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曰春
1
王磊发觉被人盯梢了。他最初以为是错觉,确认无误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然成为“猎物”,甚至随时都可能遭遇不测。
他也只能如此判断,毕竟之前干的是刑警,亲手抓过好多嫌疑人,得罪的人一时半会儿数不过来。造成今天这一局面,与王磊的性格有关,他眼里揉不进沙子,任何人想来说情,都会讨个脸红。
有一次,王磊半夜加完班,回家途中碰见两拨人酒后打架斗殴,出于职业本能,他停车制止纠纷,随后通知辖区派出所前去处理。也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他过后又询问处理结果,一听说是按着治安纠纷处理的,他便跟派出所纠缠不休。
办案民警说,打架斗殴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情,当事人双方已经调解好了,互相取得了谅解,切莫人为地制造矛盾。王磊认死理儿,非说其中一方是轻微伤,应当按刑事案件处理。
派出所那边提醒他说,把人打伤的小伙子即将大学毕业,可以批评教育,真要刑事拘留的话,这辈子的前途可全毁喽。王磊愣是油盐不进,害得有人骂他狗咬耗子,手伸得过长,荒了自己的田,管了别人的一亩三分地。
王磊原本就是顺毛驴,如此一来更是得理不饶人。可怜天下父母心,那小伙子的母亲正好跟他舅舅是旧相识。舅舅受人之托上门求情,被他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问题是他从小到大都在舅舅家里生活,舅舅两口子待他视如己出,老人家大半辈子未曾低头求过人,却被亲外甥驳了面子,气得要跟他断绝关系。王磊偏偏开了个挺离谱的玩笑,他对舅舅说,如果真不认这门亲,那自己往后就在正月里剃头。
登州市的风俗跟大多数地区相似,农历二月二之前剃头不吉利,会死娘舅,可想而知他所谓的幽默是多么拙劣。以至于有亲戚说他人如其名,三个石头堆在那里,心肠比石头还硬。王磊不以为然,这一说法早就在坊间传开了,有的坏人对他闻风丧胆,也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
当然,王磊那会儿也动了心思,因为得知他不依不饶,非盯着派出所拘留那小伙子,小伙子的母亲一夜之间愁白了头。但他终究狠下了心,他认为当警察的不能动善念,干了坏事儿得不到惩戒,很可能留下祸患,跟“小时候偷针偷线,长大了偷金偷银”是一个道理。
扯得有点远。
王磊断定是有人要寻仇,想想也是,他眼下被发配到了兔子不拉屎的鬼地方,无疑给坏人创造了更多复仇的机会。
事实上,新单位驻地山清水秀,自然環境不错。王磊对此次调动极其不满,败坏了情绪,才把燧道镇派出所贬得一文不值。
王磊心里没了底气,在市局刑侦支队工作的时候,他从未有过畏惧,但现在天高皇帝远,他不得不为自身安全考虑。他怕死,而且非常怕死,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警察也是人,无非是职业特殊,但那并不代表拥有三头六臂,能够刀枪不入。
显而易见,他已经被眼前的处境吓到了,甚至被吓破了胆。
2
他始终认为,人在不同环境下都会有相应的人设,通俗来讲,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在干刑警的那几年里,他给人留下的印象是六亲不认。
真实的情况是,王磊竭力维护着个人形象。人不可能生活在真空当中,警察也有七姑八姨,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欲。正如前面提到的,碰到了事情,又是亲娘舅来求情,他很难心如止水。
他后悔平常特立独行,没多交几个知心朋友,反正眼下的形势只能独自扛着。跟派出所的新同事是不能说的,与他们刚认识没几天,更何况他还想显摆曾经的刑警身份,不能叫人瞧不起。刑侦支队那边的老战友就更不能说了,说一千道一万,王磊是被扫地出门的。
实话实说,他感到特别憋屈。心情好的情况下,王磊会安慰自己,人这辈子不可能一帆风顺,谁都会碰到个沟沟坎坎,咬咬牙就挺过去了;碰上情绪糟糕的时候,他真想脱掉警服,不再受那些窝囊气。
王磊反思过,导致这般下场的原因是,自己不会像别人那样拍马屁,当众顶撞过新来的支队长张刚,人家才寻了个莫须有的罪名,顺理成章地把他踢出了局。
事情得从两个月前说起。
张刚走马上任,他先前在交警支队当二把手,人倒是谦虚,头一次集体开会就开诚布公地说,自己的履历很简单,早期在派出所工作过,然后去了市局宣传处和办公室,是个字儿警,专门跟文字打交道,来刑侦支队是半路出家,是门外汉,得当好小学生,虚心向大家学习。
彼时,王磊觉得支队长很实在,因为在很多人眼里,坐办公室码字的人无法与基层民警相提并论,他们缺乏办案经验,说话办事是没分量的。张刚敢于主动揭短,证明他是个靠谱的领导。
没过多久,王磊发觉自己高看了支队长。所谓的谦虚是假象,张刚竟然大张旗鼓地开展什么“肃网”行动,还专门请来了媒体记者。他最烦的就是这一点。
王磊一度认为,办案讲究的是稳、准、狠,有如在抓捕现场的擒拿动作,最佳效果是一招制敌,以免节外生枝。想实现这一目标,必须抢占先机,再来个出其不意。可是,张刚却高调宣布行动,屁事儿没干一点儿,先玩起了宣传。
“肃网”行动本身无可厚非,是以人民群众反映强烈的网络淫秽色情问题为重点,是按照公安部的统一部署要求开展的,特别是对传播儿童色情信息、引诱未成年人色情直播等违法犯罪活动,打击力度更是空前。但王磊的理念是,向社会公开了行动,无异于通知犯罪分子,下雨喽,该回家收衣服啦。
在研究行动方案时,张刚再三强调行动的重要性,王磊的耳朵都快生茧子了。他终于按捺不住,质问为什么要让媒体介入。
“公安部都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公开信息能起到震慑作用。”张刚轻描淡写地回答。
王磊没料到对方是这么个思路,口无遮拦地说:“‘肃网行动属于‘扫黄打非工作,归治安口管,网上的事儿有网安支队过问,刑警跟着瞎掺和,到底几个意思啊?”
张刚避开了这一问题,继续强调:“按照部里和省厅的要求,对这类犯罪活动,露头就打……”
一听张刚在打官腔,王磊有些恼火:“张支队长,你干过宣传处处长,把媒体折腾过来,为的是出名挂号吧。”
张刚淡然一笑,不怒自威:“小王,先把那些牢骚收好,公安是有纪律的队伍,服从命令听从指挥,打击犯罪是你的职责。丑话撂在前头,任何人工作出现纰漏,都请主动打报告,离开刑警队,我决不会姑息迁就。”
王磊心想,你一个门外汉,哪来的底气说这番话呢?结果,他高估了自己的实力,接手的案件迟迟没有进展,致使受害人被性侵,跳楼自杀未遂,至今还在医院里躺着。
他悔恨万分,倘若当时态度端正,就不至于眼下这么灰头土脸了,都怪个人心态不好,对张刚产生抵触情绪,致使自己一直在磨洋工。所以说,到乡下派出所上班,王磊只能自认倒霉。
哪知温所长却说:“老张本想亲自把你送到所里报到,因为工作上的事儿给耽误了,他让你在燧道镇接受锻炼,争取早日回到刑侦支队。”
王磊当场翻脸:“净他妈的扯淡,说这些顶个屁用,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吃,把我当三岁娃娃呢。”
正因为温所长的这番话,王磊虽然懊恼自己之前的行为,却对张刚记恨上了。他认为张刚过于冠冕堂皇,净搞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他此时已经无心与张刚计较,说到底,眼下形势紧迫,风险无法预测,甚至有种四面楚歌的意味。王磊心想,也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有人跟自己叫板,那就昂扬起来,准备战斗。
3
王磊有个习惯,喜欢把办案称之为“战斗”。他认为“战斗”二字能够令人热血沸腾,进而拥有最好的状态,只要状态良好,势必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但他不得不承认,目前敌人在暗处,自己在明处。换句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王磊苦思冥想,始终没琢磨出锦囊妙计,唯一的招数是,弄清盯梢人的身份,来个顺藤摸瓜。
他心知肚明,实现这一目标比登天还难。道理简单明了,跟踪之人时时防备着自己,想倒过头来查对方,很容易被识破,稍不留神便会打草惊蛇。
下班之后,王磊故意在小镇的街道上散步,他想试探那个神秘的人。果不其然,那人又现身了,他的恐惧被愤怒代替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跟踪民警,这明目张胆的行为是赤裸裸的挑衅。
恼火归恼火,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王磊匆匆回到派出所,他觉得此事必须警惕,那人敢于跟踪自己必定事出有因,如若不查出真相,留下的是不可预估的隐患。
王磊终究还是年轻,尚未修炼到处乱不惊的地步,他内心的烦躁全挂在了脸上。温所长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误以为他还在闹情绪,便邀他到老褚家,说是去尝尝“三条腿儿”。
他其实没心情,碍于面子,还是去了。王磊晓得燧道镇的习俗,当地村民什么都敢吃,比如,树上的虫子、田里的蚂蚱、水里的蛤蟆,他猜测“三条腿儿”是某种古怪的生物。
王磊怎么也想不到,“三条腿儿”竟然是面条。说白了,是豆面、麦子面和地瓜面按一定比例,混合到了一起。
老褚笑眯眯地介绍:“‘三条腿儿是隧道镇的特色,快要失传了,只剩下俺家老伴儿会做。”
温所长补充道:“老褚以前在镇政府工作,退休后在派出所帮过忙,如今潜心研究咱这里的风土人情,当年曾在《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发过稿子,在新闻报道方面,是宁海区乃至登州市的一支笔。”
王磊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干过宣传处处长的张刚,他不清楚温所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老褚:“地瓜面起到的应该是黏合作用,三种面和到一起,就是美食了。”
温所长说:“对,在旧社会,一般人家根本吃不起,都是待客用的。”
说话间,被称作“三条腿儿”的面条上桌了,王磊吃了一口,口感不错。他心里寻思,敢情温所长是带自己忆苦思甜来了。既然如此,那就给人家留足面子吧。他闷着头,把整碗面条填进了肚子里。
老褚劝他再来一碗,说:“‘三条腿儿蕴含着人生哲理,豆面好比处理的警情,好多事儿搁不到桌面上,却不得不面对;麦子面代表工作态度,得有韧性,学会知难而上;地瓜面是方式方法,派出所工作繁琐,尤其是在调解纠纷的时候,跟和面一个理儿,水加多加少了都不合适……”
王磊听不下去了,他感觉老褚是在咬文嚼字、纸上谈兵。恰在此时,他接到了所里的电话,说是省道上发生一起交通事故,有人员受伤,让他火速赶过去救援。
他和温所长一同起身,匆匆告辞。老褚跟在屁股后面,追加了一句:“小伙子,‘三条腿儿还有个叫法,改天再来,俺给你说道说道。”
王磊随口应承了一句,他心情依然黯淡,就跟当时的天气相似,阴云密布。他无法保持良好的心態,燧道镇是距离城区最远的乡镇,这一片未曾设置交警中队,光处置交通事故便牵扯了所里三分之一的精力。他真有些同情温所长了。
仅仅几天的工夫,他便发现,派出所工作跟之前干刑警完全是两码事,特别是在乡下,产生纠纷的原因往往是菜园里的两根黄瓜、一把豆角,有时引起矛盾的还是鸡鸭牛羊之类的禽畜,假如真去较真的话,只会招惹更大的麻烦。
王磊感触颇深,在刑侦口上不能随便动善念,而在这里却得心地善良,毕竟村民们本质上都是好的,即便积怨再深,也不会跟对方拼命,这就减少了刑事案件的案发率。
天说变就变,他们赶到车祸现场时,已是电闪雷鸣了。
事故车辆是自行撞到了树上,一侧车门瘪了进去,无须动用专业破拆工具。但是,驾驶员伤势严重,处于半昏迷状态。人命关天,王磊不敢怠慢。
他把伤员抱到车上,跟温所长打声招呼,就启动了引擎。温所长正举着手机,打开闪光灯功能,准备把车祸现场拍下来。
温所长摁下快门的刹那,一道闪电划破暗夜,王磊看到,不远处有个年轻人正冲着自己的方向张望。正是跟踪他的人。他却来不及多想,驾车驶入了夜幕。
雨越下越大。省道上常年跑的是大货车,路上早已坑坑洼洼,有些地方积水很深,车子行进途中犹如一叶扁舟,颠得王磊脑瓜生疼。夜黑雨稠,他告诫自己,全神贯注开车,为伤员赢得抢救时间。
事与愿违,他越是想专心致志,就越神志恍惚。他的眼前闪出一个镜头——那个年轻人尾随在身后,样子鬼鬼祟祟。王磊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后视镜,能见度不足十米,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车子险些撞到路中央的墩子上。
算是歪打正着吧,他降下车速,定睛一看,前面山体滑坡,山石、泥土堵住了去路,工人们正在抢修。王磊停下车,冒雨跑过去查看路况,不幸中的万幸,省道上留下的空隙勉强能通过一辆车。
紧赶慢赶,王磊把伤员送到了医院,医生说:“得亏及时,再晚个几分钟,小命就保不住了。不过,伤员头部受到重创,很可能丧失部分记忆……”
他没好气地吩咐:“废什么话,赶紧救人。”
说罢,王磊去繳了治疗费。他的步子磕磕绊绊,心里惦记的是那个年轻人。那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车祸现场?跟伤员又有何关联?一连串的问题冒了出来。
他接通了温所长的电话,三言两语通报了伤员情况,又直奔主题,让所长把现场照片发过来,他确信那年轻人会在镜头里。王磊估算得没错,照片中的面孔虽然模糊,但凭目前的技术手段,进行人脸比对是轻而易举的。
王磊提出了请求,温所长有些为难,因为公安机关有明文规定,任何警务人员不得私自查询公民的个人信息,轻则处分,重则脱警服。他欲言又止,终是没把真实目的说出来,被人跟踪不是件光彩事儿,他不想叫人贻笑大方。
他挂断电话,犹如困兽般在走廊上徘徊。医院是个生死交替的地方,短短一刻钟的光景,便有三条生命离开了人世,这或多或少影响了王磊的情绪。
他强令自己保持镇定,却依旧心浮气躁。王磊甚至想,干脆直接找张刚,他认为自己是从刑侦支队出来的,对方好赖也会念个旧情。
进退两难之际,温所长电话告知,已经得到领导的特批,查明了年轻人的身份。至于是哪位领导,温所长没说,王磊也无心再过问,因为伤员奇迹般的苏醒了,央求医护人员帮忙报警。
王磊进了病房,伤员挣扎着要坐起来,被护士制止了。伤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有气无力地说:“省道上有路虫,他们害我出了车祸。”
“路虫?”王磊充满疑惑。
他头一回听到这个词。费了好大的周折,王磊才弄明白:“路虫”是一群地痞流氓,他们在省道上设了路障,强行收取过往车辆的过路费。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跑长途的货车司机们只能逆来顺受。不听招呼的注定没什么好下场,病床上躺着的伤员就是例子。
王磊义愤填膺,他拿出年轻人的照片,伤员再三辨认,说这张面孔并不熟悉,并告诉他,制造车祸的另有其人。
即便如此,他还是请求温所长先控制住那位年轻人,至于能否从年轻人身上打开突破口,王磊也没有把握。
4
年轻人姓邹,是个在校大学生。王磊最恨这路货色,花着父母的血汗钱,不正经念书,却去搞歪门邪道。
邹姓大学生心理素质一般,没几个回合下来,便竹筒倒豆子,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给撂了。
他哭咧咧地说:“上大学后,我迷上了网络游戏,贪图一套游戏装备,在网上借了小额高利贷,结果利滚利、滚雪球,连本带利怎么也还不上了。后来经人介绍,暑假找了这么个兼职,任务是跟踪你。”
“为什么跟踪我?”问完,王磊发觉自己好傻,面前的年轻人不可能知晓其中的内幕,他仅是个外围的小喽啰,被人利用了而已。
邹姓大学生半吞半吐地说:“他们好像是怕你挡了财路。”
王磊恍然大悟,温所长派给自己的任务当中,包括省道的交通安全治理,如果与此有关,那就跟车祸伤员的说法对上号了。他赶紧向温所长汇报情况,对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并未感到惊讶。
温所长反过头来提醒他,光收个过路费用不着大动干戈。这正是王磊百思不得其解之处,要知道犯罪也是讲究成本的,不像某些影视剧那般胡诌八扯,贩卖的是新型毒品,罪不至死,戏里的反派角色却连连杀人,搞出连环命案。
现实容不得戏说,派人跟踪一位曾经的刑警,背后的主谋不亚于吃过熊心豹子胆。究竟有多大的阴谋?王磊细思极恐。
一晃到了下半夜,雨非但没停,还愈下愈烈,手机新闻显示,部分山区将迎来三十年以来最大的一次降雨。温所长心急如焚,因为“部分山区”涵盖了燧道镇地界,派出所得紧急进入防汛战备。
温所长让他继续查线索,王磊感到无从下手,邹姓大学生为人实诚,能说的都说了,眼下步入了死胡同,他是两眼一抹黑。
张刚驱车百余公里,冒雨赶来了,他顾不上歇息,直奔主题:“问那个大学生,他是怎么跟那拨人联系的。”
王磊愣怔片刻,他把这茬儿给忘了,真是当局者迷啊。邹姓大学生交待说:“介绍兼职的人是在游戏空间里认识的,线下从未见过面,每次跟踪之后,报酬是通过微信转账的。”
这也太小儿科了。王磊依此判断,对手压根就不具备反侦查意识,就算干坏事也是小打小闹,掀不起太大风浪。他自负地想,许是他们听到了风声,知道自己是个办过大案要案且屡屡立功的刑警,事先安排了眼线,想逃脱法律的制裁。
张刚不留情面地把他训了一顿,说他刚愎自用,丧失了应有的警惕性。幸亏张刚没再纠结于此,否则王磊分分钟都可能翻脸。
张刚到一旁打电话去了,命令支队迅速查到微信转账之人的相关信息。王磊心里一盘算,不对,邹姓大学生在交待问题时目光飘忽不定,凭以往的经验,年轻人还藏着秘密。
他重新回到审讯室,把脸拉得比驴脸还长,冷冰冰地让年轻人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双眼。邹姓大学生不敢与他对视,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王磊瞅准时机,猛然间发话:“说吧,别等我问。”
过了许久,对方结结巴巴地答:“他们在游戏空间里传递信号……介绍人带我跟他们组过队伍……”
王磊瞬间清醒,要想获取更多的线索,必须进入游戏空间。他同时产生了新的疑问:介绍人为什么要把年轻人拉进游戏里?难道不怕暴露了他们的犯罪行为?
他做好了准备,让邹姓大学生进入游戏空间,随时抓取他们在游戏聊天室里的对话内容。非常幸运,年轻人登陆游戏之后,他们正聊得火热——
带好装备,冲锋陷阵。
下刀子也要上,大怪在医院为小卒子补血,机会难得。
攻吧,卸掉装备后,老地方见。
……
可是,王磊并未看到他们组队打游戏,虚拟世界里的玩家们不约而同地下了線。他过去接触过类似案件,犯罪分子通过网络语言传递信号,隐蔽性极强。
显而易见,这些看不见的对手是个犯罪团伙,而且很难对付,如今很多犯罪都建立在现代科技之上,倘若不能及时破解那些对话内容,犯罪团伙很快就会逃之夭夭。
王磊无暇顾及细节了,他让邹姓大学生帮忙分析。年轻人或许是受到了鼓舞,也可能是想争取立功表现,琢磨了一阵子,提出了个人的设想:“装备”是毒品,“下刀子”指的是大暴雨,“大怪”代表王磊,至于“老地方”就不好猜测了。
王磊觉得有几分道理,但他认为“装备”不一定是毒品,因为此案把张刚给惊动了,张刚是刑侦支队一把手,不会傻到插手禁毒支队的事情,除非急于表现自己,想捞取政绩。
有一点是明确的,犯罪团伙的“卸装备”之地极可能是车祸现场,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场所,更何况他们或许早已算计好了,燧道镇派出所警力有限,把伤员送到医院“补血”,就会忽略掉那里。
事实证明,王磊的判断准确无误。可惜的是,犯罪团伙早就无影无踪。据修路工人讲,确实碰见过几辆没悬挂车牌的越野车。没办法,线索又断了。
张刚那边传来消息,给邹姓大学生转账的是他的老师,登州大学化学系的副教授何斯威。年轻人听说后,连说不可能,称何教授是个好人。王磊把他奚落一顿,意思是坏人更加善于伪装。
姜还是老的辣,张刚没让王磊多言语,而是叫年轻人仔细回忆何斯威的生活习惯。邹姓大学生猛拍了一下脑门,说想起来了,何教授时常召集家庭困难的学生聚餐,“老地方”也是常挂在嘴边,就是他家。
此时,天已经放亮。雨过天晴,燧道镇躲过了洪涝灾害。
5
半个月后,王磊接到调令,他又要回刑侦支队了。温所长要为他送行,地点选在老褚家。
他们吃的还是“三条腿儿”,王磊感觉滋味跟上回不一样了。事后,他才琢磨过来,正所谓境由心生,心情也会影响食欲。
那天,温所长告诉他好多小秘密。譬如,若干年前,张刚也曾在燧道镇派出所工作过,也吃过老褚家的“三条腿儿”。其实,张刚是嫌他年轻气盛,故意把他打发到乡下,想挫挫他的锐气,让他早日成熟起来……
还有个秘密已经不是秘密了。何斯威受到犯罪团伙的胁迫,不得不帮他们制造新型毒品,他瞅见有年轻学子染上毒瘾,索性将计就计,骗取了犯罪团伙的信任。而令人叫绝的是,所有的一切都在张刚的掌控之中。
据说张刚紧盯这起案子,又排查了新的线索,但是王磊没好意思问。他已经懂得尊重领导、团结战友的重要性了。
当然,他好奇张刚哪来的这么多计谋。温所长的解释是,张刚干过办公室主任,在局领导身边多年,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他想了想,很有道理。
这会儿,他正缠着老褚讲故事。据老褚说,“三条腿儿”还被人们称为“得胜面”,想当年,燧道镇的群众用它给游击队壮行,打败了日本人。
王磊突然发觉,得胜面其实是连心面,战争年代让军民心连心。如今,它把警察跟老褚、邹姓大学生,乃至更多人的心连在了一起。
责任编辑 乌尼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