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已原
普遍意义上而言,电影的发展史可被视为一部关于技术延展的生发史。电影是对照相技术继承与发展的产物,其影像的实质即是“连续摄影”。从摄影术发明伊始,电影便不断地与其他的艺术形式相融合。在漫长的探索过程中,电影完成了自身叙事的表达并形成了一整套完整的表意系统。与此同时,自电影诞生以来电影技术便与电影表演有着深刻关联。技术的革新不断撬动着电影发展的新浪潮,从制作到观看都为观众带来焕然一新的观看体验。而电影表演艺术也随着影像技术的提升发生着潜移默化的转变,二者的结合为观众在银幕上塑造出更为壮观的视听奇观。
一、电影表演与摄影技术的突破弥合
电影以摄影技术为依托,已经走过了百年历史。从摄影色彩的发展到运动影像的进步,亦或是电影画幅的改变来看,摄影技术对于电影表意的方方面面均有着重要的意义。一方面,摄影技术遵循着真实性的原则;另一方面,其也在极力改善弥合与电影表演之间的关系。通过对电影技术发展脉络的洞察,不难看出电影表演在此过程中的变迁史。
彩色电影取代黑白电影是一个逐渐转变的过程,其在历史的发展中时刻伴随着技术的改良与进步。而当下的电影制作在选取电影色彩时,则呈现出更为多样化的趋势。在彩色电影中融入黑白色彩,在黑白色彩中点缀彩色画面,这些举措不但能够让观众获得别样的审美体验,“而且使影片的时间和空间切换更为自然、人物形象的内心变化更加流畅、影片的风格形成以及对比效果更为突出。”[1]在此其中,摄影技术的不断进取推动了电影艺术对于色彩的把控,而电影表演作为其中的重要一环亦与电影色彩之间有着密切关联。例如在影片《辛德勒的名单》中,导演斯蒂芬·斯皮尔伯格有意借由影调呈现人物的表演叙事。影片总体基调被刻画为黑白基调,以高度纪实的手法将电影表演隐于后台,向观众娓娓道来二战期间纳粹德国大肆屠杀犹太人的悲催故事。尽管该片大部分采用黑白色调拍摄,但片中出现了极其罕见的彩色片段即“一名女童身上鲜艳的红色衣服”。红衣女孩在影片中出现的不同时间节点,昭示着男主人公辛德勒内心的变化。当女童出现在一堆即将被焚烧的身体周围时,演员连姆·尼森的眼神特写构成影片在黑白与彩色之间沟通的桥梁。摄影技术的突破发展使得导演对于电影色彩有了更多维度的把控,不论是通过黑白影调来展现故事背景,亦或是借由多元色彩基调辅之演员精湛的演技均在导演、演员与观众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的配合,推动着影片的叙事体验最大化。
运动影像与电影表演的结合。科学技术帮助艺术家实现了影像或图像的真实感再现,赋予了观众蔚为壮观的视听体验。其中,运动影像的成熟发展使电影的视听语言达到了一定的表达高度,在鳞次栉比的镜头画面中为观众展现了更为精良的视听奇观。运动影像的使用橇动了摄影与电影表演之间更为巧妙的关系。运动影像大量存在于动作片、科幻片中,导演通过对不同景别画面的精准调度,为观众展现出或激动人心或令人紧张的故事情节。而在此过程中常常伴随着电影表演与镜头运动之间的相互配合。例如影片《侏罗纪世界3》出现了大量的运动影像,导演旨在通过复杂的运动镜头来展现演员与场景之间的关系,进而呈现出宏大场景中电影表演与环境氛围之间的勾连。在《侏罗纪世界3》中,男、女主人公与恐龙的搏斗中产生了大量的运动镜头。在广场追逐的戏码中,影片依靠斯坦尼康等稳定设备的辅助运用跟镜头在演员与恐龙之间来回切换,以全景和中近景的配合来展现电影演员的面部表情。由此不难看出,运动影像这一艺术形式始终存在于电影艺术之中,而影片在推拉摇移跟的调度设计下亦能够适时地为观众展现出电影演员与电影情节之间紧密的关系。
电影画幅与电影表演的关联。时至今日,大众在探讨电影摄影技术内部的艺术构成时,往往会忽略“画幅”对于电影自身艺术形式的影响。回顾电影的发展历史,电影画幅向来不是一成不变的。例如1958年米高梅影业公司决定重拍《宾虚》,使用了“MGM 65mm”摄影机拍摄,“70mm”拷贝放映,并采用“2.76:1”的宽银幕画幅比。全新的画幅比为该片的宏大叙事提供了强有力的技术支持,而此次重制也使得影片一举夺得8亿余美元的票房以及11项奥斯卡大奖。[2]事实上,电影画幅的变化与电影制作中的各个流程都有密切的关系。画幅的拓宽除了打造更为广阔的叙事场景之外,还为电影表演埋下更多的可能性,也让观众重新认识了电影。在2016年上映的电影《我不是潘金莲》中,导演大胆地采用了三种画幅比,即圆形、方形与宽银幕,分别对照影片中不同的叙事部分。女主人公李雪莲原想与其丈夫秦玉河借假离婚之名在单位分房时得到房产,却未曾想其夫借此与另一女子成家,当初的假离婚变成了真离婚。影片的圆形画幅比部分颇有中国水墨画的色彩,当李雪莲雨夜寻求老县长帮助解决案件时,圆形更为聚焦地展现电影中的人物关系。演员在此的一举一动更为清晰可见,李雪莲在此场景中的一言一行都向观众勾画了其窘迫的场景。圆形的画幅比虽然牺牲了影像中的大部分场景,但却更加聚焦电影演员在场景中的表演。显而易见,画幅比在电影的发展过程中逐步走向成熟稳定,同时也能够巧妙地融入电影的艺术形式,强化电影演员的表现功能。
二、电影表演与声音技术的协同发展
聲音技术的出现使得电影演员能够站在电影的舞台上“开口说话”,这也使得声音技术与电影表演之间产生了千丝万缕的关联。从无声到有声,从有声到声音技术带给电影更为多元的呈现方式。纵观声音技术的改革,声音技术与电影表演之间往往呈现出相辅相成,互相成就的关系。
(一)从无声到有声的电影表演艺术
自电影发明伊始,卢米埃尔、梅里爱等人便利用在银幕背后配音的方式来完善电影早期的视听平衡。纵观默片时代,大多数电影院都会以钢琴、风琴,甚至管弦乐队来辅助于电影的表达。[3]可以说,从一开始声音便没有剥离电影这一艺术形式。回溯表演的发展历史,哑剧(Pantomime)作为一种无声表演的艺术形式,即指运用肢体动作和表情的戏剧艺术。在默片时代,电影借鉴并强化了哑剧的这一艺术形式并呈现出一种别样的艺术感染力。而默片时代对于电影表演的初探,也为此后电影表演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例如美国喜剧电影的先驱麦克·塞纳特开创了“棍棒喜剧”,其通过夸张的肢体动作以及刻意营造的追逐打闹场景令观众印象深刻。而师从塞纳特的查尔斯·卓别林则将默片时代的电影表演艺术推上制高点,他摒弃塞纳特以大量噱头、特技摄影以及低级趣味为亮点的表演方式,大胆革新了当时的喜剧片。电影《淘金记》以其独特的表演方式为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由卓别林饰演的夏尔洛,在餐桌上用一对叉子表演“面包舞”的场景以及饿疯了的夏尔洛把皮鞋鞋带当成面条进食的场景都成为影史中的经典片段。卓别林通过对下层人民生活的深刻体悟,常以夸张的戏剧表演形式来反讽和隐喻当时的社会生活,其喜剧电影也常被观众称为“含泪的微笑”。由此可见,在电影从无声到有声的发展过程中,电影表演始终在借助于不同的技术手段所提供的支撑来完善自身的呈现与表达。
(二)声音技术下电影类型的创新涌现
纵观无声时代的电影作品,均毫无中断地延续到有声电影时期。电影工业技术的进步为电影的发展带来了新的变量,而声音便是这其中重要的一环。进入有声电影时期,声音技术的成熟与发展直接催生了大量的电影类型。尽管1927年由华纳公司推出的《爵士歌王》被认为是世界上第一部歌舞片,①但声音的元素在该片中被引用以及发展并不是一蹴而就的。直到20世纪40年代左右,声音技术将台词、背景音乐和音效以剪辑和叠印的方法融为一体,使声画同步的效果出现在电影艺术之中,声音在此阶段能够灵活地配合演员的调度,满足制片过程中对场景灵活度的要求。同时,随着声音技术的发展,以唱歌和舞蹈为中心的歌舞片在观众中活跃。音乐和舞蹈作为歌舞片中的核心组成部分,它们一方面能够推动剧情的发展,另一方面也有独立的欣赏价值。此外,声音技术的成熟也使得恐怖片的展现更为多元。在此种类型电影中,导演常通过蒙太奇的叙事手法,以音乐来渲染演员在恐怖片中所遭遇的场景。在卡尔·弗罗因德执导的电影《木乃伊》中,导演通过服化、道具以及照明的布景手段,通过音乐的渲染以及卡洛夫令人心惊胆战的表演,以极低的成本营造出较为成功的恐怖片氛围。由此可以看出,声音技术的发展在造就电影类型变体的同时,也在孕育着全新的电影表演形式。
(三)声音技术拓宽电影表演的丰富表达
从电影步入有声时代开始,声音技术如同电影中的其他元素一般得到了飞速的发展。由以往简单地将电影演员的声音带入到电影画面中,再到现如今声音技术带来的全新的拟音设计,声音技术的发展不断地拓宽着电影表演的表达。例如我们所熟知的杜比实验室(Dolby Laboratories Inc.)即是一家致力于声音降噪及声音压缩编码等技术的公司,其主要发明为电影院所应用的杜比数字。在采用杜比音效的电影院中,运用分布式的声道设计,为观众在听觉体验上带来身临其境之感。声音技术能够满足电影多维表达的需求,而技术的提升直接影响着当今的电影表演。在判断语声空间方面的信息时,有三个声学参数看起来特别重要:“音量或声级、频率特性,还有直达声与反射声的关系”[4]。电影演员的声音通过后期拟音以及音频的重新匹配设计,给观众以真实之感。在众多科幻电影中,对于特殊的角色导演也会选取不同声音处理方式来强化电影中演员的表演呈现。在《钢铁侠》系列电影中,托尼·斯塔克每次穿上装甲变为钢铁侠时,其声音便会发生相应的变化以强化钢铁侠这一人物形象。而科幻电影《她》讲述男子西奥多·汤布里与拟人化女声人工智能虚拟助手萨曼莎之间所发展的恋情。该电影的特殊之处在于女主人公从头至尾并未在影片中现身,导演仅仅只是借用了演员斯嘉丽·约翰逊的声音来展现影片中身为女主人公的人工智能。通过拟音的声音技术的处理手段,影片为观众勾画出一个具有丰满个性的女性形象。而在声音表演的引导下,观众与男主人公一同想象一段不设限的人工智能之恋。不难看出,现如今的声音技术能够优化电影演员的表演呈现,在多样化的表达中为我们带来与众不同的声音奇观。
三、电影表演的数字化技术转向
电影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离不开影像技术的发展,影像技术的革新往往能够为电影整体产业流程带来变革。对于电影的表演艺术而言,技术加持为电影带来的数字化转向在各个方面让电影表演深入到制作的全流程中,这反而更加强化了电影表演艺术在数字化转向中的重要作用。
(一)电影表演与数字特效的合作协同
电影表演与数字特效之间有着更为深度的合作关系。特效并没有剥离原有的电影表演形式,而是在表演艺术的发展过程中更显丰盈。数字特效简称为“特效”,其是特技的一部分,即指在戏剧、电影、电视、电子游戏和模拟器行业中用于模拟故事或者虚拟世界中创造现实中存在或不存在事物的技术。①详细来说,可以将其分为特殊摄影、特殊美術与合成。随着技术的更迭以及电影艺术的发展和完善,数字特效的运用愈发深入到电影的产业链之中。对于电影表演艺术而言,数字特效与电影表演之间形成更为巧妙的合作关系。这一点更多地体现在动画电影的角色表演层面。动画电影作品对电影的表演提出了更加严苛的要求。对于依赖于数字特效的动画电影而言,角色的表演深入到动画电影制作过程中的各个方面。在这个过程中,人们俗称的演员被称之为动画角色。如何在动画中刻画出栩栩如生的角色形象,需要制作人员对表演的程式有更加细节的把握。而传统的演员并没有在动画的制作中消失,而是被前置在动画电影制作中。制作人员通过提前排演、训练来准确找出适合剧本中角色的神态和动作,大至人物宏观的肢体动作,小到眉眼间的轻微颤抖。这些都在电影放映的过程中给予角色活灵活现的生命力。例如1995年上映的《玩具总动员》,影片由27名动画师利用400多个计算机模型动画化角色,每个角色要么是泥塑,要么在前期进行预演。也正因为此,从1995年的《玩具总动员》系列到2020年的《心灵奇旅》,皮克斯动画工作室利用数字特效技术将动画电影引入了下一个历史阶段。由此可见,在新兴的数字特效技术面前,电影的表演艺术依旧举足轻重。
(二)电影表演与动作捕捉的有机弥合
动作捕捉技术较大地拓宽了电影表演现有的模式,通过整体规划、现场拍摄、数据处理以及成品质量把控四个环节完成动作捕捉过程中的电影表演呈现。动作捕捉又被称作动态捕捉,即指记录并处理人与其他物体动作的技术,其广泛应用于影视娱乐行业、军事、体育、医疗应用、计算机视觉以及机器人技术等诸多领域。②在电影制作领域,它通常用于承接和记录人类演员的动作。这种基于技术的捕捉行为能够将动作和表情转换为数字模型,并能够以此生成二维或三维的计算机动画。然而值得警示的是,不论是在传统电影表演亦或是数字技术赋能下的表演实践环节中,影像真实感(image realism)均型构着表演艺术绝大多数的表达。若是电影表演与数字捕捉的质量欠佳,则会使得整部电影的制作流程不尽如人意。例如由郭敬明执导的玄幻3D动画电影《爵迹》,通过大量动作捕捉技术将电影演员的动作肢体表情转译至三维动画场景,渴望将原著中宏大的世界观与演员之间进行融合。影片在前期预热阶段以“中国首部真人CG动画电影”为噱头进行了大量的宣传,且动作捕捉以及数字特效花费的时间长达一年之久,但是影片上映之后口碑呈现出断崖式的下跌。对于该片的舆情评价主要集中于电影的表演呈现出僵硬的状态,其中角色被网友戏称为“硅胶娃娃”“真人蜡像”等。这也说明不论是传统的电影制作亦或是集中于数字特效下的动作捕捉技术,在塑造一部成功的电影时,表演艺术在整个过程中均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唯有精湛且适当的影视表演搭配技术的融合,才能使得影片本身迸发出鲜活的生命力。
(三)电影表演与虚拟表演的协作发展
虚拟表演承接了上文所叙述的动作捕捉技术,将电影表演带到一个全新的维度。相较于数字捕捉单一的技术而言,虚拟表演作为一种更为先进的技术丰富了电影表演艺术。鲍德里亚曾提出“拟像三序列”,拟像的第三个序列是仿真,这是“被代码所主宰的目前时代的主导模式”[5]。而虚拟表演带给电影表演的正是这种拓宽了边界的“超真实感”。例如美国漫威影业所制作的影片往往旨在展现漫画所带来的宏大世界场景以及不同角色之间的格斗画面,在此之中,虚拟表演成为此种类型电影所采用的主要手段。以《复仇者联盟》系列电影为代表,影片搭建了大量的绿幕,借助于动作捕捉和数字特效来还原出较为宏大的宇宙场景。传统意义上的电影演员虽然退居幕后,但其作用反而被强化。演员作为角色之基,在虚拟表演的过程中为角色提供了动作索引和情绪参考,而其演出的精度也决定了动画师等不同工种在后期制作中对角色呈现更加精准的把控。在传统的电影和戏剧表演中,演员的表演通常是三位一体的。而在虚拟化的表演过程中,演员的表演被分解在更为细化的电影流程内部。《复仇者联盟》为呈现出角色更为精细化的肢体动作,在演员的身上预装了不同功能的传感器,尽管每分钟的预算高达几十万美元,但高精度的技术支持使得传统的电影表演跨越了现实条件的阻隔,为观众在大银幕上带来了较佳的视听体验。总体而言,虚拟表演相较于传统的电影表演抽离了现实的场景,演员由台前走向幕后,正在依照数字技术为表演艺术带来更广阔的阐释空间。
结语
电影技术在叙事中运用目的是协助故事讲述完成影片与观众之间的有效沟通。对于实现这一目的而言,“技术所提供的创作自由和创作约束是相等的。”[6]这是因为在电影产业链中,需要电影技术与电影表演二者齐头并进方能推动整个行业的兴盛。在电影技术的加持下,电影表演正实现着多维度的现实再造。无论是在传统的戏剧表演阶段亦或是在电影技术高度繁兴的当下,电影表演艺术始终在技术更迭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通过对电影表演艺术的分析不难发现,电影技术始终与电影发展保持着高度的协同性,这种协同性意味着电影表演艺术与电影技术之间并非单极化或是此消彼长的关联,而是愈加呈现出相互弥合、共同发展的新态势、新创造与新作品。
参考文献:
[1]王艳玲.彩色电影中黑白色彩的艺术功能探析[ J ].电影文学,2014(07):148-149.
[2]屠明非.电影技术艺术互动史:影像真实感探索历程[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9:79.
[3]虞吉.外国电影史纲要[M].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81.
[4][美]贝克,格拉杰达.放低话筒杆:电影声音批评[M].黄英侠,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13:86.
[5]刘蓓.“世界图像时代”的“仿像”与“模拟”[ J ].东方论坛:青岛大学学报,2003(02):39-41.
[6][美]托馬斯·A.奥汉年,迈克尔·E.菲利浦斯.数字化电影制片:变化中的电影制片艺术和技巧[M].施正宁,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8: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