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树下染衣裳

2021-10-30 02:22曹春玲
放学后 2021年19期
关键词:板蓝根哈尼族衣裳

曹春玲,女,哈尼族,是邊陲小城一名普通的小学语文教师,秉持童心,热爱生活,酷爱文学。诗歌、散文、小说散见于《滇池》《红河日报》

《红河文学》《诗红河》《西隆山》等刊物。

童年的生活各不相同,却又有相似的快乐。本期《贝壳沙滩》邀请了三位老师,她们的童年是什么样的?为什么令她们如此难忘?去她们的文字中细细体会吧。

有一种香,沾着梨花清香、浅淡的草药香混着清爽的草木香。在儿时老家堂屋清晨的微光里,在夏日从山脚的稻田归来的夜风里,在阿玛(哈尼族语音译, 对母亲的称呼)拍我背哄我入睡的歌谣里,那便是阿玛的蓝靛香。

蓝靛的原料是菘蓝,能做药,能染衣,菘蓝的根即板蓝根。在阿婶们眼中,阿玛是染衣高手,总能把旧衣染得簇新。在我看来,阿玛是魔法师,让所有的小伙伴都爱和我玩。

家里姊妹多,阿玛没有时间为我们缝制很多衣裳,我平常只能穿阿姐们穿过的。我个子小,阿姐们个儿都高,那些衣裳我穿着极不合身。每当我穿上阿玛专门为我染的衣裳时,总是欢欣无比,不仅仅因为玩过家家时会被选作新娘子,更因为那衣裳在阳光下,会折射出一种极绚丽和美的色彩,走路时衣摆在一静一动间晃着暗紫的荧光,犹如那一池深蓝的蓝靛水,美极了。

老家院门前有一株梨树,那是曾祖父少时种下的,已近百年。梨树龟裂的树干高耸入云,冠上虬枝峥嵘。从我记事起,它结的果已经逐年变小,渐渐只有10 岁时我的拳头那么大,花却依旧繁华。

春日是染衣的好时节。暖风刚起,梨树已戴上一顶雪花白色的王冠,像童话里睿智的老国王,俯视着它生长的这座村庄,享受着这里日出忙碌,日落而歇的宁静生活。阿玛的染衣缸,就放在院角。早晨,她站在染衣缸边染衣,仰头就是一树梨花白。

阿玛时常把我带在身边,教我染衣。阿玛不厌其烦,一次次牵着我的手,教我用左手提着衣领,右手握一根小棍把衣裳轻轻地摁放进染衣缸;教我用小棍子顺时针慢慢地搅动蓝靛水;教我怎样晾衣,怎样固色。

阿玛说:“染衣时要有耐心,也一定要动作轻柔,只有不惊醒睡着的蓝靛精灵,才能染出好色泽的衣裳。”我只觉着染衣缸里的水美,阿玛染衣的动作美,染出来的衣裳美,但并不能明白阿玛说的那些话。

阿玛把柴火烧成的炭灰加进葫芦瓢的清水中,用纱布过滤几次,才倒进装着清水的染衣缸。阿玛又从竹篓里掏一团蓝靛泥,在葫芦瓢里用手捏散放进缸里溶解。溶解后盖上竹编的栅栏,静静地放置3 天。

第四天的清晨,阿玛用手指在染衣缸里深蓝的水面轻轻一划,那水先是荡漾出带暗紫色荧光的轻波,在水波将要平静下去的刹那,又似不经意地晃起半圈幽蓝色的粼粼水纹。

这时,恰有风来,梨树花枝乱颤。它捉弄得一瓣坠着露珠的梨花飞离枝头,一声“嘀嗒”的轻喃,那瓣梨花像一片雪花落入缸中,瞬间幻化成一只蓝色的精灵。阿玛神情虔诚,轻柔地把衣裳放进染衣缸里,就静立不动。片刻后,衣裳已完全浸泡在蓝靛水里,阿玛拿一排竹编的栅栏盖在染衣缸上,方转身去忙别的事。

夜幕铺开后,月色下洁白的花瓣已如雪般撒了一地,阿玛挪开染衣缸上的栅栏, 抖落上面的落花。等着那些花瓣盈盈地落下,每一片花瓣都在地上找到了自己的归处,才又转身。

她拿起两根木条搭在染衣缸上,从染衣缸里捞出衣裳,搭在木条上晾着。就这样,阿玛早起把衣裳放进染衣缸里继续浸着上色,晚上又捞出来晾着固色。3 天后, 那衣裳已被蓝靛浸染出幽蓝的颜色,在日

光下折射出极绚丽的光泽。

蓝靛有它独特的香,那气息比草药的浓郁略淡些,比一般的草木清香又略微厚那么一点。当它经过复杂的工序被一件衣裳沾染,和人的气息融合在一起时,那味道就又淡了几分,若有若无地在鼻息间,渗出由苦回甘的恬淡气息。而阿玛染的衣裳, 比别人,又多了那么一丝淡淡的梨花清香。

我总爱窝在阿玛的怀里,在冬日的火塘边,在仲夏夜的星空下,在庭院那棵黄杨木树与虫鸟的密语里,听阿玛讲年少时光。阿玛偶尔唱起老歌,我就在这歌声里, 在那沾了淡淡梨花味的蓝靛香里憧憬未来的生活。

不久前,电话里,阿玛告诉我,村里的人们依然种板蓝根,但都是作为药材销往别处去了;阿玛说原来安置蓝靛池的地方都改建了房子,已经没有人制蓝靛;她说她已经很少穿哈尼族的服饰,节日里偶尔装扮也不再是蓝靛染的衣裳;她说村里的孩子们上学、赶集、玩耍,都穿着和汉族孩子一样的衣裳。

阿玛说起我小时候,说起如今的生活, 语声温软。时光悠悠荡去,我与村庄渐行渐远。那些灌着板蓝根水的蓝靛池,在我记忆里住着的蓝靛精灵,却从没有褪去。

在火塘为我和阿姐煮板蓝根花茶,在春日的梨花下教我染衣,是阿玛为我的童年编织的一场梦,一场我永远走不出来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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