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冉
2012年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作为莫言作品的首席翻译官葛浩文名声大噪,他被夏志清称为中国当代文学作品之首席翻译家。美国著名的作家厄普代克称其为中国现当代文学的“接生婆”。除《生死疲劳》外,葛浩文还翻译了莫言的其他八部作品,以及中国30余位作家的作品,总计60多部,是有史以来翻译中国小说最多的英文翻译家。
《生死疲劳》获得第二届红楼梦奖和第一届美国纽曼华语文学奖。小说讲的是一个被冤杀的地主经历了六道轮回,变成驴、牛、猪、狗、猴,最后终于又转生为一个带着先天性不可治愈疾病的大头婴儿。这个大头婴儿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身为畜牲时的种种奇特感受,以及地主西门闹一家和农民蓝解放一家半个多世纪生死疲劳的悲欢故事。小说透过各种动物的眼睛,观照并体味了五十多年来中国乡村社会的庞杂喧哗、充满苦难的蜕变历史。
一、翻译适应选择论中的“文化维”
胡庚申教授于2004年提出翻译的适应选择论,即在翻译过程中,译者要适应源语与译语所构成的多种生态环境,所以就需要对各种因素做出回应与选择。具体来讲,译者需要从多个维度选择并适应翻译生态环境的方方面面,做好语言维、交际维、文化维的“三维”选择转换,才有可能翻译出恰当的译文。
人们普遍认为语言和文化是密切相关的。语言是文化的直接载体和产物,它反映和丰富着文化。从表面上看,翻译是语言单位意义的转移,但本质上是两种不同文化的相互交流和渗透。作为一个民族最显著的特征之一,文化是“一群人通过个人和群体的奋斗在几代人的过程中获得的知识、经验、信仰、价值观、行动、态度、意义、等级、宗教、时间观念、角色、空间关系、宇宙概念和人工制品的积淀”。显然,文化是一个包容性的概念,对社会的方方面面都有深远的影响。例如,《圣经》对英国文化的发展有很大的影响,而中国文化则深深植根于佛教和儒家思想。因此,文化短语的不对应或默认地出现,对植物、动物、数字、颜色等事物的不同联想和形象,对伦理、道德、习俗和价值观的不同思想或概念,在翻译中构成了巨大的挑战,甚至是不可译性。
例如,汉语中有各种各样的短语,如“薄礼”“寒舍”“拙作”“鄙人”“贱内”和“犬子”,这些短语都体现了中国人谦虚和自嘲的内在性格。然而,英语国家的人崇尚个人主义,欣赏自我表达,甚至自我美化,从不轻视自己。因此,在英语中没有与上述短语相对应的词。在这种情况下,把关键词写清楚就足够了,因为过分谦虚会产生自我贬低的误解。体现翻译中文化冲突的另一个重要特征是文化意向。文化意向是一个民族智慧的结晶,它与这个民族的地理环境和风俗习惯密切相关。以“西风”的内涵为例。由于地理上的差异,当刮西风时,在英国是春天,万物生机勃勃,而在中国是秋天或隆冬,天气寒冷,大部分树木都枯萎了。因此,西风的形象给两种文化带来了截然相反的联想。英国诗人雪莱在《西风颂》中赞颂西风,并将其视为希望和活力的象征。然而,英语中与西风有关的生命或活力,对中国人来说则象征着沉闷和停滞,著名的“古道西风瘦马”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英汉文化在伦理道德问题上的分歧非常广泛。
译者必须正确评估原文作者和目的语读者在认知环境及文化上的差异。如果原文中的文化默认可以为原文作者和目标读者所适应,那么译者就可以充分利用目标读者的创造力和语言能力来激活文化默认。但是,如果特定文化默认激活的文化假设在原读者和目标读者上有很大的不同,或者在目标读者的认知环境中没有相关的文化假设图式,目标读者在解释文化术语时就难以构建必要的语境假设。在这种情况下,译者必须采取一些适当的策略,创造性地进行翻译,以适应语境知识,使目标读者理解所翻译的语言文化背景。
二、葛浩文在翻译《生死疲劳》过程中“文化维”的适应性选择
文化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即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关注双语文化内涵的传递与阐释。这种文化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在于关注源语文化和译语文化在性质和内容上存在的差异,避免从译语文化观点曲解原文, 译者在进行源语语言转换的同时,关注适应该语言所属的整个文化系统。
形象是翻译中最重要的文化元素之一。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独特的文化形象。由于中西文化存在着巨大的差异,译者经常面临如何处理原文中的文化意象以及如何选择最合适的方法在译文中成功地传达这些文化意象的情况。中国文学作品往往以中国为中心,将它们翻译成其他语言并不难,但翻译成其他文化就相当困难了。
《生死疲劳》是一部长篇小说,文化元素丰富,呈现在许多方面。作为汉学家、翻译家,葛浩文是如何翻译小说中的文化元素以适应目标语读者需求的呢?下面从三个方面来进行探讨:
(一)人名
中国人的名字是文化负载词,因为很多名字都有隐含的深义。《生死疲劳》的人物阵容庞大复杂,其名字大多具有特殊的文化内涵,这也是《生死疲劳》的文体特色之一。译者为了适应读者需求需要选择不同的翻译策略来应对这些问题。
在英译本中葛浩文将没有太多隐喻含义的名字直接用拼音拼出。如“洪泰岳”和“杨七”等大部分中文名字翻译成拼音“Hong Taiyue”“Yang Qi”,保留了这些名字的原声。然而对于有文化隐含意义的名字译者会通过各种方式翻译出其中的文化内涵。如“西门闹”这个名字突出了人物“闹”这个独特特征,并被赋予充满混乱和动荡的时代隐喻意义。如:“西门闹,你还闹吗?”这句话中葛浩文翻译成 Ximen Nao, whose name means West Gate Riot, is more rioting in your plans?这句话中,为了适应原作者莫言想表达地主西门闹中的“闹”的性格,葛浩文选择了拼音前提下对闹(Riot)进行解释,体现西门闹人物性格中的“闹”。小说中,西门闹虽然已经被处决,但他转世六次,變成了五种不同的动物和一个大头男孩。他作为地主的豪言壮语和死后在阎罗殿的愤愤不平,都体现出其“闹”的人格特征,也暗指整个社会在特定时代背景下的冲突、混乱、动荡、激荡和崩溃的闹腾感。与西门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蓝脸。他独特的个性是“宁静”或“抑郁”。葛浩文翻译成 Lan Lian, or Blue Face,with Lan being his surname。这里葛浩文并没有将蓝脸直接用拼音表达出来,而是选择用 Blue Face(蓝色的脸)做了进一步说明,目的是让外国读者了解蓝脸这个名字里蕴含的性格特征,“蓝色”是平静的颜色,是天空和海洋的颜色,“纯蓝色”象征着灵感、真诚和灵性。“蓝色”也有“阴郁”或“沮丧”的意思,通常是保守的人选择的颜色。蓝脸固执地做了30年的农民,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他仍在月光下默默劳作。为了强调历史事件,莫言给人物起名字,如“解放”“合作”“互助”“抗美”“改革”“开放”等,这些名字可以代表特殊的历史时期,标志着50年的社会发展过程。葛浩文在翻译的时候为适应读者需求也对这些名字进行了解释,如“蓝解放”翻译 成Lan Jiangxi——Liberation Lan,Liberation英语中是解放的意思。
(二)特定历史时期的独特表述
在《生死疲劳》中,有一些独特的词语和表述只存在于小说所叙述的特定历史时期。将这些独特的术语和表达方式翻译成英语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为了在原文和目标读者之间取得平衡,葛浩文一方面尽量运用异化策略来传达中国文化的陌生和异国情调,另一方面充分发挥他的创造力,以便更好地了解目标读者。比如:(1)他用一种十分古怪的腔调说:“听说你也摘了地主帽子了。”这句话中摘了地主帽子译者用了 “shed your landlord dunce cap(给你摘了地主成分的高帽)”,这里当加入“地主”一词来修饰“ dunce cap(高帽;笨蛋帽)”时,“高帽”就有了新的含义——从熟悉的含义变成了异域的含义,从而忠实地向西方读者传达了原意;(2)我们也熬出了头,摘了帽。这里摘了帽子翻译成have been rehabilitated(被改造完了);(3)给你戴上地主成分帽子受劳动改造,已经是万幸。这里“没给你戴上地主成分帽子” 翻译成Not labeling you a member of the landlord(没给你贴上地主标签)。三句话中都有地主成分帽子,葛浩文根据不同语境选择不同的翻译方式,目的无非是适应读者需求——了解文中人物说话的语境及要表达的文化背景含义。
(三)宗教文化形象
宗教是文化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在中国,佛教和道教是两个主要的宗教,渗透了人们的信仰和思想。很多中国文学作品都涉及这两种宗教,这给译者带来了挑战。在《生死疲劳》中,葛浩文创造性地翻译了“关帝庙”“玉皇大帝”“四大金刚”“太岁”等术语,反映了他对这些文化负载的宗教术语的深刻而独特的解释。
“太岁”一词在《生死疲劳》和莫言的其他小说中多次出现,如《酒国》。在中国文化中,“太岁”既指木星的古称,也指掌管一年吉凶祸福的天神。此外,“太岁”一词也首次出现在中国著名的典籍《山海经》中,后在《本草纲目》中也有描述。它是一种超自然的物体,被尊称为“太岁神”。没有人知道这个超自然的物体到底是什么,直到最近的科学发现,它是一种罕见的真菌化合物,是地球上最古老的古代生物活体标本。“太岁头上动土”在中国文化中,意思是挑衅权力或挑衅力量比自己强得多的人。这一表述出现在莫言的小说《酒国》中,葛浩文采用了归化策略,将其翻译成How dare they touch a single hair on the head of the mighty Jupiter(罗马神话中的“强大的朱庇特神”)!目的读者可以得到与原读者相同的意思。在《生死疲劳》中,有“在太岁头上动土”“不得了,这是太岁”,译者将太岁翻译成“Wandering God(闲逛的上帝)”,作者為了适应西方宗教基督教与中国宗教的对应,将“太岁”翻译成上帝来表达这一宗教术语的神圣感、神秘感。
三、结语
在翻译莫言作品《生死疲劳》中的文化元素时,葛浩文没有机械地翻译,也不遵循严格的规则。为了达到预期的翻译目的,在文化维度,葛浩文有自己的文化转译考虑,如作者的意图,读者的需要,源文化,目的文化,交际效果等。将归化、异化相结合,使译文更易于读者理解接受,同时在翻译中有选择地保留了中国文化特色。翻译时的这种文化的适应性选择,对译作的传播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