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市锡伯大街语言景观调查分析

张竞阳

一、 引言

Rosenbaum,E.Nadel,R.L.Cooper和J.A.Fishman(1977)分析了耶路撒冷凯美特街的标识语言、买卖用语等,成为第一批研究语言景观的学者。加拿大学者Rodrigue Landry和Richard Y.Bourhis(1997)[1]正式提出并使用“语言景观”这一概念。此后国外学者分别从不同角度对此进行了深入研究,相较之下国内语言景观的研究还不够深入,多从语言规范角度出发,探讨标牌上汉字、汉语拼音以及多语种翻译的准确性和规范性。也有一部分学者关注到某一社区或城市内多语标牌的语码取向,并对该社区内优势语言、用字情况、标牌种类等进行描述性分析。近年来,有学者关注到语言景观研究的理论框架及研究方法,尚国文、赵守辉(2014)[2]综合考察了语言景观研究的背景、研究方法、理论视角、发展前景及挑战等,较为全面地展示了这一领域的研究概况,认为我国语言景观的研究仍处于起步阶段。张天伟(2020)[3]、巫喜丽、梁加丽(2022)[4]等从语言景观研究的方法、理论与路径层面介绍了学界最新动态与发展。姚晓芳(2021)[5]梳理了语言景观研究的理论框架和研究方法,认为国内学者应认识语言实践的流动性和社会性,在研究理论和范式方面同国际语言景观学接轨。

语言景观学关注公共空间和场所中的语言使用问题,通过挖掘语言标牌的象征功能考察现实环境中不同形式语言表征的特点和规律,更重要地是探究语言实践背后所蕴含的深层次的语言选择动机、政策取向、身份认同等问题。语言景观研究是考察一个地区社会语言生态的好方法。国内研究多侧重城市区域,对乡镇、农村地区的考察较少,本文对少数民族聚居的乡镇区域语言景观进行调查与分析,试图通过语言景观观测到当地民族语言的使用情况、语码选择态度及原因等问题,并分析该区域语言实践背后所蕴含的动因,希望为国家语言文字政策的制定提供参考。

二、 调查对象及研究方法

根据2020年全国第七次人口普查报告,锡伯族总人口为191 911人,主要分布在新疆和辽宁(1)数据来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官方网站:https://www.neac.gov.cn/seac/ztzl/xbz/gk.shtml。。新疆锡伯族人口占锡伯族总人口的32.7%,辽宁锡伯族人口占锡伯族总人口的 59.1%, 在辽宁锡伯族人口中,沈阳市锡伯族占辽宁省锡伯族人口的56.6%。辽宁省沈阳市是我国锡伯族人口最聚集的地方(2)沈阳市民委民族志编纂办公室.沈阳锡伯族志[M].沈阳:辽宁民族出版社,1988.。锡伯大街位于沈阳市沈北新区,北起山西孟村南至全胜堡村,全长12 000米,宽28米。锡伯大街贯穿沈阳市沈北新区锡伯族乡镇聚居区。本文语料分别于2022年8月、2022年12月调查收集。

(一)样本采集与分类

本文样本的选取范围为锡伯大街所有可观测显性静态语言景观,按照Backhaus对语言景观的单位计量法,将锡伯大街所有具有可定义的边框内的语言标牌视为一个计量单位,对锡伯大街两侧的语言景观进行全覆盖式取样,收集样本照片476个,筛选掉重复样本后共得到有效样本412个。

分析单位以单个标牌计算,为避免样本重复,对于该街道出现的同一家连锁店只选取一个招牌样本。本文将汉语拼音+汉语标牌归纳为中文标牌,含有阿拉伯数字的标牌归纳为中文标牌,将汉语拼音拼写的专名加上英语翻译的通名归纳为英文标牌。

(二)研究方法

Purschke(2017)认为质性研究是解释性驱动的,量化研究是语料驱动的。本文使用定量方法对样本进行整理、归纳和统计,为本文研究提供基础数据。笔者查阅文献资料,使用民族志方法,尽可能全面地了解锡伯大街所处的历史、政治、社会和经济环境,并了解与样本产生互动关系的社会主体的背景,结合访谈法了解受访者对样本语码取向的态度,综合探究锡伯大街语言实践背后所蕴含的信息。

三、调查结果分析

(一)锡伯大街语言景观语码选择情况

锡伯大街东西两侧居住的主要民族是汉族和锡伯族,还有一部分满族、朝鲜族和其他少数民族。笔者对收集到的412个有效样本进行整理,发现在该区域语言景观中共出现四种文字:中文、英文、锡伯文、朝鲜文。其中中文出现频次最高,有409例,占比99.27%;锡伯文出现91次,占比22.10%;英文出现16次,占比3.88%;朝鲜文仅出现1次,占比0.24%。数量与比例如表1所示。

表1 锡伯大街语言景观语码种类及数量(2022年)②

在412个有效样本中,使用单一文字的共有308例,主要是中文,还有少量的锡伯文和朝鲜文。按照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标牌分类,沈阳市锡伯大街412个有效样本中有81个属于政府行为设置的官方标牌,占比为19.67%,包括路牌、街名、地名、指示牌、警示牌、政府部门牌匾等。其中有331个为企业或个人设置的私人标牌,占比为80.33%,包括商铺招牌、广告牌、海报等。中文单语标牌304个,占比为73.79%;锡伯文单语标牌3个,占比为0.73%;中文加锡伯文标牌88个,占比为21.36%;中文加英文双语标牌16个,占比为3.88%;中文加朝鲜文标牌1个,占比为0.24%。如表2所示。

表2 锡伯大街语言景观语码选择情况(2022年)

从整体来看,沈阳市锡伯大街语言景观中未出现单独使用英文的标牌,仅有3个私人标牌以锡伯文作为单一文字使用。官方标牌、服务类标牌上外国文字都与汉字同时使用,这符合《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相关规定。中文+英文标牌共16个,占比3.88%,锡伯大街地理位置较偏远,距离市中心有40公里左右,现代化、国际化程度不高,因此英文标牌较少,且多数出现在知名连锁店的商铺招牌中。 另外, 因锡伯大街为锡伯族聚居乡镇区域的商业街道,中文+锡伯文标牌有91个,这也与当地政府打造旅游景区,吸引游客政策有关。中文+朝鲜文仅有1例, 为朝鲜族烤肉店的商铺招牌。三语及多语标牌、其他国家/民族文字均未发现。

(二)锡伯大街语言景观语码取向

场所符号学中的语码取向是指双语标牌或多语标牌中语言选择以及各种语言之间的空间排列所体现出的优劣势地位。根据 Kress 和Van Leeuwen(1996)在Halliday的系统功能语法的基础上提出的视觉语法理论,语码取向当中的优势语码一般出现在标牌的左侧、上方或中心位置,而次级语码则与之相反。当标牌横向排列时,标牌中的上下位置体现的关系比较稳定,但标牌纵向排列时,左右体现的关系是相对的,这也与标牌所处的物质世界有关。不同地区、不同国家的人们的思维方式不同,书写习惯也有差异。比如一些欧洲国家优势语码通常位于左侧,而阿拉伯国家有时则相反。按照中国传统习惯,汉字横向书写时文本由左向右,纵向书写时文本由右向左,简体字书写习惯则由左向右横向排列。锡伯语则由上至下书写,由左向右排列。标牌的语言选择有许多原因,在遵循国家规定的基础上还会考虑语用的便利,当前社会的流行时尚等因素。

在收集到的412个有效样本中双语标牌合计105例,双语标牌中优势语码为中文的共计104例,占比为99.04%,其中官方标牌12个,私人标牌92个。优势语码为锡伯文的仅有一个私人标牌,占比为0.96%,优势语码为英文、朝鲜语的则均为0个。(见表3)这也符合《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第二章第十四条的规定:公共场所的设施用字,招牌、广告用字,企事业组织名称应当以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为基本的用语用字(3)《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由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九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十八次会议于2000年10月31日通过,自2001年1月1日起施行。。由语料可知,锡伯大街语言景观的语码取向以中文在中心位置,锡伯文或英文在边缘或下方排列为主要形式。如图1中文锡伯文双语标牌,中文占标牌大部分空间,位于核心位置,锡伯文则排列在中文上部的边缘位置,同时中文和锡伯文的字体大小也形成了鲜明对比,凸显了中文标识的主体地位。图2中文朝鲜语双语标牌,中文位于标牌中心位置,次级语码朝鲜语位于中文下方边缘位置。图3中文英文双语标牌,作为优势语码的中文置于次级语码英文的上方。图4为中文锡伯语双语标牌,锡伯文位于标牌右侧,所占空间与中文大致相当,标牌纵向书写,按照中国传统习惯,纵向书写时文本由右向左排列,因此,认为该标牌中锡伯语为优势语码。从整体情况来看,该区域无论官方标牌还是私人标牌,中文作为优势语码都显现出绝对优势。

表3 沈阳市锡伯大街语言景观双语标牌语码取向(2022年)

(三)语码选择原因分析

根据调查数据,锡伯大街官方标牌共计81例,其中单语标牌共69例,用字皆为中文;双语标牌共12例,中文+英文11例,中文+锡伯文1例。官方使用的标牌的主要目的是贯彻国家语言文字政策、服务大众,主要功能有标记、指示、警示等。因此,标牌语码多选择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为适应当今信息化、国际化发展需求,部分提示作用的路牌选择中文+英文形式。中文+锡伯文标牌则出现在关键路段的地标性建筑的牌匾上,以展示当地锡伯族特色,吸引游客,提升经济效益。

锡伯大街私人标牌共计331例,其中单语标牌238例,语码为中文的有235例,语码为锡伯文的有3例;双语标牌共计93例,中文+锡伯文的有87例,中文+英文的有5例,中文+朝鲜文的有1例。为研究语言景观中私人标牌所有者对标牌语码选择的态度及原因,笔者于2022年8月在锡伯大街选取50个私人商铺,对其店主或店员进行随机访谈调查。首先以聊天的形式了解受访者的背景信息,为便于记录,将其编号为1～50,其中男性18人,女性32人。朝鲜族1人,满族9人,锡伯族14人,汉族26人。学历为本科的有1人,中专有2人,初中有7人,小学有30人。

为了解受访人员对语言景观语码的选择态度及原因,我们对该区域内50家私营店铺店主(或店员)进行随机访谈,由于部分店铺倒闭、未营业、店内顾客多、店主无时间配合等因素,无法进行全覆盖式访谈。笔者以聊天和设置简单的问答题等形式了解受访人员的年龄、民族等信息,并将访谈所记录内容转写为文本形式提取关键词,以便分析。

笔者将提取到的原因关键词进行分析和归类,发现制约私人店铺招牌所有者语码选择的原因大致有以下几类:吸引顾客、经营类别影响、认可度更高等属于经济收益动因;体现本店特色、更美观、更高级等属于自我认同动因;民族聚居等因素属于集体认同动因;响应社区政策属于政策影响动因等。其中经济效益动因出现频次最高,共30次,占比42.26%,是制约私人店铺语码选择的主要因素;集体认同动因出现23次,占比32.4%;自我认同动因出现15次,占比21.12%;政策动因出现3次,占比4.22%。

四、成因探究

从语言政策角度来看,党的十七届六中全会指出要“大力推广和规范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科学保护各民族语言文字。”这是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在中央全会的《决定》中对语言文字事业提出明确要求,凸显了语言文字事业在文化建设中的战略地位,从总体上指出了国家语言文字的政策方针。《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为公共区域的语言景观语码选择提供了政策依据。当地政府出台的其他与语文文字有关的政策也会对当地语言景观造成影响。

从语言景观构建原则的视角来看,该区域内的私营店铺业主作为与样本产生互动关系的主体人群,他们对商铺招牌的语码选择态度也会对语言景观造成影响。为了吸引路人注意,商铺招牌不仅要有标新立异的一面,也要有趋同的一面,笔者在整理商铺店主语码选择的原因关键词时,发现许多的商家在标牌中一致强调美观潮流等取向,以此来满足公众的需求与愿望。民族地区商家在语言标牌上选择使用民族语言也是寻求民族心理认同。锡伯大街上的商户使用各种艺术字以及流行广告语来呈现自己的不同之处,使用中文+锡伯文的双语招牌来凸显民族特色,这些形为体现了语言景观构建的集体认同、凸显自我等原则。

五、结语

沈阳市锡伯大街作为民族聚居乡镇商业街,语言景观设置总体实现了信息功能和象征功能。各类语言标牌作为信息载体,能够为大众指明方向道路、进行温馨提示;语言景观的设置基本符合《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规定;置于该地区的双语标识符合国家“大力推广和规范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科学保护各民族语言文字”的政策要求;私人双语标牌的使用也体现了锡伯族人民的民族认同心理,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民族语言活力。语言政策和语言景观的构建原则共同驱动语言景观的形成,并对其产生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