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奔腾,大地扑向天空的电闪雷鸣

2023-11-22 22:05支禄
伊犁河 2023年5期
关键词:昭苏天马姥爷

支禄

七月流火,热风浩荡,回望昭苏,又是一年俊美彪悍的天馬奔腾的时节。

两千多年前,汉武大帝大笔一挥赐昭苏马为“天马”,何等荣耀啊!一惊天下。昭苏马成了声名远播的“天马”,从此一举一动间就得像个“天马”的样子,比如把草原上悄悄发生的风雨一蹄又一蹄向远方叙述,一声又一声告诉四面八方。大河般激情四射地奔腾,意味着七月的天马节越来越近了。

天边传来:“牧歌昭苏,天马故乡!”抬头一看,几朵云一动不动地端立在头顶。左看右看,这难道不是传说中天马的魂魄吗?心,不由自主地咯噔一下:再不去天马节就有点来不及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个人梦中倘若没了天马,夜晚要多枯燥就有多枯燥;白天见不到天马,就有度日如年的感觉;迎风而唱的歌谣中没有天马,等于一首歌曲白白地唱了;在酒杯里,看不到天马沿着杯沿一圈一圈如云地奔跑,就白费心机地醉了一场;和心上人没能同骑一匹天马,等于白白地爱人家了。在姑娘追里,鞭子举起,还得挨人家狠狠地抽打!

天马强劲的四蹄从草原上蹦跳而过。“天马鸣,风萧萧。”仿佛响着河流般“哗啦哗啦”声,年年可谓惊一次天、动一次地。

草原上,向往天马的人用冬布拉演奏天马勃然奋飞,音乐中的精魂就可一点一点喂养得一个人体格强壮,锣鼓急促如霈雨菲菲,全是天马烈风般在血液的喧嚣;在陡直的壁毯上,一匹匹天马跑在无边无际的梦境;一个人在衣襟上绣上天马,一年四季就气吞八荒、前程似锦;在墙上最豁亮的地方挂一幅《天马图》,所有的日子水波粼粼。拔节而上的麦子、蓝盈盈的胡麻、黄金般的油菜花长势喜人,越过地埂放声歌唱。提一瓶酒,三五碟小菜,沐浴在天光里,天马的故事像尘世的一棵草,被讲述得一波三折、养心养肺、热血沸腾。

大地上有一种叫欣欣向荣的事情:天马奔过后,昭苏草原上的花儿火焰样燃烧,星星样闪烁耀眼;羊群卧在齐腰深的青草丛中,风一吹,草一低,就看见云朵样的脊背;草原上的河流虎啸狮吼,天马乐意把影子撒进水里,大鱼一样嬉戏;草原上的树木成精了,伸长耳朵倾听天马石头样滚动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化成河流,沿着树干滚滚地流向高远的天河……

“腾昆仑,厉西极。”牧马人在人们的赞美声中,把天马云朵样赶向天边,一个惊天的唿哨,又从天边迅速赶回来。

行走昭苏草原,梦有多辽阔,天马的四蹄把草原扯得就有多辽阔。燃烧的油菜花像一万盏酥油灯,燎得天马通体透亮,一眼就看到体内藏的闪电和雷鸣。在昭苏,二十五条河流做的柔长的缰绳,让草原紧紧攥在手里。天马到了天上,最终还要回来,夜晚钻进梦中,天亮准时准点地回到大草原。冬天出走,春天照样跑回来!不见天马的日子,苦苦琢磨些马的事情。一匹匹步行在时光之外的天马,如何穿过倾盆大雨而毫发无损,安然无恙地走过接下来的日子。

“中国第一马!”在流水般的云烟中,一个“马”字,更多的时候以蓝天为宣纸,高高竖起的尾巴就是如椽之笔,用楷书、行书、草书、隶书、篆书的方式,书写得龙游云天、蛇游江河。

天马的故乡。草原如诗如画,天马的蹄声养育草的根茎,骨头样从风风雨雨中挺起来;天马的嘶鸣让叶子迎风飘扬,枝条伸向高高的云际;天马一个响亮的喷嚏,花朵“轰隆”一声就接二连三地灿然怒放。在天马光亮的毛色里,一起一伏的庄稼在山坡上朝着村庄的方向祈祷:人丁兴旺,牛羊满圈。鹰从高高的雪山上起飞,不小心在蓝天上滑了一跤,跌进天马的右眼睛里,大半天工夫,拍打着翅膀才从左眼睛里出来,让人知道了一匹天马的内心也是湖水一样深不可测。

此刻,我的眼睛里除了天马已经一无所有。我看到天马森林般地移动,另一座天山在大地上气势雄壮地走动。石破天惊里,令人醍醐灌顶,我的骨头需要天马雷电的浇铸,我的血液需要天马咆哮声不断淘洗。天马四蹄开拓的草场,一条叫作春天的河流高过额头,一跃一跃漫过草原,雄赳赳、气昂昂地前进、前进,向前进……

细细一想:人的一生,还不是渴望像天马一样奔腾一次?奔波了大半辈子,一个人的戏一旦唱到苦楚,还不是像天马一样伸长脖颈朝老天爷嘶鸣一次,集结胸中的块垒,纷纷土崩瓦解。是啊!窝在心里,一年四季还不是苦了自己。

天麻麻亮,我急不可待地一把推开门。一场雨,在昭苏草原上酝酿天大的事情,酝酿成了就比天还大。

花香更浓,后悔昨晚喝了一夜酒。酒鬼陈高堂一反常态悄悄地说:“喝酒的目的不是醉,为的是找到飘飘欲仙的感觉。”然后再往跟前进了一步,咬着我的耳朵,如飞虫嗡嗡地嚷道:“你是个写诗的人,知道李白吗?他还有一个称号叫‘谪仙人。如果你把书没念到屁股上,‘谪仙人什么意思你应该明白的。喝酒,为找到上天的感觉,道理你懂吗?”如果不喝酒,这么浓的香气照样醉得走起路来一高一低,鼻孔张得再大一点儿,像一匹马朝着天空,弥漫着香气的特克斯河昼夜不息在体内环绕,照样醉得演绎一个人的嫦娥奔月。用大眼睛刘静的话说,酒醉和花香醉根本不是一个频道上的事情!酒醉,一摊烂泥;花香醉,一个人轻飘飘地飞升,和鹰一样飞翔,和云朵一样行走自如,和一只小麻雀一样开心地哈哈大笑,笑另一只小麻雀:“醉得比我还厉害!”扭过头,麻雀直接说:“没醉,没醉,我喝了半个天空的芳香怎么能说醉?在昭苏草原,喝了一整个天空才算醉呢!”

一个人让浓郁的花香灌醉了,才这么真正飘飘欲仙一回。大眼睛刘静说得好极了,酒要喝到恰到好处,恰到只在身体某根神经、某管血脉、某块骨头需要的时候,来个锦上添花。否则就适得其反。花香就大不一样了,仰起脖颈,一个劲儿让风一大盆一大盆地往鼻孔里灌,全如升天。

这是天马奔来的前奏,这是一条大河的源头,这是一窝子一窝子闪电的巢穴……这是在昭苏草原云里雾里翱翔的梦。

在一场大风里,昭苏的花香能到我的故乡,天马的蹄声擦亮故乡的天空,天马的嘶鸣让黄土兴奋。忽然眼前一亮,无数的天马在绿浪翻滚的草原上健蹄如飞,人打了鸡血一样亢奋。片刻间,我的思绪回到了八千里远的黄土塬。

又一年,稳稳当当地坐在炕头上,几瓶老酒下肚,酒酣耳热之时,张生武突然挤眉弄眼地问:“见过天马吗?”停了片刻又补充道,“不要说马王爷不管驴的事。”在座的几个人禁不住哈哈大笑,都知道话里有话。本来这个问题简单得像个一,可那时年轻气盛,正是傲得尾巴敲打得天空大鼓响的年龄。鼹我脑子根本没过滤,随手巴掌一拍炕桌,大话扬天地说:“没见过天马能算到过新疆吗?”

话很大,感觉黄土房子地震了一下。酒一醒,羞愧得若有鼹鼠洞就立马钻进去。原因很简单:没见过。

后来庆幸吹牛说大话不闪舌头,如果闪了舌头,天底下又多了一个没舌头的人。其实,刚来新疆那几年实在忙得抽不开身,经常毛驴子一样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来用。

有一回走在马路上,突然不知谁喊了声:“毛驴子。”我竟然茫茫然回过头答应了一声。不远处,挨刀子的贠中鹤哈哈大笑,一声又一声地说:“没喊你呀!脸搐成一疙瘩酸菜与我一毛钱的关系都没!”

“怎么不喊天马呢!”我鼻孔哼哼道。他知道我说话的意思,又一阵大笑一走了之。贠中鹤是打水不溅的那种人,后来去了南疆办了一个马术培训班。为了圆一个骑马的梦想,五湖四海的人就聚到了班里,听说搞得红红火火,不知今天哪里来的空闲突然从这里蹦出来了。现在细细一想,如喊天马,我头随随便便一回,档次一下子不知要高多少。此刻,不知道张生武肚子里的小九九,为什么独独问起了天马的事,如果问喀纳斯、那拉提,特别是火焰山、葡萄沟等等,我会挺直腰杆,仰起头理直气壮地回答,然后嘴按在他的大耳朵上讲那里的一棵草、一只蚂蚁、一朵云的事。再细一点,讲在那些地方我是如何指点一只蚂蚁让它半天说不出话、一棵草一头雾水呆呆地望着我、一朵云停在空中,用雨的方式断断续续说上一夜的话。

再细细一想,张生武问话缘于小时候喜欢骑马。谁不想骑在高高的马背上,如果是天马那更是高高在上,高高到“……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了,一路上一高一低,人眉嘴脸,让小伙伴鼓掌喝彩一回呢!

“骑马要骑伊犁马。”姥爷一看到骑毛驴子、骑狗、骑羊,总是口过不闲地说。心知肚明的事,姥爷说的伊犁马就是天马。村上,姥爷把伊犁昭苏马经常当古今讲,巴掌大的娃娃都背得滚瓜烂熟。姥爷自称是唯一去过伊犁见过天马的人,意味着填补了支家庄三千年没见过天马的空白。一提起天马,姥爷傲得走起路裤裆蹬得嚓嚓响呢!与天马相关的事情经常说得风生水起,一个个小伙伴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飞到云中的昭苏。后来有一回,当有人问天马长什么样时,姥爷拉下脸骂得石头上冒烟冒火呢!“碎拌死的,长什么样?两只耳朵两只眼,一张鼻子一张嘴……”“人,也是这样的呀!猫狗也这样的呀!洞里的老鼠也这样,树上的小麻雀照样这样……”顿时,姥爷气得头发“唿”地一声顶起帽子,茬茬胡子像张飞的胡子根根钢丝般立起来,巴掌大刀样砍过来。“嘚儿驾!”像骑着天马,一个个鞭炮大点儿的人知道问得有点离谱。大事不妙,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一溜烟地翻墙而过,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黄土塬上,年少时的梦中都有一匹奔跑的天马。姥爷说得如此笼统,即使编得滴水不漏,也难免令我们后来怀疑姥爷去过伊犁而没有见过天马。

从此,心里埋下梦想的种子:骑在高头大马上,真是派头十足!退一步话说,不说骑一骑,就是见上天马一面也是一个天大的梦想,四蹄力量的美、奔腾的美,闪电和雷鸣凝结起来,由远而近,天地间溅起盘古开天辟地时崩裂的巨响。话说到底,天马难道不是另一座奔跑的天山或昆仑山?

最终,小伙伴一个个没有走出黄土塬。而三十年前我像大唐诗人岑参穿过长长的河西走廊,挎长剑、蹬大鞋,意气风发地过阳关,又过了玉门关,来到了西域。从此,黄土塬上,与天马相关的梦想就寄希望于我,但我辜负了小伙伴的希望:没有去过昭苏,也就没有见过天马。

第二天酒醒,想起说漏嘴的事,从头到脚灌了血似的,不好意思地说自己一时间酒大,也就吹了个大牛。不过事情后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那次回到新疆很快去了天边的草原——昭苏。

伊犁美得了不得了,如歌如梦的昭苏草原更是美不胜收。记得雨过天晴,天地间彩虹门高悬,仿佛巴黎气势磅礴的凯旋门,一匹匹神骏、一捆捆火焰、一座座群山……天地间,盛大的奔腾如约而至。

这其间的场景,波谲云诡。梦中的天马奋蹄争先,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天马不需要快马加鞭,蹄疾而步稳,勇毅而笃行。片刻,又感觉从高高的云端飞泻而下,长长的马鬃像无数的旗锦一样迎风招展!云从蓝天上擦过,冒着点点星火,大地跟着不停地颤抖,发出一阵一阵小小的地震。

天马不停地挥霍藏在骨头深处的硬核,用长长的鬃毛和天空对话,说出的经典词语就是鹰、云朵、鸟雀、大雁;用四蹄和大地对话,说出雪山、山丘、薰衣草、草甸以及高耸的短句、河流一样的长句!

天马快得如风、如闪电、如排山倒海、如来不及眨眼,整得天地间流云乱溅。一匹匹天马回过头说:不这样攒劲地跑,还能称得上天马吗?血液不像大河一樣沸腾一回,骨头不让风搓揉几把,怎能舒服地咯嘣咯嘣放炮响呢……

万马奔腾,从上往下看,一条不息的大河在草原上翻滚;从下往上看,头顶上万重云朵风一样在草原上飞速移动。

一千个韩干、徐悲鸿,也就有一千幅天马图。

天马从草原上掠过,云中就有客人来。汉武帝黄袍加身,仰天唱起《西极天马歌》:“天马徕兮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大唐诗人李白人未到,《天马歌》从天上款款传来:“天马来出月支窟,背为虎文龙翼骨。”宋代鲍輗:“天马抱奇相,紧骨瞳方明。出入百万中,有如一鸟轻。”(《天马》)元代宋无:“天马天上龙,驹生在汉间。两目夹明月,蹄削昆仑山。”(《天马歌》)

……

在昭苏,没有天马的日子能算日子吗?四肢强健,步履稳健,全身披着闪光的天马啊,全是梦的精魂!让神放逐的天马,即是一种荣耀也是天塌下来丝毫不会躲闪,会去远方顶天的大个子。

五千年前,一匹匹天马跑进了岩面,为的是体验永恒的奔跑!在奔跑中,石头一次次开花,天老了又年轻了,地苍茫了又郁郁葱葱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天马,写进历史,写进神话、写进兵书。骑上它,就奔腾在天地之间;驮着疆土,亦可信马由缰;一声长啸,兵戈退去十万八千里。草原石人目睹天马的壮阔,早已心满意足,不想走出昭苏草原半步。草原石人是昭苏的土著,一年四季用心中的辽阔,丈量天马四蹄翻滚起来的八千里花浪、八千里的云烟、八千里风和雨……

窗外,月光如水,万马奔腾;梦中,高举酒杯,谈些天马放荡不羁的故事。

一次与天马的神遇,铭刻于时光深处。

昭苏,来了一次还想再来的地方!

从此,天马总是理想般腾飞而来,在云中轻轻地唤你!哒哒蹄声,宛如突围岁月的声声号角:世界上哪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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