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田
一个作家创作风格的成熟,往往伴随着一种自我觉醒,他开始明确自己创作所依托的文学乡土,开始清晰自己创作的前进方向。吕阳明的短篇小说创作,从最初的“草原题材”,到后来的“边地书写”,让我们看到了作家的创作正在形成其个人的特色。
胡适在谈到短篇小说特点的时候曾说,“事实中最精彩的一段或一方面,譬如把大树的树身锯断,懂植物学的人看了树身的‘横截面,数了树的‘年轮,便可知道这树的年纪。一人的生活,一国的历史,一个社会的变迁,都有一个‘纵剖面和无数‘横截面。纵面看去,须从头看到尾,才可看见全部。横面截开一段,若截在要紧的所在,便可把这个‘横截面代表这一人,或这一国,或这一个社会。这种可以代表全邦的部分,便是我所谓‘最精彩的部分。”吕阳明的短篇小说,便常常采用截取“横截面”式的写法,在主人公漫长人生里选取一点,着意渲染,使读者通过一两件小事而看到了主人公一生的起伏、冷暖。
在吕阳明的笔下,每一篇短篇小说切入点都是一个小角度、小故事,却每每渲染出大时代的背景。就像一个一个的历史横截面,既有故事的鲜活,又带着这片土地的历史过往。这些短篇所呈现的时代或有不同,人物身份也形形色色,却像一块一块拼图似的,在按计划拼成一幅全景。在吕阳明讲述的故事里,有北地边陲的人文环境与自然环境特色,有底层人民的艰辛与朴实。在他的笔下,关注点往往是平民阶层的艰辛,却又不乏乐观与向上的生命活力。
譬如,《开心套大鹅》中命运多舛又不肯服输的三舅,本来是林场的临时工,因为工资发放不及时,与会计去理论惨遭解雇。跟姐姐一起养鹅又遭遇老婆跑了。怀揣梦想到边城闯荡,却无非是四处换工作。开饭店赶上疫情,终于在疫情将解除之际,发现了套大鹅的赚钱套路,却又被一个穿冲锋衣的人发现了诀窍,屡屡套中以致赔钱……
《奥莉佳》中,一个机关人员下海办公司,兴冲冲满怀希望,却被俄罗斯人骗了,而且遭遇卢布即将作废……
《干枝花》中的安徽小夫妻,逃难来到干枝花苏木,被鱼把头张大爷收留,在亲人平反准备返乡,即将迎来好日子的时候,却冻死在达赉湖的湖面上。
吕阳明的短篇小说故事性很强,很耐读,但是他并不猎奇,故事里虽然时有角色命运的跌宕起伏,却每每铺垫得严丝合缝、水到渠成。
读吕阳明近年创作的短篇,感觉这位作家对于自己的创作活动有清晰的方向感,有明确的定位。同时,作品里正凸显出两个鲜明的特色:其一是鲜明的乡土意识,其二是突出的平民意识。
众所周知,沈从文关注湘西,贾平凹关注关中地区,冯骥才关注天津卫,莫言关注高密,成功的作家往往会把自己成长、熟悉的地方作为自己创作的根据地,作为持久挖掘的矿藏。围绕一片熟悉的土地开展创作,许多细节可以信手拈来,为作品增加了真实的质感,增加了不同于他乡的特色,同时也增加了令读者耳目一新的吸引力。
对于吕阳明而言,这片熟悉的土地,范围大一点说就是呼伦贝尔,小一点说就是边城满洲里及其周边,这里是作家取材的富矿、耕耘的热土。他的许多小说把故事发生的背景设在了这里。满洲里、甘珠花、达赉湖、海拉尔,这些呼伦贝尔的真实地名一再出现在小说里,为作品打上了乡土的印记。他传神地描绘了这一方乡土的风土人情、自然环境、人文历史,让读者一读便能感觉到,这是属于这片土地的故事,这是屬于这片土地的作品。
读吕阳明的小说,往往能感受到作家对底层百姓悲欢离合的关注,感受到作家内心里对平民阶层的关注。在他的作品里,没有仙侠神怪,没有霸道总裁,他的视线更多地投向了底层的百姓,写他们的苦乐,写他们的艰辛。
诗人艾青说,“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读吕阳明的短篇小说,我读出了他对这片土地的热爱,读出了他对这片土地上人民的深情。在他的笔下,人物往往立体而丰满,看不到那种漫画式的、可以一语判定为反面人物的角色。在《辉腾高勒》里,文学青年霍思源,人生一再碰壁,恋爱失败,投稿失败,开饭馆失败,最终沦为酗酒的酒徒,他的笔下也丝毫没有嘲弄的味道。一个有着美好追求的人,最终命运以悲剧画上句号,有其自身的原因,却又不完全是他个人的原因。这个悲剧性人物的经历中,理想就像华丽塑像上的金粉,一点点剥落,无情的现实把他打得露出了泥胎。这又何尝不是千千万万个普通人理想落没的历程呢?
乡土意识、平民意识,这是我从吕阳明小说里读出的两个特色。一方乡土滋养成就了一个作家,一个作家又通过作品宣传、成就了一方乡土。我们期待着同样的故事也发生在边城满洲里与吕阳明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