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数字记忆的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影像表达特性分析

2023-11-20 05:51兰馨
电影评介 2023年16期
关键词:媒介记忆传统

兰馨

进入互联网时代,数字记忆开始成为新的关注领域,语言、文字、绘画、图像等多种形式相互叠加复现记忆,极大限度地发展了媒介记忆。网民可以通过互联网和社交媒体上传个人记忆,并通过对自我记忆的叙述发展和丰富集体记忆。不断迭代的媒介形态也促使媒介记忆的主体、议题和场域等发生相应的变化。随着媒介边界的消解与融合,机构性媒介和用户个体在线协作共同书写媒介记忆。同时,多元主体对媒介记忆的解构正在依次展开,数字时代正在经历转型的媒介记忆给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与再生长提供了新的契机。

一、文化记忆生产具有典型的媒介技术路径依赖

20世纪80年代阿斯曼夫妇提出了“文化记忆”理论,把记忆与文化、历史、社会等范畴关联起来进行讨论。文化记忆被视为人类通过长时段的积累传承下来的固化记忆,持久且稳定。[1]文化记忆一旦生成,就会成为国家和民族宝贵的精神财富。人作为一个生命体其记忆是有生物时限的,且伴随着遗忘。那么“这种记忆所存储的内容、这些内容是如何被组织整理的、这种记忆被保留的时间长短,却远远不是用人体自身能力和调节机制就可以解决的问题,而是一个与社会、文化外部框架及媒介记录系统相关的问题,所以‘文化记忆所涉及的是人类记忆的一个外在维度”[2]。从技术层面看,“文化记忆”需要外部存储器构建其“记录系统”。相较于文字记载,个体记忆从当下的自我需求出发,更易产生主观性的认知偏差。集体记忆则把作为一种主观意识活动的个人记忆转向印迹、形象或符号类的客体,实现了集体文化意识的客观载体转向。文化记忆离开了媒介就如同空中楼阁,若无媒介在个人和集体记忆及其互动中发挥作用,文化记忆根本无从想象。通过媒介记忆保留的文化遗产,只有再返回到社会记忆的层面才能得到长久的传承。媒介记忆在信息社会和数字传播时代正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从个人记忆到社会的集体记忆,从集体记忆再沉淀为文化记忆,足以印证“文化记忆”对媒介具有明确的路径依赖。

记忆源自人的生物体本能,从语言到文字,都可视为辅助人类记忆的技术产物,并由此开辟了人类记忆一个崭新的时空维度,使得源自生物体本能的人类记忆脱离人的身体得以外显。文字符号作为人类记忆存储的外延具有重要意义,使得文化传承真正有了可依托的载体,意义表达追从思维旅行得以传递。无声电影则揭开了人类使用二维平面动态还原事件的序幕,这在光影记录年表中具有里程碑式意义。运用影像制作和储存工具完成的影像叙事具有连贯的时空性,它丰富和改变了人类记忆的固有形式。传统文化以文字为主要承载媒介,而当代文化则以数字化影像为主要介质。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与创新传承,很大程度上就是要实现传统文化从文字到影像的形态转换,并处理好影像媒介与书写文本二者间的互文关系。[3]文化的本体和意义总是通过特定的媒介来承载和传达,媒介及其物质技术特性,是造成不同历史时期文化差异的重要原因。媒介记忆不仅是文化传承的中介、渠道和过程,更应被视作奈格等人所言说的“自成体系的现象”。媒介通过对历史或日常信息的收集、整理、编码、存取输出和反馈完成关于某一对象的形体、知识或思想的传播。

互联网创造了一个无远弗届的社会框架,文化记忆也借助媒介适配了一个穿越时空的交流框架。有学者把媒介记忆的机制分为两个层面:一是机构作为一种独立的文化创造者生产出林林总总的文本或图像;二是媒介成为一个中介性的舞台和记忆的展演场。[4]媒介兼具主体参与者和场景提供者双重身份,以文化交流与传承为轴心,渗透其间并促进个人、集体和社会层面的各种交互行为的发生。从当下记忆书写的阐释维度来看,影像媒介无疑具备强大的文化引导力与生产力。伴随数字影像的诞生,影像技术朝着综合多元感知的方向发展,它极大地释放了人类的记忆空间,便于随时存取。它以深度介入个人记忆和社会集体记忆的方式进而参与文化记忆建构的全过程。同时,数字影像对于原有文化记忆的再媒介化又提供了新的可能性。

二、以泛纪实影像再造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媒介奇观

中国优秀传统文化既包括可见的传统文化事物、可感知的物质产品及精神产品,如语言文字、食物器皿、建筑遗存、文学典籍等,也包括社交礼仪、风俗习惯、社会规范等社会惯习,还包括价值观念、社会形态、审美观念等抽象意义。传统文化作为前工业时代社会生活的一部分,曾为同时代的人们所熟悉和拥有。但当下其原生环境已然消失,甚至有些观念和审美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普通大众对于传统文化产生了天然的疏离感。古老又陌生的优秀传统文化遗存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重新走进现代生活值得探讨。相较于文本阅读,大众对于生动可感的影像信息通常具有更好的接受能力。现代影像表现形式包括舞台剧、影视剧、动漫、纪录片、综艺节目等,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借助媒介仪式和各种影像载体得以复现和传承。

近年来,以娱乐的外壳包装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内核,把知识、信息、价值和娱乐融为一体,寻求优秀传统文化资源和当代社会主流价值的兼容并蓄,源源不断地生产戏剧化的影像故事,形成传统文化当代演绎的媒介奇观。各种文博探索类、古典文化科普类综艺推陈出新,在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方面进行了有益探索。《国家宝藏》自2017年开始已经成功播出三季,节目从文物的记忆隐喻出发,集结来自故宫等27家博物馆(院)和紫禁城与三星堆等9处中华文明历史文化遗产的81件文物作为叙述线索,001号讲解员张国立身负“让国宝活起来”的使命,引领观众在极具时空反差的历史与现实情境中往返穿梭。每一座博物馆都是民族文化基因的宝库,每一件国宝都有自己的明星“国宝守护人”,节目穿插采用舞台情境剧的方式实现历史穿越,与专業评议员共同演绎国宝的前世传奇和今生故事。作为宋韵文化代表的青绿山水画作《千里江山图》得以问世的历史被演绎成一出舞台剧,宋徽宗(李晨饰演)、蔡京和王希孟悉数登场;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冯海涛复刻《千里江山图》的VCR视频短片向人们展示了原作的画艺之精湛;非物质文化遗产国画颜料传承人仇庆年现场演示雌黄矿石的加工研磨漂清技艺和工序,节目在最后环节设置了给国宝守护人等颁发守护印信,宣读守护誓言的媒介仪式。观众在流转的舞台和古今人物对话中彻悟《千里江山图》何以能有千年不败的青绿之色。综艺节目和舞台剧、纪录短片等融合为一体,以文化的内核、综艺的外壳、纪录的气质,结合年轻态的话语体系,创造了一种全新的影像表达方式。

与影视作品的超现实设定不同,无论是文博探索类的综艺如《国家宝藏》《典籍里的中国》,还是文物考古类纪录片如《我在故宫修文物》《不止考古:我与三星堆》等以及具有纪实风格的电影《百鸟朝凤》,甚或是取材自中国神话资源的动漫《中国奇谭》,通过具象化的文物、传说和故事性的舞台剧以及娱乐化的叙述方式让本来远不可及的文物和历史成为可触摸、可对话、可亲近的对象,实现了对传统文化的祛魅。传统文化题材的影像作品通常都具有鲜明的纪实特质,其取材多为有记载的历史,再以纪录短片、纪实性访谈等展现文物历史和传承故事。而《中国奇谭》是奇谭也是现实,《小妖怪的夏天》从全新的视角切入国人耳熟能详的《西游记》故事,不仅挖掘了“邪不压正”的根源,还用幽默、风趣的姿态阐释了当代职场及其生存法则。讲述北京胡同奇谈的《小卖部》则让一代人找回了自己的童年,从中可以窥见陈廖宇导演所说的贯穿《中国奇谭》创作始终的“真”的思想,传统文化基于“真”完成了与现代语境的交融与碰撞。循着影像叙事的通俗性和娱乐化,再度融合追求对真实客观场景的还原和复现的纪录特质,影像呈现让文化普及更有趣,纪实的客观和深入令文化阐释更有料,娱乐与纪实的合体共同抵达增强文化记忆的彼岸。

三、以数字化场景扩大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播场域

场景作为媒介的核心要素之一,最早被应用到影视剧或戏剧艺术创作之中。作为移动互联时代的情境,场景开始被视为一个独立的信息系统。新媒介造就新场景,新场景关联新行为。新媒介技术构建的新场景重构了信息交互行为,一个由声音、画面、现场气氛组成的多维互动空间和具象化场景,有助于受众产生“在场”的沉浸式互动体验。影像信息构建了一个立体化的动态传播空间,场景不只是故事讲述的物理场所,还是由人物、空间、事件、时间等汇聚的综合体,人在特定时空下和具体事件中的心理变化和行为特征在某个场景中得以表达,人的主体性得到特别关照,成为场景中至关重要的存在。基于场景的传播活动强调媒介技术的支持和多主体的行为互动,是包括用户体验在内的时空一体化精准传播,兼顾用户当下所处时间、空间特征和情绪、心理、兴趣、意愿等多重需求,并基于此展开交互式信息传播。

中华五千年文明拥有极为丰富的优秀传统文化资源,但多数或留存于典籍文字间、或为藏于博物馆的文化标本,多为少数专家学者研究掌握或系存于非遗传承人等小众群体,与大众生活距离遥远。故而对优秀传统文化的复刻尤其依赖场景的建构与应用,要创建一个更具包容性的信息获取方式,依托场景激发受众兴趣,强化受众多重感知体验。电子媒介实现了多维场景的融合与快速自由切换,文化综艺对于数字场景的应用最为典型,舞台布景、VCR短片、情景剧、动画、直播等为其提供了多种渠道的实际场景接入。《“字”从遇见你》以技术赋能画面,使用趣味横生的动画特效展示汉字的渊源流变。《典籍里的中国》结合环幕投屏、AR、实时跟踪等舞台技术,实现了历史与现实两个空间的即时自由切换衔接,节目采用影视化的拍摄手法在“历史空间”中对典籍故事进行可视化呈现。《诗画中国》则引入VR、CG、裸眼3D、全息投影等技术重现诗画的唯美意境,把静态的画面予以激活。

数字技术实现了时空场景的可复制、可连接,使得内容与形式真正得以交融,历时性与共时性同在。数字技术不止于实现一时一地的场景再现,更在于使历史文化叙事具有连贯的时空性,或者以实景演绎历史故事,完成日常生活与历史空间的无缝衔接;或者创作栩栩如生的意象情境,使得本已沉寂的历史人物和事件得以“复活”可见。一度火爆“出圈”的河南卫视春晚舞蹈《唐宫夜宴》运用5G、VR技术,展示了唐朝少女筹演夜宴的全程,虚实结合“复活”了乐舞俑,让人们近距离感受文物细节,形成了“人在画中游”的视觉奇观,让观众和演员共处于一个开放的意义共享空间。随后其衍生节目“中国节日”之“奇妙游”系列把元宵、清明等传统节日嵌入多重媒介符号,对文化人物、民风民俗、仪式场景等进行舞台空间再生产,同时还应观众期待,把洛阳应天门、登封观星台等古迹作为取景地,采用实景转场的方式,使得文化元素和人的行为与地理空间一起成为与故事同构的场景。文化元素得以在一个多层次的“场景”中快速集聚、转换和共振,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展现丰富而深邃的文化义理,成为技术赋能下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创新性视听表达的典范。

四、以艺术日常化重构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视觉转向

在新媒体主导的“世界图像时代”,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正在经历一场“视觉转向”。视听媒介作为一种记忆装置已被广泛应用于人们的日常生活和社会记忆系统中的方方面面。[5]在中國的数字媒体记忆实践过程中,视听媒介在媒介记忆系统和场域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短视频平台上活跃的文博类博主正在帮助博物馆与大众之间架起一道对话、互动的桥梁。抖音等直播平台催生了对优秀传统文化展演的视听艺术偏向,同时更为一些原本就具有视听表现力的艺术门类,如戏曲、民乐、舞蹈、书画等提供广阔的展演空间。智能手机的普及使图像与视频生产进入平民领域,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艺术与日常生活之间的界限。直播和短视频为那些拥有音乐、舞蹈、书画等一技之长的人提供公开表演的舞台,而以往这样的舞台只能属于极少数人。本来具有较高创作门槛的艺术创作开始渗透到个人日常生活中,普通人也有了“艺术化生存”的可能性。

2022年抖音直播发起了“DOU有好戏”“DOU有国乐”“舞蹈传承”等计划,从资源、流量、服务等全方位帮助更多优秀主播打造新舞台,以此助力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传承。有公开数据显示,短短一年的时间里,民乐直播累计场次超过了178万场,开播时长超过233万小时。这相当于每天都有4270场中型民乐演奏会在抖音直播间上演。[6]在抖音开播的87种民族乐器中,还出现了小众的笙、箜篌等非遗乐器。箜篌兴于汉盛于唐,在明末清初逐渐失传,民国时期曾被复活但知之者甚少。这个有着两千年历史的古乐器在抖音直播间,通过专业主播的演绎重新复活,一下子收获了超过60万的观众,直播间也成了每晚容纳数千人的“箜篌音乐会”。笔者根据用户数据统计,截至目前抖音平台有箜篌相关账户161个,艺术推广官满宝箜篌(胡雪菲)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发布了355个视频作品,拥有73.5万粉丝,获赞629.2万。每一个传统文化直播间实际上就构成一个文化共同体,文化生产者和消费者互动共建,让不同的艺术门类获得了新的生机并扎根生长。

借助抖音直播,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在不知不觉中逸出了既有的剧场、舞台和影院等特定的展演空间。线上直播间不仅有台前表演,还有后台备场和转场画面、练功过程乃至师徒互动、表演者的生活方式、个人习惯,这些都可以转化为视听语言,经由屏幕直接呈现到观众眼前。“行走的直播间”更是从繁华的街头巷尾到颠簸的户外旅途亦或是简陋的田间地头。主播的身份各异,有专业演员、非遗匠人也有民间爱好者不一而足。据抖音平台账号显示,古筝UP主@碰碰彭碰彭更是拥有近千万粉丝,2022年获得中央网信办和共青团中央颁发的“青年网络文明使者”称号。2023年4月@碰碰彭碰彭再出发,开启了“带着古筝去旅行”计划,出现在意大利米兰街头,法国的埃菲尔铁塔下,用指尖流淌的国风之音在海外传播熠熠生辉的中国优秀传统文化。抖音UP主把艺术创作与日常生活关联融合,使用视频记录生活轨迹和个人历史,加工提炼日常生活形成戏剧化表演,从原生态的生活记录转向有意识的创作,进而把日常生活转换为艺术展演,追求日常生活的风格化和审美化,以此作为社交“货币”,丰富自我表达,参与文化传承。

结语

互联网造就的数字记忆使得现代传媒的记忆功能和价值愈加凸显。数字媒介已经深度嵌入了人类的媒介记忆,并以强连接性将人们纳入更为庞大的记忆之“场”。元宇宙生态弥补了人们由于身体缺席而产生的焦虑感,并以感官在场的方式参与内容生产与意义共享。AIGC人工智能生产内容正在将人们的数字化生存推向人机共存的新发展阶段。中国优秀传统文化是一个超级庞杂的符号体系,其作为历史性遗产承载着中华民族宝贵的精神信仰,不仅是现代社会精神文化的思想渊源,而且是现代文化再生产的重要客体和主要来源。传统文化元素通过影像制作者的选择加工和影视文本的符号构建重拾“光韵”。数字时代的中国传统文化影像表达表现为一种复合生态结构和跨媒介特征,以“超文本”生产,即是一种以文字、图像、声音、身体等多元符号架构的数字超链接文本,实现了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影像表达的审美转换和当代阐释。

参考文献:

[1]孙莹.数字时代媒体报道中的文化记忆建构——以新华社微信公众号“抗疫日记”为例[ J ].传媒,2021(04):87-89.

[2][德]揚·阿斯曼.文化记忆:早期高级文化中的文字、回忆和政治身份[M].金寿福,黄晓晨,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16.

[3]王颖吉,时伟.从书写到影像:文化典籍的媒介转化与影像表达——以《典籍里的中国》为例[ J ].中国编辑,2021(08):55-60.

[4]牛慧清,揭其涛.党史纪录片媒介记忆的型塑、逻辑与话语实践[ J ].编辑之友,2022(12):76-81.

[5]曾一果,凡婷婷.数字时代的媒介记忆:视听装置系统与新记忆之场[ J ].现代传播,2023(01):93-101.

[6]崔浩,黄鑫.直播助力非遗传承“活”起来[N].经济日报,2022-12-2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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