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看《万里归途》

□ 吴珊颜

由饶晓志执导的电影《万里归途》于2022年9月30日在中国大陆上映，该影片讲述了前驻地外交官宗大伟和外交部新闻司新人成朗受命前往爆发内战的努米亚协助撤侨的故事。在整部影片中，不论是穿越战火和荒漠展开援助的宗大伟和成朗，还是想要离开努米亚安全回国的被困华侨，抑或是努米亚的反叛军士，他们的心理和行为都可以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进行剖析，笔者将在以下内容中就此进行详细剖析。

生本能和死本能

生本能。弗洛伊德认为，生本能代表爱与建设的力量，其目的是生命的生长与增进。生本能保证人的生存，如呼吸、吃、喝和机体的其他需要。[1]

影片中，每个身处努米亚却时刻盼望回到祖国怀抱的中国人都有生本能，比如努米亚内战爆发时，白婳等华兴公司人员与吉田石油公司员工以及当地一些小商贩共123名华侨被困于交战区的塞布拉塔。为了所有人都能躲避战乱顺利活下去，并且安全无虞地回国，白婳带领大家藏身在一幢废弃的建筑内，而且有条不紊地把华兴公司的人员分为三个小组。这些小组分别负责大家的安全保卫、健康维护和物资供应，而为了更好地保证自己和同伴能够在战火中生存下来，小组成员都积极负责地各司其职，吉田石油公司的人和小商贩也都相当配合白婳和小组成员的工作。当宗大伟和成朗找到这批侨胞后，眼见努米亚的战况越发激烈，反叛军很快就要轰炸塞布拉塔，宗大伟却联系不上大使馆的领导。千钧一发之际，他决定让大家立即赶往自己判定比较安全又很有可能在那儿等到大使馆救援人员的迪拉特，被困塞布拉塔的所有人都不知真相，以为去迪拉特是大使馆高层人员的指示，心中生出了无数生机的他们满怀希望地赶往迪拉特。而当刘明辉数人在无意间偷听到宗大伟让他们前往迪拉特只是他自己的主意，他们怀揣着无限希望与动力奔赴的地方很可能根本没有大使馆派来的救援时，开始不信任宗大伟的他们脱离了大部队，一行人自主沿着铁路奔向边境，去往他们认为更可能获得生的机会的地方。

这部影片对于主角宗大伟生本能的展现着墨最多。影片伊始，努米亚的街头充斥着战争的声声枪炮与滚滚硝烟，车辆拥挤，人人自危，宗大伟也是神经紧绷，防范和警惕着这种情境下的一切危险因素。首尾呼应，到影片结尾时，宗大伟历经艰险终于回国，站在首都的街头，突然绽放的绚丽烟花和因为春节的繁华热闹而堵塞的交通几乎没有任何危害到他生命安全的可能，长期待在战争环境中的他却产生了应激反应，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想要躲避。不论是在战争炮火中自然的防御反应还是在万家灯火的节日喜庆中的应激反应，都是宗大伟渴望生存的表现。

宗大伟乘坐从北京飞来的最后一班撤侨专机抵达努米亚首都机场，把被困该机场的侨胞接上飞机后，他又把自己回程的座位让给了台湾同胞。大使馆见状，给他安排了第二天的客船回国，但考虑到自己的妻子已经快到预产期，很快就要成为一名父亲的他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不愿意在安全系数很低的努米亚多待，就询问驻努米亚大使馆的政务参赞严行舟当晚是否有船只可供他离开，后者表示使馆预算不足，宗大伟只能明天出发。而宗大伟和严行舟等四人到达大使馆后，严行舟召开会议说有一千个中国人被困在努图边境，需要派人过去支援，但是大使馆除了一等秘书章宁外无人可派。以往出任务宗大伟都是一马当先，但这次历经九死一生且挂念即将生产妻子的他想要第二天就乘船回国，所以不打算接下这个任务。

在宗大伟针对是否告诉众人迪拉特可能没有救援的事和成朗发生争执时，他的情绪比较激动，大声说话导致口渴，随后拿出水杯喝了一口水。有一滴水不小心沿着嘴角留下来，他立刻用拇指把它擦了回去。水在沙漠里更是珍贵之物，宗大伟这么节约地喝水，主要是想延长自己目前拥有的水的使用时间，使自己能够存活更久一点，不至于在沙漠中因水匮乏而死。

影片接近末尾，宗大伟带着白婳收养的努米亚孤儿法提玛到努米亚边境官哈桑的办公室为她盖离境公章，末了，宗大伟对哈桑语重心长地说：“哈桑，无论如何，活下去。”这句话表露出了当时的宗大伟心中最强烈也是最大的愿望。看似简单的“活着”，在战乱频繁的土地上却是一件无法长久得到保障的事。见证了好友章宁被流弹击中的意外去世，目睹了华兴公司司机瓦迪尔为了不让他为难而被反叛军首领穆夫塔逼迫着开枪自杀，宗大伟更深刻体会到了生存下来的不易，这再一次激发了他的生本能。于是此刻，他把这种生本能用言语表达出来，希望他怀有好感的、值得尊敬的边境官哈桑也能够在战乱中保全生命。

影片中，穆夫塔两次让宗大伟陪他玩俄罗斯轮盘赌游戏。第一次，穆夫塔提出的规则是他和宗大伟各往自己脑袋上开一枪，许诺不论宗大伟是死是活，他都放努米亚人瓦迪尔和中国人一起离开。一把左轮手枪里有六个弹匣，面对六分之一死亡的概率，宗大伟望着穆夫塔向他自己开完枪后放在托盘上的手枪，强烈的求生本能使他恐惧地双眼发直，脸部肌肉都在微微颤动。他迟迟犹豫着没有去拿枪，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瓦迪尔果决地抓起枪朝自己的头扣动了扳机。第二次，穆夫塔变更了规则，要求宗大伟和他轮流往自己脑袋上各开三枪，直到分出生死为止。为了让穆夫塔答应放法提玛去中国，宗大伟答应了这次的轮盘赌。在宗大伟的视角里，这次失去生命的概率更高了，每一回开枪前宗大伟和死亡都无限接近，十分想要活下去的他紧张得额上冒汗，脸部的肌肉连同眉毛都在颤抖。在最后一次接过穆夫塔递过来的手枪时，他甚至握不住枪导致它掉落在地，他俯身捡枪恐惧地干呕着。

死本能。死本能指人可能表现出来的各种破坏力，代表着恨与破坏的力量，目的是死亡或回到无生命，即无机物和生命的解体状态。

影片中体现出死本能的主要是努米亚的反叛军。反叛军反对努米亚政府的统治，掀起叛乱，意图通过残酷而冷血的战争来建立新政权，这本身就是一种毁灭的冲动，是死本能的外在表现。反叛军全体都展露出了较强的死本能，影片对其首领穆夫塔的死本能刻画得较为详实。

穆夫塔除了指挥部下杀害努米亚的很多政府军士，把整个努米亚的街道和建筑袭击得满目疮痍使得人心惶惶之外，还抓捕了自作主张沿着铁轨去边境的刘明辉等人以及去寻找并劝说刘明辉几人回归大部队的宗大伟三人，吊死了边境官哈桑，击杀了打算跟随中国亲友一起去中国的努米亚百姓。还能突出体现穆夫塔的巨大破坏冲动和力量的是，他两次胁迫宗大伟和他玩俄罗斯轮盘赌游戏。第一次，如果宗大伟不和他对赌，他就不放瓦迪尔离开，而且这次的手枪里确实装有一枚子弹，宗大伟这方不论是谁朝自己开枪，必定都会有一人死去；第二次，如果宗大伟不答应陪他玩这个游戏，他就要强行留下法提玛，用残酷的训练把她培养成新的努米亚军人。虽然这次的手枪里并没装填子弹，但后来被宗大伟开的最后一枪揭破了在卸子弹前往左轮手枪里只装5颗子弹秘密的穆夫塔因此失去了在部下心中的威信。恼羞成怒的他听到宗大伟“面具戴久了，真成你的脸了”的讥讽时更加愤怒，举枪就想立即射杀已经转身背对着他要离开的宗大伟。这时他的死本能和之前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幸而这种死本能引发的行为被成朗用摄像机拍摄下来，也因录像会传播到国际社会的理由给制止了。

人格结构论：本我、自我和超我

本我。本我是最底层的人格结构，是由先天的本能和欲望所组成的能量系统，无意识、非理性，它遵循快乐原则。

宗大伟刚被穆夫塔抓住时，穆夫塔问他在被执行枪决的时候在想什么，宗大伟回答自己想回家过年，想父母和未出世的孩子及妻子。当宗大伟产生这种想法时，他的本我在起主导作用，这一刻的他大脑中短暂地抛开了他身为一个外交官的责任，抛开了他所肩负的带领所有因努米亚战乱而滞留在当地的中国同胞一个不落地回国的重担。他听从本能的渴望，只想和家人团聚，孝顺他的父母，陪伴他的妻子，照顾他的孩子，享受家庭温馨之乐。

超我。超我是道德化的自我，遵循至善原则，它的作用是抑制本我的冲动，监控着自我，并追求完善的境界。超我的存在使人的行为符合社会的道德规范。[2]

宗大伟人格中的超我也经常影响着他的行为。努米亚烧起了战火，处于危险的环境，宗大伟的本我不断告诉他要迅速离开这个危险之地，要尽早回到祖国，他的超我却不同意他这么做。因此本打算尽快乘船回国的他，在章宁意外去世后无言而又坚定地接替了章宁帮助努图边境一千多名中国人安全撤离的任务。而完成了这个任务后，他明明可以安然回国，却在听说白婳等一百多人仍在塞布拉塔且和大使馆失联的情况时，毅然决然要去寻找他们，支援他们。大使馆的一名工作人员用他的妻子即将分娩来劝说他回去，他也没有改变主意。此时，他由至高的道德标准和至善的思想境界所支配，一心只想保护中国同胞的生命安全。正如他在和成朗起争执时他掷地有声说的那句话一样：“我不是医生，我没有能力给人家治病，但我现在就是要把所有人都带出这个地方，带回国，这是我的责任!”

在穆夫塔想要把白婳收养的努米亚孤儿法提玛强行留下时，宗大伟格外气愤地大喊穆夫塔的名字，强烈反对对方的这一行径。穆夫塔顺势向宗大伟提出进行第二次俄罗斯轮盘赌。尽管玩这个游戏宗大伟完全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尽管恐惧自己在这个残酷的游戏中会惨烈死亡，但出于他的良心和至善，为了让法提玛能跟着白婳顺利回中国，宗大伟还是同意了对赌。

自我。自我位于人格结构的中间层，由本我在与现实的接触中分化而来，自我具有控制能动性的特征，它理性而又能审时度势，遵循现实原则，因而可以用于调节本我和超我的矛盾。

努米亚炮火连天之时，宗大伟作为一名爱妻子的丈夫和一个不到半个月就将拥有孩子的准父亲，内心本能地一刻也不想留在努米亚。他想重返故国，想回到温暖的家，但他的超我通过道德原则约束着他，要求他一定要在努米亚待到最后一刻，直到在努米亚的华侨全都顺利登上回国的飞机为止。如此一来，他的本我和超我就构成了一对“想回国”和“不想回国”的矛盾，这股矛盾力量将他向左右两边撕扯。这时他的自我就出面平衡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势力，使他既尽心尽责地努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把同胞们都安全带回去，也竭力保全自己的生命。因此，宗大伟会在和大使馆失联的情况下果断指挥着一批被困华侨前往他认为安全系数很高的迪拉特，在穆夫塔第一次提出要和他玩俄罗斯轮盘赌时，珍惜生命的他踌躇不决，导致瓦迪尔抓起手枪把自己一枪爆头的悲剧。

心理防御机制

弗洛伊德提出了多种心理防御机制，影片中的外交部新人成朗身上体现出了其中两种，分别是固着和认同。

固着。固着作用指个体的行为方式的发展停滞和反应方式的刻板化。影片开始不久，成朗和宗大伟、章宁、严行舟一起乘坐小汽车去驻努米亚大使馆，从车窗往外看能够看到努米亚政府军正端着枪盘查过往车辆和人员，成朗拿出摄像机想记录下这一幕。这一举动被一个士兵留意到后立刻大声喝止并叫嚷着让四人都下车，随后四人被带到办公室，面临的麻烦是要么被扣留要么交罚款。作为外交部新人的成朗，此前没有到战乱的国家出过差，按原计划连努米亚首都机场都不需要踏出，就没有接受过出使努米亚的相关培训，所以这时固着在他身上自然而然地展现出来，他对所处的情境感受不分明，并没有在意他正处于爆发内战的努米亚，没有意识到他的行为处事应该符合此时的情境，应该变得小心谨慎起来，而是沿用了之前还在和平的中国境内的做法，比较随意而自由地拍照摄像。正是因为他的这种刻板化的行为，才给一行人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

一个成年人的思想与行为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成熟，却仍停留在儿童或少年阶段，通常被视为典型的固着。成朗小时候母亲生重病去世了，他的父亲却一直欺骗说他的母亲去了国外，导致他没能见他母亲最后一面，这使年幼的他十分讨厌说谎的行为，从此形成了一种思想——“只要说谎都是不好的”。即使如今他已经成年，也还是没有改变对“说谎”的机械看法，不能理解有时候说谎也是需要的并且是有益的，于是在一行人前往迪拉特的路上，他叫停宗大伟质问他为什么不把迪拉特可能没有救援的事告诉大家，宗大伟说在考虑，他冲动地决定马上就告诉众人实情，被宗大伟严厉阻止后他愤怒地和宗大伟争执起来，并不客气地评价宗大伟是懦夫。白婳看见这一幕，评价成朗“真是太不应该了”，在众人满怀希望前往迪拉特的时候，让他们看见大使馆派来的两名领导起内讧是不合适的，成朗这样的举动是一种不成熟的表现。由此可见，一方面，那时的成朗没有意识到“有时候不说实话的人也要承受很多”，对说谎行为的看法和行为一直停滞在儿童和少年阶段，这是一种固着；另一方面，成朗当时还有着青少年时期热血冲动的特征，没有三思而后行，没有考虑到不能让他们带领的人们看到他和宗大伟产生分歧和冲突，而是延续了早年的不成熟，这也是一种固着。

认同。认同是个体潜意识地向某个对象模仿的过程，以使自己在心理上产生一种归属感。[3]凭借对他人的认同，以及模仿他们的目标与行为，自我解除了自发性行为引起的疑惑所带来的焦虑。[4]

成朗作为外交部新人，面对宗大伟这样“经历过地震、政变和瘟疫”的资深外交官前辈，最初心理上是很认同对方的，会模仿对方的行为，积极向对方学习，甚至想要成为和他一样优秀的外交官。然而，宗大伟自主决定带领大家去迪拉特等待可能等不到的救援却没有告诉大家真相这件事让他觉得说谎的宗大伟不值得被尊敬，于是他不再认同宗大伟，想要自己去宣布迪拉特可能没有救援的事。

但他打算宣布真相的脚步被突兀打伤他的子弹给止住了，在胸口受伤休养时，卫生员钟冉冉劝说他理解怀着善意说谎的人的不易，他受到了触动想法有所转变。后来，又得知因为自己和宗大伟争执时说的话让刘明辉了解到去迪拉特只是宗大伟个人的决定、迪拉特有可能没救援，刘明辉就带着几个人脱离队伍私自行动，他认识到知道了真相后，大家不是有个心理准备这么简单，而是会不信任他和宗大伟，将导致整个撤侨队伍一盘散沙、无法控制的后果。此时，他才认同宗大伟的说谎是合情合理的，因而在宗大伟、白婳和瓦迪尔要去找私自离开沿着铁路去边境的刘明辉等人，把带领众人去往迪拉特的任务完全交托给他时，他达成了对宗大伟的第二次认同，发自内心地接过了宗大伟的班。他举起喇叭说着胸口受伤前自己绝不会说的话“请大家相信使馆，一切行动听指挥”并尽力一路保护众人，最终带着众人跋涉200公里左右后成功到达迪拉特。

结语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对电影在理论和创作方面的影响已经渗透进不计其数的影片，用精神分析理论来解读电影作品的主要目标是让电影中某些较为模糊的意义凸显出来。[5]本文运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对该影片的主要人物的心理和行为进行了深入探索和解析，挖掘了宗大伟、成朗、穆夫塔等人行为背后的心理机制，为其行为提供心理理论支撑，这能帮助人们更好地理解人物的形象，从而精准地把握电影的主题。

《万里归途》塑造了一位撤侨经验丰富的外交官宗大伟。怀有强烈生本能的他在同样被激发了高水平生本能的被困中国同胞的配合下，通过协调平衡本我、自我和超我的三层人格结构，既珍爱生命又尽职尽责，和被死本能牢牢控制的努米亚反叛军斗智斗勇，艰难而又机智地成功保全了大家，并成功带领全部大家返回中国，向人们展示了中国资深外交官勇气、智慧与责任心并重的绝佳风采。

该影片还借用心理防御机制理论刻画了外交部新人成朗的形象。作为一名没有涉足过战乱国家、不谙撤侨事务的新手，成朗完成了从固着到认同，从消极意义更多的一种心理防御机制到积极意义更多的一种心理防御机制的转变，向人们细腻展现了外交新手在困境中的成长和历练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