的供应,EUV光刻机公司阿斯麦尔仅2016年就向蔡司支付了10亿美元用于研发。
不只是光刻机,越发精细化的制造工艺中,刻蚀机、离子注入机等设备都成为了众人仰望的“高岭之花”。研发的艰难与成本的高昂,成为了横亘在芯片制造入局者面前的两座高山。
芯片先进制程发展至今,我们仿佛又回到了成本困境的原点。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因为如今的半导体行业所面对的,不只是成本与市场的矛盾,更是摩尔定律的失效—当晶体管尺寸缩小到一定程度时,“量子隧穿”效应将变得非常显著。简单来说,就是大量电荷会穿透绝缘层泄露,使晶体管无法正常开关,那么它也无法再行使“电子开关”的本职。
新的极限即将到来,芯片制造又将走向何方?
展望未来之前,我们还得再次回到摩尔定律开始的原点。性价比的提升,一直以来被视作摩尔定律的核心意义。然而摩尔对芯片的未来做出如此预测,远不止是出于降低芯片成本的考虑。
重要的是我们为什么需要芯片。摩尔在那篇文章中如此写道:“集成电路将为我们带来各种奇迹:家用电脑、自动驾驶汽车、个人移动通信设备,以及带有显示屏的手表……”
如今,我们已经可以期待更多。人工智能、虚拟现实、脑机接口……它们都依赖于更强的算力,也就依赖于更为精细的芯片的实现。
而这些实现最终需要的东西,仍然与1965年相同,不是成本计算与商业运营,而是我们对世界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