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的“树洞”

黄红旭

我刚当班主任时，每周有十二节课，本来时间就不够用，再改周记简直占用了我所有的课余时间。于是我巧妙应对，批改周记时，比较好的写“优”或“良”，差一点的批“中”，没眼看的写个“阅”字就算批改完。这是我给学生和自己双双减负的“杰作”，这样持续了一年多。

班长陈翠娟每一篇周记都写得工工整整。在一篇周记中，她担心自己的梦想太高远，难以实现。我第一次在“优”之外写了两句话：“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没想到，下一篇周记中，她用了一整篇文章来表达对这句话的感谢。这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啊！要知道我只是把周记浏览了一遍就随意引用了一句话来应付。

我想，这样鼓舞人心的语句我脑子里还有很多“储存”，既然班长喜欢，那我便作为评语给其他人也写上几句吧！

结果，在下一次的周记中，学生们对这些“评语”产生了热议。

甲同学：“我只是摘抄了一篇作文来应付，没想到老师还给我鼓励。”

乙同学：“这是我第一次收到老师的评语，太珍贵了！我把这句话背了下来，真的好励志哦！”

丙同学：“老师的评语让‘优更有分量！”

学生们真诚的话语让我汗颜，原来他们这么在意老师的评语！他们的周记又何尝不是给我的“评语”呢？学生喜欢老师、认可老师，便认认真真多写一些，反之则是流水账般几句话应付了事。

再看看周记本，学生们有的在封面贴上明星大头贴，有的在内页写了名人名言，还有的给文字涂上了背景色。可见，周记本是不少人的心爱之物。我想，他们愿意每周跟我分享自己的成长故事，甚至是“碎碎念”，想必我也是他们生命中的重要他人吧。

于是，我开始认真对待每一篇周记。我慢慢发现，曾经的我把批改周记当成一种枷锁，经常勒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然而当我把自己当作一个探险者，穿越青春的隧道，去感知这个年龄阶段的孩子独特的思想时，我才感受到这是多么有意思的事情！

渐渐地，学生们的周记越写越好，周记本越来越像一个“树洞”，一些难以启齿的少年的烦恼都在这个“树洞”里真实呈现。每每批改到深夜，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这些周记本上，里面的文字就像藤蔓撩拨着我，让我看到曾经的自己。

当年，我也和他们一样，敏感、好胜、孤独、桀骜不驯。一个又一个班主任、语文老师通过我的作文发现蛛丝马迹，用一段段温暖的文字帮我摆正航向，让我和大家一道扬帆远航。

一个人在年少时获得的温暖越多，成年后获得幸福的能力就越强。正是这些智慧的引路人，让我领悟到人生的价值。当我的知识储备越来越多，经历越来越丰富时，我也逐渐收获幸福并给他人带来幸福。曾以为会永远记住的、当时认为是天大的事儿，终究都不了了之，只剩下感动、快乐和难忘的回忆。

在我和其他孩子的关系通过周记悄然升温时，马语婷的周记却是特别的存在。无论我写多少评语，她每一篇周记都不超过五句话。比如这一篇：“周五回家，我看到院子里那棵波罗蜜树挂满波罗蜜，沉甸甸的，好似要掉下来。”又比如：“周三上课，英语老师穿了一双银色高跟鞋，鞋跟目测有十二厘米，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我想，她能写，已经代表态度；周记短，不代表没有用心。多读几遍，她的周记也有点让人意犹未尽，像是悬疑剧吊人胃口。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写个“阅”字就完事；而现在，我带着其他学生在写作的山峰上越攀越高，岂能留她一人掉队？作为老师，我习惯遇到什么都用文字来记录，那是因为历经生活的磨砺，我知道文字对我的意义。如果我能让马语婷明白写作的意义，岂不是给了她一根攀登绳？

我没有写评语，而是突发奇想对她的周记试着“续寫”了一段。没想到，拿到周记本的马语婷偷偷笑出了声音，更没想到，她居然在我后面“接龙”写了起来。我俩像怀有绝技的侠客，在由想象力构筑的世界里切磋功夫。这篇周记被我俩写成了连载小说，故事中的英语老师最后被设计成卧底警察，完成了一个又一个任务后，和一个互有好感的特警一起被调到首都大展宏图去了。那以后，每每英语老师穿着高跟鞋来到教室，我俩便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这成为我俩专属的小秘密。

后来，马语婷的周记越写越长，但有一些是愤愤之词，看久了不免有点压抑。但这个年纪的孩子不都容易一叶障目吗？思考许久，我没有武断地把这片“叶子”摘掉，而是列出她文字的优点后，又在评语后面写几句家常话：“最近我发现南国公园新种了一片郁金香，公园南门左边的小店有一种特别好吃的艾饼。多希望你周末也去看一看春天的花朵，或者跟我介绍一些本地特色小吃啊！”她好像开了窍，写作的题材不再局限于烦心事。她走进街巷，跑到公园，终于发现平凡生活中的小美好。

从那以后，批改她的周记成为我的一种期待。我总在想，这一周，小妮子又有什么新花样？这样一来一回写了几个月后，马语婷上课发呆的次数有所减少，眼里慢慢有了光，脸上的桀骜不驯开始消散了。她渐渐对我的语文课有了兴趣，也时常跑到图书馆去看书；她开始参与课堂讨论，偶尔我还能听到她独到的见解。那年期末，她的成绩没有一门不及格。

原来，只要有一点点认可，这些青春期的孩子就能展翅飞翔。我很幸运，经过一次误打误撞后，找到了和学生情感联结的最佳密码。在这个特别的“树洞”里，我听到了我17岁的回声，它指引我接纳每一个青春飞扬的孩子，带着他们一起幸福成长！

（作者单位：广东省湛江市教师发展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