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默
(莱比锡大学东亚研究所,莱比锡 04105; 法国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巴黎 75006)
兵器科学与技术是以兵器的构造原理及战术性能为研究对象的学科,对保障国家安全、领土完整和社会安定具有重要意义[1]。中国的兵器科学与技术学科建立于上世纪50年代的北京工业学院,在初期受到了来自苏联专家的协助,并在此后独立发展,形成了特色鲜明的专家群体,孕育出十余位中国工程院院士。学术谱系是由学术传承关系关联在一起的、不同代际的科学家所组成的学术群体,能够反映相关科学家群体的学术起源、师承关系及学术传统[2]。以师承关系为基础的学术谱系,能够体现出知识流动的路径,其繁衍能力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知识流动的效果。作为在冷战背景下新中国诞生的重要学科之一,开展以学术谱系为视角的中国兵器科学与技术专家群体研究,不仅能够展现该学科的知识演化路径,亦能以此为线索,回顾近代以来中国的科技发展与国家外交的互动关系。国外有关自然科学家的学术谱系,Tyler V.M.[3]、Bennett F.[4]、Chang S.[5,6]、Kelley A.[7]、Wijsen L.[8]等学者已进行过相关研究,涉及生物学、物理学、数学、动物学及心理测量学等领域。国内也已出现对物理学[2]、化学[9]、医学[10]、农学[11]及遗传学[12]等基础学科科学家谱系的研究。上述研究建立了学者间的学术传承关系,从定性的角度探讨了影响谱系和相关学科发展的因素。然而,这些研究缺乏对科学家间知识流动的内在要素的分析。同时,非基于师承关系的学者之间亦可通过学术合作进行知识流动,故这类关系不应被忽视。此外,知识流动系基于载体,如学术成果,故本文亦将科学家的学术成果作为分析线索。
基于此,在研究方法的选择上,本文选取了社会网络分析方法[13]。学术谱系的本质是基于学术传承关系所建立起来的社会网络,运用社会网络分析方法研究学术谱系,可以对学科、学者之间不同的组织结构、联系和差异做出客观真实的反映。其中的知识流动可以发生在有向的师承关系中,也可以发生在无向的学术合作关系中,因而本文除构建以师承关系为基础的谱系外,还将非基于师承关系的学术合作网络纳入研究范围,构建广义上的学术合作网络,并通过对谱系成员学术成果的文本内容所表达的内在知识要素进行定量分析,以探讨谱系代际传承过程中研究主题的演化。本文的研究数据来自三个方面:有关学者间的师承关系信息来自中国学位论文全文数据库;有关谱系成员及其所在机构的信息来自相关专家的传记及其所在机构网站;有关谱系成员的学术合作关系及学术成果来自中国知网、万方及维普数据库,包括期刊及会议论文。研究伊始,曾计划将谱系成员所发表的外文文献纳入分析范围,但鉴于中国学者在外文数据库中的重名现象,加之所在机构名称早期外文翻译并不统一,难以精准、全面获取相关信息。同时,谱系成员所发表的中文文献业已满足本文对数据样本的要求,因而仅以中文论文为研究对象。在谱系成员的选择上,本文着眼于选取在该领域有较高造诣者,以取得正高级职称作为筛选标准。
中国近代兵器技术肇始于19世纪60年代,在形成初期即带有科技外交色彩:清政府在列强的冲击之下决计兴办新式兵工厂、局,并以官方渠道派遣留学生赴西方研习“枪炮诸术”。这些留学生如严复、萨镇冰等归国后任教于水师学堂,成为了西方兵器科学在中国的早期传播者[14]。民国建立后,中西在兵器技术领域的交往逐渐增多。1923年孙中山确立联俄、联共政策后,苏联于1924年起对中国进行军事援助。在苏联的帮助下,位于广州黄埔的陆军军官学校得以建立,内置兵器研究处[15],然而中苏关系至1927年国民党“清党”后陷入低潮。1926年后,中德关系日益密切。1928年军事委员会委员陈仪率团赴德国考察后,中国扩大了从德国引进军工的规模,并催生出大量官费留学生赴德国学习兵器科技[16]。1933年,留德归国的俞大维就任军政部兵工署署长。在其影响下,一批留德科技精英如于天雄、汪源担、杨继曾、吴钦烈及胡霨等归国后进入兵工署[17],形成了中国最早的兵器专家群体。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纳粹德国基于与日本结盟的考虑,于1938年起停止对华军售。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中美结成战略合作同盟,美国透过《租借法案》向中国提供军事援助[18]。1943年起,国民政府教育部、资源委员会通过《五年留学教育计划》《选派国外工矿实习人员办法》,以美国为主要目的国派遣留学生,他们中即包括在日后成为中国第一代兵器科学学者的颜鸣皋、丁儆及陈肖南等[19]。1949年新中国建立后,美国采取对华遏制政策,两国科技外交中断。
纵观中西在近代兵器技术领域的早期交往,不同阶段的情况取决于是时的国际形势及中西外交关系。这一时期,西方兵器技术得以被初步引入,中国的兵器专家群体亦初见端倪。然而基于中国与西方各国动荡、多变的局势,彼此间难以形成长期、有效的知识流动,加之知识本土化能力不足,以至中国的兵器科学未能在这一阶段被真正建立起来。
新中国建立初期,基于“一边倒”政策,中国加入了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上世纪50年代,囿于冷战的局面,苏联通过科技外交不断扩大对社会主义阵营和第三世界的影响。1951年11月,新中国第一所国防工业院校——北京工业学院成立,其前身系中共中央于1940年为“培养抗战建国的技术干部和专门技术人才”而建立的延安自然科学院[20]。北京工业学院建立伊始即被定位为“我国国防工业建设中新的高级技术骨干之主要来源”[21]。1952年,北京工业学院向中共中央申请聘请苏联专家,以借鉴苏联经验迅速在中国建立兵器科学与技术学科。1953年,来自莫斯科鲍曼高等技术学院的费多托夫、德罗兹多夫和喀山化工学院的拉扎列夫作为第一批苏联专家来到北京工业学院,指导兵器科学专业的建设,德罗兹多夫还担任北京工业学院的院长顾问。此后,共有来自17所高校及科研院所的37名苏联专家分批次来到北京工业学院,帮助该校建立起火炮设计及工艺、自动武器设计及工艺、自动控制与远距离操纵、炮弹设计及工艺、引信设计及工艺、药筒设计及工艺、坦克设计及工艺、坦克发动机设计及工艺、军用光学机械仪器、雷达设计及工艺、火炮射击指挥仪、火药工艺、炸药工艺及装药工艺等14个专业,奠定了中国兵工院校专业的基本结构[21]。在此期间,苏联专家不仅在教学、科研上,还在行政组织工作上给予指导,如建议北京工业学院仿照苏联高校模式,将原有机械工程、汽车工程、电机工程和化学工程系调整为更具针对性的武器、弹药、坦克、仪器制造及火炸药等5个系[22]。
除了苏联专家的协助,中国本土学者在这一阶段实际发挥着主要作用,如颜鸣皋、丁儆等。颜鸣皋1949年毕业于耶鲁大学,获金属物理学博士学位,1951年回国后任北京工业学院弹药系主任,主持兵器科学与技术学科的创设,曾赴苏联考察航空材料及钛合金的研究[23]。丁儆1948年赴美攻读化学工程,先后就读于得克萨斯农工大学及纽约布鲁克林理工学院,1950年回国后任教于北京工业学院火炸药系,主持该校弹药装药工艺专业的建设。1953年,丁儆翻译了苏联的《火工品》教材,又通过苏联专家提供的影像资料编写了《弹药装药工艺学》,陆续开设化工原理、弹药装药工艺学、火工品及烟火技术等一系列课程[24]。除上述两位学者外,留美学者陈肖南、彭兆元及吴大昌,留法学者周发岐,留德学者蒋潮以及陈福梅、柯有安等也分别在北京工业学院兵器科学与技术学科建设的初期发挥着重要作用,他们构成了该领域的本土第一代学者。
1956年,中国科学院院长顾问、苏联专家柯夫达建议中国制定全国科研规划。其后,新中国第一个科技规划——《1956—1967年科学技术发展远景规划》的制定工作在国务院领导下展开[25]。中方邀请近百名苏联专家予以协助,并汇集了当时中国各领域顶尖的专家学者,颜鸣皋、丁儆参与了该规划的制定。其中,颜鸣皋负责有关钛合金研究的规划,丁儆负责有关弹药、装药工艺、火工品及烟火技术等研究的规划。次年,颜鸣皋调离北京工业学院,在北京航空材料研究所建立了中国第一个钛合金研究室[23],丁儆继续在北京工业学院领导相关学科的建设[24]。
1959年后,基于中苏间出现的分歧,苏联于1960年起停止援助中国,撤走全部在华专家,中苏科技外交终止。尽管如此,北京工业学院在苏联专家协助的八年期间,初步建立起中国高校中首个兵器科学与技术学科,培养出该领域的早期学者,如中国工程院院士徐更光、董海山、崔国良、朵英贤、毛二可、苏哲子、王小谟及周立伟等。他们受教于丁儆、陈肖南等第一代学者,形成了中国兵器科学与技术专家群体的第二代。其中,董海山、崔国良及周立伟自北京工业学院毕业后留学苏联,分别获得列宁格勒化工学院、门捷列夫化工学院及列宁格勒电工学院副博士学位。综上可见,中国兵器科学与技术学科的早期建立及人才培养囿于新中国建立后的中苏科技外交背景之下。
中苏科技外交终止后,中国的兵器科学与技术走上了独立发展及本土化的道路。1962年,丁儆在几个相关学科的基础上改变了由苏联专家确立的组织形式,组建北京工业学院力学工程系,以更适宜是时中国兵器科学发展的爆轰理论及应用为主要研究方向[24]。1964年,毛二可等组建了北京工业学院雷达研究所[26]。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北京工业学院的教学科研工作一度中断。“文革”结束后,《中华人民共和国学位条例》于1980年颁布。次年,丁儆在北京工业学院建立爆炸力学博士学位点[23],开启了中国兵器科学与技术领域的博士研究生培养。1984年,该校以仪器制造及雷达专业为基础,建立通信与电子系统硕、博士点。改革开放后,中国同欧美国家在学术领域的交往再度密切,中国高校既有的办学理念亦发生改变。1988年,北京工业学院更名为北京理工大学,开启了向综合性大学的转型。1993年,北京理工大学以原坦克专业为基础,建立动力机械工程硕、博士点。在这一系列的过程中,兵器科学与技术领域的新一代学者经由第一、二代学者的培养得以产生,如中国工程院院士毛明、孙逢春、项昌乐、龙腾及周刚等。上述三个代际(1)第四代学者业已出现,然而取得正高级职称人数较少,系尚在形成中的代际,故暂未纳入研究范围。的学者共同构成了中国兵器科学与技术的学术谱系。
基于所采集的数据,本文构建出以北京工业学院为源头的中国兵器科学与技术学术谱系树(图1):
图1 中国兵器科学与技术学术谱系树
基于图1,该谱系的整体繁衍情况良好,若干支系业已形成,其中中心度最高的节点是丁儆。除丁儆支系外,汤明钧、柯有安、恽寿榕、毛二可及董海山支系繁衍能力较强。这些学者均是北京工业学院早期的学生,在上世纪50年代毕业后即投身科研工作。基于该谱系,可进一步得到谱系成员所在机构的分布情况(图2):
图2 谱系成员机构分布
基于图2,谱系的传播体现出一定的外向性特征,从北京理工大学传播至国内外15个机构,涉及高校、科研院所及企业。其中,中心度最高的机构为北京理工大学,中心度较高的其他机构包括南京理工大学、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表明高校及科研院所在人才培养及知识流动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图中最粗的一条连线自北京理工大学这一节点发出,又回复至该节点,表明在学术谱系传承的过程中,有大量学者自该机构毕业后依然留在该机构,从而保证了学术谱系传播的持续性。相似的效应亦出现在南京理工大学、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此外,与北京理工大学同属国防及军工领域的机构占据相当比例,如南京理工大学(原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兵工程学院)、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原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九研究院)、国防科学技术大学(2)2017年更名为国防科技大学。、西北核技术研究所、西安电子科技大学(原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电信工程学院)及中北大学(原兵器工业部所属太原机械学院)等,体现出学术谱系沿机构流动的边界性。这一现象产生的原因,首先和中国曾经长期实行的高等院校毕业生分配制度有关。1951年,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正式规定高等院校毕业生的工作由政府分配[27],各高校在其中发挥着为毕业生推荐工作的作用[28],这一制度持续到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本研究所涉学者大部分毕业于90年代中期以前,职业选择受到了高校毕业生计划性分配制度的影响:高校实际将大量毕业生,尤其是时相对稀缺的研究生推荐在本校任教,使得流动到其他科研机构的毕业生成为少数。这使得北京工业学院等学术重镇长期保有人才上的优势,但同时限制了谱系的传播,表现为兵器科学与技术学科未能在更多的高校建立起来。谱系成员中,仅一人在海外高校(慕尼黑工业大学)任教,表明中西方在上世纪80年代以前长期中断的科技交往阻碍了该领域人才与知识的流动。仅少数学者进入到企业,表明企业在知识流动过程中的作用不足。兵器科学与技术学科的任务是研发各类武器系统及军事技术器材,企业尤其是军工企业是该学科发展的温床,国际上已有成熟范例,如德国蒂森克虏伯股份公司及美国洛克希德·马丁航空公司,具有借鉴意义。从流动到企业的谱系成员看,一人进入中国机场建设集团,另一人进入山东黄金集团有限公司,均非军工企业。从这两位学者日后的研究方向看,虽仍依托之前的学科,但均转向民用领域,表明兵器科学与技术学科已出现军民融合的趋向。
学术谱系的演化路径亦是该学科的知识传播路径。知识传播的重要形式之一是科研个体间基于一定的社会关系而进行的知识共享。学术合作有助于降低单个学者在认知上的局限性,提高科研产出水平。基于此,不同代际学者的学术合作情况与谱系演化之间的关系是本文研究的内容之一。为分析谱系中不同代际学者的学术合作情况,本文分别构建第一、二、三代谱系的学术合作网络。为了衡量网络中节点的重要性,本文采用了中介中心度(以下简称为“中心度”)指标。在社会网络中,该指标表征一个节点作为其他两个节点之间最短桥梁的次数,一个结点充当最短桥梁的次数越高,其中心度越大,计算公式如下:
其中,σst表示从节点s到节点t的最短路径的数量。σst(v)表示从节点s到节点t经过节点v的最短路径的数量。在学术合作网络中,中心度可以表征一个作者作为网络中的中介的重要性,体现其他作者与其合作的意愿。第一代合作网络时间跨度为1963至2001年(图3):
图3 第一代学术合作网络
基于图3,该网络共涉及来自81位作者的115篇文献,其中包括两位来自海外的作者Gerd Heinrich和H. 哈登堡(3)这两位外国作者的姓名来自文章署名。。来自谱系外部的作者占比83.95%,表明该谱系在形成的初期即具有强烈的外部合作效应,但来自谱系外部的作者大多与谱系中第一代学者属同一机构,反映出外部合作效应的边界性。其中,中心度≥0.01的作者(4)本文有关中介中心度的计算结果保留至小数点后两位。如下所示(表1):
表1 第一代学术合作网络高中介中心度学者
基于表1,来自谱系内部的柯有安的中心度最高。在中心度≥0.01的作者中,来自谱系内部的作者仅占比33.33%,表明基于强烈的外部合作效应,来自谱系外部的作者在网络中的重要性更显著。第二代合作网络时间跨度为1963至2022年(图4):
图4 第二代学术合作网络
基于图4,该网络共涉及来自327位作者的760篇文献,作者数量及文献数量都出现显著增长,网络结构更加复杂,来自谱系外部的作者占比增至93.58%,表明外部合作效应更加明显。其中,中心度≥0.01的作者如下所示(表2):
表2 第二代学术合作网络高中介中心度学者
基于表2,来自谱系内部的董海山的中心度最高。在中心度≥0.01的作者中,来自谱系内部的作者占比增加至35.71%,表明谱系成员在合作网络中的作用增强,但效果仍不显著。作者的中心度集中在0.2以下,表明大部分作者之间虽有联系,但关联度不明显。第三代合作网络时间跨度为1988至2022年(图5):
图5 第三代学术合作网络
基于图5,该网络较上一代复杂度更高,共涉及来自432位作者的4574篇文献,作者及文献数量进一步增长,但增幅有所下降。来自谱系外部的作者占比90.74%,表明外部合作效应较前两代更加明显。中心度≥0.01的作者数增加至136,囿于篇幅限制,仅列出中心度≥0.1的作者共41位(表3):
表3 第三代学术合作网络高中介中心度学者
基于表3,来自谱系内部的恽寿榕的中心度最高。在中心度≥0.01的作者中,来自谱系内部的作者占比19.12%,较前两代均有显著下降,表明来自谱系外部的作者在合作网络中的作用增强。中心度≥0.1的作者占据了相当的比例,表明越来越多的作者之间出现了更加紧密的联系。从三代网络的整体情况看,第一代与第二代学者之间的合作比较密切,而与第三代学者缺乏合作。第三代学者更愿意寻求与谱系外部的学者合作,并出现跨区域的科研合作形式。1980年代中期以后,通信技术尤其是互联网络通信的普及,为科学家间的沟通创造了便利,使科学家在选择合作对象的过程中越发注重知识来源的权威性而非因合作者的地理分布导致的知识流动成本。然而,不同支系之间的合作亦不明显,源于在前三代学者中,各支系的具体研究工作仍存在差异。同时,支系繁衍能力与学术成果数量在一定程度上成正相关。
学术谱系传承过程亦是研究主题的演化过程。研究主题是指在某一时间段内,有内在联系、数量相对较多的一组论文所探讨的科学问题或专题。文献的关键词能够直接反映其主要内容,因而高频关键词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视为该领域的研究主题[29]。本文基于谱系成员所著论文的高频关键词,分别分析了谱系中研究主题随时间、代际的演化。谱系中研究主题随其首次出现的时间的分布如下所示(图6):
图6 研究主题随时间的分布
基于图6,谱系的研究主题随时间的演变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系1963至1968年,冲击起爆等主题于1963年出现。此后,仅1968年一年即出现39个主题,尤其是在数值模拟这一表征研究方法的主题产生后,形成了一波中国兵器科学与技术研究的小高潮。但此后至1977年,除1973年出现一个主题外,未见其他主题出现,该领域研究陷入停滞,这是研究主题随时间演变的第二个阶段。1978年研究主题再度出现,1980年后主题数量出现井喷式增长,形成了研究主题随时间演变的第三个阶段。
为进一步考察该谱系的主要研究方向,笔者进一步对表征主题的关键词进行了聚类分析,得到关键词聚类图谱(图7):
图7 关键词聚类
图7中不同色块代表不同的聚类,聚类序号越靠前表示该聚类包含的关键词越多。基于图7,该谱系关键词的主要聚类依次为图像融合、目标识别、rdx、数值模拟、混凝土、油池火、电子光学、冲击波、制备、爆轰、火灾、履带车辆、热分解、爆破振动、支撑梁、甲苯、冲击起爆及爆炸力学,涉及通信工程、爆炸力学及车辆工程。数值模拟为唯一出现的表征研究方法的聚类,表明相较于研究方向,新研究方法的产生相对不易。数值模拟是依靠电子计算机,结合有限元或有限容积的概念,通过数值计算和图像显示的方法,达到对工程问题和物理问题乃至自然界各类问题研究的目的[30]。这一研究方法所依托的技术基础,实际已超出了兵器科学与技术学科的研究范围,表明研究方法的产生需要多学科协同作用。
不同代际学者之间,研究主题或体现继承性与差异性,以下将分别考察谱系中研究主题随不同代际的分布情况。第一代主题网络(图8):
图8 第一代主题网络
基于图8,该网络中主题数量较少,网络结构简单,在共计250个主题中,中心度≥0.01的主题仅20个,表明大部分主题之间缺乏关联。g指数是由Leo Egghe提出的用于评价作者科研产出的量化指标[31],杨爱青等根据g指数的计算方法,提出了词频g指数的概念,即某一个研究主题关键词的数量分值为g,当且仅当此研究主题的关键词总量N中,有g个关键词其累计出现频次不少于g2次。而g+1个关键词其累计出现频次少于(g+1)2次。g指数反映的是高质量论文对某个科学家的贡献值,共词分析同样是选择高频词来反映某个研究领域的代表性知识,高频词代表了该词在所有关键词中出现频次的贡献值[32]。根据词频g指数筛选出第一代网络的高频关键词共7个(表4):
表4 第一代主题网络高频关键词
基于表4,第一代高频关键词全数属于仪器与雷达领域,然而武器、弹药、火炸药及坦克等领域未见高频关键词,表明这一阶段各学科研究主题的分布不均。高频主题的中心度集中在0.1以下,表明主题之间的关联性不明显。第二代主题网络(图9):
图9 第二代主题网络
基于图9,该网络中,主题数量增加至443个,扩展至多个领域,中心度≥0.01的主题出现小幅增加至22个,表明主题之间开始体现出更强的关联性,但仍不明显。根据词频g指数筛选出第二代网络的高频关键词共14个(表5):
表5 第二代主题网络高频关键词
基于表5,第二代高频关键词出现了重大变化,表现为与第一代高频关键词未见重合,爆轰理论及相关研究对象、研究方法占据较大比例。仪器与雷达领域的高频关键词亦占据一定比例,但频次排名靠后。高频主题的中心度仍集中在0.05以下,相互间的关联度有所下降。第三代主题网络(图10):
图10 第三代主题网络
基于图10,该网络中,主题数量为385个,较第二代略有下降,体现出科学研究的边界性。然而中心度≥0.01的主题出现了显著增长,增加至101个,表明主题之间开始体现出强烈的关联性。根据词频g指数筛选出第三代网络的高频关键词共40个(表6):
表6 第三代主题网络高频关键词
基于表6,第三代高频关键词与第二代重合度较高,体现出知识转移的继承性,爆炸力学、数值模拟等主题依然占据较大比例。高频主题的中心度分布的阈值有所提高,最高值为0.36,但大部分关键词仍集中在0.1以下,表明除少量主题与其他主题表现出强烈的关联性外,大部分主题之间仍缺乏联系,表明兵器科学与技术学科的基本理论有待进一步发展,一些问题之间的关系仍需厘清。
兵器科学与技术在中国的形成与发展是一个动态的过程,研究方向从单一到多个,经历了较长的时间间隔。通过对中国兵器科学与技术学术谱系演化过程的分析,可以得到以下结论:
(1)不论是学术合作网络还是主题网络,第二代和第三代学者之间体现出较强的联系,显示出这两代学者之间的密切协作和知识传承关系:第二代学者继承并发展了第一代学者所开创的领域,并将具体的研究对象、研究方法传递给下一代学者,对该领域知识的传播起到了重要作用。代际知识转移通过在参与转移的两个行动者之间的沟通基础上实现最佳转移条件,使相关知识在代际之间流动和吸收,而最佳转移条件的成就需要时间上的积累。科学研究的传统以累积为导向,因此,知识的转移首先要经过知识积累、知识分类和加工等初步阶段,然后根据知识的类型,通过适当的条件进行转移。在基于学术谱系的知识转移过程中,某一代际或主体吸收从另一代际或主体转移的知识,并在科学活动中与先前的知识加以整合,知识吸收过程是代际知识转移的核心部分。知识距离和代际关系起着比较重要的作用,反映了代际知识转移是协同关联的过程,代际间知识的相似性和代际关系的密切程度在知识共享和知识吸收阶段起着重要的调节作用。
(2)该谱系具有强烈的外向性特征,不论处于哪一代际,来自谱系外部的合作者都占据较高比例,且比例逐代增高。可见谱系内的学者一直比较注重来自外部的合作,尤其是在第二代后,合作者所在机构的地理分布呈现扩散趋势,表明谱系内学者在合作对象的选择上不再考虑因合作者的地理分布导致的知识流动成本,而是更多的基于对知识来源权威性的考量。中国兵器科学与技术学科的第一代学者多数拥有留欧美经历,第二代学者则孕育于中苏科技外交背景之下,改革开放后形成的第三代学者中拥有留欧美经历者再度占据一定比例。从1980年代以后拥有海外经历的谱系成员看,他们留、访学或就职的海外高校包括伦敦大学学院、南加州大学、密西根大学、斯坦福大学、柏林工业大学及慕尼黑工业大学等,均分布于西欧、北美,中国与西方国家建立及恢复外交关系,让中西科技交流再度活跃。中国兵器科学与技术学科诞生的前后过程皆囿于中国在不同时期的科技外交,中西间在该领域形成的有效的知识流动是该学科得以在中国建立的原因之一。
(3)在该谱系中,冲击起爆、幅相特性等表征研究对象的主题最先产生,然而文献数量、研究对象显著增长的阶段出现在数值模拟这一主题产生之后,说明在知识传播的过程中,研究对象的产生虽先于研究方法,然而在研究方法产生之后才能有效增强知识转移的效率,因而研究方法是知识流动中的关键因素,维持了知识流动的结构和连贯性,且某一领域中有效研究方法的形成得益于其他领域知识的传播与发展,因而需要更长期的知识积累。1968年后的一段时期研究主题停止增加,体现出科学技术与社会、政治因素的关系,“文革”以及中国与其他国家长期中断学术交往是导致这一现象的原因。在主题演化的过程中,第一代与第二、三代主题间具有明显差异,这一转变与中国在该领域走上独立发展道路有关,尤其体现在苏联停止援华后,以丁儆为代表的本土学者所确立的适宜中国本土兵器科学发展、以爆轰理论及应用为主的研究方向及范式。科技外交是知识流动的驱动条件之一,但基于外交过程中的多变因素,知识流动的实际情况更加复杂。该领域知识的本土化过程所体现出的知识流动的有效性,是中国兵器科学与技术得以建立的关键。
致 谢莱比锡大学Elisabeth Kaske教授为本文提出诸多意见,谨致谢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