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化教育助力乡村振兴
——陕甘宁边区社会教育的当代意义

2023-11-04 14:22马文珠栗洪武
关键词:村规民约边区群众

马文珠,栗洪武

(1.青海师范大学教育学院,青海西宁810016;2.陕西师范大学教育学部,陕西西安712006)

2023年是全面贯彻落实党的二十大精神的开局之年,“举全党全社会之力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加快农业农村现代化”,成为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发展的重中之重。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农业强不强、农村美不美、农民富不富,决定着亿万农民的获得感和幸福感,决定着我国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成色和社会主义现代化的质量。实现农业强、农村美、农民富的发动机是经济发展与产业振兴,而其加速器和稳定器则是文化与人才振兴,通过教育培养能够扎根于乡村、服务于基层的人才。乡村振兴的五大领域,即“产业振兴、人才振兴、文化振兴、生态振兴、组织振兴”并非当下新创,而是民国时期“乡村建设运动”的延续与扩展。同样地,“乡村振兴”战略强调的“丰富农民文化体育生活”“倡导科学健康的生产生活方式”“发挥村规民约积极作用,普及科学知识,推进移风易俗”“培育文明乡风、良好家风、淳朴民风,建设文明乡村”等,同样也是陕甘宁边区社会教育的目标指向和主要内容。

陕甘宁边区时期(1937—1950年)是中国共产党由弱变强、由小变大的重要转折点。在陕甘宁边区执政期间,中国共产党通过政权建设和社会改革,致力于将边区塑造成为新时代的模范、世人心目中的样板社会,为将来的民主建国积累群众基础和执政经验,因此陕甘宁边区也被认为是新中国的模板和雏形。为了增强边区群众的政治意识与文化素养,边区政府立足于乡村社会的民生民情,着眼于乡村群众的政治动员与思想教育,推行了大规模的社会教育运动,这与二三十年代以来轰轰烈烈的“乡村建设运动”的一脉相承。它既具有符合陕北乡村社会形态的特殊性,也表现出了近现代中国乡村社会变迁的普遍性特征。时至今日,“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最艰巨最繁重的任务仍然在农村”[1],回顾边区社会教育运动的艰难历程,总结边区政府以文化教育推动社会进步的历史经验,对于当下以史为鉴、运用党的百年奋斗历史经验来推进乡村振兴与建设,依然具有十分重要的借鉴意义。

一、重视村规民约的教育功能

费孝通先生说,文字作为一种传情达意的、具有现代化意义的符号,在以血缘为基础的乡土社会是稀少的、多余的,稳定静止的乡土社会自有一套来自传统经验的“行为规范”,即“礼治秩序”。“行为规范的目的是在配合人们的行为以完成社会的任务,社会的任务是在满足社会中的各分子的生活需要。”[2]在这种约定俗成、世代累积的“行为规范”中,“村规民约”是维护乡村社会秩序和公共道德、促进村风民俗良性发展、推进社会基层治理的重要手段,承担着“彰善纠过而行赏罚”的教化与规约功能[3]。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国农耕文明源远流长、博大精深,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根。我国很多村庄有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历史,至今保持完整。很多风俗习惯、村规民约等具有深厚的优秀传统文化基因,至今仍然发挥着重要作用。”[4]中共中央、民政部等部门发布的有关乡村治理、乡村振兴的指导意见多次强调,要发挥村规民约在基层社会治理、乡村文化振兴和公序良俗维护等方面的重要意义。陕甘宁边区在加强乡村基层治理中也曾制定了大量村民公约,对于当下以村规民约加强乡村振兴具有非常重要的启示意义。

第一,村规民约要以村民需要为先,关注乡村社会的民生问题。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在现代化进程中,城的比重上升,乡的比重下降,是客观规律,但在我国拥有近14亿人口的国情下,不管工业化、城镇化进展到哪一步,农业都要发展,乡村都不会消亡,城乡将长期共生并存,这也是客观规律。”[5]当代乡村振兴必须要建立在乡村经济得以发展、乡村生活得以改善和乡村群众得以幸福体验的现实基础之上,在通过村规民约的教育启迪来促进乡村振兴的过程中,首先就要尊重和保障村民的生产劳动权利,解决他们的生计问题。

村规民约的制定者和履行者是以该村为生活场域的村民,村民享有表达个人意见、反映个人心声和维护个人利益的主体权利。对于广大乡村群众而言,遵守农时、专注农事是其最重要的权利,也是最基础的义务,因此村规民约必须考虑乡村社会的生产规律和需求。在陕甘宁边区,开荒播种、植树种棉、运盐纺线等,是保障乡村物质生产和供应的基础;“组织劳力”“人畜变工”是协调乡村劳动力资源和社会关系,促进农业增产、农民增收的重要渠道。以史为鉴,当前的乡村振兴也必须充分调动村民的生产积极性,利用村庄的各类生产资源,使其发挥最大的经济效益;应该合理利用村民的智力和体力资源来调整乡村各类社会关系,规范村民的日常生活行为,调解群众间的矛盾纠纷,维护乡村公共道德和社会秩序,最终促进村民精神面貌和村落民风民俗的健康良性发展。村规民约应该具有倡导性、建议性,尊重村民的主体意愿。

村规民约作为民间行为规范,是一种具有浓厚地域特色和区间合理性的文化。村民世居于此,其生存需要和社会关系需要的满足更依赖于这种文化场域中相对稳定的经验和习惯。村规民约的核心在于“约”,即村民经共同讨论、商定而形成的规范,它本身就是一种基于村民共同利益、共同意愿的公共行为规则,“更多的是强调‘合情合理’,主要是为村民的行为提供‘意义框架’的象征系统、认知模式和道德规范。这就决定了村规民约制定主体的非国家意志性、作用范围的非全国性与作用效力的非强制性”[6]。这就说明,村规民约在实践中的倡导性高于强制性、激励价值高于惩戒价值。正如陕甘宁边区的张家圪崂、志丹县的“村民公约”大多是直白明晰的建议,即便是“不吸烟,不赌博”“不吵嘴,不撕斗”之类的禁令也是娓娓道来、充满温情,毫无行政命令或法律条文般的严苛生硬;村民有违背公约者,由“大家惩办”或“由大家商议”,以修桥铺路的公共利益,或“给抗属拾柴”的义务劳动,或“罚一只羊吃”的经济处罚等方式来呈现出公约的公共性、开放性。边区的村民公约是在党政部门、基层干部、教员的牵头带动下制定出来的,但并无来自执政权威的傲慢严苛,却彰显着政治权力对社会民生、基层民意的深切关注和尊重。因此,乡村振兴若要发挥亿万农民的主体作用和首创精神,调动他们的积极性、主动性、创造性,就必须要尊重不同乡村环境的“人”的多样性和差异性。村规民约作为社会教育的重要载体和途径,应该摈弃那些政治色彩浓厚、强制力突出、容易引起群众不满或反感情绪的内容,尊重群众生产生活的自我发展权,充分发挥群众的主观意志和能动作用,将群众的所思所想、所忧所虑与乡村社会发展的基本要求结合起来,用正向的积极宣传、衷心劝告和真诚鼓励,给予群众更贴心、暖心、真心的教育与指导。

第二,村规民约具有地方性、差异性,体现不同地域的发展需求。

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同空间格局决定了不同地方居民的生产生活秩序、文化追求与精神需要。人们在同一乡村空间的共同生活会衍生出很多隐形的、习以为常的地方文化和个人经验,并促使大家在思考问题时往往具有地方主义或经验主义特征,体现出一种对自身所处空间的眷恋、依赖与保护。换言之,村规民约体现的也是不同空间的区域特征和地方文化,是具有鲜明的地方性和差异性的。在陕甘宁边区社会教育运动中,村民公约在强调物质保障、军事安全、社会改造等方面体现了中国共产党对于各地乡村基层治理的共同要求;同时,也深刻反映了不同空间的地域特征和文化氛围。如绥德县张家圪崂以山地为主,物质生活条件较为艰苦,因而在村民公约中更侧重于“勤生产”“不误生产”,倡导村民通过积极劳动来增加物质收益、提高生活质量;而志丹县距离边区政治权力中心较近,与延安的交通往来和信息交流较为便利,故而在村民公约中更关注反巫神迷信、讲究卫生等侧重于乡村文明改造的内容。

当下的乡村振兴涉及全国,各地乡村之间的生产方式、经济水平、资源储备、社会文化、教育力量等等差异不啻天渊之别,因而作为乡村发展软实力、催化剂的村规民约,也必须因地制宜、因人而异。尽管近现代以来的村规民约越来越受到政府行为的影响,越来越偏离村民的自发组织性和自觉遵从性[7],越来越脱嵌于乡村社会网络[8],而逐渐呈现出政治意识主宰下的地方性特色和村民主体性缺失之态;但毋庸置疑的是,村规民约的认同者和执行者是生活在每一个具体物理空间和地域文化下的“人”,唯有挖掘自当地乡村、展现地方风貌的规约才能真正走进人的内心。

二、加强乡村能人的引领作用

“人才振兴是乡村振兴的关键因素”[9],国内不少地方提出了“市民下乡、能人回乡、企业兴乡”的所谓“三乡工程”,希望筑巢引凤广聚英才、助力乡村振兴大业。“市民下乡”“企业兴乡”强调乡村发展的“输血”功能,“愿意来、留得住、干得好”的人才在乡村大展拳脚、大施所能,固然是推进乡村振兴的重要动力;但是,真正对于乡村怀有深厚感情、了解乡村实际状况、安心于乡村发展的人才,首先应该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本土乡民,抑或是走出了生养之地、后又回归故土的“游子”,即所谓“能人回乡”才是真正激发乡村发展的内在动力,以自身“造血”功能不断培养本土人才、开发乡村潜力。“能人回乡”的价值期待在于,能人恰似中国传统社会由荣归故里的士人官僚、落第举子、当地宗族元老等构成的乡绅一般,成为乡村社会中有知识、有文化、有智慧、有影响力的特殊力量,既领导和组织乡民表达意见、争取乡土利益,充当民意的代言人,又能传达和解读国家政令、上下沟通,为国家政治权力在基层社会的延伸铺路垫石。

乡绅虽已不复存在,但乡绅的使命与精神仍在。有学者指出,“当代中国需要乡贤文化的复兴”,在中国乡村传统秩序受到冲击、传统社会纽带越来越松弛的情况下,“现代乡贤成了连接传统与现代的桥梁”,“可以起到弥合社会分歧的作用,使社会改革发展进程在乡村这一层面变得更加平顺,有利于农民、农村顺利融入现代化进程,分享改革开放的红利”[10]。《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意见》也强调“积极发挥新乡贤作用”;当下乡村振兴需要构建新时代乡贤文化,使之成为当下乡村振兴的重要力量,发挥其示范引领作用,“能教化乡民、反哺乡里、涵养文明乡风,使村民遵循行为规范、价值导向”[11]。

陕甘宁边区在推进社会教育运动时,最为棘手的问题之一就是师资力量的短缺。各县、区为数不多的识字者,难以满足中国共产党新教育之要求,各地社会教育教员以本乡本地的基层干部和小学教员为主。但事实上,基层干部和小学教员基本只是略微有过简单的识字与教学训练,其知识储备和文化水平极其有限,无法成为新时代的知识普及者和思想教育者,新的知识群体又很难速成培养。边区政府一直受困于此,并在积极寻求适合边区乡村实际、能真正带动乡村活力、促进社会教育全面发展的“代理人”。随着“大生产运动”的推进,在生产运动和社会教育运动中涌现出了大量英雄模范。他们作为联通上层政权与下层群众之间的重要桥梁,对于重塑边区的思想观念、行为方式、社会秩序等都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陕甘宁边区通过各类模范推进边区建设的历史经验,对于新乡贤助力乡村振兴的前景也是有重要启示的。

第一,积极开发在乡“新乡贤”的示范价值与教育意义。与传统乡绅相比,当代“新乡贤”来源更广、范围更大,从其所处地可以分为两大类:“在乡者”与“离乡者”。所谓“在乡者”,指出自本土、身在本土,因品学才干等受到乡人推崇敬仰的本地人物,和因创业从业而投身于本土的外来人物;“离乡者”,则指因求学从业而离开本土、心怀故土的外出人物。在农业立国的悠久传统和熟人社会的乡土文化中,乡村依然保留着浓厚的人情氛围和处世规则。这就要求“新乡贤”必须熟悉乡村文化和群众习气,了解乡村社会的各种问题和矛盾,知道群众所想所感、所求所盼,才有可能参与乡村生活,帮助调解纠纷冲突,营造良好社会风气。相对而言,“在乡者”在这一方面具有无可比拟的优势。陕甘宁边区的各类模范基本都是本土人才,深知乡村中生产劳动的艰苦复杂和群众生活的无奈窘迫,所以他们在带领群众勤力劳作、积极识字的过程中,既能够以身作则、争先恐后,又能设身处地协助群众解决具体问题,风雨共济、同甘共苦。这不仅基于乡村生活中的血缘和地缘联系,更是“自己人”间的一种心理慰藉和精神支持。尽管当代乡村由于人口流动和产业调整,血缘和地缘关系不再坚挺稳固,但对“自己人”的信赖和依靠心理并未发生根本改变。因此,重视和鼓励在乡“新乡贤”发挥自己的劳动技能、学识德行等专长,解决各种现实问题,润滑各种社会关系,调整各类社会资源,优化整个社会风气等,这对于乡村振兴是有着重要帮助的。

第二,重点培育“新乡贤”的劳动技能和引导扶助作用。

乡村生活的基础和关键是生产劳动。尽管在现代化发展理念下,乡村的产业结构和生产方式发生了巨变,技术改进和机械生产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生产力和劳动效率,但劳动能力和劳动观念依然是支撑乡村社会发展的重要助力。陕甘宁边区的实践经验表明,模范必须是事必躬亲地投身于生产劳动,积极开发新的生产技术、改良生产方式的改革者;或者是以栉风沐雨、精耕细作的勤奋精神和坚韧不拔的意志获得生产收益的实干派。当代乡村的生产劳动与边区时代虽大有不同,但是劳动致富、劳动光荣的社会观念并未过时,因此新时代的“新乡贤”不能是传统乡绅一样悬浮于生产劳动之上、受供于普通大众的“不劳而获者”,空有文化和道德优势、只有乡土情怀,而不能以任何形式致力于乡村经济发展、帮助群众增收致富的,也难以唤起群众的效仿学习兴趣,无法在群众中树立威信与认同。换言之,当代“新乡贤”不贴近群众的日常生活,不能保障群众实际利益,也无法透过这个官民之间的“润滑剂”而建立起底层社会对于国家政治权力和社会主流价值观的信奉与追随。

三、传承乡村文化的涵咏价值

从光绪二十九年倡设民众补习学塾,到中华民国设立专司统管社会教育,虽几经演变,但社会教育概念从产生之初,就是作为学校教育的补充而存在的。社会教育强调“社会即学校”“教育即实践”,需要与参与者的生产生活密切相关的地域场所、文化氛围、施教方法和教育宗旨,需要具有浓厚书香气息和人文底蕴的组织机构或从业人员。当代以乡风文明为灵魂的乡村振兴战略推进,要提高乡村群众的科学文化素养和社会主义道德修养,要传承中华民族优良的文化,努力实现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有机结合,培育“文明乡风、良好家风、淳朴民风”,促进乡村社会的文明进步,毋庸置疑,也必须依托于能适合乡村环境、满足乡村群众真切需要的文化教育机构。

智慧总是存在于历史之中。陕甘宁边区通过社会教育运动,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边区乡村的惯性思维和文化底色,建立了中国共产党意识形态下的乡村社会文化体系。这一过程历经艰难困苦,成效虽非立竿见影、百举百全,却如一缕耀眼的曙光,照亮了尘封已久的乡村,带来了乡村发展的新希望、新机遇。边区的经验说明,乡村文化建设虽然依托于政治经济发展的水平与需要,但它必须立足于“乡村”这一自然场域和文化基础,必须要从乡村传统文化中寻求突破、汲取力量。

(一)完善乡村学校的教育辐射功能

陕甘宁边区为了改变“文化的荒漠”的落后状态,针对广大乡村群众建立了识字组、夜校、冬学等一整套社会教育组织。这些组织有专门的教学内容、教学方法和管理制度,是实施社会教育的特殊学校,它使群众在生产劳动和日常生活之余短暂地处于一种有秩序的文化生活中,以文字为载体传播着现代自然科学文化知识和新民主主义文化观念,逐步改造着群众的认知模式和思维逻辑。以冬学为例。冬学是边区历时最长、规模最大、群众聚集性最强、教育成效最显著的一种组织形式。除了课程教学外,冬学还设有学生会来组织和管理校内各项文化娱乐活动,并以“学生公约”来规范学员的行为与习惯,如1942年度冬学运动中,志丹县就要求所有学员“学习时要专心,不准吵闹,不准做别的事情,不准抽烟,请假要经过组织,按时回校”等[12]。淳耀县的冬学教员用口头表扬鼓励的办法管理学生,允诺“看谁能用心听,谁学习的成绩最好,成绩好的奖励,若不好好听,就要批评”[13]。这种规定看似简单粗糙,却不断地塑造着学员在日常生活中不易养成的规则意识和荣辱观念。这些特殊学校所承担的“教书育人”的历史使命,穿破层层围墙和制度框架,直接形塑着未来新一代国民的观念更新与行为规范。

边区乡村小学是社会教育的巨大助推力。各地小学依照自身的办学能力和教学质量,承担着领导识字组、夜校、冬学的责任,小学教员充任社会教育组织教员,小学生除了当“小先生”外,还需要在课余时间进行社会教育各项工作的宣传和推进;更多识字组、夜校、半日班、冬学直接附设在小学,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与小学教育的资源共享。这些都夯实了社会教育的发展基础和活力。

“历史的经验启发人们,乡村学校作为重要的文化基站和辐射源,在适当调整其功能基础上即可起到凝聚民心、点燃文明,以及唤醒、传承与重塑历史传统和人文血脉的作用。”[14]现代乡村发展离不开朗朗书声、笔墨书香,学校依然是丰富乡村文化生活、促进乡村文化建设的重要阵地。乡村教师不但要肩负起推动公平而有质量的乡村教育的重任,还要走出校园围墙,“厚植乡村教育情怀,发挥乡村教师新乡贤示范引领作用”[15]。这就意味着,乡村教师和乡村学校依然是孕育、创新现代乡村文化,传承和复兴乡村传统文化的重要源泉。因此,在以乡村教育赋能乡村振兴发展战略下,留住每一个乡村的学校,让它敞开大门成为村落里的文化中心,成为乡村里最神圣的地方,让朗朗书声回响在村落的上空和村民的心头,这既是悠远记忆中的诗意乡村的直接体现,也是促进传统乡村文化回归的关键因素。

(二)开发乡村传统文化的涵育功能

乡村文化根植于以土地为基础的生产方式和以乡野为核心的自然空间中,是农耕生活的稳定性、丰富性的重要体现。人们在长期的耕作生活中形成的风俗习惯、组织形式、规章制度等,“体现出了能够和一个特定社区的总体特征完全相协调的那种类型的居民们之间的特定人际关系”[16],继而成为人们赖以生存、构筑生活意义的一种精神寄托。承载着安闲诗意的乡野生活和历久弥新的思想观念的传统乡村文化蕴含着丰富深邃的人文价值,以潜移默化、耳濡目染的方式影响着现实生活中的人们,给他们以深刻的教育启迪与警示。习近平总书记多次提到要保护和传承农村优秀传统文化,深入挖掘优秀传统农耕文化蕴含的思想观念、人文精神、道德规范,以此改善农民精神风貌、提高乡村社会文明程度,焕发乡村文明新气象。

对乡村传统文化的尊重和改造是陕甘宁边区推进社会教育的重要途径。传统戏曲、秧歌、社火在边区乡村有着极其深厚的群众基础,它们承载着乡土社会的文化传统和民风习俗,为群众提供生产劳动期间的间歇休整与情绪释放,并给以精神滋养与道德教化。结合抗战救国的时代背景和中国共产党改造乡村旧貌、促进乡村文明进步的现实诉求,边区各级政府呼吁广大基层干部和教员积极挖掘乡村传统文化的多种呈现方式,“善于利用民间形式,如秧歌等之类,发展各种民众剧团以及民间不脱产生产的剧团”[17],利用旧形式展现新内容,使之既能够尊重边区群众的社会心理和实际生活,又能赋予他们崭新的思想观念和行为规范。如同宜耀、庆阳县等地区利用群众爱看戏、耍社火的习俗,将原来反映帝王将相、封建迷信的旧式秦腔、灯影戏换成抗日救国的新戏,给旧有戏目配上新内容唱词,“不但内容充满积极意义,而且形式上也保留了群众欢迎的东西”[18]。边区政府对传统年画、春联等也进行了革命化改造,摒弃了过去民间习俗和社会活动的迷信色彩和封建伦理,代之以描写识字运动、抵抗侵略、减租减息、破除迷信、二流子改造等新鲜事物,生动地刻画了边区群众在新政权下积极向上、奋勇争先的新式生活,故而深受群众欢迎,且取得了良好的宣传教育作用。

乡村文化振兴是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糅合创新,也是乡村社会远古情感与现代情感的感应共鸣。要挖掘乡村传统文化的时代价值,不仅需要政府力量和精英人士的深入研究和指导,更要激发乡村群众的参与兴趣和创作热情,让群众自觉自发地唱出自己的心声,演出自己的风采,展现自己的喜怒哀乐,这远比阳春白雪式的植入文化更深入人心、更具精神力量。挖掘乡村传统文化资源的重点在于激发和调动乡村群众对于农耕生活情境的美好回忆,减少对生活中艰辛苦难的反刍思维,提高对传统文化的亲近与感知能力,从而建立起一种使其永葆生机、绵延不绝的文化自觉和使命担当。

(三)创新符合地域特色和时代精神的文化表达形式

文化作为一种人类在长期的社会生活中凝聚而成的物质成果和精神成果,彰显着人类的智慧与创造力,文化需要传承,也需要创新。“历史和现实都证明,中华民族有着强大的文化创造力。每到重大历史关头,文化都能感国运之变化、立时代之潮头、发时代之先声,为亿万人民、为伟大祖国鼓与呼。”[19]文化的发展受制于现实的围困,却也在现实中获得突破和创新,如潘光旦先生所说:“我们虽竭力改进,我们却永远不会是完全新的;我们虽竭力保守,我们也永远不会失去时效。”[20]因此,当代乡村文化振兴,需要在当下情境中开创出符合地域特色和时代精神的不同表现形式,来反映现实生活的多彩万变。

在日寇的铁蹄践踏华夏、炮火横行中原的民族危急时刻,中国共产党人从实践经验深刻地意识到,“方法不合民众口味,神气和民众隔膜”以及“将政治纲领背诵给老百姓听”式的动员,基本是蜻蜓点水、成效甚微,真正的动员必须基于乡村群众的切实生活,采取多种途径,“靠口说,靠传单布告,靠报纸书册,靠戏剧电影,靠学校,靠民众团体,靠干部人员”[21],这些途径因其通俗易懂、方便快捷且相对成本低廉,而成为社会教育的推行方式。边区的口号标语涉及传达政府法令政策、鼓励生产、扩大识字运动、二流子改造、破除迷信等等各个方面,饱含政府的热切期待和人文关怀,展示在群众大会或乡村民俗活动上,张贴在各村大路口的墙上,相传于各个社会教育组织内部,触目可及、过耳入心。

边区政府还发展了墙报(壁报)这一集文字与图画于一体、能够及时修改和快速更新的宣传教育手段。墙报(壁报)一般将官方报纸相关信息进行简化,摘抄在纸张上,张贴于乡村交通较便利、人流量较大处的墙壁上,以供群众在生产闲暇之余阅读。其内容涉及时事消息、抗战歌曲、政府法令等。随着整风运动和大生产运动中各类经验教训的总结反思,边区开始推行“由群众办报”,墙报(壁报)也逐渐转变成由群众自己负责的黑板报。黑板报的最大优势在于不耗费纸张,成本低廉,群众自办自读,写自己的故事,讲自己的话,“登报”“上黑板报”“往黑板报上写”事关个人荣辱而备受群众关注,这种直接来自民间的舆论宣传和道德压力进一步强化了中国共产党的党政命令、思想观念、行为规范在基层社会中的约束力和控制力。它的经济实用性契合边区物质缺乏、文化传播不易的现实特点,它的群众自发自为性遵循着党的群众路线,内容又反映边区群众的实际生活情形,展现群众中的不同行为表现带来的社会影响,对于群众起到了真切的宣传教育作用。虽不能说这是陕甘宁边区的独创,但这种结合了地域性与时代性的文化表达方式(抑或信息传播方式)在边区乡村社会产生的效力甚至远大于官方报纸的影响力。黑板报构建起了边区乡村的公共空间和公共文化,提升了群众对于公共生活的认知水平和参与方式。

在当前“互联网+”的时代,墙报(壁报)、黑板报似乎早已退出历史舞台,各种新媒介的文化表达和信息发布功能更能迎合千变万化的时代主题,但是“群众办报”的理念作为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具体实践,以及中国共产党革命事业的经验总结,至今仍是承担着体现社会主义本质要求、促进社会公平和谐发展的重大历史使命[22]。当下的乡村文化振兴,由村民自觉自愿撰写文稿,传达国家政令法规,描绘乡村社会众生百态,针砭时事、扬善抑恶,既是文化传播与普及的有效途径,又是造成乡村舆论环境、形塑乡村文明风气的推动力。乡村,这个承载着中华文明的历史渊源和现实命运的地方,这个在无数人心目中蕴藏着最真挚最温暖情感的地方,这个寄托着我们的乡音、乡思和乡愁的地方,需要一种类似黑板报,用低廉的成本、通俗的表达、贴心的关怀体现出适当的地域延展性和时代可塑性的文化表达形式。

对历史的理解,决定着当下的视野与方向。无论是国民政府治下的“乡村建设运动”,还是陕甘宁边区的社会教育运动,以至当下的乡村振兴战略,本质上都是中国在面对以西方工商业文明主导的现代世界秩序中寻求自我发展道路、构建国家内部发展新格局的一种尝试与实践。中国共产党在陕甘宁边区的社会教育运动虽然只局限在比较狭小的自主控制区域内,有着特殊的历史使命和政治诉求,但它大大改变了边区人的生存境况和乡村社会的基本面貌,塑造了一个奋发向上、积极有为的崭新乡村世界,展现了中国共产党畅想的未来新中国的光明一隅,这是在特殊的历史情境中以社会教育推动边区社会发展的现实成就。中国共产党的这一历史经验,如何能在当下的乡村振兴中发挥出超越时代的思想动力,需要在积极的社会实践中予以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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