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华
(1.北京外国语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北京100089; 2.牛津大学中国中心,英国牛津OX2 6LU)
随着大航海时代的来临,欧洲对东方的探索与研究也逐渐兴起。东南亚地区因其重要的战略地位成为欧洲关注的重要区域。英国的东南亚(1)东南亚目前总共有11个国家:越南、老挝、柬埔寨、缅甸、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印度尼西亚、菲律宾、文莱和东帝汶。因为本文观照的文献资料主要是1923年以前的,为了准确起见,文中尽量保留所研究文献的地域划分,旨在更好地呈现学术研究的历史。研究与英国东方学的兴起、发展、成熟有密切的关系。东南亚多国曾沦为西方众多国家的殖民地(2)印度尼西亚曾是荷兰的殖民地,越南、老挝、柬埔寨曾是法国的殖民地,菲律宾曾是美国的殖民地,新加坡、缅甸、马来西亚曾是英国的殖民地。唯独泰国未曾成为殖民地。。英属东南亚殖民地主要有缅甸、马来亚(含新加坡)(3)马来西亚这个国名特指1963年成立的马来西亚联邦,在此之前,一般称为马来亚,沙捞越、沙巴称为婆罗洲。殖民时期的马来亚(含新加坡)既有英国海峡殖民地的直属领地,又有苏丹统治的各个土邦,还有白人酋长统治的婆罗洲。,因此,英国对东南亚的研究主要以缅甸、马来亚(含新加坡)为主。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英国的东南亚研究是在殖民主义体制下形成、发展起来的学术研究,是英国东方学的重要组成部分。长期以来,中外学术界对皇家亚洲学会的东南亚研究的关注相对较少,相关先行研究主要有《皇家亚洲学会百年论文集(1823—1923)》(以下简称《百年论文集》)[1]和150周年纪念集《皇家亚洲学会:历史和财富》[2]。在《百年论文集》后半部分,即该书的主体部分梳理了学会创建一百年内发表于《皇家亚洲学会会报》(1827—1834)和《皇家亚洲学会会刊》(1834—1923,以下简称《会刊》(4)为了统一起见,以下部分不再区分《会报》《会刊》,都简称为《会刊》。)的论文目录,其中有许多论文是东南亚研究的内容。根据《百年论文集》的整理,英国的东南亚研究并未统一划分在东南亚区域研究之下,而是按照较为模糊的方式划分在缅甸与暹罗、马来半岛和中南半岛(5)中南半岛是东南亚的一个半岛,因处于中国南方,中国译为中南半岛。古代受到中国和印度的影响。(“Indo-China”(6)原文献如此标注。)研究中,这一划分方式有些许重叠和溢出,显示出英国的东南亚研究在最初已具有区域性的特质。这些研究内容丰富,体现了英国的东南亚研究的历史发展过程和重要特色,为我们从整体上把握皇家亚洲学会的东南亚研究提供了重要资料。本文将尝试梳理《会刊》的缅甸与暹罗研究、中南半岛研究和马来半岛研究成果,分析英国的东南亚研究的历史发展逻辑,并考察其东方学史上的意义。
在皇家亚洲学会等众多“父辈”学会的影响下,英国殖民学者、外交官也纷纷在东南亚地区创建了多个亚洲学会,分别是马来西亚分会(现名)、缅甸研究会、暹罗学会(7)暹罗学会(The Siam Society):在皇家赞助下的暹罗学会成立于1904年2月26日,其使命是促进泰国及其邻国的文化、历史、艺术和自然科学知识。它欢迎所有国籍的来访者,包括非会员,参观其设施和参加其活动。网址:https://thesiamsociety.org。(非殖民地)。这些学会是早期英国东南亚研究的重要推动力量,积累了丰富的研究成果,是东南亚研究的开创机构。它们和皇家亚洲学会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或先后成为皇家亚洲学会的分会,共同推动着英国的东南亚研究走向深入。
“马来西亚分会”(Malaysian Branch)是英国在东南亚地区较早创建的学术团体,它位于马来西亚吉隆坡,主要致力于收集、记录和传播有关马来西亚、新加坡和文莱的地理、历史和文化信息。它的前身是“海峡亚洲学会”(Straits Asiatic Society),于1877年11月成立于新加坡的“莱弗士图书馆”,旨在“收集、记录马来半岛和群岛的科学信息”,1923年1月1日改名为“马来亚分会”,1964年2月29日改名为“马来西亚分会”。海峡亚洲学会于1878年创办了期刊。[2]18虽然该学会属于皇家亚洲学会的分支机构,但它是在马来西亚、新加坡和文莱等国政府的财政支持下运行的,具有独立性。在“海峡亚洲学会”时期,研究者侧重于地理、科学等方面的研究,随着研究的深入,他们更加关注历史、文化研究。殖民时期结束后,虽然马来西亚分会名义上是皇家亚洲学会的分会,但相对独立,是东南亚本土支持的学术团体。这使东南亚研究不断本体化的同时,能够充分地和英国的学术机构、学者保持较好的联系。
随着缅甸沦为英国的殖民地,“缅甸研究会”(Burma Research Society)于1910年创建,从1911年起发行会刊[2]17。缅甸研究会体现着一代缅甸人和欧洲人积极主动地对缅甸问题的研究,于1924年成为皇家亚洲学会的一个分会。该会和马来西亚分会有着不一样的命运。1980年,缅甸研究会在仰光大学举行成立七十周年庆祝大会,但很快就解散了,其期刊也停止出版。[3]七十年来,《缅甸研究会会刊》(Journal of the Burma Research Society,JBRS)积累了重要的研究成果,具有开创性,是极为重要的缅甸学研究的文献资料。
除了在英属殖民地创办亚洲学会外,在英国的东南亚研究、东方学研究的影响下,“暹罗学会”(The Siam Society)也在英国皇家的赞助下创办于曼谷。1904年2月26日,暹罗学会由外国居民(包括一些暹罗人)在会员大会上创建。对于暹罗和它的邻国而言,该学会的宗旨与远东的相关学会类似。暹罗学会在成立第一年时已经有120多名成员,大多数是外国居民,还有一些著名的暹罗人。暹罗王储是该学会的名誉赞助人,内政部长、丹隆王子是副赞助人。英国领事贝克特先生是暹罗学会的首任会长,祁利尼(Colonel G.E.Gerini,1860—1913)(8)祁利尼上校(Colonel G. E. Gerini,1860—1913),早期唯一的南洋研究家。他曾长期居住在暹罗,通晓多国语言,著有《托利弥地理志东亚之部的研究》(Researches on Ptoleys Geography of Eastern Asia),是20世纪初南洋史地考证空前的著作。上校是副会长之一,法兰克福特博士是名誉秘书。[4]547可见,暹罗学会的创建与英国、暹罗的皇室、学者密不可分,体现了英、暹在暹罗研究上的合作姿态。这一合作姿态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暹罗外交的成功,也是暹罗研究不同于其他东南亚研究的重要方面。暹罗学会的使命是促进暹罗(泰国)及其邻国的文化、历史、艺术和自然科学研究,其座右铭是:“知识提升友谊”(Knowledge Gives Rise to Friendship)。该学会欢迎所有国籍的来访者,包括非会员,参观其设施和参加其活动。[5]暹罗学会也创办了一份半年刊物《暹罗学会会刊》(The Journal of The Siam Society,JSS),该期刊是国际泰学权威刊物,用英语出版研究泰国及其邻国的原创文章,涉及领域包括考古学、金石学、历史、民族学、宗教、语言、文学、艺术、建筑,以及表演艺术。它已成为东南亚领先的学术刊物之一,其文章具有国际视野和持久的价值。[6]整体看来,暹罗学会的创建为英国、暹罗的学术交流和发展搭建了桥梁,其刊物较少受到殖民主义思想的影响,具有国际化的影响力。
虽然缅甸研究会、马来西亚分会、暹罗学会等学术机构发表了众多东南亚研究成果,但是皇家亚洲学会也非常关注东南亚研究。在殖民时期,皇家亚洲学会的众多重要学者本身就是东南亚研究者或者曾经在东南亚工作,他们的东南亚殖民工作经历、东南亚研究、东南亚手稿收集等从不同层面推动了英国的东南亚研究。例如,德国基督教路德会牧师、汉学家,皇家亚洲学会的重要学者郭实腊(Karl Friedrich August Gützlaff,1803—1851)(9)郭实腊(Karl Friedrich August Gützlaff,1803—1851),德国路德派传教士,1828年到暹罗曼谷传教,1832年到朝鲜传教。他也是第一个到中国传教的路德教传教士,曾任宁波县知事、楚山知事、英国驻港第二任中国籍大臣。第一次鸦片战争期间为英国外交使团担任翻译,著述广泛。他是第一批穿着中国服装的新教传教士之一。曾在东南亚各国传教,他也从事东南亚研究;皇家亚洲学会最重要的会长之一——亨利·裕尔(Henry Yule,1820—1889)(10)亨利·裕尔(Henry Yule,1820—1889),英国东方学家、历史地理学家。1889年任英国印度委员会委员。曾当选为皇家亚洲学会会长,受封爵士。著述甚丰,主要有《1855年出使阿瓦宫廷记》《中国和通往中国的道路》《马可波罗游记》注释本(两卷)《论玄奘关于吐火罗各公国的记载》《霍布森-乔布森:英印口语短语及有关名词汇编》等。参见黄心川主编《南亚大辞典》,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494页。也曾在印度和缅甸工作,之后成为一位出色的学者;理查德·卡纳克·坦普尔(Richard Carnac Temple,1850—1931)(11)理查德·卡纳克·坦普尔爵士(Richard Carnac Temple,1850—1931),安达曼和尼科巴群岛的英国首席专员,也是一位人类学作家。他曾是皇家亚洲学会、孟加拉亚洲学会、语言学学会、民俗学学会和皇家人类学研究所的成员,孟买人类学学会的主席。他是英国皇家艺术学会的银质奖章得主,于1908年被选为三一学院荣誉院士。也曾在印度和缅甸工作,他同时在考古学、历史学、人种学上作出了突出性贡献。其他与皇家亚洲学会相关的重要东方学者有:佛教经典翻译家约翰·弗雷德里克·迪克森(John Frederick Dickson,1835—1891),他是新加坡英国殖民统治者,曾在1886—1891年担任皇家亚洲学会海峡分会的会长,翻译并编辑了《波罗提木叉》;日本亚洲学会的创建者之一——欧内特斯萨道义爵士(Sir Ernest Satow,1843—1929),曾长期担任英国外交官,1862年起先后被派往日本、暹罗、乌拉圭、摩洛哥和中国。这些重要的皇家亚洲学会及其分会的学者,无疑推动了英国的东南亚研究。
除此之外,皇家亚洲学会的各项出版基金、图书馆、博物馆也非常关注东南亚研究,从不同层面促进了英国的东南亚研究。比如,皇家亚洲学会专著基金首批赞助的学者是早期唯一的南洋研究家祁利尼上校,他曾长期居住在暹罗,通晓多国语言,著有《托利弥地理志东亚之部的研究》(Researches on Ptoleys Geography of Eastern Asia)。该著作是20世纪初南洋史地考证空前的著作,体现了学会对南亚、东南亚研究的关注。除此之外,1909年,皇家亚洲学会的奖励出版基金资助了梅布尔·海恩斯·博德(12)梅布尔·海恩斯·博德(Mabel Haynes Bode,1864—1922),最早进入巴利语、梵语和佛教研究学术领域的女性之一,专门研究缅甸的巴利文学,也是第一个在《皇家亚洲学会会刊》上发表文章的女性。的《缅甸的巴利文学》。更重要的是,福隆基金的资助者弗朗詹姆斯·福隆(James G.Forlong,1824—1904)(13)詹姆斯·乔治·罗奇·福隆(James Forlong, 1824—1904),印度陆军少将,曾在苏格兰和英格兰接受土木工程师训练。他以穿越印度和缅甸丛林的筑路技术和对比较宗教的研究而闻名。就是一位研究印度和缅甸的著名学者。在福隆基金的资助下,《藏缅语语法》《缅甸语罗马化指南》也先后得到出版。这些著作的出版,都体现出了皇家亚洲学会对东南亚研究的密切关注,以及东南亚研究在东方学研究中的重要意义。
皇家亚洲学会图书馆也收藏了众多东南亚原始手稿,为东南亚研究的发展提供了重要的文献资料。这些手稿主要来自众多东南亚研究者的捐赠。如,1830年,著名的爪哇研究者斯坦福德·莱佛士爵士(Sir Stamford Raffles,1781—1826)(14)斯坦福德·莱佛士爵士(Sir Stamford Raffles,1781—1826),英国政治家,荷兰东印度群岛(1811-1816年)副总督。拿破仑战争期间,他积极参与了荷兰和法国军队征服印度尼西亚爪哇岛的行动,并为大英帝国的扩张做出了贡献。他还写了《爪哇史》(1817年)。的遗孀向学会捐赠了80卷马来亚手稿和45卷爪哇手稿;1831年,亚历山大·约翰斯顿爵士(Sir Alexander Johnston,1775—1849)(15)亚历山大·约翰斯顿爵士(Sir Alexander Johnston,1775—1849),英国殖民官员。他在斯里兰卡推行了一系列行政改革,引入了许多自由主义思想,并支持土著居民的权利。他也是一位东方学者。向学会捐赠了郭实腊收集的关于泰国、老挝、柬埔寨的系列原始手稿;1847年,查尔斯·霍普金森(Charles Hopkinson,1784—1864)向学会捐赠了一些缅甸手稿。1856年,泰国国王(King Mongkut)被选为皇家亚洲学会荣誉会员,从此,泰国王室经常赠予学会书籍和珍贵手稿。[2]40-41可见,皇家亚洲学会图书馆的东南亚手稿不在少数,且涵盖了大部分东南亚地区,这足以从另一个侧面证明学会学者在东南亚研究上的投入之多。除此之外,皇家亚洲学会博物馆也收藏了一些东南亚的物品。如,马里亚特船长(Frederick Marryat,1792—1848)(16)马里亚特船长(Frederick Marryat, 1792—1848),英国皇家海军军官,小说家,查尔斯·狄更斯的熟人。他作为海洋故事的早期先驱而闻名于世。将他收集的缅甸系列展品暂时放在学会博物馆,这些展品成为学会多个讲座的研究对象;1829年,学会也收到了不少来自马来亚的鸟类标本。总之,皇家亚洲学会对东南亚的关注是全方面、立体式的,通过手稿文献、书籍、物件等向西方社会展示了东南亚的独特之处,激发着学者们研究东南亚的兴趣。
作为英国众多海外亚洲学会的总部,皇家亚洲学会对东南亚研究的关注也体现在《会刊》上发表了众多东南亚研究成果。根据《百年论文集》中的整理,在1827—1923年间,《会刊》的东南亚研究是英国东方学研究不可忽视的组成部分。值得注意的是,《会刊》的东南亚研究在1923年整理的时候并没有像中亚研究那样统一在区域研究成果之下,而是被分别列在了缅甸和暹罗研究、马来半岛研究、中南半岛研究[1]34之下。其中,缅甸和暹罗研究是东南亚研究成果最多的部分,其次是马来半岛研究,最后是中南半岛研究。随着英国东方学的学院化、世界化历程,到了20世纪后半期,东南亚研究已经成为一门成熟的东方区域研究,并且走向了学科化的发展道路。
早在1827年,《会刊》就开始刊登马来半岛研究的文章。早期的研究主要关注半岛的温度、气压。19世纪30年代开始至20世纪初,马来半岛的历史、语言、手稿、神话、佛教故事、方言、钱币等受到学者们的关注。可见,马来半岛研究经历了从自然科学研究到人文科学研究的发展历程,这与殖民统治的现实需要,以及马来半岛研究的深入有着密切的关系。与此同时,在19世纪30年代,《会刊》的缅甸和暹罗研究也已经出现,该部分研究是《会刊》东南亚研究最丰富的部分。从整体上看,早期的学者关注了中缅的边境问题、缅甸佛教、缅甸漆器,以及暹罗语言,研究内容较为分散,到了19世纪后半期,缅甸研究更具规模,缅甸佛教遗迹、方言、缅藏语、民族、手稿、文物、佛教故事、古城历史、佛教史书,以及暹罗的佛教、暹罗王等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更重要的是,20世纪初期,在皇家亚洲学会的影响下,暹罗学会、缅甸学会先后成立,它们很好地推动了暹罗、缅甸研究的发展。因此,20世纪的缅甸、暹罗研究成果更多,范围更广,研究领域包括:方言与部落、考古、暹罗与马来半岛、勃固城历史、铭文、掸邦佛教、缅藏语、神话传说、语言学问题等。随后,缅甸研究不断走向学院化、世界化的发展阶段。《会刊》的中南半岛研究也是东南亚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主要包括语言、城市、地理、佛教文献、佛教遗迹研究等,涉及到越南、柬埔寨等国。以下将梳理、分析《会刊》的缅甸和暹罗研究、马来半岛研究、中南半岛研究的发展史。
《会刊》的缅甸和暹罗研究是在殖民主义的影响下发展起来的,必须将其放在东方学发展的背景下进行梳理和分析。众所周知,缅甸在沦为英国殖民地后成为英属印度的一部分,因此,缅甸研究和印度研究密不可分,缅甸研究是印度研究的延伸。加上缅甸与中国乃至东亚在历史、文化等方面密切相关,缅甸研究天然地与中国研究、东亚研究联系在一起。暹罗虽然不是西方的殖民地,但是,暹罗与西方殖民者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加上暹罗在东方的独特的地理、历史、文化坐标,暹罗研究也紧跟着缅甸研究,不断发展起来。
《会刊》上刊登的最早的缅甸、暹罗研究文章的贡献者是英国汉学家德庇时和德籍传教士郭实腊。德庇时和郭实腊是早期重要的汉学研究者,都在《会刊》上发表了许多重要的汉学文章,他们对缅甸、暹罗的研究从侧面显示了缅甸、暹罗研究与中国研究的深厚关系。早在1830年,德庇时就从地理的角度研究了缅甸和中国的边境问题,图文并茂地说明了中国与缅甸边境上的河流、地形、地貌等,旨在为英国通过缅甸进入中国提供重要的指引,同时为英国对华政策提供参考。这篇文章曾在1827年的皇家亚洲学会大会上阅读过,具有重要的影响力。文中引用的中国使节的话:“不要看重外来的东西,陌生人会有求于你”,被德庇时认为体现了中国外交政策的一般原则。笔者认为:这是一种对中国外交政策原则的不完全的解读,影响了中英之间的交流方式,值得中国学者注意。可见,缅甸研究与中国研究密不可分。1833年,传教士郭实腊研究了暹罗语言,这也是学会刊物上首篇关于暹罗研究的文章。同时,早期的缅甸研究也和中国、日本研究密切相关,体现了研究者广阔的视野和东南亚研究普遍的特点。1833年,亨利·伯尼(Henry Burney)研究了缅甸的漆器(The Lacquered or Japanned Ware of Ava),涉及到中国、日本、缅甸等国,对东亚、东南亚艺术交流研究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除此之外,早期缅甸研究的文章更多关注缅甸宗教、文化方面的问题,使缅甸研究上升到佛教传播、文化影响的层面,为东南亚宗教、文化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基础素材。这些研究的视野往往比较开阔,通常会将研究的触角伸向东方其他国家。1833年,乔治·诺克斯(George Knox)在一封非常简短的信中提出了缅甸佛教受中国影响的观点,但是他认为:缅甸人似乎比中国人更虔诚地信仰佛教。1858、1860年,福尔(E.Forbes)翻译、研究了巴利语道德准则的缅甸译本(Translation of a Burmese Version of the Niti Kyan“Code of Ethics in Pali”)。文中,福尔也横向地联想到了日本相关的道德准则,指出日本也存在着类似的准则。这些都体现了缅甸研究与东方其他国家研究密不可分,缅甸研究的深入必然会促进东方区域研究的发展。同时,英国博物学家威廉·亨利·赛克斯(William Henry Sykes,1790—1872)(17)威廉·亨利·赛克斯(William Henry Sykes,1790—1872),英国博物学家,维多利亚统计运动的先驱之一,英国皇家统计学会的创始人之一。从印度服役归来后,担任东印度公司董事、阿伯丁的国会议员。也研究了仰光发现的黄金文物(Golden Relics discovered at Rangoon),在一定程度上开启了缅甸考古研究的序幕。1855年4月13日,在仰光,被雇来夷平一座佛教寺庙作为未来欧洲兵营所在地的劳工,见到了这些黄金文物。它们被放置在寺庙的地板下,就像在旁遮普、阿富汗、萨尔纳特和其他地方的佛塔一样。[7]298他们也在里面发现了烧焦的人骨,赛克斯在文末指出:目前我们能假定的是,那些火化后的骨头,无论男女,无论如何,都被某个拥有无限的财富和无限的虔诚的权威人士供奉着。这些纯金的文物被允许在皇家亚洲学会展览,引起了学者们对缅甸文物的兴趣。随后,缅甸佛教遗迹受到更多学者的关注。1870年,斯莱登(E.H.Sladen)、亨利·裕尔、詹姆斯·弗格森(James Fergusson,1808—1886)(18)詹姆斯·弗格森(James Fergusson,1808—1886),苏格兰建筑历史学家,因印度历史建筑和文物研究著称。他是19世纪古代印度重新发现的重要人物。、霍恩(C.Horne)研究了缅甸首都附近的辛比梅佛塔(Senbyu Pagoda),使缅甸佛教考古研究进入一个高潮。
随着缅甸佛教考古、佛塔研究的发展,缅甸研究也不断走向深入。缅甸语言学研究成为缅甸研究的重要方面。1877、1878年,查尔斯·詹姆斯·福布斯·史密斯-福布斯(Charles James Forbes Smith-Forbes,1834—1879)(19)查尔斯·詹姆斯·福布斯·史密斯-福布斯(Charles James Forbes Smith-Forbes,1834-1879),殖民学者,著作有《英属缅甸及其人民》(British Burma and Its People)。研究了尼泊尔“野蛮”部落方言与阿腊肯(Arracan)山地部落方言的亲缘关系,藏缅语,以及勃固城孟人(Mons)与中部印度民族(Koles)之联系。这些研究从民族、语言、宗教等方面呈现了缅甸与印度、中国等东方国家的联系,具有广阔的视野。除此之外,缅甸语言研究也不断走向专业化,系统性的语言学研究出现。如,1878年,巴布(H.L.St.Barbe.)发表了缅语转写(Burmese Transliteration)研究的文章。随后,库欣(Cushing Josiah Nelson,1840—1905)发表了《克钦语简明语法》,理查德·弗莱明·圣·安德鲁·圣·约翰(Richard Fleming St Andrew St John,1839—1919)(20)理查德·弗莱明·圣·安德鲁·圣·约翰(Richard Fleming St Andrew St John,1839-1919),英国东方学家。斯蒂克利的手稿和信件保存在他的图书馆里。关注了缅甸语单词的拼写(Spelling of Burmese words),伯纳德·霍顿(Bernard Houghton,1864—?)(21)伯纳德·霍顿(Bernard Houghton,1864—?),殖民时期长期从事印度公务员工作,大部分时间在缅甸。1885年9月23日,21岁的他被派驻金奈/马德拉斯,担任维扎加帕塔姆的助理税吏和地方法官。从那里,1886年5月被派往缅甸,这标志着他在印度27年公务员生涯的开始,直到1911年由于个人原因提前退休。发表了《赛斯教授和缅甸语》(Professor Sayce and the Burmese Language),理查德·卡纳克·坦普尔(Richard Carnac Temple,2ndBaronet,1850—1931)分析了英属缅甸语词汇的历史和研究(Contributions towards a history and the study of Anglo Burmese words)。随后,霍顿关注了红色克伦词汇(Short Vocabulary of Red Karen),圣·约翰分析了新缅甸语字典(New Burmese Dictionary)。1897年,圣·约翰又研究了若开邦方言。1895—1897年,伯纳德·霍顿又研究了卡米词汇、缅甸敏巫县的南部钦语词汇、藏缅语言学古生物学(Outlines of Tibeto-Burman Linguistic Palaeontology),以及缅语的若开邦方言(The Arakanese Dialect of the Burman Language)。除此之外,1889年,《会刊》也关注了《缅甸原始手稿》。可以说,在19世纪末,《会刊》的缅甸语言研究成为缅甸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并不断成熟。
除了语言学研究,在19世纪末,《会刊》的缅甸、暹罗研究,尤其是缅甸的宗教研究、考古研究、文学研究成果较多。1893年,皇家亚洲学会关注了暹罗佛教(The Buddhist Order in Siam)。1894—1899年,缅甸研究者圣·约翰发表了众多的研究成果,包括:缅甸的文物(Antiquities of Burma),缅甸语的《黄金晱摩本生经》,一位缅甸圣人(A Burmese Saint),仰光发现的文物,缅甸语《嘉言集》(Burmese Hitopadesa),勃固城的历史,以及缅甸的祭司。可见,圣·约翰从考古、文献等方面研究了缅甸的佛教信仰,使缅甸研究更具广度和深度。随后,在1894年,约翰·比姆斯研究了缅甸的圣人“信仰的满月”神(Full Moon of the Faith),1899年,马贝尔·海恩斯·博德(Mabel Haynes Bode)研究了缅甸《教史》的作者,进一步深化了对缅甸佛教的研究。总之,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发展,到了19世纪末,缅甸研究走向细化和深入,形成了以语言学、考古学、宗教学、文学为支撑的学科体系,为东方整体研究的发展提供了重要的基础。
进入20世纪,《会刊》上的缅甸、暹罗研究在上世纪学术发展的基础上有了新的突破,主要表现为研究更为专业化、丰富化,且东西方学者之间的交流也更为密切。除了1904年祁利尼对暹罗考古学的研究(Siamese Archaeology)和皇家亚洲学会对巴利典书暹罗版(Siamese edition of the Pali Canonical books)的关注外,暹罗研究有了新的发展驱动力量。暹罗学会的创办,为暹罗研究的深入发展提供了重要的学术交流平台,增进了东、西方学者的交流互鉴。与此同时,重要的暹罗、缅甸研究者也在《会刊》上发表文章。1906—1918年,著名的英国东方学家和语言学家查尔斯·奥托·布拉格登(Charles Otto Blagden,1864—1949)(22)查尔斯·奥托·布拉格登(Charles Otto Blagden,1864—1949),著名的英国东方学家和语言学家,专门研究马来语、孟语和骠语。他尤其以研究孟文和骠文文献而闻名。发表了多篇文章,主要研究内容有:暹罗和马来半岛、《勃固城编年史:一个孟文文本》(The Chronicles of Pegu:a text in the Mon Language)、蒲甘妙泽蒂塔得楞铭文(The Talaing Inscription of the Myazedi Pagoda at Pagan)、缅甸佛教时代、得楞铭文、掸邦的佛教、得楞研究等,进一步推动了缅甸的佛教考古、文献研究。这些研究不仅体现了历史文本、考古铭文、宗教研究在缅甸研究中的重要性,更意味着东南亚研究的进一步发展必将依托历史文本、考古铭文、宗教研究的进步。
值得一提的是,1910年,《会刊》介绍了1906年创办的“缅甸学会”(The Burma Society),但是该学会在英国和缅甸并不出名,《会刊》指出该学会的目标如下:
1.把所有在英国的缅甸人和所有对缅甸感兴趣的人组成一个统一的团体。
2.在伦敦为学会成员提供一个共同的聚会场所。
3.向所有可能在英国或即将来英国的缅甸人提供信息和建议。
4.创办一本杂志《缅甸学会会刊》(The Journal of the Burma Society)。
5.促进缅甸的整体利益。[8]172-173
笔者认为,缅甸学会与1910年成立的“缅甸研究会”(Burma Research Society)不属于同一个学会,因为两者在成立时间上不一样,名称也不相同。但是,缅甸学会的成立也体现了缅甸与英国在学术研究、人员交往上进一步加强的愿望。从20世纪初《会刊》的缅甸、暹罗研究成果可以看出,暹罗学会和缅甸研究会,包括缅甸学会的创建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东南亚研究的发展。最值得关注的是,由于佛教研究、藏缅语研究进一步发展,东南亚研究的视野更为开阔,东南亚研究与东方学研究的关系更加密切。具体表现在,集大成的印度考古学研究者也将自己的研究视野扩展到了缅甸。如:1910年,约翰·费思富尔·佛里特(John Faithfull Fleet,1847—1917)(23)约翰·费思富尔·佛里特(John Faithfull Fleet,1847—1917),英国公务员与印度公务员,著名历史学家,碑铭学家和语言学家。他在印度进行了长达30多年的碑文、历史研究。他是有关印度历史期刊的定期撰稿人,出版了梵文、巴利语和堪那达语的碑文,出版了印度多个朝代的历史著作,颇受好评。研究了缅甸佛教时代(The revised Buddhist Era in Burma/Early Use of the Buddhist Era in Burma);1911年,佛里特也关注了耶达纳崩(Ratanapunna:Yadanabon:Mandalay)。与此同时,随着东西方学术交流的深入发展,缅甸历史上第一位考古学家杜成诰(Taw Sein Ko,1864—1930)(24)杜成诰(1864—1930),缅甸考古学家,中缅混血儿,他的祖先来自中国闽南的厦门,父亲是缅甸华人杜成孙,母亲是掸族公主杜努。他被认为是缅甸历史上的第一位考古学家。也在《会刊》上发表了文章,他同样关注了早期缅甸佛教时代(Early Use of the Buddhist Era in Burma)。值得注意的是,在20世纪初,掸邦佛教是学会关注的重点之一。除了布拉格登对掸邦佛教的研究外,1911年,斯科特(J.G.Scott)研究了掸邦的佛教(Buddhism in the Shan States),随后,在1912年,科克伦(W.W.Cochrane)也关注了掸邦佛教与佛教的北正典(Shans and Buddhism of the Northern Canon)。可见,随着东西方学术交流的频繁,东西方学者共同挖掘着以佛教为纽带的南亚、东南亚,乃至东方世界,为进一步探索东方宗教思想提供了重要的条件。
最后,缅甸、暹罗研究的语言学研究传统、文学研究传统也不容忽视,且研究者以集大成的学者居多,使缅甸、暹罗研究更加专业化。如:1913、1914年,托马斯·卡兰·霍德森(Thomas Callan Hodson,1871—1953)(25)托马斯·卡兰·霍德森(Thomas Callan Hodson,1871—1953),剑桥大学第一位威廉·怀斯社会人类学教授,圣凯瑟琳学院的研究员,因其关于印度人类学的著作和创造了“社会语言学”这个术语而闻名。分析了藏缅方言的数字系统(Numerical Systems of Tibeto-Burman dialects),以及藏缅方言中的“水”一词(The word for “water” in Tibeto-Burman dialects);1913年,祁利尼研究了暹罗语的泰米尔铭文(A Tamil Inscription in Siam);1920年,乔治亚·伯拉罕·格利森(George Abraham Grierson,1851—1941)(26)乔治亚·伯拉罕·格利森(George Abraham Grierson,1851—1941),英属印度的爱尔兰行政人员和语言学家。1898年,他被任命为印度语言调查的负责人。他发表了一系列语言学调查的结果,共19卷。研究了克伦语中的声音和谐问题(Vocal Harmony in Karen)。除此之外,缅甸传说故事人物、古都城也受到殖民学者的关注。如,格兰特·布朗(R.Grant Brown,1868—1954)(27)格兰特·布朗(R. Grant Brown,1868—1954),曾在缅甸担任税务官员28年,著作有《堰夫人》《我所看到的缅甸》等。在1916年、1917年研究了缅甸传说人物《堰夫人》(The Lady of the Weir)和《太公城之龙》(The Dragon of Tagaung),使缅甸研究更具深度。总之,到20世纪,集大成的研究者不断出现,东西方学者的交流更为频繁,研究视野不再局限于缅甸、暹罗,而是扩展到更广阔的东方区域,为东南亚区域研究的形成奠定了重要基础。
《会刊》上发表的马来半岛研究的文章较少,早期主要是气温、气压等地理、气候研究。如,1827年,法夸尔(W.Farquhar)的《马六甲和新加坡的温度和气压表》(Thermometrical &Barometrical Tables at Malacca &Singapore)等,该部分内容被列在了刊物的附录部分,体现了英国当局更为关注马来半岛的自然环境,以期有利于航海贸易的顺利进行。随后,马来半岛历史研究、语言学研究、手稿研究、神话故事研究、佛教故事研究等受到《会刊》关注。在历史研究方面,1835至1839年,洛(J.Low)研究了缅甸东南部的狭窄沿海地区德林达依的历史(History of Tennasserim)。在语言学研究、手稿研究、神话故事研究方面,赫尔曼·纽布隆纳·范德图克(Herman Neubronner van der Tuuk,1824—1894)(28)赫尔曼·纽布隆纳·范德图克(Herman Neubronner van der Tuuk,1824-1894),圣经翻译和语言学家,专门研究荷属东印度群岛的语言。范德图克还阅读了梵文,并在马来语方面有了充分的基础。于1865年研究了马来语字典(Dictionaries of the Malay Language)。次年,范德图克又关注了皇家亚洲学会的马来语手稿文献(Malay MSS.Belonging to R.A.S.)。1881年,威廉·爱德华·麦克斯韦爵士(Sir William Edward Maxwell,KCMG,1846—1897)(29)威廉·爱德华·麦克斯韦爵士(Sir William Edward Maxwell, KCMG,1846—1897),英国殖民地官员,曾任海峡殖民地大臣和黄金海岸总督。从梵语的角度研究了马来语的“Chiri”(The Malay “Chiri” ,a Sanskrit Formula)。同时,他也关注了马来亚传统中的雅利安神话(Aryan Mythology in Malay Traditions),以及马来亚神话(Two Malay Myths :The Princess of the Foam and The Raja of the Bamboo)。可以看出,麦克斯韦爵士的研究再次从语言、文学的角度将马来半岛与印度联系起来,使马来半岛研究的视野更为开阔。除此之外,1898年,意大利语言学家和翻译家保罗·埃米利奥·帕沃里尼(Paolo Emilio Pavolini,1864—1942)(30)保罗·埃米利奥·帕沃里尼(Paolo Emilio Pavolini,1864—1942),意大利语言学家和翻译家。研究了一个马来亚对应的《小莲华王本生谭》,使马来亚、印度佛教文献研究深化。在语言研究方面,1898—1910年,英国东方学家和语言学家、缅甸铭文研究者查尔斯·奥托·布拉格登也研究了象棋的马来语术语(Malay terminology of Chess)、麦克斯韦爵士遗赠给皇家亚洲学会图书馆的马来亚书籍清单(List of Malay Books bequeathed to the R.A.S.by Sir W.E.Maxwell)、马来语方言词汇(A Comparative Vocabulary of Malayan Dialects)以及印尼的字母(Indonesian Alphabets)。值得一提的是,早期东南亚研究集大成者祁利尼在1903年也研究了一枚马来亚硬币(A Malay Coin)。可知,查尔斯·奥托·布拉格登、祁利尼的研究不仅停留在缅甸、暹罗,他们的研究更扩展到了马来半岛,这也印证了东南亚区域研究在集大成研究者的推动下不断形成。总之,虽然东南亚区域研究在20世纪初还未成为一个学科概念,但是,集大成的学者们对东南亚各国的研究早已超越了国别研究的范畴,走向了区域研究的层面。
《百年论文集》上的中南半岛研究主要涉及到印度—中国相关研究,以及越南、柬埔寨两个国家的相关研究。由于越南、柬埔寨不是英国的殖民地,且英国的亚洲学会并未在越南、柬埔寨开设分会,《会刊》上的越南、柬埔寨研究文章较少,且出现得较晚。整体看来,中南半岛研究主要包括语言学、城市、地理、佛教文献、考古遗迹研究等。在语言学研究方面,1856年,约翰·沃森·莱德利(John Watson Laidlay,1808—1885)(31)约翰·沃森·莱德利(John Watson Laidlay,1808—1885),苏格兰商人、钱币学家和东方学家。研究了印—中语和印—日耳曼语之间的联系。1868年,德国民族学和人类学家阿道夫·巴斯蒂安(Adolf Bastian,1826—1905)(32)阿道夫·巴斯蒂安(Adolf Bastian,1826—1905),德国19世纪的通才,对民族学和人类学的学科发展贡献极大。他也对当时的心理学发展有所贡献。他对美国著名人类学家法兰兹·鲍亚士的影响很大。他反对环境决定论,主张人类心智一致性。他试图证明习惯与信仰的变异是历史偶然事件的结果。研究了印度—中国的字母(Indo-Chinese Alphabets)。1905年,《会刊》介绍了威廉·施密特(Wilhelm Schmidt,1868—1954)(33)威廉·施密特(Wilhelm Schmidt,1868—1954),奥地利牧师、语言学家和人种学家。他主持了1952年在维也纳举行的第四届国际人类学和民族学大会。的两本关于印度—中国语言的专著(Rev.W.Schmidt's two monographs on Indo-Chinese languages)。1913年,查尔斯·奥托·布拉格登研究了安南语的分类(The Classification of the Annamese Language)。随后,德裔美籍学者伯托尔德·劳费尔(Berthold Laufer,1874—1934)(34)伯托尔德·劳费尔(Berthold Laufer,1874—1934),德国人类学家和历史地理学家,研究东亚语言。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American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称他为“他那一代最杰出的汉学家之一”。研究了印—中语中的前缀a-(The prefix a-in the Indo-Chinese Languages)。可见,早期的中南半岛研究主要集中在印度—中国语言研究,具有跨区域的性质,体现出中南半岛研究具有广阔的学术视野。同时,印度—中国语言研究者也来自不同的西方国家,这印证了即使在殖民时期,虽然东南亚国家被不同西方国家殖民,但是西方的东南亚研究成果早已实现了互通、共享。这为东南亚区域研究在殖民时代结束后的最终形成奠定了重要基础。
《会刊》上发表的中南半岛城市、地理研究也值得关注,该类研究将历史、地理、文学结合在一起,视野较为开阔,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1899年,查尔斯·奥托·布拉格登研究了占婆最古老的首都——巴隆加(Balonga,the oldest capital of Champa)。1904年,祁利尼研究了佩德罗·特谢拉和塔维尼耶游记中的不明地名(Some Unidentified Toponyms in the Travels of PedroTeixeira &Tavernier)。次年,祁利尼又研究了公元1380年左右《爪哇史颂》上印—中大陆上的国家名单(Nagarakretagama List of Countries on the Indo-Chinese Mainland circa A.D.1380)。可以看出,像布拉格登、祁利尼这样的东南亚研究的集大成者,他们的研究在深度、广度上都有了很大的突破,不断推动着东南亚区域研究的形成,也为东方学研究的整体进步提供了学术基础。
中南半岛的佛教文献、考古遗迹研究也较为引人注意。1902年,哈迪(E.Hardy)研究了柬埔寨版《大史》(A Cambodian Mahavamsa);1907年,学会关注了印度—中国古代遗迹的保存(Preservation of ancient monuments in Indo-China);1913年,托玛斯研究了柬埔寨的吴哥窟(Angkor-Vat)。这些研究再次展现了佛教影响下的南亚、东南亚乃至东亚,是东方佛教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值得一提的是,1905年,《会刊》简短地介绍了法国在越南创建的“河内东方学院”(Oriental School at Hanoi)。该学校是法国政府在远东创建的一所重要的东方研究机构,该校出版东方研究著作,并编著学生用书和梵法字典。[9]151从中可以看出,《会刊》不仅关注英国的东南亚研究,也密切关注欧洲殖民国家对东南亚国家的研究。可以说,以殖民学者、学术组织、学术期刊为主体的欧洲东南亚研究成果的共享与交流从未间断过,这为跨越欧洲国家的殖民壁垒,推动东南亚区域研究奠定了重要基础。
随着英国东方学的学院化、世界化不断深入发展,加上西方殖民东南亚时代的逐步结束,东南亚研究逐渐成为区域研究的学术概念。20世纪80年代开始,《会刊》书评介绍的东南亚研究著作较多,成果主要来自东、西方大学的东南亚研究所、南亚和东南亚研究中心。如,新加坡东南亚研究所、美国密歇根大学、加利福尼亚大学、康奈尔大学的南亚和东南亚研究中心,牛津大学的东南亚研究所,蒙纳士大学的东南亚研究中心。这些学院派的东南亚研究者在继承早期东南亚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更加注重对东南亚整体的研究、对东南亚与西方遭遇的各方面的历史的研究。《会刊》介绍的相关著作包括:《马来传统文学遗产》(The Heritage of Traditional Malay Literature)、《从西方文献重建的暹罗音乐史1505—1932》(A history of Siamese music reconstructed from western documents 1505—1932)、《14世纪以来的东南亚出口:丁香、胡椒、咖啡和糖》(Southeast Asian Exports since the 14th Century:Cloves,Pepper,Coffee and Sugar)、《在亚洲艺术和文学中的佛陀生平》(The lives of the Buddha in the art and literature of Asia),以及《9世纪至14世纪的东南亚》等。总之,东南亚研究在英国东方学的学院化、世界化发展阶段更具整体性、系统化特点,不断地构建着东南亚历史文化的各个层面,以及彰显东南亚在东西方世界交流发展过程中的重要地位。
中国与印度在语言、宗教、文化等方面对东南亚各国的影响,以及东南亚各国在东方交流史中的重要地位,决定了东南亚研究必然与中国、印度研究乃至中亚、日本研究有着不可忽视的联系,东南亚研究必然具有东方学的视野。早期《会刊》的东南亚研究者,如汉学家德庇时和德籍传教士郭实腊等,他们对缅甸、暹罗的研究在很大程度上是在研究中国的兴趣驱动下发展起来的,对缅甸、暹罗的研究也是对中国研究的扩展、补充。这也可以认为:对中国的研究必然会延伸到东南亚地区。更重要的是,要成为集大成者的汉学家、传教士,往往需要将自己的研究视野扩大到更为宽广的东方区域。
除此之外,早期的东南亚研究注重东方艺术品的交流史研究,因此,东南亚研究也往往会与中国、日本研究密切相关,体现出研究者广阔的视野和东南亚研究普遍的特点。即使到了1932年,《会刊》的短文《暹罗的绘画》也具有东方学的视野。1932年,皇家亚洲学会举办了暹罗绘画的讲座,第一次试图解释暹罗人的理想绘画及其与印度艺术风格的关系。短文指出:暹罗绘画通常是壁画、横幅或者文献中的插图,它们的主题通常与佛教和《罗摩衍那》相关。短文梳理了暹罗绘画的历史、风格,指出印度、柬埔寨、泰国、中国对暹罗绘画的影响,以及西方现实主义对暹罗绘画的影响。[10]774-775这类东南亚艺术研究典型地展现了东南亚研究的普遍特点,揭示了东南亚艺术的审美来源以及东南亚文化的丰富性。
东南亚语言学研究的东方学视野更为明显。如,查尔斯·詹姆斯·福布斯·史密斯-福布斯研究了尼泊尔“野蛮”部落方言与阿腊肯山地部落方言的亲缘关系,藏缅语,以及勃固城孟人与中部印度民族之联系,使研究区域扩展到印度、中国、中亚等地区。藏缅语言学研究的东方学视野更是不言而喻的。除此之外,威廉·爱德华·麦克斯韦爵士的研究也呈现了梵语与马来语的关系,从语言、文学的角度将马来半岛、印度联系起来。最后,中南半岛(印度—中国)语言学研究方面也不可避免地将视野扩展到中国和印度。可见,虽然东南亚各国的语言较为复杂多样,但是,它们与东方其他地区的语言具有重要的亲属关系。通过分析东南亚语言与东方其他语言的亲属渊源,东方学者能够进一步探索出东南亚与东方世界的深层复杂关系,为东方整体研究提供语言学的基础。
东南亚宗教研究,尤其是佛教考古、文献研究必然将研究的视野扩展至印度、中国。或者说,集大成的印度、中国研究者的学术视野必然会延伸到东南亚各国。如皇家亚洲学会第八任会长威廉·亨利·赛克斯不仅研究中国、印度,还将研究延伸到了缅甸,亨利·裕尔、詹姆斯·弗格森也研究了缅甸首都附近的辛比梅佛塔,圣·约翰对缅甸文物、缅甸语《黄金晱摩本生经》、仰光文物、缅甸语《嘉言集》以及缅甸祭司的研究必然涉及到印度宗教对东南亚的影响,这些研究都具有广阔的研究视野。其他学者的研究,如,马贝尔·海恩斯·博德的缅甸《教史》研究,查尔斯·奥托·布拉格登的蒲甘妙泽蒂塔得楞铭文研究、早期缅甸佛教时代研究、掸邦的佛教研究,以及佛里特对缅甸佛教时代研究,杜成诰的早期缅甸佛教时代研究,保罗·埃米利奥·帕沃里尼的马来亚对应版《小莲华王本生谭》研究,哈迪的柬埔寨版《大史》研究,托玛斯的吴哥窟研究等,无不涉及到宗教在南亚、东南亚的传播。总之,以宗教研究尤其是佛教研究为纽带,东南亚各国研究早已深度地联系在一起。这些研究不仅丰富了东方宗教的传播研究、宗教艺术研究、宗教文献研究,更为东方思想研究奠定了基础。东方学者在构建东南亚宗教发展史的同时,早已使得东南亚与南亚、东亚、中亚连成了一片。
东南亚研究的东方学视野与东南亚研究脱胎于殖民主义密切相关。英国殖民学者对缅甸、马来半岛、中南半岛的研究是殖民主义的附产品,这些研究也是英国印度学研究的延伸。在殖民主义影响下,印度学研究具有扩张性、渗透性、辐射性的特点,加上缅甸在英国殖民时期被作为英属印度的一个省,因此,英国的印度学研究也自然覆盖到缅甸研究。更重要的是,大航海时代以来,西方列强开辟了通往东方的新航道,东南亚就成为西方开往东方的交通要道,是西方殖民者重要的利益所在,东南亚在近代不可避免地被西方列强瓜分。作为“日不落帝国”的英国,争夺东南亚、占领东南亚、通过学术的方式渗透进入东南亚是其殖民主义的必然选择,也是其东方殖民的重要战略措施。拥有着印度的英国,时刻将殖民的触角伸到了东南亚地区。对英国来说,印度和东南亚是唇齿相依的关系。英国对印度的殖民统治本身,就旨在将其殖民影响力辐射到整个东方的范围,东南亚则是英国走向更远东方的跳板。随着英国在东方不断进行殖民扩张,英国的殖民学者能够触及到的东方地区也在不断扩大。他们沿着殖民主义影响下不断扩大的疆土,在东南亚殖民地创建了众多的亚洲学会,必然将南亚、东南亚研究连成一片。可以说,殖民主义和英国东方学研究的扩张性,决定了东南亚研究必然具有东方学视野。
英国的东南亚研究是在殖民主义的影响下起步,在英国东方学的背景下发展起来的,逐步形成以英属东南亚殖民地为重点区域,以殖民学者、学术机构、学术期刊为重要媒介的研究模式,极具东方学研究的视野。长期以来,英国的东南亚研究与西方其他国家的东南亚研究保持着密切的交流与沟通。众多东南亚国家和地区均在英国学术的观照范围内,如缅甸、暹罗、中南半岛(印度—中国)、马来半岛等。即使不是英属殖民地,英国东方学研究者也在密切关注西方殖民宗主国对东南亚相关国家的研究,客观上促使东南亚区域研究不断趋于完整全面。缅甸研究会、暹罗学会、马来西亚学会、法国的河内东方学院等均是西方东南亚研究的重要学术机构,它们相互沟通,共同推动了东南亚研究的发展。
同时,皇家亚洲学会和《会刊》对东南亚区域研究的推动力量不可小觑。一方面,随着东南亚研究的深入以及集大成的研究者的出现,东南亚研究逐渐连点、成线、成面,在20世纪初期逐渐走向专业化,形成区域研究的发展趋势。另一方面,东南亚各国因为地理、历史、语言、文化、宗教、殖民等原因,不可避免地与中国、印度、日本、中亚等东方国家和地区有着密切的联系。英国在研究东南亚民族、语言、文化、宗教、文学、艺术的同时,不得不将触角延伸到东方其他地区。印度学、中国学的发展也必然要求学者将研究视角延伸到东南亚各国。随着英国东方学的学院化、世界化,东南亚研究更具整体性、系统化,构建着东南亚历史文化的各个层面,呈现着东南亚在东西方世界交流发展中的重要地位。当下,我们对英国的东南亚研究予以关注,不仅有助于全面了解英国乃至欧洲的学术文化史,而且有助于在东方学体系建构中借鉴西方的学术视野与某些学术方法,但对其中的殖民主义、西方中心主义,我们也应该有清醒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