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亲子分离对寄养儿童心理发展的影响及教育启示

◎ 金 英（运河高等师范学校，徐州 221300）

亲子关系是每个人来到世间的第一个人际关系，它对我们每个人的身心健康都十分重要。没有母亲或其他抚养人的喂养和照料，新生儿便无法生存。这就促使婴儿对母亲产生依恋。

依恋是人类最初始的、也是影响最深远的一种情感关系，是健康成长不可缺少的环节，是几乎一切社会情感发展的基础。然而由于家庭变故，经济紧张等原因，一些父母在儿童早期选择与孩子分开生活，将其寄养在祖辈或者其他亲戚家里，有的孩子直到学龄期或者更晚才得以与父母团聚。很多父母没有意识到早期的父母缺位和亲子分离对孩子的消极影响是巨大的、深远的。心理学理论以及实证研究均表明，儿童在其早期的亲子分离，对个体发展造成的消极影响是长期的、终生无法弥补的。过早的长期亲子分离，会造成亲情断裂，儿童缺乏情感滋养，其社会化进程将发展缓慢，产生诸如焦虑、抑郁、愤怒、攻击性等不良情绪与行为，甚至影响语言和认知的发展。

一、早期亲子分离的概念及类型

国外学者将父母或承担父母角色的人与孩子分开居住（无论是孩子离开家还是父母离开家）界定为亲子分离。心理学一般将6 岁之前定义为人的生命早期阶段，因此，我们将孩子在 0～6 岁之间与父母分离的现象定义为早期亲子分离。

目前，我国主要存在四种早期亲子分离的儿童类型：在城市化进程中，由于人口迁徙造成的农村留守儿童；城市中年轻父母因自身压力而无暇照顾子女造成的城市寄养儿童；父母离婚后又各自成家，子女被寄养在祖父母家的寄养儿童；还有一种是父母一方犯罪，另一方离家出走，被寄养在老人家或亲戚家的寄养儿童。

（一）农村留守儿童

留守儿童是指父母双方或一方因外出打工，而由父母中的一方、其他监护人或儿童自己看护的16 周岁以下的儿童。

为了给孩子提供更好的经济条件，农村的年轻父母纷纷进城务工，把孩子留给祖辈或者干脆留在老家放养，父母只定期提供经济支持。《2023 年乡村教育发展报告》显示，截至2022 年底，我国留守儿童数量为902 万人，虽较2012 年的2200 万有所降低，但仍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农村留守儿童的生活环境使得年幼的孩子不仅得不到良好的亲子教育，也很难从父母那里获得安全稳固的情感支持。于是一部分留守儿童出现学业荒废、品行不良、人际关系困难、自信心不足等问题。

（二）城市寄养儿童

在城市中，随着社会竞争压力的加大，越来越多的年轻父母无暇照顾自己的儿女，或者因不愿承担抚养孩子的责任，选择将孩子长期寄养在祖辈那里，这样一来便产生了城市寄养儿童。

这些儿童的经济条件良好，能受到祖父母的呵护，但与自己的父母缺少交流，他们在祖父母的娇惯下很难受到严格的教育。长大重新回到父母身边后，又面临着重新建立依恋关系、重新适应新的环境及不同的教育方式等一系列问题。

（三）离异家庭中被弃养儿童

父母离异后又各自组建新家庭，有了新的孩子，原先婚姻中的孩子无论在父亲的新家，还是母亲的新家里都成为了“多余的人”。这类儿童中的一些被父母看成是负担，不愿意抚养，他们缺少父爱和母爱，是被父母放弃的孩子，只能被寄养在年迈的祖辈或亲戚家里。这类儿童缺少家的归属感，心理问题往往比较突出。

（四）父母犯罪，失去庇护的寄养儿童

还有一类特殊的寄养儿童，他们有的是父亲犯罪，母亲离家出走不知所踪；有的甚至是父母一方被另一方所害。而悲剧发生后，孩子往往被寄养在祖辈或亲戚家，寄人篱下，孤苦伶仃，这类儿童失去了父母的庇护，容易被人贴上负面标签，最容易成为校园霸凌的对象。他们心理问题往往尤为严重，极少数甚至性格扭曲，形成反社会人格。

二、早期亲子分离对寄养儿童产生的消极影响

（一）早期的亲子分离容易给儿童造成童年创伤

精神分析理论创始人弗洛伊德指出，儿童早期经验对人一生发展十分重要，而成年以后产生的心理问题大多源于个体幼年没有解决的内心需求与冲突。早期的情感创伤会被潜藏于潜意识中，不知不觉地影响着个体成年以后的情绪情感和行为方式。对于有早期亲子分离经历的个体而言，与父母分离的体验会对幼小的他们产生巨大的压力，激起一些负面情绪，而正由于他们年纪尚小，调节情绪和应对压力的能力较弱，这种经历就有可能成为童年创伤，继而可能被压抑到潜意识，对今后的人生产生不可逆转的、长期的负面影响。

（二）早期的亲子分离影响儿童的人际交往

精神分析学派的另一个代表人物埃里克森把人一生发展分为八个阶段 ，每一个阶段都有需要解决的冲突和需要满足的需求。其中，寄养儿童处在前三个阶段，即基本的信任对不信任、自主对羞怯、主动对内疚。

一岁之前的幼儿需要解决的冲突是基本信任对不信任。如果婴儿得到较妥帖的照料和爱抚，就能形成对这个世界的最初印象，那就是这个世界是值得信任的，他们长大后，往往就会对他人充满善意。相反，如果没有得到父母的悉心照顾和爱抚，就会形成“这个世界是不值得信任的”最初印象，成年后，也容易对周围的人充满敌意。而寄养儿童早期对爱的需求没有得到满足，所以会对他人充满不信任，人际关系紧张，通常在成年之后的人际交往大多不会顺利。

笔者在研究有寄养经历的咨询个案时也发现，早期分离经历会对个体的社会认知产生消极影响，主要体现在人际信任与安全感上。寄养儿童的安全感普遍较差，而且与父母分离的时间越长，安全感越差。这种安全感的缺失可能是由于他们没有稳定的心理支持，也正是因为安全感弱，他们很难在人际中建立信任感，很难对他人和社会形成积极的认知，在社交中往往容易出现情绪不稳定等情况，并且社交焦虑水平相对较高。

（三）早期的亲子分离导致寄养儿童自我评价偏低，缺乏自信，低自尊

自我意识是个体在与生活中重要他人的相互作用中逐渐形成的。与他人建立关系是人类的一种天然需要，个体的自我意识也是依据生活中重要他人的评价形成的。个体的自我意识很大程度上受到早期成长环境的影响。积极自我意识的形成有赖于儿童与抚养者稳定而积极的互动关系。许多研究表明，早期与父母的分离会使儿童对自我形成更消极的认知。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很难经常受到认可和赞美，难以形成稳定的价值感，这会使他们认为自己本身没有价值，自身的价值需要外界的物质、权力、地位等来证明，这种无价值感也会导致人格发展产生偏离。由于寄养儿童通常无法与父母进行稳定而有效的互动，不能及时并且直接地得到来自父母的支持，他们自我意识的发展会受到影响，自我评价水平普遍偏低，缺乏自信，自尊心偏低。调查显示，父母双方均在家或有一方在家的儿童，其自我评价、自尊水平要明显地高于父母双方均在外打工的儿童。那些经历着亲子分离的寄养儿童，其年龄越小，自我评价、自尊水平越低，且在成年以后，他们的自我评价、自尊水平依然低于其他个体。

（四）早期的亲子分离导致寄养儿童长期情绪焦虑、抑郁，缺乏安全感

英国精神分析师约翰·鲍尔比对母婴分离的研究发现：婴儿与父母相分离后所体验到的苦恼十分强烈。鲍尔比观察到，被分离的婴儿会以极端的方式（如哭喊、紧抓不放、疯狂地寻找）力图抵抗与父母的分离或尝试靠近“消失的”父母。鲍尔比指出，在许多哺乳动物中，这种情绪表达十分常见，他认为这些行为可能具有生物进化意义上的功能。鲍尔比提出的依恋理论强调，婴儿早期与母亲良好的依恋关系至关重要。他发现长期的亲子分离会影响到孩子的情绪，他将孩子与母亲的分离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是抗拒阶段。如果母亲离开孩子，孩子会哭闹，变得焦虑不安，急切地寻找母亲，同时抗拒他人的抚慰。第二，是绝望阶段。当母亲离开的时间延长，孩子开始变得安静，但会伴随着忧伤、沮丧，甚至绝望。第三，是隔离阶段，在这一阶段中，孩子会开始避开其他人，甚至包括母亲。

长期经历分离的儿童会形成分离焦虑，即便他们表面上已经表现得很平静，但一旦陷入依恋关系，分离焦虑便很容易被再次唤起。这也是经历过早期分离经历的个体很容易在成年以后的婚恋关系中再次体验到焦虑不安情绪的原因。寄养儿童形成心理问题的主要原因是早期的亲子分离使寄养儿童对父母的心理依恋没有得到满足，进而带来心理上的不安全感、无归属感，从而导致出现心理问题。

笔者在对咨询个案的研究中发现，寄养儿童往往有更强的孤独感，他们在成年以后会出现更显著的抑郁、焦虑情绪，并且较少使用积极的应对方式。另外，由祖辈抚养的儿童可能会在早期成长中面临依恋对象（祖辈）过世的境况，这对未成年的个体来说是较大的负性应激事件。那些早期被寄养在祖辈家的来访者常对于已经过世的祖辈怀有不可割舍的感情。如果没有很好的情绪调节能力，祖辈过世将对个体造成很大的情绪困扰。

（五）早期的亲子分离影响寄养儿童的人格健康

鲍尔比通过对 44 名有轻微犯罪倾向的青少年研究发现，他们在成长的某一个时期都经历过母爱剥夺或早期分离。接下来他又对孤儿以及其他与母亲分离的儿童做了一系列的研究，结果发现母亲的缺失对儿童的人格会造成不良的影响。

1959 年，美国心理学家哈洛及其同事报告了一项研究成果：让新生的婴猴从出生第一天起同母亲分离，并在以后的165 天中同两个母亲在一起这两个母亲分别为铁丝妈妈和绒布妈妈。铁丝妈妈的胸前挂着奶瓶，绒布妈妈没有。虽然当婴猴同铁丝妈妈在一起时能喝到奶，但它们宁愿不喝奶，也愿意同绒布妈妈待在一起。哈洛由此得出结论，身体接触对婴猴的发展甚至超过哺乳的作用——只有有饮食需要时，它们才去找铁丝妈妈，其余大部分时间则依偎在布料妈妈的身上。哈洛还从这个“代母养育实验”中观察到了一些现象：那些母爱被剥夺的猴子不能和其他猴子一起玩耍，性格极其孤僻，甚至性成熟后不能进行交配。

虽然这个实验的对象是猴子，许多心理学家认为，它的结论对人类婴儿同样适用。和孩子建立亲密的亲子关系，为孩子建立安全的依恋是保障他心理健康发展的基础。儿童与依恋对象之间温暖、亲密的联系能使儿童既得到生理上的满足，更体验到愉快的情感，从而形成健康的个性。建立良好亲子关系，才能使孩子有安全感，才能逐渐形成坚强、自信等良好的个性品质，最终成为一个对人友善、乐意探索、心理健康的人。

三、亲子分离研究对教育的启示

心理学研究从各个角度说明了早期亲子分离经历对个体造成的恶劣影响，越早的亲子分离对儿童的伤害就越大。过早的长期亲子分离，会造成亲情断裂，儿童缺乏情感滋养，社会化进程发展缓慢，会产生诸如焦虑、抑郁、愤怒、攻击性等不良情绪与行为，甚至影响语言和认知的发展。诸多事实也证明：再多的金钱和物质都不能弥补孩子童年时期父母不在身边的缺憾。这些都对年轻父母敲响了警钟，也为教育者提出了相关教育启示。

对于年轻的父母来说，要尽可能主动承担起养育子女的责任，为孩子创造安全、稳定、温暖的亲子关系，培育孩子健康、健全的人格。对于教育者而言，要对有早期分离经历的青少年给予特别关注，通过营造温暖和谐的集体氛围，满足他们在学校集体中爱与归属的需要；同时多给予他们认可和鼓励，引导他们建立积极的自我意识和社会认知，帮助他们及时调节不良情绪，最大化地降低早期分离经历对他们带来的不良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