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土耳其一场充满未知的旅行

张侃

一大早，旅馆老板就敲开我的房门。他一只手捏着一份报纸，另一只手指着头版的一张大照片，手舞足蹈。我揉着惺忪的睡眼，定睛一看，照片里的人竟然是我。

怎么也想不到，旅行刚开始的第二天，我就上了报纸。那是一场充满未知的旅行：起初，是朋友拍摄的一张海滨小镇风景照吸引了我。尽管已经走过许多国家，看过无数美景，我却从不曾见到那般宛若世外桃源的地方。翻开手中的旅行指南，里面竟写着：“好看的不只是（照片里的）那座小镇，而是通往小镇的一整条公路。”因而，我贸然决定沿着这条蜿蜒在土耳其黑海之滨、远离游客与尘世喧嚣的D010公路，来一次壮游。

这是整场旅程的开始：小城锡诺普位于旅程的东端，而那张照片上的镇子阿玛斯拉则在西头。两地间的那条公路，全程不足300千米，如果开车，通常只要5个多小时。

可我没有开车，对于刚刚离开跨夜大巴车，风尘仆仆地到达锡诺普的我来说，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最终能否顺利到达终点。此时此刻，我还有个更大的麻烦：晚上住哪？

镇上仅有的几家酒店，标价都高得令人咋舌。我无助地徘徊在人行道上，这时，我被一位大叔搭讪了。他穿着摄影背心，挎着相机，讲着一口流利的英语，自称哈利特，是镇上报社的记者。得知我还没找到住处，他拍着胸脯保证，可以帮我找到便宜的住处，唯一的条件是：接受他的采访。也许对这座人口只有5万的小城来说，“遥远的中国来客”足以成为当天最大的新闻吧。他没有食言，我接受简短的采访后（内容不过是关于我的个人信息与旅行路线），他在小巷子里帮我找到一间简陋却干净的旅馆，价格只要酒店的零头。一夜过后，便是文章开头的那幕——我作为当天报纸的“封面男郎”，一下子成了小城的焦点。

离开锡诺普前，哈利特帮我买好了去往下一座城镇的车票，甚至贴心地联系好了那里的朋友作为“地接”。

第一次亲身穿行在D010公路，随车行驶在半山之上，俯瞰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黑海。山路蜿蜒起伏，眼前的景色也随着穿过的每一道急弯移步异景——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旅行书会不遗余力地推荐这条交通不便、游人稀少的公路。

到达当天的目的地时，哈利特的朋友已在车站门口等候我多时，他直接把我带到自己办公的地方——似乎同样是一家报社。

通过翻译软件，我知道了他身居报社总编，也是目前唯一的员工。他甚至企图用翻译软件对我进行采访，可是我一路复杂而曲折的行程与经历，似乎把软件彻底搞懵了。我灵机一动，把锡诺普那份采访我的报纸塞给他，这才让他搞明白我的来龙去脉。

为了表示对我的诚挚欢迎，他开车带我去附近D010公路的精华路段兜风，还请我尝了路边据称是“当地特色”的大饼（然而从外观到口味，竟都跟我国的“东北大饼”如出一辙）。

当晚的住处，他也帮我安排得明明白白：一座像是疗养院的地方。我不仅顺利地住进这座拥有全海景的温馨度假村，花费的金额也让我确信，这一定是他帮我争取来的“内部价”。

跟哈利特一样，关于后面的路线，他也仅仅知道有车开往沿途下一座城镇伊内博卢。那里是此番旅程的中间点，如果在那里找不到继续前行的车辆，我就只能转而去往内陆，再绕行山区的另一条公路去往阿玛斯拉。代价是：会遗憾地错失接下来一路上的所有风景。我在忐忑中到达了伊内博卢。所幸第二天一早这里就会有一班车开往下一座城镇吉代，在那里可以换乘直达阿玛斯拉的车。这意味着，不出意外的话，第二天下午我就可抵达我的“朝圣”目标阿玛斯拉。

这也让之后在城中的闲逛变得分外轻松。在遥远的奥斯曼时代，背山面海的伊内博卢曾是周边最繁忙的港口，内陆来的货物在这里装船起航，驶向黑海对岸的俄罗斯。然而，随着奥斯曼与沙俄两个古老帝国双双衰败，这里已不复往日喧嚣。

我爬上那座可以俯瞰城市与黑海的山坡，惊讶于拥有如此震撼山海景致的城市，竟少有游客造访。学校教室里的学生，透过窗户看见我的亚洲面孔，喊叫着，挥着手，用各种语言和我打招呼。在这座忧郁得仿佛静止的城市里，他们无疑是最欢快的一抹亮色。

“朝圣”之路比想象中更漫长，等到终于站在黑海之滨的阿玛斯拉古城前，已是傍晚。

我的面前即是黑海蜿蜒的海岸线，低沉的斜阳在平静的海面洒满耀眼的金黄色。海湾对面，便是小镇鳞次栉比的建筑。如果没有见过那张吸引我来到这里的照片，我一定会认为：这就是阿玛斯拉最美的时刻与方位了。

然而我太清楚了，这个任何人都可以轻松到达的位置，景致跟那张照片所呈现的肯定相去甚远。根据照片中景物的错落关系，我推断出拍摄的地点似乎是我背后的山顶。把行李扔给车站门卫，我三步并作两步向外奔去。

起初，登山的路还算好走，然而行得越高，路就愈窄。最后一段路，我几乎是在两侧悬崖峭壁间只有一人宽的惊险小径上走过。穿过最后的树丛，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许多。站在悬崖边，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那张照片拍摄者的同一位置，俯瞰着伸入海中的阿玛斯拉古城。

夕阳刚好落至海平面， 海面、天空，乃至古城建筑群，全都笼罩在一层柔和的金色之中。这一刻的美，甚至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也许就在一分钟前，我还认为“那张照片”是我能够想象出的最梦幻的景色，而现在我才明白：那张照片只记录下了这里的十之一二而已。镜头无论转到哪个角度，取景框中的图像都足以成为一幅现成的壁纸。四天以来，我终于可以彻底放松下来，让自己尽情沉醉其中。

我坐在山崖边，安静等待着黑海的夜幕降临和古城的华灯初上。是的，我做到了：我成功拍下了几乎一模一样的照片，看到了比原照片还要震撼的景色。可此时此刻，最让我兴奋与满足的并不是“实现了最初的目标”，而是一路上发生的所有故事——為了到达这里而遇到的所有人以及经历的所有时刻。

毕竟比起稍纵即逝的风景，那些才是可以延续一生的记忆。

栋梁//摘自《看世界》2022年第4期，本刊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