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那“一记耳光”

李莉

“啪！”校长办公室里，玮的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他爸爸的一记耳光。清脆声音响起的同时，我的脸一下子也红了起来，仿佛这一记耳光是打在了我的脸上。校长拉开了玮的爸爸，轻声安抚着情绪激动的他，转身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事情的起因是玮周末没有做完数学作业，周一留下一封埋怨我的“遗书”就逃课了。作为数学老师的我和他家长找了他整整一天，滴水未进。当傍晚时分从公园假山后发现睡着的他时，我的腿都软了。

深秋的夜，躺在学校单身宿舍冰冷的床上，我辗转反侧。那记耳光的声音不断地在我的耳畔回响，年轻好胜的心第一次受到现实挫折的打击，如刀割般难受。

记得刚参加工作时，徘徊在美丽的校园，我曾豪情满怀地立下壮志：一定要成为这里最优秀的教师。为了能让学生提分，我拿出了高三准备高考的劲头，上课的时候从头到尾，越讲音量越大，直至声嘶力竭，恨不得揭开学生的头盖骨，把知识倒进去。下课对“后进生”絮絮叨叨，不管不顾地讲解，打疲劳战，把自己累得够呛，也常常被不守规矩的学生气得七窍冒烟。

可是努力和结果并没有成正比，“满堂灌”的课让孩子们厌烦，课后的辅导让家长们误会我是为了自己的教学成绩折磨他们的孩子。这不，现在又出了玮这档子事，估计校长和同事们对我已经失望透顶了。

痛定思痛，我开始思索自己的教学工作：再也不能这样了，一定是哪里出错了。观察办公室里的其他老教师，她们似乎没有像我这样“急功急利”，教学成绩却都很好。有一天，旁边的魏老师给我看了一个小视频：一个人一手拿着肉，一手掐着小狗的脖子，要把肉塞给小狗吃，小狗固执地偏着头就是不吃；但是当他放开小狗，把肉丢地上，小狗立刻就吞吃了肉。“小李，你看不是小狗不爱吃肉，只是人们喂肉的方式不对呀。孩子对知识是充满了好奇的，可是如果我们教学的方式不对，只会让他们讨厌学习。”看着魏老师微笑的脸庞和鼓励的眼神，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有一天，我感冒了，说话很困难，这要是放在以前，我就上不成课了，但那段时间我的教育理念已经发生了改变。依照“新教育”理念，孩子们已经根据“前置学习单”对本节课的内容进行了课前研究。课堂上，那些我想脱口而出的话，因为嗓子疼而没办法说出来。整个教学过程是孩子们带着问题，通过小组合作进行讨论。理是越辩越明，最后各小组派代表上讲台汇报，其他同学补充。学生们把我想说的都说了出来，而且比我说得好多了！知识点都是他们自己探究出来的，而且分析得很透彻。真是不能小瞧这些孩子呀，他们被激发出来的能力，让我刮目相看。

有段时间，我身体不适，住了两天院。班上的孩子们自发放学后一起来看我，病房里叽叽喳喳充满了孩子们对我的安慰和欢声笑语。病友、护士都因为我是一名教师而对我投来羡慕的目光。那天午后，一屋子的绚烂阳光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病房的欢聚中没有玮，当时我还有点纳闷。后来才知道，因为进病房不让带包，孩子们的书包都被堆放在门口的台阶上了，得有一个人留下来看包。平常不起眼的玮主动站了出来，孤独地为大家守候。孩子们后来着急回家，也忘记了替换他。当我知道这件事后，很是心疼。玮这个孩子一直与众不同，他说话很直接，而且幼稚，动作协调性差，书写能力差，做事情总是笨手笨脚的，成绩也不太好。他总是被同学们嘲笑，也就逐渐地变得自卑、不爱说话。他似乎听不懂别人话中的隐喻，记得有次我批评他：“明明做错了还要继续，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一脸真诚，用无辜的眼神望着我说：“老师，我一头牛就能拉回来，你为啥说我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一时间让我哭笑不得。

为了弥补孩子在医院没有看到我的遗憾，我专门去他家里家访了一次。玮的妈妈流着泪跟我说了好多事情：孩子情商是有些低，老被欺负，很固执，自己的计划不喜欢被打乱；但是他对数字非常敏感，记忆力特别好，很小的时候就能心算两位数的乘法，爱看一些讲数学题的视频，痴迷于奥数，做一些枯燥的数学题时特别专注。

“真的吗？没想到他还有这爱好？”我感到非常惊讶。第二天我考了考他，出了几道数学“难题”，他居然能很快地说出答案。我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仔细看了看他平时考的数学卷子，其实多是因为书写差、答题不规范造成的丢分。这个孩子的数学思维特别好，可是他为什么会这样？我查阅了网上的资料，并询问了医院脑科的大夫，刚开始判断孩子可能是“感统失调”，后来发现有种叫阿斯伯格综合征的特质跟玮的行为很像。这类人从世俗的眼光看来也许有些“傻乎乎”“一根筋”，但他们往往会对某一领域感兴趣并且有异于常人的天赋。如果利用好这种天赋，他们会有特别的成就。爱因斯坦、牛顿、陈景润等著名学者，都有这个症状，马斯克也说自己是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

也许好好培养，这也是个人才！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对玮进行了特殊的教学，让他少做些机械性作业，转而找了一些数学难题布置给他。看得出他非常喜欢做这些“难题”，一做起来就能完全沉浸其中。他的解题思路也非常巧妙，往往出其不意，得到答案的速度也很快。

一段时间后，我约玮的爸爸谈了一次，希望他能对这个特殊的孩子进行特殊的培养，不要埋没了孩子。这个曾一度望子成龙，后来却被现实打击得快要崩溃的爸爸听取了我的意见。他马上带着儿子参加了一个中学生竞赛培训班，令人称奇的是，一个小学生居然能跟上进度。最后在专业的老师的带领下，玮取得了数学竞赛二等奖的好成绩。这个消息当时在全校引起了轰动，在一片赞扬声中，玮越来越自信了。更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以此事为转折点，孩子像开窍了一般，薄弱学科语文的成绩也跟了上来。两年后小学毕业，他被特招到一所重点中学。

不久前，我学会了短视频的制作方法，就把自己的照片剪輯一下，做了个短视频发在网上，没想到不一会儿就收到了一百多个赞和几十条留言。这些留言来自五湖四海，多是我教过的学生和学生家长写的祝福。其中有一条来自英国的留言，让我最是动容：“这是我小学的李老师，她改变了我，让我踏入了数学之路，我非常感谢她。不知道她还记得我吗？我是玮。”

（作者单位：甘肃省兰州市安宁区十里店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