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悦荷
(延安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陕西 延安 716000)
为了谁,依靠谁,这是判断一个政党属性的根本问题。中国共产党作为马克思主义政党,从诞生之日起,就把为民族谋复兴、为人民谋幸福作为自己的初心和使命。延安时期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一方面坚持以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认识和研究中国社会和国情,走历史发展必由之路,创造性地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的群众观。另一方面,中国共产党在领导革命和建设过程中,批判性地继承了传统“民本”思想之精华,赋予马克思主义群众观以鲜明的中国特色,并在理论上使之得以科学化、系统化,成为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相结合、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精彩篇章。研究党的群众观对中国传统民本思想的继承和超越者,多从某一具体群众观点入手进行阐释。系统梳理延安时期党的群众观对传统民本思想继承与超越,对于我们新时代新征程上践行“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牢记党的根本宗旨、贯彻党的群众路线、正确处理与人民群众的关系、提高做好群众工作的本领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
第一,继承重民思想,提出人民主体论。春秋时期,我国“天命”意识就开始淡化。周公认为“天畏棐忱,民情大可见”,《左传》则认为“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并指出“无民而能逞其志者,未之有也”,体现了思想家强烈的重民意识。及至“民为邦本,夲固邦宁”(《尚书·五子之歌》)和“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尽心下》)的主张,更是把重民思想阐发为政治治理的中心。但总体而言,传统意义上的“民本”是和“官本”相对应的概念,其重民思想不过是在看到人民群众的威力后对统治阶级的一种警示,顶多有“民有、民享”的意蕴,而缺乏“民治”的理论内涵和历史实践。
基于马克思主义“全部历史本来是由个人活动构成”[1]360之唯物史观,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继承和发展了重民思想,充分肯定广大人民群众创造历史的主体地位。早在“五四”运动期间,毛泽东就提出了改造中国的根本方法是促成社会各界民众的大联合。从《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到《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毛泽东集中论述了工农群众对中国革命的重要性,提出要相信人民,依靠人民,因为在轰轰烈烈的民主革命中,工农群众是革命的中坚力量;尤其是贫农大众,是“打倒封建势力的先锋,成就那多年未曾成就的革命大业的元勋”[2]21。1934 年,在第五次反“围剿”的艰难岁月,毛泽东在深入群众调查研究的基础上,写了《关心群众生活,注意工作方法》一文,明确指出真正的铜墙铁壁是真心实意拥护革命的群众。延安时期,毛泽东人民主体思想逐渐走向成熟:《论持久战》提出战争伟力的根源“在于民众之中”[3]511;并在后来的多个场合强调“动员战全国人口百分之九十的工农大众”[3]565的重要性,认为只要把真心实意拥护革命的人民群众的力量团结起来,财力物力的困顿都不是问题;到1942年延安文艺座谈会的讲话中,毛泽东一针见血地指出文艺工作者不应该把自己看作群众的主人,否则不管能力有多大,其工作是没有前途的[4]864。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毛泽东进一步强调了人民群众的“无限创造力”,坚持认为社会历史活动是一项广泛深刻的群众的事业,人民群众是历史的主体;正是人民群众的伟大实践,创造了社会的物质、精神财富,推动着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第二,继承利民思想,提出人民利益论。我国古代的民本思想是建立在利民富民的基础之上的。早期法家代表人物管子提出“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彰显并实施“裕民”政策,从而使齐国成为春秋“五霸”之首。周公反复告诫西周贵族利民、富民的重要性,指出“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孔子明确主张对民应“足食”和“富而教”,认为人民富裕是国家强大的基础,如果“百姓不足,君孰与足?”(《论语·颜渊》)孟子甚至提出了轻徭薄赋、“制民之产”的思想,认为与民“五亩之宅”“百亩之田”(《孟子·尽心下》),因为民有恒产方有恒心。墨子认为饥寒交迫和“劳不得息”是民之大患,评价政治得失的最高标准是“观其中国家百姓人民之利”(《墨子·非命下》)。
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将《共产党宣言》提出的无产阶级及其政党为全人类的解放事业奋斗和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宏大理想和传统民本思想相结合,继承和发展了其中的利民、富民思想,无论在新民主主义革命还是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始终将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放在第一位。延安时期,围绕大生产运动这一革命的环子,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强调永远将为人民谋取利益看做是共产党人的宗旨。1942年的《经济问题与财政问题》中,毛泽东批评了与民争利的危害,直言不讳地指出,“一切空话都是无用的,必须给人民看得见的物质福利”[5]467;还进一步指出,“离开经济工作而谈革命,不过是革自己的命,敌人是丝毫也不会被你伤着的”[5]465。抗日战争胜利后,当国民党把“大接收”演变成搜刮民脂民膏的“大掠夺”时,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人则坚定地站在最广大的人民群众一面,站在历史正确的一边,强调党应时刻向人民负责,从其一言一行到每项政策,“都要适合人民的利益”[6]1128。新中国成立后,在1956年的《论十大关系》中,毛泽东进一步申明,共产党人历来反对把个人利益看得高于一切;历来“反对不关心群众痛痒的官僚主义”[7]28。他认为,共产党制定决策和方针的基础和标准就是维护广大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一定要时刻关心群众利益,时刻想着群众利益。综上,中国共产党人把古代民本思想提升为以“人民利益”为核心的利民论;指出只有坚定维护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不断满足人民群众的迫切需求,才能赢得广大群众的信任与支持,从而推动新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不断向前发展。
第三,继承从民思想,提出人民民主论。传统民本思想中有关从民的论述最早见于《尚书·泰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以及“民之所欲,天必从之”。为安民心、顺民意,孔子明确提出了“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论语·为政》)政治治理主张。自汉代以降,王符《潜天论·遏利》指出:“帝以天为制,天以民为心;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后汉书·王常传》则进一步论述:“夫民所怨者,天所去也;民所思者,天所与也。举大事者必当下顺民心,上合天意,功乃可成。”而“人无于水监,当于民监”也成了自唐代以后,历代开明统治的政治专用语。
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坚持唯物史观,认为想要使传统民本思想起到时代作用,落到实处,就要赋予民众真正的权利,贯彻主权在民的原则。只有始终站在人民的立场上,动员组织群众、相信依靠群众,我们党才能立于不败之地。1928年,毛泽东在《井冈山的斗争》中就认为民主集中制只有具体的革命斗争中才能显示其效力,才“最能发动群众力量”和最利于群众组织斗争[2]721937年,在和英国记者贝特兰的谈话中也指出民主集中制的巨大作用,强调“只有采取民主集中制,政府的力量才特别强大”[3]383。1945年,明确回答黄炎培跳出“其兴也勃,其亡也忽”历史周期率的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让人民来监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来负责,才不会人亡政息”[8]688。在后来的《论人民民主专政》和《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等文中,毛泽东完善了人民民主思想:认为政府的权力是基于人民信任从而赋予的,所以其行为也要受到人民群众的监督;领导者的决策一定要站在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之上。
第一,“人民群众”概念对传统“庶民”概念的超越。从上可知,我国传统民本思想总体上肯定了民众的巨大力量,以及其对国家政治生活的影响;认为要想国家兴盛就要听民意,民众就是一个国家的根基。但传统的民本思想与君主专制是并存的,民本思想中的“民”,是封建专制统治的“庶民”,即毫无政治身份的普通百姓。从根本上看,传统的民本思想只不过是从帝王将相的视角居高临下地看待民意的,旨在保证统治者决策的民意基础,最终目的在于维护和巩固封建贵族的统治地位。
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从唯物史观出发,坚定地认为国家主权在人民,“人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庶民”,其权利不能是“明君”“清官”们的恩赐。根据中国的具体实际和不同历史发展阶段,毛泽东不断赋予人民群众新的内涵。他主张人民群众是一个国家最坚实的拥护者,是创造历史的主体。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一切爱国的、不愿受“三座大山”压迫并勇于和其斗争的民众,都属于人民群众。社会主义建设时期,为了有效地解决人民增长的物质需求与滞后的社会发展之间的矛盾,毛泽东进而提出:“一切赞成、拥护和参加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阶级、阶层和社会集团,都属于人民的范畴”[7]205。在晋绥干部会议的讲话中,毛泽东认为基于广大群众意志建立的人民代表会议是极其宝贵的经验,一切应有的权力归当地人民机关。不难看出,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赋予了“人民群众”新的丰富的政治内涵,使得民心民意的传统重民观不只是口号,“人民群众”内涵的不断赋予,是对传统“庶民”概念的积极超越。
第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对传统“利民”观的超越。我国传统民本思想家们提出了许多爱民、利民的观点。从《左传》就开始流传“天立君为民”的思想,即上天生了民众,并设立君主来管理,就是为了让其不失去本性。孔子力主推行仁政,爱民所爱、恶民所恶,尽量“使民以时”,最大程度地把养民、富民和教民结合起来。孟子则倡导君主应“忧民所忧”“乐民所乐”。荀子更是强调利民,指出,“不利而利之,不如利而后利之之利也;不爱而用之,不如爱而后用之之功也。”(《荀子·富国》)及至两汉,儒道合一,政治和社会治理均采用休养生息、体恤百姓的怀柔办法。
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坚持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并继承、发展和超越了传统民本观中的利民、富民思想。他们关心人民生活、在意民众疾苦。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即使军队条件艰苦,也不允许拿群众一针一线;强调生产自给,建立互助—合作经济,特别注意减轻群众的赋税。他们要求,党员干部不论职位高低都应是“人民的勤务员”,应始终人民服务[9]243。新中国成立前后,毛泽东提出了“人民民主专政”的思想,制定落实了一系列保障民众利益的政策和措施,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贯彻到底:提出党员干部的权力是人民群众赋予的,并不能将此当成维护自己利益的利剑,要将人民群众放在第一位;树立艰苦奋斗的意识,推动我国社会主义事业的不断前进。中国共产党人把传统爱民观升华到为人民服务,扩大了其内涵。具体包括:坚持立党为公、执政为民,关心群众生活,解决好事关群众利益的实际问题;坚持执政兴国第一要务;为人民服务不可以三心二意或半心半意。总之,中国共产党始终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贯穿决策始终,超越了古代民本思想中为了防止“覆舟”而不得不“爱民”的狭隘思想。
第三,“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对“听政于民”思想的超越。古代民本思想家们很早就提出了听政于民的观点,告诉执政者们要听民心、顺民意。《周易》第四十九卦立足于“天人合一”的和谐思维,阐述了“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的顺民、听民思想。孔子进一步提出了“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论语·为政》)的观点。道家更是以其“无为而治”、与民休养生息的主张影响了后世的社会和政治治理。明清之际黄宗羲继承前人思想的基础上,提出君主应听民、从民,“接纳四方上书言利弊者”则“凡事无不达”。显而易见的是,传统顺民、听民思想只是在表面上给群众一些参与管理的权力,而真正的大权还在统治者自己手中,“听政于民”的观念依旧是稳定群众的手段而已。
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坚持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针对古代听政于民思想的局限性进行了创新,提出“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群众路线。特别是延安时期,毛泽东的群众路线思想达到了成熟和系统化。从《青年运动的方向》到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他反复强调知识分子和工农兵相结合的重要性,指出无产阶级的主要任务就是如何走入群众,通过各路渠道收集群众的意见,通过提炼再运用到群众中去。在《切实执行十大政策》中提出:“群众观点是共产党员革命的出发点与归宿。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想问题从群众出发就好办”[9]71。他认为,群众是智慧的,群众的力量也是伟大的,党和国家任何决策、方针的制定都要从群众中来,依赖于人民,并且要运用到群众中去,密切联系人民群众。在《组织起来》一文中,毛泽东进一步阐述了密切联系群众的重要性,认为党员干部应走近群众,解决群众的实际问题,“使之获得解放和幸福”[4]933。1963 年,毛泽东在《学习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和辩证法》中严厉批评了干部队伍中的“自以为是”,强调党员干部要想提高自己的工作能力,就要深入群众,向群众学习,汲取群众在生活中的经验,运用到工作中,最后再造福于人民。总之,毛泽东“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观点和基本领导方法,是以人民群众的利益为出发点和落脚点的,它和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一起构成了中国共产党政党文化的内核,是对传统民本思想的又一巨大超越。
中国共产党群众观作为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和中国具体实际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产物,是中国共产党政党文化最优秀的内核,充分体现了马克思主义理论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高度契合性,丰富和拓展了马克思主义如何对待人民群众的科学内涵。他们以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为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根本立场和思维工具,汲取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关于民本思想的合理内核,并使其成功实现由传统到现代的创造性转换。党的这一创造性工作,不仅促使了马克思主义群众观在中国大地上的生根拓展和开花结果,而且使中国共产党人确立起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形成“一切为了人民,一切依靠人民,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根本工作路线,探索出“领导和群众相结合”“一般号召与个别指导相结合”的群众工作方法,在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中构筑起中国共产党人的道德观和价值观,使得恪守人民至上理念,坚守人民立场,成为中国共产党人战胜一切艰难险阻,立于不败之地的制胜法宝和根本保证。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群众观对传统民本思想的继承与超越充分证明,只要我们坚守马克思主义指导地位不动摇,牢牢守住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这个根和魂,始终做到以人民为中心,就一定能够使马克思主义在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有机融合中不断放射出新的时代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