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悔的选择

朱幸福

一

2004年5月10日，体彩中心推出一项优惠活动：当天将揭晓一注500万元的大奖。消息传出，彩民欢欣鼓舞，信心倍增，各彩票销售网点更是人头攒动，来买彩票的人排起了长队。繁昌县荻港镇桃街社区王声林彩票销售点也是生意火爆，平时喜欢买彩票的人几乎都来买了彩票，少的10元，多的几百上千元，他们都想创造“一夜暴富”的神话。但桃街只是一个社区，常驻人口只有八千人，加上附近矿山企业的工人、家属和来做生意的流动人口，也不过一万人，所以，到下午两点，想买彩票的人几乎都买过了。王声林也稍微闲下来，他就想：今天机会难得，几个小时后就能开出500万元的大奖，自己只顾动员别人买了，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一份发财的机会？他拿出100元，机选了10注彩票，打印好折叠起来，用铅笔在背面写上自己的名字，放进抽屉里，心里默默地祈祷自己能中大奖。哪怕能中个千儿八百的小奖，对于还清家庭欠债、改善家庭生活和缓解精神上的压力都是好事。万一自己不能中奖，如果是他这个彩票点销售出去的，别人中奖，他赚吆喝，起码能提高彩票点的知名度和美誉度，刺激彩票销售额的上升。

王声林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他在心里默默盘点着还有哪些忠实的彩民今天没有来买彩票。是临时有事脱不开身，还是不知道今天有活动。他觉得应该提醒他们一声，至少让他们知道这件事，让每个彩民都有中大奖的机会。

想到这，他放下顾虑，厚着脸皮给那几个“铁杆彩迷”打电话。此时离04053期（七星彩）安徽体彩截止销售时间还有10分钟。

王声林拨通了张三的电话：“张三吗？你今天怎么没来买彩票？告诉你啊，今晚就能开出500万元的大奖，你不想碰碰运气吗？”

张三说：“我不知道今天有大奖啊，那你给我机打100元彩票，我晚上送钱到你那儿。”

王声林放下电话，赶紧在彩票机上随机打印出10张彩票，折叠好，写上“张三”的名字，放进抽屉里，免得与自己买的彩票混淆。

王声林往门口一望，就见对面五金店老李的身影在门口闪了下，他赶紧喊道：“老李，今天怎么没买彩票了？今天做活动，开大奖啊！”

“哦哦哦！马上来。”老李匆匆忙忙跑了过来，“今天上午进货，一直忙到现在，忙忘了。给我机选200元的彩票。”

王声林赶紧给他随机打印出20张彩票。老李拿起彩票，丢下200元，边走边冲王声林说：“只要中了千元以上的奖，明晚就请你喝酒。”

“一定有希望啊！”王声林也笑呵呵地应着。

再看彩票机屏幕：14：26。还有最后4分钟，他想了想，还是拨通了“铁杆彩迷”赵春的手机：“赵总，打扰一下，你想不想再买一点彩票？”

赵春正在工地上忙着，有点不耐烦地说：“我上午不是已经买过500元了，难道你忘了？”

王声林赶紧解释道：“我知道你买过了，但我觉得今天彩票中心做活動，开大奖，你多买，中奖的机会就大。”

赵春也爽快，想也没想就说：“那你就再帮我买100元的吧，号码机选，钱下次见面给你。”

“好嘞！”王声林放下电话，赶紧启动彩票机打印了10张彩票，刚打印完，屏幕显示：销售系统关闭。王声林深深地舒了口气，坐下来，点根烟，慢慢地品吸着，心里盘算着今天销售的彩票至少过万元了，自己的销售提成自然也很可观。他一边将彩票折叠好，写上“赵春”的名字放进抽屉里，一边哼起了快乐的民间小调。

在等待开奖的时光里，王声林想好好休息一下。一上午的收款、选号、打印、通知彩民等让他忙得晕头转向，他坐在门前的躺椅上，抽着烟，品着茶，有意无意地听着电视机里播出的新闻，偶尔和路过的熟人打着招呼，开几句玩笑，感觉日子过得轻松而愉悦。

五月的阳光很是明媚，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王声林也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他梦到自己果然中了500万元大奖，不但还清了50万元的欠款，又继续投资开采煤矿，终于让“死矿”满血复活，他也成了荻港名副其实的大老板……

这时，一个章姓朋友拉着板车从彩票店门前路过，见王声林睡得如此安逸，气愤地一巴掌将他拍醒，说：“王老板好逍遥啊！生意那么好，一定早发财了吧，欠我的那2万元小钱能还了吧？”

王声林被惊醒了，一看是朋友章，前几年开煤窑向他借了2万元发工资，到现在也没还上，赶紧一脸歉意地站起来说：“对不起，对不起，再帮我延长些日子，我已经计划好了，年底肯定能还你的。”

朋友章拉长了脸，严肃地说：“你已经拖了七八年了，我也是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人不能坏了良心。”

“决不食言！今年一定还给你。”王声林赶紧赔上笑脸，“老哥你多担待，再担待些天。”

朋友章不是专程来讨债的，只是看见他躺在门口晒太阳很惬意，自己还辛辛苦苦地拉板车卖苦力，心里不平衡，就叫醒了他，说了几句让彼此心里都难过的话。见他没有钱还债似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没再纠缠，拉着板车径自走了。但朋友章的话却着实刺痛了王声林的内心，刚刚因彩票销售业绩好带来的喜悦之情也一扫而空，他又想起了那段痛苦的往事。

二

王声林，1958年出身于桃街社区一个普通工人家庭，1976年高中毕业后下放到荻港镇杨湾大队镜山自然村。每天和当地群众一道下地干活：插秧、割稻、掼稻、耕地、挑土、修路。天不亮就要起床下田，天黑尽了才能回屋休息，还要自己烧火做饭。他一个街道长大的孩子，从没干过农活，既不内行，体力也吃不消，只有等到大雨雪的天气才能在家休息。好在农民憨厚、朴实，对他非常关照，不但耐心地教他干活的技巧和技术，还在生活上给予他关心照顾，他这才得以在农村坚守下来。1981年6月，他被招工到桃冲街道供销社工作时，已经是身健体壮的大小伙子了。

在供销社工作是王声林人生度过的一段最快乐的时光，他和妻子汪丽霞就是那时结婚的。当时，市场还没有完全放开，供求渠道不畅，当地群众对洗衣机需求旺盛，许多顾客托人找他们买，有的甚至先交了订金。供销社经理认为王声林能言善辩，就派他到芜湖去组织货源。当时，洗衣机非常紧俏，最大的批发市场——中江商场根本没有现货。他就每天到商场办公室，给他们烧开水、拖地、打扫厕所卫生，帮他们上货、下货、整理货架，见活就干，就像一个免费的义务工，从没表现出半点的怨恨，终于赢得了商场领导的信任，给他特批了40台洗衣机。当这些洗衣机运回供销社时，他受到了领导、同事和客户们的热烈欢迎，也为供销社赢得了很好的信誉。不但40台洗衣机一天之内销售一空，还有许多客户要求订购。

然而，好景不长，1989年企业改制，他们夫妻俩双双下岗。好在他们有多年的经商经验，于是开个烟酒批发商店，维持生活。

荻港是长江边上的一个小镇，地下蕴藏着丰富的矿产资源，早在清代就以产铁矿石出名，约占全国四分之一的份额。王声林居住的桃冲街道地区以钢铁生意为主，但他却决定另辟蹊径，投资开采煤矿。

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妻子汪丽霞时，妻子有些犹豫。家里烟酒批发店的生意很稳定，又有了一些积蓄，日子过得很安稳，投资挖煤有一定的风险，投入大，管理难，一家人要吃苦不说，万一看走了眼，挖不出煤，那就血本无归了，全家人都要跟着遭殃。但王声林认为，自己的孩子还小，不能让他们再过穷苦的生活了，自己吃点苦，也要给孩子一个美好的未来。再说，他请人看了矿脉，就在他要开的矿下面。男子汉大丈夫，要干一番事业，不能小富即安。见王声林信心满满，态度坚定，汪丽霞也没有再阻拦，果断将烟酒批发店盘了出去，带着全部的家产，还从银行贷了款，投资办起了煤矿，全家人的身心也都扑在了煤矿上。

办好各项手续，走完各种流程，建好厂房，挖好煤矿口，修好交通便道，各类采煤机械陆续采装到位。选在一个良辰吉日，煤矿正式开采。

鞭炮齐鸣，锣鼓震天，王声林还请来狮子队演出助威。亲戚朋友齐来祝贺，预祝他煤源滚滚，财富冲天。

一周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没有挖到煤层。王声林安慰自己道：“快了，煤层也许就在下面等着呢。”

半年过去了，一年过去了，依然没有挖到原煤。王声林强忍着内心的焦躁，暗暗祈祷说：“马上就能出煤了！一定要坚持住。”

两年过去了，依然没有见到煤的影子。王声林紧张起来：“难道真看走了眼？挖了个死矿？”

妻子反而镇静下来，安慰他说：“你不是跟我说过当年高考有道作文题名为《挖井》的故事吗？那个人挖了许多坑都没有挖到水，其实只要再挖深一点就见到水了。我们不能轻易放弃，因为一旦放弃，我们就要倾家荡产了。”

煤矿在艰难中苦苦支撑着，但依然没有煤的踪影。工人的工资到月都要发啊，不发工人就会辞职。机械维修、购置配件、购买汽油柴油、水电费开支等，每天都是笔不小的开支。银行贷款未还，不能再贷新款，他们只能向亲戚朋友拆借，甚至借上了高利贷，就这样又勉强支撑了两年。

1997年4月，一个外地老板经人介绍找到了王声林，要求合股开发煤矿。王声林知道，一旦有大量资金投入，煤矿可能会挖出煤，但也可能还是挖不出煤，这些新的投资就会打了水漂。他觉得自己开采的可能就是一个“死矿”，必须要跟对方讲真话：投资风险很大！劝对方放弃投资。来了救星，却被王声林打发走了，气得妻子直骂他死心眼。

当年7月，王声林不得不狠心地关闭了这个“死矿”。一盘算，欠下50万元的债务，生活仿佛在一夜之间回到了解放前。

三

太阳渐渐落到西边的山梁上，金色的阳光将天空染得五彩斑斓，山川河流、街道马路上到处是拉长的人影树影。公路上车辆穿梭奔跑，行人步履匆匆，仿佛都要赶在日落前回到家中。只有周边树林里的鸟儿还像贪玩的孩子，在夕阳的余晖中尽情地鸣叫、打闹，有几只花喜鹊还飞到彩票点前冲他调皮地叫了几声，弄得王声林也有些心花怒放：难到今天开奖，真的有好消息？

开奖的时间越来越迫近了，王声林多么希望今天自己买的彩票能够中大奖啊！那样，他就能一雪前耻，抬头做人了，带领一家人过上正常日子、好日子！即使自己中不了奖，他也希望是自己彩票点卖出去的彩票中奖，这样他也要好好庆祝一下，他甚至买好了准备庆祝的爆竹。如能所愿，他的社区级彩票点就能创造奇迹，名声大振，对于此后的彩票销售也很有益处。

王声林早早吃过晚饭，和几个邻居打牌消磨时间。夜色在不知不觉中笼罩了四周的山岭，静谧了整个街区，路灯们兴奋地亮起來，马路上的车辆少了许多，大街小巷有三三两两的居民在散步。

开奖的时间应该早过了吧？王声林人在打牌，心却在彩票上，总是心神不宁，老是出错牌，被对家批评着，正好家里的电话响起来，他索性把手中的牌递给在一旁观战的人说：“给你打吧，我家里电话响，我回去有事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回了屋，拿起电话：“喂，你哪里？”

“你是05010号荻港镇桃街彩票销售点吗？”电话那头的人问道。

“是的，我是05010号彩票点负责人王声林，请问你有什么事？”王声林赶紧点头。

“我是省体彩中心工作人员，恭喜你啊！今天你站销售的彩票中了大奖。你开机查看一下，通知中奖者，要注意保密，不能泄露中奖人信息。”

“好好好，我知道了。”王声林一听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他打开彩票销售机，画面上跳出中奖信息：05010号彩票销售点，你处销售的编号为5049952的彩票获得500万元大奖。

真的中奖了，而且是500万元大奖！

王声林的脑子有些短路了，头上身上冷汗直冒。他坐下来，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摸了好久，才抠出一根烟来，衔在嘴上，摸出打火机，打了好几次都没打着，心里还在想着这是不是梦？

好不容易点着了烟，深深地连吸好几口，就在想：“会是我吗？不是我又会是谁呢？”

“暂时不能声张，要注意保密。”他一边心里默念着，一边抽着烟。

连抽了三根，直到淡淡的烟雾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他才镇静下来：“先看看自己买的和替别人买的彩票有没有中奖，如果没有，再将中大奖的消息发布出去，让中奖者自己去兑现。”

他起身关好门，再拉开抽屉，首先找到标记着自己名字的彩票，双手颤抖着，费力地打开，默念着彩票上的号码。彩票是机器打印的，没有特别的规律。一张张核对完，没有与中奖号码相同的，显然自己与500万元无缘了。

他又点了根烟，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开始查找自己垫钱替别人代买的彩票。他经常替别人代买彩票，有时是彩民要求先打彩票后付款，彩票拿走了还说“下次来再付”。都是熟人，他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只能自己先垫钱。有时是彩民打电话要求他先垫款打彩票，等有空的时候再来付钱取彩票。特别是在后一种情况下，王声林还要替人保管好彩票，而且不能混淆。如果存放在这里的彩票中了奖，这奖给别人还是自己留着，也是对王声林诚信的极大考验。

他拿出标记着“张三”的那叠彩票，10张彩票的号码一一核对完了，也没有。他安慰自己道：中奖者是在我家彩票点买的，这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啊。

他喝了口茶，又拿出替“铁杆彩迷”赵春买的10张彩票，将手指头在湿抹布上按几下，打开折叠的彩票，跳入眼帘的第一注号码就是：5049952。他立刻激动地跳了起来：“找到了，是赵春中的。”

自家彩票点售出的彩票中了500万元大奖，无论怎么说都是大事、喜事，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要和妻子分享。

他大声叫喊：“老婆，快来看看，中大奖了！”

妻子汪丽霞从房间里走出来，半信半疑地看着他说：“你不会是在做梦吧？”

王声林将中奖那注彩票递过去道：“真的不骗你，你看号码和彩票机上显示的结果一模一样。”

妻子认真地比对后，立刻兴奋地一把抱住了他，激动地说：“苍天有眼啊！我们可以过上好日子了，老公，你真棒！”

王声林却轻轻推开她，说：“老婆，你先别激动！这不是我们中的奖，是赵春中奖了！”

“什么？你说这是别人中的奖？”妻子听了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那彩票怎么会在你手里？”

王声林解释说：“我打电话劝他再买点，他让我垫钱打了100元票。”

妻子说：“你疯啦！人家没给你钱，你给人家打号码，现在中奖了，这张彩票不就是我们自己的吗？”

王声林沉静地说：“人家虽然没先给钱，但人家平时没中奖时，也没少给过买彩票的钱啊！如果中奖了就说這彩票是我们自己买的，不给人家了，那我们还讲不讲诚信？有没有良心？”

妻子气愤地边哭边说：“诚信值多少钱？良心算什么？我看你是真疯了！这是500万元，不是500元！你忘了我们过的苦日子了吗？”

王声林一把将妻子搂在怀里，安慰道：“怎么能忘呢？”

四

王声林清楚地记得，煤矿开采失败后，欠了50多万元，两人的社保还要按时缴纳，还有两个女儿要读书，一家人的生活没有着落。怎么办？他们没有被困难吓倒，干起了老本行：做生意，赚钱还债。

王声林收购了一些旧的游戏机，到峨桥镇上开起了游戏机室。峨桥是全国有名的茶叶批发市场，经济繁荣，人流量大，玩游戏机的人也特别多。但游戏机这玩意虽然来钱快，也引发许多社会问题。他看到孩子们成天沉迷于此，一玩好几天，连学也不上了，内心受到极大的煎熬。警察经常来查，老师上门来找学生，许多家长更是将孩子从里面拖了出来，对他破口大骂。他心里很难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啊！我不能为了几个小钱背负骂名，害了下一代！”王声林想起了他小时候的一件事。那时，小伙伴们流行玩平板车，就是在一块大木板上装几个轴承在地上滚动。他也想做一个这样的平板车，但木板好搞，轴承难弄。他就到一个汽车、拖拉机修理点帮师傅做事：洗油污，搬配件，给师傅拍马屁，终于赢得了师傅的好感，给了他3个机器上拆下的残次轴承。他高兴地回家将平板车做好了，令小伙伴们非常羡慕。不知是谁将此事汇报到派出所，说他的轴承是偷的。民警将他叫到了派出所询问，又找到修车师傅作证，最后才将他放了回来。从此，他记住了：做任何事都要诚信，要遵纪守法。现在，既然游戏机会毒害青少年，国家也开始整顿，那我就不能再经营下去了，他忍痛关了游戏机室，寻找正当的赚钱之路。

而汪丽霞将9岁的女儿留在家中给婆婆照顾，也开始做生意了。她卖板栗、傻子瓜子、葱油饼干、草莓、大小百货，什么赚钱就经营什么。每天下午，她坐班车到芜湖市批发市场进货，第二天上午在荻港沿街叫卖，起早贪黑，风雨无阻，从没休息过一天。有一次，她进货耽搁了一下，错过了到荻港的厂车，紧赶慢赶坐公交车到了澛港，还是错过了到荻港的最后一趟班车。看着堆在地上大包小包的货物，她傻了眼。澛港她没有任何亲戚和熟人，又没有手机或电话通知家人来接，难道今天真的要露宿街头了吗？看着渐渐浓郁的暮色，她急得几乎要哭起来。

“只有拦下顺风车，才能回家！”她站在路边，冲过往的车辆招手，但就是没有一个司机愿意停下来。她急了，直接站到马路中间去拦一辆装满液化气罐的大货车。司机见车前突然冒出个大活人，吓得赶紧猛踩刹车，车身猛地一震，向前滑行几步，在离她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她吓出一身冷汗：“好险！”

司机摇下车窗玻璃，骂道：“你不想活了吗？”

她几乎是带着哭腔说：“是的，我就是不想活了。”

司机看她情绪有些激动，口气缓和下来：“你想干什么？”

她指指身边一大堆货物：“我错过班车了，你带我到荻港，我付你路费。”

司机无奈，只好答应了：“那我先把液化气罐送到孙村，然后才能送你到荻港。”

多亏了这位好心的司机，汪丽霞才回到家中。

五

“我为这个家吃了多少苦，你不知道吗？”汪丽霞抹着眼泪质问道。

“老婆，你嫁给我吃了许多苦，我对不起你。”王声林也流下了愧疚的泪水。

汪丽霞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看着他，恳求道：“就把彩票留下来吧，我们不说，外人也不会知道。体育彩票不记名不挂失，兑奖也只凭彩票。这样，我们家就能过上好日子了，我们的孩子也能读得起大学了。”

王声林还是没有动摇：“俗话说，人在做天在看，我们要是这样做了，有违天理啊。”

“你就是孬子！跟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妻子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声惊醒了睡梦中的两个女儿，她们爬起来询问发生什么事了？汪丽霞便将彩票的事说了出来。大女儿刚中专毕业，没有分配工作，托熟人推荐，准备到芜湖某商场卖手机。她就劝父亲说：“爸爸，你就听妈妈一次话吧，人家又没有先给你钱，我们完全有理由把这张彩票留下来。再说，你前几年开煤窑亏本，欠下几十万债务，来家里讨债的人络绎不绝。大年三十晚上，人家都在过年，我们家却全是要债的人。今年大年初一，我们家还没开财门，要债的人就堵在门口了，妈妈在床上捂着被子哭了好久。爸爸，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放弃上高中考大学的机会吗？我就是看到家里穷，想早点出来工作，减轻你们的负担。妹妹还小，以后读书还要花很多钱。你不能让我们姐妹俩都输在起跑线上啊。如果你不把这张彩票给别人，我们家马上就会过上富裕的日子，你下半辈子就不用再劳累了，你也用不着再卖彩票了。”

王声林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表情，但还是没有点头。

刚10岁的小女儿也说：“好爸爸，就听妈妈和姐姐的话吧，我长这么大连牛奶都没喝过，而且家里总是来人要债，我看书做作业都不能安心。去年教师节，别人都给老师送漂亮的礼物，我连一张贺卡都买不起，就用废纸手工做了贺卡送给了老师。虽然老师表扬我做得精致、有纪念意义，但同学们私底下都嘲笑我小气，骂我穷光蛋……”

听着听着，王声林也动情了，自己确实对不起家人，对不起两个孩子。他坦诚地说：“我这个人的本性就是讲信用，你们有没有发现，现在上门要债的人是不是少多了？我们做了个还款计划，提前和债主说清楚了，时间到了，就是再次借钱也要兑现自己的承诺。再说，我现在卖彩票能有这么多的顾客，是不容易的，人家就是冲着我的信誉来的！许多人都委托我先打彩票，后付钱，他们从没有一个人赖过账。做人，不能丢了本性，更不能昧了良心！”

母女三人好说歹说，就是没有说动王声林留下中奖的彩票，感到十分委屈和气愤。汪丽霞愤愤地说：“我知道你这人就是倔强，死要面子活受罪！认定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你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们不管了。”说着，拉上两个女儿说，“我们睡觉去。”

王声林站起身，冲她们的背影继续解释说：“你们不要哭闹了，你们应该理解我，支持我才对！我们卖彩票的就是要做到公平诚信，如果我们都徇私舞弊，暗箱操作，将来还有谁会买彩票？你们今天不能接受，相信以后会认为我这样做是对的，尤其是两个孩子！”

六

王声林彩票销售点是2001年在桃街社区开设的，为了开设这个彩票点，王声林费尽周折。

彩票的发行和销售在1987年就开始了，到新世纪初已经遍布全国广大城乡，但考虑到销售量，彩票点只开到乡镇一级，且一个乡镇只允许开一家。像桃冲这样的街道社区，只能算是村一级，根本不具备开彩票销售点的条件。

但王声林没有灰心，他生在桃冲，长在桃冲，熟悉桃冲人，了解桃冲人的购买力。社区虽然只有几千人，但邻近有许多厂矿企业，有许多商店，工人多，来做生意的人也多，這些人思想开放，早就接纳了彩票。而且，当地没有舞厅、歌厅等娱乐业，居民没有消遣的渠道。而买彩票既能为国家体育事业发展贡献力量，也能给自己一个发财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虽然国家还没有在乡镇以下设立过彩票站，但他相信事在人为，他有信心、有办法说服上级体彩中心领导。

他直接给国家体彩中心办公室打电话，说明了自己想通过正当渠道赚钱还债的决心，承诺每月销售彩票不少于3万元。他的诉求被转给了安徽省体彩中心，省、市体彩中心非常重视，也很愿意拓宽彩票销售渠道，就指派专人到桃冲考察，发现这里虽然是一个社区，但确实比有的乡镇还要热闹，而且王声林性格直爽，又是生意人，业务能力强，善于营销，就同意他在桃街设立彩票点的请求。考虑到他的需求比较迫切，一时又没有新的彩票销售机，也为了稳妥其见，就从别处调了一台旧彩票销售机给他。

2001年11月9日，他的彩票销售点在桃街隆重开业，编号为05010。整个社区轰动了，许多人都来看热闹，有的抱着好奇、好玩的心情买个几十元、百把元。王声林在门前张贴标语，宣传体育彩票基本知识。他编出的“买了七星彩，全家都发财”“花小钱支持体育事业，中大奖回报人民群众”“每天买彩票，天天有希望”之类顺口溜在群众中广为流传。

与开矿挖煤决策失误的情况不同，开彩票点果然如王声林所料大获成功，桃街人的购买力就是旺盛，彩票当月仅21天销售额就达到14410元，12月又猛增到35396元，超过当时芜湖市许多彩票点，这让省市体彩中心都始料未及，也让王声林更坚定了做好彩票推广的决心。涓涓细流可以汇成大海，只要自己不急不躁地坚持下去，他不但能继续交完夫妇二人的社保基金，支持两个女儿上学，维持全家人的正常生活，而且要不了多久，就能还清所有的债务。

在王声林的那本很旧的笔记本上，清楚地记录着彩票站开设以来每月每年的销售业绩，我随手摘录几行：2002年完成销售额373572元，2003年完成销售额452738元……随之而来的是他的收入也在不断增加，他的彩票点渐渐在当地、在周边乃至全市都有了名气。省市彩票中心领导在看了王声林的销售业绩之后，很为当初正确的决策而高兴，他们不但增加了全省彩票销售的业务量，更重要的是推广了彩票销售范围，发现了一个彩票销售人才。

七

“当！”零点的钟声敲响了，清脆的钟声在这万籁俱寂的子夜显得格外响亮，一下一下敲击着王声林烦恼的心田。他毫无睡意，妻子和女儿虽然人躺在床上，也根本不可能睡着。难道坚持诚信就真的这么难吗？王声林忽然想起一个好朋友刘，他的许多事情犹豫不决时，都是在听了好友刘的意见后决断的。他拨通了好友刘的电话，说出了彩票的事。好友刘说：“那个人人品怎么样？有没有赖过你彩票钱？”

王声林想了想说：“他是我的铁杆彩迷，几乎每天都要买，还经常电话委托我买，从没有拖欠过钱，而且性格直爽，为人仗义，人品好。”

好友刘说：“那还是实事求是吧。”

就是这个电话，再次坚定了王声林实事求是的决心，他决定不顾妻子和女儿的哀求和哭闹，选择“诚信”。

他毅然决然地拨通了赵春的电话：“赵老板，恭喜你中奖了！”

熟睡中的赵春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惊呆了，他立即起床开车赶到了王声林家。此时已是凌晨1点，赵春用颤抖的手接过王声林递过去的彩票，极其感激地说：“王大哥，我真没想到世上还有你这么讲信用的人！等我把奖拿回来后，我一定和你一起分！”

王声林坚决地说：“如果我想分你的钱，我就不会打电话通知你，可以直接把这500万元留下来！”

第二天一早，王声林将写好的“热烈祝贺本彩票点彩民喜中500万元大奖”的消息贴在大门口，又将家里准备好的爆竹放在门口燃放。

礼花呼啸着直冲云霄，又散落成喜气洋溢的花瓣雨洒满桃街的山川；小爆竹也噼里啪啦激烈地跳跃了许久，红色的碎纸屑和淡淡的硝烟弥漫了彩票点四周，并不断向外漫溢。邻居、路人闻讯把彩票点门前围得水泄不通，大家兴奋地传播着中奖的喜讯，打听、猜测谁是幸运的中奖者。

面对大家的询问，王声林始终面带笑容，说：“我也不知道。即使知道了是谁，我也不能说，这是个人隐私。”

王声林诚信“让奖”的消息很快传扬开来，他的诚信之举深深地感染了乡邻、彩民，他们纷纷投去崇敬的目光。有了良好的口碑，加上他点子多，促销手段多，小小彩吧门庭若市，甚至有芜湖市及马鞍山等地的彩民开车来买彩票，生意异常火爆，体彩销售额一度超过了芜湖市所有的销售点。中国福利彩票中心在得知他的事迹后，十分赞赏他的为人，并破例为他又增设了一台福利彩票销售机。

当然，也有人对他的做法表示不能理解：彩票是不记名不挂失的，凭票即可兑奖。钱又是王声林垫的，如果他真的自己得了也是无可厚非的，而他却让出了大奖，大家就给他取了个“王孬子”的雅号。王声林也不生气，干脆将彩票点取名为“王孬子彩吧”。

此事引起了媒体高度关注。仅中央电视台就先后4次邀请王声林参加《道德与法》《人与社会》《实话实说》《大家看法》等栏目录制，在全国引起强烈反响，并得到各级部门的赞誉。2007年，王声林被评为芜湖市十大平民英雄；2008年，他被评为诚实守信类中国好人、芜湖市首届道德模范，成为芜湖站奥运会火炬手；2009年，他获全国道德模范提名奖。随后，中国科技大学及安徽各大院校纷纷邀请他做报告60多场，讲述他选择诚信、让出500万元大奖的感人故事。

诚信带来的社会影响是巨大而深远的，成果也是非常显著的。靠着诚信和守法经营，王声林很快还清了所有的欠款，一家人也回归了正常的生活，而且日子越来越好。19年后，当我再次走进桃街社区采访，人们对王声林当初的义举还是赞不绝口。王声林也为当初的选择而自豪：“如果再发生这种事情，我还会这样做！”

他的爱人和女儿早已心悦诚服，他的妻子说：“一开始我无法接受，后来我渐渐感到，王声林做得很对，做人应该讲诚信，有良心，他为两个孩子的一生树立了榜样！”

小女儿也说：“我爸爸的人品让我们很受启发，我们现在听到‘王孬子三个字时，倍感亲切！”

“孬子”是当地人的方言，意同“傻子”，形容人不够精明、不会积极争夺个人利益。但在我们外地人听来，“王孬子”的发音更像是“王老师”，王声林确实是值得我们尊敬的老师啊！

责任编辑 黄月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