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恩建,鲁继如
(江苏海洋大学 文法学院,江苏 连云港 222005)
尹湾汉墓简牍《武库永始四年兵车器集簿》1993年出土于连云港市东海县温泉镇尹湾汉墓6号墓,书写在一片简牍的正反两面,详细记录了西汉晚期设置在东海郡的一处大型武器仓库库藏器物情况。该集簿内容先列乘輿兵车器,再列库兵车器,共计240种。对简牍中“乘輿”二字的解释,学者有不同意见:李均明将“乘與”二字解释为“‘與’通‘輿’,指皇室拥有的器物”[1]92(本文为了便于表示,其余尹湾汉墓简牍中“與”皆统一用其本字“輿”);宋培超认为“乘輿”指皇室拥有的器物[2];李会艳则引用《汉语大词典》中的解释,将“乘輿”解释为皇帝拥有的器物,但同时也指出此解释不够准确[3];张显成也对其专门作出解释,认为“與”读为“輿”,本指皇帝或诸侯所乘坐的车子,泛指皇帝或皇室所用器物[4]。
上述学者基本认为简牍中“乘輿”是指皇室拥有的器物。但在古代,“乘輿”用法繁多,意义较为复杂。本文利用传世文献及出土文献对其词义的历时演变做一次全面的梳理与归纳,探究“乘輿”的演变历程及其相关问题。
尹湾汉墓简牍《武库永始四年兵车器集簿》(YM6D6)中记载的乘輿兵车器和库兵车器两项合计“凡兵车器种二百卌,物二千三百廿六万八千四百八十七”。《武库永始四年兵车器集簿》中兵车器大体上可分为远射兵器弩、弓及其备件,甲、盾等护身器具,剑、戈等格斗武器。该集簿首先记录58种乘輿兵车器,即这些器物名前均被冠以“乘輿”标识,如“乘輿弓矢五百一十”;然后汇总乘輿兵车器的总数量,“乘輿兵车器五十八,物十一万四千六百九十三”;接着从第三栏第十七列(YM6D6正)开始记录库兵车器,记录方式为直接记录“某器物多少”,如“弓矢百十九万八千八百五”;最后总结库兵车器物数量“库兵车种百八十二,物二千三百一十五万三千七百九十四”[5]103-118。
从乘輿兵车器和库兵车器的记录方式可以看出,二者的差异在于器物前是否冠以“乘輿”二字,这表明“乘輿”的作用可能是一种标识,即带有“乘輿”二字的器物具有一定的特殊之处。按照传统解释来看,“乘輿”表示该器物是皇帝专用的。张显成对尹湾汉简《武库永始四年兵车器集簿》进行分析解读时,提出“乘輿”意思应当为“本指皇帝或诸侯所乘坐的车子,泛指皇帝或皇室所用器物”[4],其结论主要依据是“乘輿”器物的数量以及记载的顺序。六号木牍所记载的器物主要分为皇室器物和非皇室器物两大类,这两大类就是靠前面是否冠有“乘輿”来区分的。由此可见,因为有“乘輿”二字作标识,所以某器物是否为皇室用物的区分是很清楚的。但是“乘輿”器物的数量非常庞大,因此张显成在作出以上分析之后,又从情理上否定了皇帝一人所使用的器物数量如此之多,所以他认为“乘輿”不仅单单指皇帝一人所用的器物,也包括皇室所用的器物。
因此,笔者认为带有“乘輿”二字的器物,其重点可能不是在于使用者是皇帝还是皇室成员,而是强调该物品的所有权是归于皇帝或者按照皇帝所用器物的规格而制作的,因此,不是只有供皇帝亲自使用的东西才被冠上“乘輿”二字。后世出土的一些相关汉代文物也可以对此加以佐证。
从汉代的一些出土文物来看,有大量精美的汉代漆器铭文上刻有“乘輿”二字,这类漆器上的铭文总的来说非常具体,铭文内容大体描述了该物品的制造时间、制作机构、材质、每一个环节的负责人等,每一个制作步骤都分工明确且可以直接追踪到负责人,由此可以看出当时对“乘輿”类器物的制作已经有了一个比较特定且成熟的流程。这种标准化设计在秦代时已经被成熟使用,叫做“物勒工名”。“物勒工名”最早明确记载在成书于战国时期的《礼记·月令》“孟冬之月”中:“是月也,命工师效功,陈祭器,按度程,毋或作为淫巧以荡上心,必功致为上,物勒工名以考其诚,功有不当,必行其罪,以穷其情。”[6]97“物勒工名”指器物的制造者要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上面,以方便管理者检验产品质量。此制度到西汉中晚期漆器制作分工已相当细密,管理体制也已较为完备。
与中央工官的作坊不同,在地方工官生产的漆器上的铭文中,“乘輿”二字不放在铭文的起始位置,而是与其他并列,如大量由蜀郡、广汉郡工官制作的器物铭文上的“乘輿”二字,蜀郡、广汉郡工官是汉朝由中央政府设立的地方工官作坊,主要生产漆器、铜器以及少量钢铁兵器。如出土于平壤石岩里丙坟汉墓的漆饭盘,制作于永始元年,口沿的背面刻有铭文:“永始元年,蜀郡西工造,乘輿髹洀画纻黄釦饭盘,容一斗,髹工壶、上工壶、铜釦黄涂工甲、画工恭、洀工之、清工东,造工林造,护工卒史安、长孝、丞□、掾谭、守令史通主。”[8]又如出土于平壤附近的乐浪汉墓的漆饭盘,制作于元始四年,保存较完整,口沿背面刻有铭文:“元始四年,蜀郡西工造,乘輿髹洀画纻黄釦饭盘,容一斗,髹工石、上工谭、铜釦黄涂工丰、画工张、洀工戎、清工平,造工宗造,护工卒史章、长良、丞凤、掾隆、令史□主。”[8]
这些器物上的“乘輿”二字引起了众多学者的关注。孙机根据“乘輿”位置的不同猜测在地方工官作坊中,“乘輿”二字更像是仅仅表示其规格,而且对比中央工官的作坊“乘輿”漆器的铭文,地方工官作坊所作“乘輿”漆器铭文中不加“臣”字,其原因可能是其不像中央工官所制作的物品一样直接进贡给皇帝[6]。李安敦(Anthony Barbieri-Low)则强调器物上铭文的实用价值,即“乘輿”铭文一方面可以控制所造器物的质量,另一方面方便记录生产机构所造器物的数量,便于中央政府向不同作坊订制的产品配额进行统一管理[9]。此外,据刘艳统计,带有“乘輿”铭文的漆器在所有出土物中所占比例低于2%,原因主要是其质量较高,制作程序繁琐,每制造一件“乘輿”器物就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每一件产品要经过非常繁琐的制作程序,每一道制作工序要经由不同工匠之手,然后再由官吏层层验收。最终制造出来的这些“乘輿”器物,一般供皇帝使用,或者用于皇室庆典、宴席、颁赐以及赠送等各类礼仪[1]。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尹湾汉墓简牍《武库永始四年兵车器集簿》中的“乘輿”应该是按照供皇帝所使用器物之规格而制作,表示其规格之高,区别于普通器物。
以上讨论的是尹湾汉墓简牍中“乘輿”的作用以及汉代“乘輿”器物的一些用途,那么“乘輿”的本义是什么?引申义又是什么?下文将从历时的角度考察每个时代“乘輿”使用的具体情况。下文语料主要来源于“CCL语料库”“语料库在线”以及部分书籍。
此外,需要说明的是,“乘輿”在使用时既可作短语,也可作词。作短语时,“乘輿”是动宾结构,其中“乘”对应《广韵》中“食陵切”,平声字,今读chéng,如:“徽宗乘輿往观之。”(《大宋宣和遗事·元集》)作词时,“乘輿”是名词,其中“乘”对应《广韵》中“实证切”,去声字,今读shèng,如:“今乘輿已驾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请。”(《孟子·梁惠王下》)因二者在使用时读音不同,故下文中凡说明“乘輿”作短语时,皆按今音读作“chéngyú”;未说明为短语时皆默认用作词,按今音读作“shèngyú”。
传世文献显示,“乘輿”二字使用的时间最早是在先秦时期,“乘輿”在该时期分别作为短语和词出现,根据相关古籍资料来看,作为短语和词使用的频率相当。作为短语使用时,义为“乘坐车子/马车”,作为词使用时,义为“泛指车驾”。如:
例1 白圭之中山,中山之王欲留之,白圭固辞,乘輿而去。(《吕氏春秋·先识览》)
例2 惠子易衣变冠,乘輿而走,几不出乎魏境。(《吕氏春秋·审应览》)
例3 他日君出,则必命有司所之。今乘輿已驾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请。(《孟子·梁惠王下》)
例4 子产听郑国之政,以其乘輿济人于溱、洧。(《孟子·离娄下》)
例5 婴贫无财,请假于君子,赠吾子以言:乘輿之轮,太山之木也。(《荀子·大略》)
例1中的“乘輿”作为短语使用,全句的意思是“白圭到中山国,中山国的君主想要留下他,但是白圭坚决谢绝,乘坐车子离开了”。例2中“乘輿而走”的“乘輿”使用方法与例1相同,也是一个短语,意思是“惠子换衣服乘坐马车逃走”。以上两例中“乘輿”皆作为短语使用,解释为“乘坐车子/马车”。
而例3至例5三个例子中的“乘輿”用作词。例3中“乘輿”指“鲁平公所乘的车驾”,朱熹《孟子集注》也对此做过相应的解释:“乘,去声。乘輿,君车也。”[11]30例4说的是子产在治理国政时用自己的车马帮人们渡过溱河与洧河,其中“乘輿”指“车驾”。例5说的是“马车的轮子,原本是太山之木所制”,所以此处“乘輿”解释为“马车/车驾”。从例3、例4两个例子来看,“乘輿”的使用对象是“鲁平公”和“子产”,鲁平公是执政者,而子产虽然有一定的执政权力,但是不能算作是至高无上的执政者。例5没有使用对象。由上述三个先秦时期的用例的对象来看,“乘輿”作为一个词使用时还未有特定的适用对象,可解释为“泛指车驾”。
到了两汉时期,“乘輿”的使用达到了巅峰,其用法相对先秦时期有所变化且义项增多:专指皇帝或诸侯的车驾、标识皇帝所用器物、皇帝专有财产的代称、代指皇帝等。如:
例6 天子车曰乘輿,诸侯车曰乘輿,乘輿等也。(《新书·等齐》)
例7 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罪,见君之几杖则起,遭君之乘輿则下,入正门则趋。(《新书·阶级》)
例8 朕闵百姓未赡,前年减漕三百万石,颇省乘輿马及苑马,以补边郡三辅传马。(《汉书·昭帝纪》)
例9 唯陛下深察古道,从其俭者,大减损乘輿服御器物,三分去二。(《汉书·贡禹传》)
例10 奉车都尉掌御乘輿车,驸马都尉掌驸马,皆武帝初置,秩比二千石。(《汉书·百官公卿表第七上》)
例11 通天冠,高九寸,正竖,顶少邪却,乃直下为铁卷梁,前有山,展筩为述,乘輿所常服。(《后汉书·輿服志下》)
从例6看,“乘輿”是指皇帝和诸侯的车驾,使用对象是皇帝和诸侯,但是该时期除了此用例是强调了皇帝和诸侯的车驾都叫做“乘輿”之外,其他用例多专指“皇帝的车驾”,如例7中的“乘輿”即专指皇帝的车驾。
例8中的“乘輿”是标识皇帝专用物。其中“乘輿马”与“苑马”并举,“乘輿”二字习用于“马”前早在秦代就已存在,秦汉律中也有所提及,如《睡虎地秦墓竹简·秦律杂抄》言及“伤乘輿马”,将“乘輿马”解释为:“乘輿马,帝王驾车的马,《汉书·昭帝纪》注:‘乘輿马,谓天子所自乘以驾车輿者。’”[12]86又,王充《论衡·难岁》载:“昔文帝出,过霸陵桥,有一人行逢车驾,逃于桥下,以为文帝之车已过,疾走而出,惊乘輿马。”[13]376-377以上三处“乘輿”皆用于“马”前,以说明此马是专指皇帝车驾的马匹,与“苑马”区分明显。
例9中“乘輿服御器物”指“皇帝的服饰车马以及器物之类”,句中“乘輿”的功能在于强调“服御器物”为皇帝专用。古时天子地位尊崇,威严不容侵犯,任何对天子的直接称呼都属于亵渎之举。因天子以天下为家,不能长居宫室养尊处优,而要“乘车輿以行天下”,故以“乘輿”代称皇帝。如蔡邕《独断·卷上》:“天子至尊,不敢渫渎言之,故托之于乘輿。乘犹载也,輿犹车也,天子以天下为家,不以京师宫室为常处,则当乘车輿以行天下,故群臣托乘輿以言之。”后世“乘輿”的范围逐渐扩大,成为皇帝日常用物的概称,蔡邕《独断·卷上》又言:“车马、衣服、器械、百物曰乘輿。”即皇帝在日常生活中所用的器物可统称为“乘輿”,“乘輿”二字是御用之物的标识。这一说法后来也被多部权威辞书收录,如《辞源·丿部》中将“乘輿”解释为“皇帝用的器物”[14]100,《汉语大词典·丿部》中的训释亦同[15]674。
例10中“乘輿”代指“皇帝”,句中“奉车都尉”是一个官职名,汉武帝元鼎二年(公元前115年)设置,其职责是掌管皇帝的车马,其中“乘輿车”即“皇帝的车马”,该用法在后世较常见。例11中的“乘輿”也代称皇帝,指“通天冠”是皇帝所戴的帽子。
整体来看,“乘輿”在秦汉时期用例甚多且义项较为丰富,和先秦时期相对比,在秦汉时期作为短语使用的情况非常少见,而作为一个词使用时常见的义项有:专指皇帝或诸侯的车驾(主要专指皇帝车驾)、标识皇帝所用器物、皇帝专有财产的代称、代指皇帝。
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乘輿”基本延续秦汉时期的主要义项。如:
例12 石头等既疲倦,俄而乘輿回。(《世说新语·捷悟》)
例13 常亚于乘輿。亚,次也。乘輿,天子所乘车。(《昭明文选·京都上》)
例14 时道武留心黄、老,欲以纯风化俗;虽乘輿服御,皆去雕饰。(《北史·魏诸宗室列传》)
例15 爽饮食车服,拟于乘輿。(《三国志·曹爽传》)
例16 傕兵数百人皆持大戟在乘輿车左右,侍中刘艾大呼云:“是天子也。”(《三国志·董卓列传》)
例12中,“乘輿”作为短语使用,解释为“乘坐车子/马车”。例13中,对“乘輿”作出明确的解释“天子所乘车”,即“皇帝的车驾”。例14中“乘輿服御”和例9相似,指皇帝在日常生活中所用的器物。例15、例16中的“乘輿”皆代指皇帝。
“乘輿”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使用情况和秦汉时期差别较小,但是魏晋南北朝时期“乘輿”偶尔会作为短语使用,解释为“乘坐车子/马车”,此外作为词使用时,其义项和秦汉时期基本一致,即:专指皇帝的车驾、标识皇帝所用器物、皇帝专有财产的代称、代指皇帝。
到了唐宋时期,“乘輿”的义项虽然继承了魏晋时期,但是不同义项的使用频率有所改变,且出现更多的习惯用法。如:
例17 振旅之日,乘輿亲郊劳之,礼焉。(《唐代墓志汇编续集·乾封》)
例18 居处服用,僭拟乘輿焉。(《资治通鉴·汉纪》)
例19 交构东宫,指斥乘輿。(《资治通鉴·唐纪》)
例20 匈奴远迹,乘輿反正。(《大唐创业起居注·卷三》)
例21 天下骚动,奸盗乘隙,遂至两都覆败,四海沸腾,乘輿播迁,几至难复。(《旧唐书·李绛列传》)
例22 魏主执胜手歔欷曰:“乘輿播越,天也,非卿之咎。” (《资治通鉴·梁纪》)
例23 至祥曦殿,则禁卫皆已擐甲,乘輿服御皆已陈列。(《靖康传信录·卷一》)
例24 罄府库,竭帑藏,至取乘輿服御嫔宫等物。《靖康纪闻·拾遗》)
例25 上秘之,遣九卿册赠印绶,赐乘輿秘器、少府供张,柱槛皆衣素。(《资治通鉴·汉纪》)
例26 迟明,明宗亦驰至,汴兵望见天子乘輿,乃开门。(《新五代史·杂传第三十九》)
在唐宋时期,“乘輿”基本没有作为短语使用的情况,且作为一个词来使用时,绝大多数情况下都用来代指皇帝,如例17和例18中的“乘輿”皆指“皇帝”。此外,“乘輿”也产生了一些固定的搭配,如例19中“指斥乘輿”便为习惯用法,指“辱骂皇帝”。《唐律疏议》中的《十恶》,即平常所说的“十恶不赦”罪,其中就包括“指斥乘輿,情理切害”,这是历史上首次对“指斥乘輿”罪在法律上作了明确的规定。又,“乘輿”所表达的意义基本与皇帝相关,成为皇帝专用词,因此该时期对于其他义项的使用便有所减少。除“指斥乘輿”这个习惯用法外,还有一些常见的习惯用法也经常出现在唐宋文献中,如例20中的“乘輿反正”指“帝王复位”、例21中的“乘輿播迁”和例22中的“乘輿播越”均解释为“皇帝流亡在外”,例23、例24中的“乘輿服御”指“皇帝所用的器物”。此外“标识皇帝所用器物”的义项也依然在使用,如例25中,“乘輿秘器”指“皇帝所用的棺材”。
这一时期,前朝经常使用的义项“专指皇帝的车驾”有所减少,甚至很少使用。
从以上例句及分析看来,唐宋时期的“乘輿”和秦汉时期有相似的地方,即基本不作短语使用。笔者认为此现象可能有以下两个原因:一是“乘輿”在这两个时期皆出现在典章制度中且意思均与皇帝相关,在成为皇帝专用词后,其使用率自然急速下降;二是和唐宋时期出行方式发生变化有关,“輿”作为“车”的一种,该说法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很少被使用。“车”和“輿”在最早有比较大的区别,其中“车”专指打仗时所用的“战车”,如《左传·襄公二十六年》中“教之乘车、射御、驱侵”。而经过时代的频繁更迭,一些名词的含义来不及更新或者转换,人们也渐渐对二者没有了一个明显的界限,而且到了隋唐以后,兴起了骑马和坐轿的风气,用车子出行的方式也在不断减少,因此在唐宋时期“乘輿”作为“乘坐车子”的使用频率大大降低。“乘輿”在该时期作为词使用时,所使用的义项也基本是继承前一个时期,有所不同的是唐宋时期“乘輿”使用最频繁的义项是“指代皇帝”,而“专指皇帝的车驾”这个义项相对较少。
明清时期“乘輿”作为短语使用的情况有所增加,作为词使用时,各常见义项皆有使用,但主要用于指代皇帝。如:
例27 徽宗乘輿往观之。(《大宋宣和遗事·元集》)
例28 彼此又推让数番,文王方乘輿,子牙乘马。(《封神演义·第二十四回》)
例29 宫人傅姆擎执导从,妃乘輿出门,降輿,乘凤轿。(《明史·礼志九》)
例30 小子欲求大贤一看,恐劳大驾,特命小女乘輿而来,现在外面。(《镜花缘·第三十回》)
例31 “前日颁赐,尔等岂不知也?何敢迫胁乘輿!”乃大骂德戡。(《醒世恒言·卷二十四》)
例32 臣有一策,殿下自坐乘輿,多具威仪部从。(《两晋秘史·第六十八回》)
例33 忠贤诬以盗乘輿服御物,论死。(《明史·魏忠贤列传》)
例27、例28、例29、例30中,“乘輿”皆作为短语使用,解释为“乘坐车子/马车”,且作为短语使用的比例比唐宋时期有所增加。《明史》中共用“乘輿”48次,其中10次作短语使用,解释为“乘坐车子”,由此可见“乘輿”在明清时期的使用情况较为复杂,且众多义项是官方也使用的,之前时期的“乘輿”作为短语使用基本都是出现在话本或小说中,此一时期的话本或者小说中“乘輿”作为短语使用的情况更加常见,如例27、例28、例30。
例31中,“乘輿”指代皇帝,此义项也是该时期最常用的,《明史·兵志一》中共24处“乘輿”作此解释,如“六军望见乘輿,皆呼万岁”。例32中“乘輿”专指皇帝的车驾。例33中“乘輿服御物”泛指皇帝的器物。该时期,此两种用法的使用频率不及“代指皇帝”。
根据以上对“乘輿”在各个时期使用情况的大致论述可以发现:第一,“乘輿”首次记载在先秦文献中且一直到元明清时期都在使用,说明“乘輿”自出现以来经常被使用,一直到近现代逐渐消失;第二,“乘輿”在秦汉以及唐宋时期多作词使用,且在秦汉时期义项较丰富并延续到清朝时期,但每个时期不同义项的使用频率不均衡,秦汉时期和魏晋南北朝时期不论是“专指皇帝的车驾”“代指皇帝”还是“标识御用器物”“泛指皇帝所用器物”都经常使用,但是“泛指车驾”的义项在此时基本消失,唐宋以及元明清时期“代指皇帝”的义项使用颇多,其余义项使用皆偏少;第三,“乘輿”在先秦时期便可以分别作为短语和词使用,作为短语使用时按今音读作“chéngyú”,意义单一,均解释为“乘坐车子/马车”,作为词使用时按今音读作“shèngyú”,最早使用的义项为“泛指车驾”,随后引申出“专指天子的车驾”之义且“泛指车驾”之义不再使用,接着“专指天子的车驾”引申出“代指皇帝”之义,再进一步引申出“标识御用器物”“泛指皇帝所用器物”以及其他与“皇帝”相关的物品与人物之义。
自尹湾汉墓简牍出土以来,研究者从不同的角度对其进行了深入探究。本文选定《武库永始四年兵车器集簿》中“乘輿”二字作为研究对象,对其意义作出一种新的推断,即“按照供于皇帝所使用器物之规格而制作,表示其规格之高,区别于普通器物”,而且有“乘輿”二字标识的器物不一定专门表示该器物是皇帝专用,而是也可能仅仅表示其规格之高或者象征着皇权,用于赠送等礼仪。
根据古籍资料探究“乘輿”本义和引申义,得出结论为:“乘輿”作为短语使用时按今音读作“chéngyú”,且一直都是“乘坐车子/马车”之义,而作为词使用时按今音读作“shèngyú”,本义“泛指车驾”,引申为“专指天子的车驾”“指代皇帝”“标识御用器物”等义。另外“乘輿”在文献中还有许多其他义项,但是使用极少,如《晋书·輿服志》“乘輿六玺”中的“乘輿”表“玺印”之义、《旧唐书·玄宗下》“今国步艰阻,乘輿震荡”中的“乘輿” 是国家或者政权的代名词等,总的看来,皆与“皇帝”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