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庄子》和《楚辞》为例 论庄子与屈原的浪漫主义异同

2023-11-12 18:28张颖
新楚文化 2023年18期
关键词:楚辞浪漫主义屈原

【摘要】庄子和屈原都是浪漫主义大家,且身处于同一时代,出于外部环境与自身经历的不同,他们的创作既表现出共同的浪漫主义倾向,以期在理想化的世界中摆脱现实的污浊,又在浪漫主义创作的具体表现中有所差异,体现出独特的个性特征。《庄子》和《楚辞》分别收集了庄子和屈原众多特色鲜明、意蕴深厚、影响宏远的著作,其中表现了二人文学创作上的浪漫主义倾向。本文将以《庄子》和《楚辞》为例,试在对两部著作浪漫主义创作的对比中,论述庄子与屈原浪漫主义的异同。

【关键词】庄子;《庄子》;屈原;《楚辞》;浪漫主义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18-0020-04

《庄子》作为中国早期浪漫主义文学的集大成者,文章瑰丽多姿,字里行间洋溢着浪漫主义的风范;而《楚辞》作为中国古代第一部浪漫主义诗歌总集,在中国浪漫主义诗歌发展史中的作用更是不言而喻。比较两部著作的浪漫主义创作风格,可从中窥探其作者即庄子与屈原的浪漫主义异同与思想价值倾向。

一、《庄子》浪漫主义创作

《庄子》为战国中后期庄子及其后学所著的文章,集中反映了庄子的艺术和审美观念,内容广博丰富,整体风格汪洋恣肆、空旷自由。鲁迅先生称赞庄子的文章“汪洋辟阖,仪态万方,晚周诸子之作,莫能先也”。庄子用奇妙的想象、精巧的构思、瑰丽的语言在文章中营造出诡谲的意境,其浪漫主义文风更是对他人格的展现。

(一)雄奇怪诞的意象

纵观《庄子》全书,尽是雄奇怪诞的艺术形象,有学者统计,全书涉及的意象多达三百余种。“从《庄子》一书看,它涉及飞鸟计有22种,水中生物15种,陆上动物32种,虫类18种,植物37种,无生命物象32种,虚拟的神性物象34种。”[1]从自然意象的种类之多可见庄子对于自然万物的考察之深,而对虚拟的神性物象的创造,更是超出了人类感官能把握的限度,显现出庄子想象之无限与奇特,意象成为庄子寄托思想观念和人生理想的现实依托。

《庄子》中的意象可以简单分为动植物、无生命特征的自然及虚拟或怪异的人物形象。涉及的动植物种类繁多,有鲲鹏、蝴蝶、朝菌、野马、大鱼、神龟、青蛙、蜗牛、螳螂、蝉雀、椿树、柏树、桑树、梨树、橘树、桂树、迷羊等。庄子往往赋予这些动植物以超越现实之上的奇幻神秘色彩。如《逍遥游》中描写的鲲鹏:“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敢“怒其臂以當车辙”的螳螂;又如“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的神龟,不知晦朔的朝菌与不知春秋的蟪蛄;再如《秋水》中以“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来论证“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的道理。庄子在塑造这些动植物时往往充满着对生命与自然的敬畏,将其拟人化,赋予它们超乎寻常的能力,令人为之震撼,不仅具有人的心智和情感,还能够给人以现实为人行世的启发,其中不少写有关动物之间的争辩与论断,如《逍遥游》中,面对蜩与学鸠的戏谑之言,鲲鹏以“之二虫又何知”来反击,从动物论辩的优劣倾向中可见庄子不为世俗短浅目光所困、在现实生活中保持超脱的境界。

至于无生命特征的自然意象,如水、风、天、地、日、月、气、影等,庄子借用这些自然意象,于无声中营造奇妙瑰丽的境界,令人畅游其间、流连忘返。如“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营造出一种开阔壮美的逍遥境界。除此之外,《庄子》中涉及的人物形象,数量之多,想象之丰富,在文学史上异常罕见,他们异于常人,生有怪异残缺之躯体,行常人不可为之事……这些雄奇怪诞、丰富多彩的意象充分凸显了《庄子》中浓郁的浪漫主义气息。

(二)丰富多样的表现形式

《庄子》浪漫主义表现手法多样,继承了《诗经》“比兴”的艺术形象思维,而且推陈出新,在“比兴”基础上创造出独具特色的寓言体象征文学[3]展现出超越《诗经》的一面,形成想象奇特、怪异浪漫的艺术风格。“寓言”是庄子散文的基本形式,也是最具特色的语言艺术[2]。庄子寓言丰富多样,通过多样的寓言以达到自然说理的效果,来传播自己的道义观念。同《庄子》中众多绮丽诡怪的意象相似,其寓言表现亦是汪洋恣肆、变幻万端,与重言、卮言“三位一体”,互相辅助,互相映衬,动态流转。

所谓重言是指引用或假托前人之口游说今人,增强论述的可信度,如《庄子·天地》里:“记曰:‘通于一而万事毕,无心得而鬼神服。”卮言是文中真情流露、自然延展的文字,起着潜移默化、润物无声的作用,如《庄子·大宗》中:“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爱,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寓言生动叙事的载道、重言严肃佐证的弘道与卮言抒情议论的和道互为渗透、有机统一,形象与抽象并具,层次分明,更易被读者接受[4]。正如清代评论家刘凤苞所云:“文法错综入妙,笔亦苍秀绝伦。”[5]《庄子》中的寓言故事流传甚广,直至今日仍有许多寓言故事耳熟能详,如庄周梦蝶、越俎代庖等,运用比喻、拟人等修辞手法,使得形象生动、含蓄蕴藉、富有深意的同时,用以离奇的想象和大胆的夸张,凸显出其浓郁的浪漫主义文风。此外,《庄子》浪漫主义风格更在于其想象的奇特怪异,敢于傲睨古今,俯瞰宇宙,描写夸张变形从而展现出神奇诡怪的浪漫主义色彩。如《逍遥游》开篇并未直接亮明观点,而是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作引,一开头便把读者带入一个视野宏阔的空间,使读者仿佛置身其中,有身临其境之感,而夸张变形的鲲鹏既作为通篇“逍遥游”思想哲理隐喻的起点,又用来比喻道家的理想人物,通过鲲化为鹏舒畅翱翔,说明神人那种突破现实束缚,向往自由闲适的气派。

(三)自由寡欲的为“道”之境

庄子追求精神上的绝对自由,采取逃避遁世的一个相对消极的态度面对人生,试图在自然中找寻人生真正的意义价值,他认为“生之情”“性命之情”的本质即为清虚寂静、无思无虑、无情无欲,如此才能达到最终的目标。他的这种鲜明独特的思想既有现实环境的影响,又是他个人性格特征的必然结果,其作品中全然充斥着他的思想。《天下》篇对庄子的主张作了总结:“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知北游》中说:“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可见,要达到“道”,只有“无思无虑”“无处无服”尚无法满足,需要“无从无道”才能得道。至于如何为道,庄子则认为应“动以天行”,即顺遂自然天性而行事,不忤逆自然。返璞归真,回归人的清虚平淡与自然无为的本性是为道之基本。《天地》指出:“至德之世,不尚贤,不使能,上如标枝,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为义,相爱而不知以为仁,实而不知以为忠,当而不知以为信,蠢动而相使不以为赐。是故行而无迹,事而无传。”在庄子看来,政治的理想状态是怎样的呢?这就是返璞归真,少私寡欲,自然无为,相安无事,天下共荣[6]。这也是庄子与屈原作品中体现出来的浪漫主义思想所不同之点,具体差异笔者将在下文指出。

二、《楚辞》浪漫主义创作

屈原是中国浪漫主义文学的奠基人,其作品中浪漫主义情思恣肆,屈原的思想情怀与现实悲苦也在浪漫主义的诗歌表达中得以宣泄,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楚辞》为中国第一部浪漫主义诗歌总集,开创了具有中华美学的浪漫传统,全书以屈原作品为主,从《楚辞》中所收录屈原作品中的浪漫主义文风研究中可深入了解屈原个人高尚纯洁的人格。

(一)意象群与象征手法

屈原善于运用比兴将政治道德与物象结合起来,以香草美人自比,创造性地将《诗经》中的简单比兴发展为丰富的意象群系统,缔造了“人事”“花草禽鸟”“神话”三大意象群,而这些意象群汇合在一起构成的整体艺术形象,使作品有了象征意味,笔者将主要以《离骚》为例阐释屈原的象征艺术。《离骚》中的“香草”“美人”“良马”等众多意象是屈原满篇象征的一大载体,“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以美人香草象征自己的高洁品质;“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以良马骐骥以象征忠君的贤臣;“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以男女之情象征君臣之义……除具体人与物的象征外,就其整体而言,《离骚》主人公上下求索的过程即为诗人现实生活的真实写照。刘勰在《文心雕龙·比兴》篇中说:“诗人依《诗》作《骚》,讽兼比、兴。”屈原在对这些众多意象的描摹中广泛使用象征使得其作品散发出强烈的浪漫主义光辉,从而在其作品中能体味到更浑厚的韵味与内涵。这种极富浪漫主义色彩的象征手法开浪漫主义诗歌先河,为后世诗人作家及文人产生深刻影响。

(二)人神合一的梦幻境界

屈原的浪漫主义还体现在他在诗歌中营造了一种天人合一、人神共恋的境界,将现实的理想寄托在了想象虚幻的仙境中,这一浪漫主义的表现与庄子之浪漫有异曲同工之处。如《九歌》便以大胆不羁的想象,跨越人神的界限,那些被人敬畏的神也显现出人的喜怒哀乐,赋予神以人格化的特征,创造出人神共恋、天人合一的奇妙境界。《湘君》与《湘夫人》以巫师扮演恋人、第一人称唱词的形式表达了人与神之间对彼此的思慕与追求,真挚地表现出人神之间跨越种族的浪漫爱情。《山鬼》则以女主人公的视角上演了一出巫山神女与一位人间公子之间爱而不得的悲剧,巫山神女与人有过热烈的幽会,他们彼此倾心相许,但由于现实原因,神女只能忧思忧虑地思念着自己的爱人。在屈原的笔下,神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尊者,而将神的情感细腻生动地呈现出来,极大拉近了人神之间的距离。

上述人神合一、天人之恋的梦幻境界中也不难看出屈原神奇超绝的想象,其想象还更鲜明地体现在《离骚》中升天入地、跨越古今的离奇描写中。“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屈原借用上古神话中已有的地名“苍梧”“县圃”,人名“羲和”等,展现出天宫的梦幻境界,想象肆意飞纵其中,于宏大空旷的境界中凸显主人公自我的豪迈情怀,可见其想象之奔放,浪漫恣肆。

(三)浓郁的抒情色彩

无论是丰富超群的意象、庞大完整的象征,还是人神合一的境界、神奇超绝的想象,这些手法的运用和创造都是为了在作品中表现屈原自我对现实浓郁的悲愤与自我品格的高度追求,显现出浓郁的抒情色彩。《涉江》作于屈原放逐途中,敘述自己渡江前往江南的经历,其中暗含的心酸无奈之情可见一斑;《天问》作于屈原被放逐江南之后,全篇170多个问题在借发问以叙述知识性问题、诉说神话历史的同时,更多的是抒发了屈原的身世之悲及对现实社会的不满、国运民途的忧虑;《哀郢》“楫齐扬以容与兮,哀见君而不再得。望长楸而太息兮,涕淫淫其若霰……”全是直接抒情与间接抒情相融合,情真意切地抒发了屈原虽日夜思念郢都,却因被放逐而不能回朝效力祖国的痛苦和悲伤;《离骚》更是通过富有神性色彩的抒情主人公的上下求索,倾诉屈原自我高洁的志向、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坚守与不受重用的苦闷……总而言之,浓郁的抒情是屈原作品的重要内容及宗旨,也使得屈原的浪漫主义中夹杂着现实主义的思想,屈原用高超的艺术技法将二者相融合,共同构成了其作品的广博、深沉与汪洋恣肆。

三、庄子与屈原浪漫主义异同

庄子的《庄子》与屈原的《楚辞》二者都呈现出强烈的浪漫主义色彩,但是在各种因素的影响下,创作风格、表达方式方面存在很大的差异。《楚辞》深情且愤慨、浪漫且哀伤,而《庄子》则奇幻且巧妙,博大而精深。两部著作都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在中国文学史上写下了亮丽的篇章,文学史上将二者并称为《庄》《骚》[7]。

从作者生平及风格来看,屈原和庄子都是浪漫主义文学家,在同一个时代接受相同的传统文化,都是楚文化的杰出代表人物,在某种程度上,屈原和庄子具有相同点,如均不愿意与世俗同流合污,保持着忠贞的理想信念,由此在作品中呈现出来了上文业已论述过的奇异的想象、丰富多样的表现手法等。但同时二者由于种种因素,其浪漫主义表现出不同的倾向。从身份看,二者身份有着天壤之别,屈原身出世家,受过楚怀王信任,兼任左徒、三闾大夫,而庄子却始终是一个穷困潦倒的平民,地位上的差别致使二者在思考现实与人生时的角度与表现的方向不同,其浪漫主义也有着明显的差异。就思想而言,庄子受道家思想影响,认为“道”是真实、客观存在的,是宇宙万物的根源主张,主张顺其自然、无为而治;屈原更多地受儒家思想影响,具有积极入世的仁爱精神,渴望“美政”的理想。

总的来说,屈原的作品始终展现出一种积极上进的入世精神以及对理想的追求,体现着屈原浓厚的爱国主义倾向:即使面对国君的不信任,即便四面楚歌、处处被打压,现实的磨难终究无法打消屈原的满腔抱负……总体上呈现为积极的浪漫主义;反观庄子的浪漫主义,消极因素较多,庄子主张“小国寡民”“至德之也”,其中流露出强烈的厌世、避世心理,其无为的思想深深渗透在诸作品中,消极避世的倾向与神奇超绝的想象相融合,导致庄子的作品整体上呈现为一种消极的浪漫主义思想。与屈原渴望报君报国、忠君爱国、忧国忧民的宏观视角相比,庄子则蔑视功名利禄,愤世嫉俗,不愿与统治者为谋,更多的是从为人、自处的微观视角出发,试在“道”的追寻中获得心灵的洗涤。

四、结语

无论是庄子散文的诡怪绮丽,还是屈原诗歌的浪漫深情,庄子与屈原的浪漫主义交相辉映,共同为中国文学史浪漫主义文学的开创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并深深地影响中国千百年来文人的文学创作,为后世文人所效仿,其思想世代流传,为千千万万中华儿女留下了极为宝贵的精神财富,其思想内涵与文学作品价值亦值得世人久久鉴读,深入研究。

参考文献:

[1]刘成纪.论庄子美学的物象系统[J].中州学刊,1996(06).

[2]王琳.《庄子》散文浪漫主义精神的诗意表达[J].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9,37(03):107-109+112.

[3]郭梦婕.《庄子》之想象与《诗经》之“比兴”[J].理论界,2018(12):88-96.

[4]董琦.庄子寓言故事艺术特质探析[J].大众文艺,2017(03):43-44.

[5]刘凤苞.南华雪心编[M].方勇,校点.北京:中华书局,2013.

[6]祁志祥.安其性命之情——《庄子》思想的核心追求与整体把握[J].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38(01):174-188+223.

[7]颜炜佳.屈原和庄子浪漫主义异同之比较[J].新纪实,2021(15):28-30.

作者简介:

张颖,女,山东济南人,本科,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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