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早
管道升(1262—1319),字仲颐,浙江吴兴人。工书画,尤善墨竹梅兰。二十八岁嫁给赵孟頫,人称管夫人。赵孟頫(1254—1322),字子昂,宋末元初著名的书画家。夫妻二人伉俪相得,诗画往还甚多。
两人的故事并没有多少曲折动人的地方,除了他们的佳偶天成、夫妇二人共擅书画令人称羡外,反而是一个宋皇室的遗民却在元朝做了大官,多少令人非议。夫妇二人享受人臣之乐,直至赵子昂六十六岁时,管夫人先其而去。两人之间没有坎坷,没有悲情,只有志满意得中一个申请娶妾未果的小插曲。正是这个与一切太过圆满的历程不太和谐的声音,他们之间的故事才总算有了些生动的趣味。
两人结为夫妇的年纪,放在现代都算不小了—赵子昂三十六岁,管夫人二十八岁。民间流传着赵子昂见画思人的传说。那时,赵子昂早已得其风雅之名,听闻瞻佛寺的墙壁上有位女子画了幅《修竹图》,生动鲜明。赵子昂闻言前往观看,没想到一看便满心倾慕了。于是打听到画画的是管家的二女儿,就托人前往提亲。其实管父也早已相中了赵子昂,双方一拍即合,赵子昂迎娶了管夫人。三十年后,他们走完共同的人生时,赵子昂在管夫人墓志铭中是这样称道的:“夫人天姿开朗,德言容工,靡一不备;翰墨辞章,不学而能。”是赞管夫人的性格、德行、书法才学无一不佳。时人杨载在《赵公行状》中也赞管夫人“有才略,聪明过人,亦能书,为辞章,作墨竹,笔意清绝”。
书画传情是管夫人和赵子昂之间最值得称道的佳话了。
赵子昂在大都做官时,管夫人曾绘一卷《墨竹图》,上题小诗《写竹寄外君》,诗中道:
夫君去日竹新裁,竹子成林夫未來。容貌一衰难再好,不如花落花又开。
这首诗很有点打油诗的意味,却是管夫人的一贯风格。这也说明,她写出后来那首通俗白话的泥人儿曲子词是很可能的。管夫人还曾画过一幅《云山千里图》,她在画卷尾部简简单单地题了八个字:“云山万里,寸心千里。”真是尺幅千里,相思无限。
夫妇二人相聚于大都后,更常常共同把玩诗画,互相品评。
一次,管夫人画了一幅《梅竹图》,赵子昂很喜欢,题了一首七律于其上,赞其“握笔知伊夺化工,消闲游戏墨池中”。并在题款中写道:“道升素爱笔墨,每见余尺幅小卷,专意仿摹,落笔秀媚,超轶绝尘。此卷虽是小景,深得暗香疏影之致。”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两人之间的不谐大约只是出现在赵子昂于江南任杭州儒学提举的时候。那时他迷恋上一位青楼女子。据说这位桂香善解人意,亦懂丹青之妙。赵子昂曾为她写下一首小词《人月圆》:
一枝仙桂香生玉,消得唤卿卿。缓歌金缕,轻敲象板,倾国倾城。 几时不见,红裙翠袖,多少闲情。想应如旧,春山淡淡,秋水盈盈。
不知道这首词是赵子昂对管夫人提出纳妾之前还是之后写的,反正为了试探夫人之意,赵子昂没有直言其事,而是写了首小曲,表达自己的纳妾意愿:
我为学士,你做夫人。岂不闻王学士有桃叶桃根,苏学士有朝云慕云。我便多娶几个吴姬越女无过分。你年纪已过四旬,只管占住玉堂春。
赵子昂借曲子之意,说王献之有桃叶、桃根姐妹二人为妾,苏东坡有朝云、暮云相伴,我既为学士,同为风流雅士。多纳几个妾也不过分。你年纪已过四十,只管占住正妻之位便是。这般难堪之事,没想到管夫人从容地回答了一首《我侬词》。词中道: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说的是我们两人就是两个泥人儿,打碎了又和在一起,分不清你我。生同衾,死同穴。看似谑语,却是情真。管夫人终于以火热的爱情阻止了丈夫的纳妾之意。有诗话说赵子昂“得词大笑而止”。细细想来其中的心情很可玩味,赵维江先生在书中言及此时,用小说家般的语言形容管夫人流下喜悦而酸楚的泪,倘若用在赵子昂的身上或许更极贴切。
—摘编自凤凰出版社《有斜阳处有春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