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俄罗斯和中国乐迷,最珍视肖斯塔科维奇音乐和精神的可能就是德国民众了。在2023年6月22日到26日,第十四届戈里施国际肖斯塔科维奇日就在这里举行。
戈里施(Gohrisch) 是一座位于德国萨克森州德累斯顿东南方向六十公里的小镇,这里身处萨克森易北河谷,山势独特,距离捷克边境咫尺之遥。当地仅有不到两千的常住人口,独特的自然景观让这里成为徒步旅行者以及攀岩爱好者的天堂。
音乐节的主会场位于戈里施小镇中心。顺着坡道缓缓上行,我们会看到一片开阔地以及一所巨大的晾晒干草的农舍。这座长方形农业建筑的主要功能是存放畜牧所需的干草,它没有窗户,巨大的电力换气扇被安置在厚重坚实的砖墙上,两扇顶天立地的巨大木门被安置在建筑的一前一后。农舍外,一垛垛巨大的长方体蒿草整齐地叠放在巨大的空地上,金灿灿的色泽在阳光的照射下展现出一派心旷神怡的田园景观。这座最多可容纳四百五十人的干草农舍就是音乐节的主要演出场所。在四天七场音乐会以及一场纪录片放映时,农舍几乎场场爆满,乐迷们从柏林、维也纳甚至意大利、瑞士赶来与众多“肖粉”一起欢庆。他们中很多人的职业是医生或者画家,其中有大量粉丝年年来此签到。他们一如迁徙的候鸟,每逢春夏之交必前往这一处心中圣殿,还愿,朝圣,被音乐洗礼。
巨大的红色海报竖立在农舍不远处,肖斯塔科维奇戴着他标志性的黑框眼镜,露出那经典的“调性模糊”的笑容。这一招牌式的表情迎接着不远万里而来的每位“肖粉”。然而,为什么这个具有相当影响力的音乐节会隐匿在如此偏远的小村落呢?这要归结于当时东德政府的邀请。1960年,当时陷入政治困境的俄罗斯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获准出国旅行,并受邀在戈里施疗养放松身心。这个小村落的一处疗养胜地,如今被称为阿尔布雷希特霍夫·戈里施酒店(Hotel Albrechtshof Gohrisch),东德部长会议招待所是其前身。在宁静而美好的环境中,肖斯塔科维奇坐在酒店公园旁小池塘边的长凳上,创作了他的《C小调第八弦乐四重奏》(Op. 110)。这部作品的创作过程极为顺利,现在也被认为是肖斯塔科维奇最重要的作品之一,是他在苏联境外创作的唯一一部作品。
真正的音乐可以在任何场所中奏响。激动、狂喜、兴奋、干燥,没有一流声学设计的音乐厅,在这草垛的农舍仓库一样可以有涌动的激情和掌声。真爱的意义也许就在于此,无论山高、水远,年复一年,乐迷们都会不远万里来追寻肖斯塔科维奇的乐迹,只为和肖斯塔科维奇的音乐共度那几日的逍遥,也为和同样珍爱他音乐的人们一起感受肖斯塔科维奇的魅力。
6月21日,在音乐节开幕的前一天,一场为音乐节预热的交响音乐会在德累斯顿的文化中心举行。萨克森国立教廷乐团在指挥家安德列斯·奥罗斯科-埃斯特拉达(Andrés OrozcoEstrada)的带领下演出了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五交响曲》以及魏因伯格(Weinberg)的小号协奏曲。这位波兰犹太作曲家也是肖斯塔科维奇的学生和密友,他的作品很长时间都没有受到重视,直到他死后才逐渐被发现。
下半场演出肖斯塔科维奇《第五交响曲》时,乐手们在埃斯特拉达的指挥下,将作品中的能量全部调动出来,在排山倒海般的气势下让音乐的风暴席卷了整个音乐厅。埃斯特拉达1977年出生于哥伦比亚,在学习音乐的过程中逐渐展现出指挥天赋,随全家移民奥地利之后开始了自己作为指挥的职业生涯。
在为期四天的戈里施国际肖斯塔科维奇日中,七场音乐会由独奏、重奏、室内乐等多种形式上演,参加本次音乐节的艺术家均是活跃在一线的演奏家和指挥家。
尤利安娜·阿夫迪耶娃(Yulianna Avdeeva),这位获得2010年肖邦国际钢琴比赛一等奖的杰出女性,成为继1965年阿格里奇之后第二位获“肖邦奖”的女钢琴家。她在2020年这个充满挑战的年份,首次勇敢地登上戈里施音乐节的舞台,演出了肖斯塔科维奇的几首钢琴作品,并参与了德意志广播电视台与《留声机》杂志合作制作的节目。今年,阿夫迪耶娃与达内尔四重奏首度合作,带来了一场充满魅力的音乐盛宴。
青年指挥家奥斯卡·约克尔(Oscar Jockel)曾荣获萨尔茨堡音乐节的赫伯特·冯·卡拉扬奖,今年也首次执棒了萨克森国立教廷乐团。约克尔不仅是一位指挥新秀,而且也是一位作曲家。以色利钢琴家鲍里斯·吉尔茨堡(Boris Giltburg)也首次亮相音乐节,演奏了自己根据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三弦乐四重奏》而创作的钢琴曲,观众们在他的演奏中获得了独特的音乐体验。另外,瓦迪姆·格鲁兹曼(Vadim G l u z m a n)和伊桑·恩德斯(Isang Enders)这两位曾多次在音乐节上演出的艺术家,今年也再次回到戈里施,继续用他们的音乐才华照亮舞台。
纵观音乐节十四年的历史,不少明星演奏家都在农舍的舞台上演出过,比如2012年的小提琴大师基顿·克莱默、 2014年的作曲家古拜杜丽娜和阿沃·帕特、2015年的犹太籍钢琴家雅沙·涅姆佐夫(Jascha Nemtsov)和指挥家尤洛夫斯基(Vladimir Jurowski)、2018年的潘德雷茨基等等。
令人既無奈又“欣喜”的是,由于音乐节在资金上的匮乏,所有参与音乐节的艺术家都义无反顾地放弃了演出酬劳。他们以传播肖斯塔科维奇的音乐理念作为自己的信念,在舞台上热情地奉献自己的艺术结晶,展现与众不同的魅力,这使得音乐节周边如同构建了一个肖斯塔科维奇音乐的新“帝国”。
每年的肖斯塔科维奇音乐节都会颁发一项特别的奖项,给在传播和发扬肖斯塔科维奇音乐精神上做出贡献的作曲家。今年这一奖项颁发给了波兰作曲家克日什托夫·梅耶尔(Krzysztof Meyer)教授。这位即将年满八十岁的作曲家出生于波兰的克拉科夫,早年随潘德雷茨基学习音乐理论,后赴巴黎与美国随纳迪亚·布朗热学习作曲。梅耶尔多次前往莫斯科拜访肖斯塔科维奇,与他有着长达数十年的友谊,深深了解了这位作曲家的理念,并为推广肖斯塔科维奇的精神和作品写作了最有权威性的综合性传记——《肖斯塔科维奇:生平、作品及时代》(Shostakowisch: Sein Leben, sein Werk, seine Zeit)
2010年,托比亚斯·尼德施拉格(Tobias Niederschlag)担任了音乐节总监,并策划了在戈里施举办的第一届国际肖斯塔科维奇日。当时音乐节完全没有经费,但有许多和他一样充满热情的同事和音乐爱好者。尼德施拉格从一间谷仓开始构思整个音乐节的概念。尽管面临众多挑战,特别是经费紧缺,但在他的努力下,音乐节得以成功举办,并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其中。所有这一切的动力都源于他對肖斯塔科维奇音乐的热爱。
我对梅耶尔教授和尼德施拉格先生提出了两个相同的问题,让我们来看看他们的回答。
王颖:是什么力量把肖斯塔科维奇的音乐和您连接在一起?
梅耶尔:我年轻时听了很多肖斯塔科维奇的音乐,它们使我着迷。之后我有机会认识了作曲家本人,这种连接越来越紧密,直到今天。
尼德施拉格:肖斯塔科维奇一直是我很崇敬的一位作曲家。他是一位具有多样性的作曲家,有非常严肃的作品,也有不少轻松愉快的作品。如果人们了解了他生活的时代和背景,就会发现他的音乐是多么与众不同。
王颖:我们在这个时代经历了很多不同寻常的事件,您觉得肖斯塔科维奇的音乐对今天的现实有什么意义?
梅耶尔:无论如何,他是在全球作品被演奏得最多的二十世纪作曲家之一。于我而言,肖斯塔科维奇的音乐就如同马勒、勃拉姆斯以及潘德雷茨基的音乐对我的意义。
尼德施拉格:肖斯塔科维奇的音乐有很人性化的一面,他总是能找到很独特的方法去表现他的乐思,所以他的音乐有很强的人性化特征。这种仁爱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特别是在我们当前这个时代,这种音乐的辨识度更有个性。当人们感到恐惧和不安时,他的音乐可以给人以战胜困难的力量。
采访过后,当我告诉尼德施拉格先生,肖斯塔科维奇在中国也有很多粉丝时,他非常欣喜,因为这一届音乐节除了我之外,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张亚洲面孔。因此,尼德施拉格先生非常欢迎广大的中国乐迷加入戈里施音乐节的行列中,在2024年6月27日到6月30日,一起感受下一届音乐节的精彩纷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