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美华
摘 要:融合了多元文化的龟兹壁画艺术是我国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反映了古龟兹的美学观念和价值观念,其别具一格的艺术语言至今依然符合当代设计的审美特征。通过分析龟兹壁画的题材、构图、色彩的艺术特征,探讨龟兹艺术独特魅力的形成原因,总结龟兹壁画艺术中具有包容性、秩序性、象征性等符合当代审美精神的绘画语言。研究和发掘龟兹壁画艺术的原生魅力,寻找传统文化与当代艺术结合的方式,使传统文化焕发出生机与活力。分别从题材内容、构图形式、色彩结构等方面探讨传统民族元素与当代插画的结合方法,为当代插画设计提供新思路。
关键词:龟兹壁画;元素;插画设计;文化传承
基金项目:本文系2022年江苏省研究生科研与实践创新计划项目(SJCX22_1532)研究成果。
龟兹是中国古丝绸之路上促进中西方文明交流的重要城市之一,外来文化与本土文化在此地交融沉淀,孕育出具有多样性与独创性的龟兹石窟壁画艺术。作为世界文化遗产之一的克孜尔壁画艺术是龟兹石窟壁画的典型代表,也是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继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实现文化强国的重要根基。因此,如何在传承中国传统绘画精神的同时,使传统文化顺应时代发展,获得更强的生命力值得我们进行研究。
插画作为当代最活跃的视觉艺术之一,它的包容性与开放性使其承载丰富的文化内涵与精神思想,是新时代传播与发展传统文化的有效方法。将龟兹壁画元素融入当代插画中,龟兹壁画艺术的独特魅力有利于当代插画民族化、个性化的创新发展,借助插画这一当代潮流艺术作为新载体,使龟兹壁画艺术精神内涵得以延续与发展。
一、基于传统文化创作的当代插画发展状况
近几年,由于中国国力的提升,民族文化自信也随之高涨,越来越多的插画师们将目光聚焦于中国传统文化,于是“中国风”插画、“国潮”插画等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当代插画开始兴起。此类插画结合当代数字技术后,突破了传统绘画在二维平面上的限制,画面能够提供从平面到立体,从静态到动态等多元化的视觉体验,使传统文化呈现新面貌,迸发新活力。
中国古代壁画也成为了当代插画灵感的来源之一,尤其是近几年备受瞩目的敦煌壁画。譬如插画师马倩以敦煌石窟的藻井元素为灵感进行创新的《大意敦煌》插画;插画师莲羊以敦煌壁画飞天为灵感的《女娲补天》海报等。而诞生时间比敦煌壁画更早的龟兹壁画却因自然侵害、人为破坏等原因,受到了更为严重的损坏,再加上偏远的地理位置,大众对其了解较少,艺术作品中以龟兹壁画元素进行创作的插画作品也不甚丰富。
龟兹壁画艺术是中国本土民族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丰富的故事题材,独树一帜的艺术风格都值得我们去探索发掘。要想深度开发龟兹壁画艺术资源,将其运用于当代插画中,就必须深入研究龟兹壁画的艺术语言和审美内涵。
二、龟兹壁画的艺术特征
(一)龟兹壁画的题材内容
位于丝绸之路中段的龟兹,在唐代就是西域的经济文化中心,丝绸之路的畅通使西方文化与龟兹本土文化交流频繁,中原文化的融入又使龟兹人以包容的姿态在壁画艺术上发展形成既具有本土特征,又具有文化多元性的艺术风格。在众多龟兹石窟壁画中,以克孜尔石窟壁画艺术最为典型。
克孜尔石窟壁画有着极为丰富的题材内容,以本生故事、因缘故事、佛传故事为主,较为人熟知的内容有马王救商客、兔焚身施仙人、狮王舍身不失信等。此外,还有天相图、天人、金刚和供养人像等。龟兹壁画中的形象主要分为神灵、俗人、动物、山峦、植物等,生活在不同时期的龟兹画匠们根据故事题材,将现实生活中的美好愿望投射在壁画形象之上,宣扬符合相应时代的价值观念。壁画中的故事内容向观众传递善与恶的价值判断,宣传仁慈善良、守信重义、孝顺友善、舍己为人等精神思想,以此来教化信徒。不同时期的壁画人物形象也代表着不同的美学思想与审美特征。
宿白先生对克孜尔石窟的年代分析总结为三个时期:早期为公元3世纪末到4世纪初,中期也是克孜尔壁画的繁盛时期为公元4世纪到6世纪,公元7世纪到8世纪以后逐渐荒废[1]。克孜尔壁画早期的人物形象受到犍陀罗造像技术的影响,譬如118窟中的比丘,上唇留小须、鼻筋高挺、身型丰满健壮,与犍陀罗艺术特点相符。壁画中期阶段受印度秣菟罗风格影响,5世纪中叶,龟兹国政治经济发展稳定,龟兹人开始将本土风格的审美特征融入壁画中。譬如第27窟中的闻法天人,壁画中人物体形修长、五官集中,与龟兹地区出土的人物骨骼特征相一致[2]。后期形象受到中原文化的影响,譬如第8窟中的龟兹供养人衣服上出现了中原流行的连珠纹装饰图案。
古龟兹画师们在佛经题材故事的壁画创作中,以开放包容的姿态接纳了西来文化,并在生活实践中不断感悟,最终在作品中融入了相应时代的价值观念与审美特征,形成了多元性、民族化的艺术风格。
(二)龟兹壁画的构图形式
龟兹壁画艺术中以龟兹古代画师独创的菱形格构图形式最为特殊,菱形格构图依附于龟兹石窟的基本形态,主要出现在石窟的券顶与侧壁上。艺术家用重复的手法将石窟壁面分割成若干个菱形的基本单元,组成四方连续的菱形格图案化结构。学术界目前对于菱形格图案的起源研究主要有两个观点:一是图案形式受到本土文化因素与当地人民对山川自然崇拜的影响,譬如新疆出土陶器上的抽象纹案就与菱形格形状相近;二是图案受宗教文化影响,菱形象征着佛文化中的须弥圣山[3]。
菱形格图案的边线经过不同时期龟兹艺术家们的细部处理,呈现出从写实到装饰的应用特点[4]。早期的菱形格沿着边线做谨慎的图案变形,盛期阶段的菱形格图案已突破边线的限制,有了多種边线的灵活变化,出现了山形、莲瓣形、树形等更具装饰性的形象。每一个菱形格图案中都绘制着一个故事,一格一景。智慧的古龟兹艺术家们将大量的故事记录在一个个小巧精致的菱形格中,在充分利用石窟壁面面积的同时,又增添了图案的装饰效果。
菱形格构图在石窟壁面上的重复运用给观者带来了视觉和心灵的震撼,大量菱形图案的多边效应使得画面视觉范围不断扩展,形成一个规律性与秩序性极强的整体,具有简洁单纯的形式美感。整体构图与单个菱形图案具有对称性,使观众获得视觉上的平衡感,给人以稳定和谐的心理感受。菱形格图案边线变化形成的多样性又打破了单调沉闷的秩序感,使画面节奏在统一中富于变化,形成独特的韵律。
除此之外,中国传统的中心式构图形式在叙述不同故事内容的满壁绘作中也起到了重要作用,克孜尔石窟第189窟侧壁面的“说法图”就运用了这种构图方式。画面故事中的每一位说法者皆位居中央,聆听者们面朝说法者拥坐周围。画师通过改变围坐人物的面部朝向来分割画面上不同的故事内容,形成满壁繁而不乱的完整构图。
(三)龟兹壁画的色彩运用
在外来文化与本土文化的交流影响下,古龟兹的画师们用天然矿物颜料为壁画赋彩。画师们用赭石、土红、朱、青、石绿等色彩,搭配黑、白等中性色,再在细节处辅以大量的金箔银箔,创作出充满浓郁风情与极具个性的龟兹壁画,打造出华丽鲜明、庄严沉稳的视觉效果。
龟兹壁画的赋彩在不同发展时期中呈现不同的特点。以克孜尔石窟为例:早期阶段如118窟的天相图,壁画色彩主要以暖色调为主;中期阶段中,石绿色、石青色在画面中所占比例较大,赭石、橘红等暖色变少,譬如第14窟的本生故事画;后期阶段壁画土红、赭石居多,而石青几乎消失。总体而言,龟兹壁画色彩的画面用色以石绿、石青为主,整体基调偏冷。
龟兹壁画赋彩的另一特点是强烈的色彩对比,古龟兹画师们将地域环境影响下的主观意向反映在壁画的色彩结构中。物象的固有色并未对他们的创作构成限制,转而大胆地运用“随类赋彩”的法则,艳丽的高纯度色彩与黑白等中性色在壁面上反复、跳跃、分割,形成冷暖对比、色相對比、明度对比,使画面绚丽夺目,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龟兹壁画的色彩还具有象征意义,古龟兹画师们用独特的色彩语言来表达所绘故事的精神内涵。古龟兹人认为石青色代表着驱逐黑暗的光明,红色寓意吉祥与祝福,黑色是神圣强大的象征。壁画中石绿色的大量使用则体现了古龟兹人对山川自然的热爱。龟兹壁画的每一种色彩都有其独特的内在意义,这些鲜艳优雅的色彩不仅增加了壁画的装饰性与艺术性,还完美契合了画面所叙述的故事主题,体现出古龟兹文化的深厚底蕴。
三、龟兹壁画艺术与当代插画的结合
(一)龟兹壁画的题材内容与当代插画的结合
题材是图像叙事的主要载体,是画面构建的思想核心,画面中任何元素的创作都受到题材的制约与影响,题材内容还能从侧面反映出一个时代的文化观念和道德理念。龟兹壁画的题材宽广、内容丰富,包含着古龟兹各个时期的不同文化思想与精神文明,能够为当代插画创作的题材内容提供大量的参考素材与灵感。
龟兹壁画的创作时间距今有千年之久,壁画题材的核心精神也随着朝代更迭的思想冲击而不断变化,现存壁画中部分题材的思想内涵已不适用于当代社会。插画作为一种雅俗共赏的大众艺术,创作题材需要符合当代人的价值观念,以获得观众的情感共鸣。因此,当代艺术家在创作基于龟兹壁画题材的插画时,应当细致筛选出顺应时代思想的内容,或在尊重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对题材进行适当的修改,创作出既不失历史底蕴,又具备当代吸引力的艺术作品。
在数千年历史文化的演变中,龟兹壁画中的形象元素也发展出别具一格的艺术风格。譬如人物形象中的伎乐飞天,人物的神态静谧、身形灵动、帔帛飘扬,整体风格轻盈灵动。此外,壁画中还有诸多个性鲜明的鸟、兔、虎、猴等动物形象,拥有吉祥寓意的莲花纹、卷草纹等装饰纹样。这些饱含民族特色的龟兹壁画内容,是当代插画创作者摆脱风格同质化,塑造民族个性化风格的珍贵宝藏。
当代艺术家在运用龟兹壁画中的形象元素进行插画创作时,需要从“意”与“形”两方面充分考虑元素与画面的协调性。“意”指的是龟兹壁画形象元素所象征的内在含义,古龟兹人把对山川万物的祝福融入图案中,赋予其丰富的寓意,当代艺术家在运用此类元素时,需要理解元素内涵并正确地运用到合适的主题中。“形”指的是元素的形貌轮廓,传统元素的独特外观会对观者产生视觉刺激,并生成相应的心理感受,心理感受的结果会直接影响观者对画面的审美快感[5]。当画面中的传统元素形象过于鲜明时,传统元素的个性化特征会削弱观者对整体画面的视觉联想,使观者对画面产生不和谐、生硬的心理感受。
运用传统壁画元素时,创作者不能生搬硬套,要对元素进行概括、简化。创作者还需通过内化吸收元素后对其进行合理的二次创作,使传统元素融入时代审美。譬如插画师小枯先生以龟兹壁画元素创作的《融器》插画(如图1),他提炼了龟兹乐舞元素的基本特点,运用变形夸张的手法将传统元素创作成具有当代特点的卡通化形象,赋予了传统元素新时代的审美精神。当龟兹壁画形象元素与当代插画结合时,创作者需要把握好传统元素的象征性,做好传统形象与当代插画表现风格的视觉平衡。
(二)龟兹壁画的构图与当代插画的结合
在龟兹壁画的构图形式中,极具形式感和装饰性的菱形格构图形式最为特殊,是龟兹壁画艺术风格的代表。这种构图模式中的概括性与秩序性符合当代艺术设计思维中化繁为简的审美理念。构图是当代插画设计中重要的组成部分,是决定画面形式美的核心,良好的构图能够提升画面的艺术美感。
菱形格构图的装饰性能够为当代插画设计提供独特的表现形式。古龟兹艺术家运用重复构成的手法,将大量的菱形格图式规律性地排列在同一个空间中,重复的、秩序性的菱形增加了画面的形式感,整体呈现出图案化的装饰效果。当代艺术家可以利用菱形格构图的装饰性为插画增添民族气息,将菱形格图式作为背景融入当代作品中,使其在具有丰富画面视觉效果的同时,又增添了浪漫的西域风情。创作者还可以在菱形格构图中增添新的当代的内容,或者使用重构的方式,将其分解打散后再重新组合,使其形成传统与当代相结合,具有形式美感的新的构图方式。
古龟兹艺术家在菱形格构图中独创的“一格一事”“一格一景”的叙事方式,为当代艺术家创作叙事性插画提供了新的绘画叙事思维。叙事性插画注重视觉形象与主题内容的结合,创作者需要具备良好的绘画叙述思维,通过图像向观众表达情感,传递思想。一般情况下,在叙述性插画设计中,单幅画面只能表现一个空间,创作者若要描述多个空间,则需要借助多幅或者一系列画面才能完成。
创作者在插画设计中通常采用单幅图像的叙述方式,即用一幅画来完成叙事。单幅图像叙事有三种模式:一是单一场景叙述,将单个故事中“最富于孕育性的顷刻”,这种特定时间的场景定格在画面上,观众能够从中推断出故事的前因后果;二是纲要式叙述,将故事中各个时间阶段中的多个要素并置在同一画面上;三是循环式叙述,抛开时间顺序和逻辑性,将故事的一系列情节融合在一个画面上。而对菱形格构图形式的运用却能打破单幅插画设计中,一个画面只能表现一个空间的局限。
菱形格构图能将整体画面分割成多个菱形格小空间,每一个菱形格小空间既是整体画面的组成部分,又具备独立性。当代创作者能够借用“一格一事”“一格一景”的手法,扩大画面空间,延展画面时间,使插画既有单幅图像叙述的模式多样性,又具备系列图像叙事的主题延展性。
(三)龟兹壁画的色彩与当代插画的结合
色彩是插畫中表达情感的重要载体,它奠定了插画叙事内容的情感基调,能够调动观众情绪。独树一帜的色彩结构是构成龟兹壁画艺术浓郁西域风格的重要原因之一,插画家可从龟兹壁画的配色方式中总结规律,提取最具龟兹风格特征的经典色彩,将其运用到当代插画中。创作者借助壁画本色为观众营造辉煌华丽的龟兹艺术氛围,引导观众思考插画和龟兹壁画的内在联系。龟兹壁画色彩语言中的对比色手法也能给当代作品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力,高纯度和高明度色彩的运用使画面元素更加突出醒目,有助于建立画面主客体的秩序性。譬如陈文光的岩彩作品《悠》(如图2),就以大量浓郁厚重的石青色、黑色作为画面背景,将少量色度鲜明的石绿色用于画面主体,配以朱砂、土红、金色的点缀,通过强烈的色彩对比使画面主体突出,层次鲜明。将龟兹壁画的色彩元素与当代插画相结合,在保留传统龟兹艺术审美精神的同时,也为当代民族特色插画的创新手法提供了新思路。
当代的插画设计在商品经济的影响下逐步往商业化方向发展,创作者在当代作品中处理传统元素的手法过于生硬,传统元素的直接套用和大量堆叠使插画风格矫饰化。大部分以传统文化为基础的插画缺少对传统色彩内涵的解读,加上色彩搭配上的相似性,使插画风格趋于同质化,缺乏思想深度和文化内涵。龟兹壁画色彩的象征性为当代艺术家提供了解决此类问题的方法,当代创作者可在插画中采用龟兹壁画中“随类赋彩”的法则,抛开物象固有色的客观印象,赋予物象主观情感色彩,增强画面视觉张力。创作者还能在插画中合理运用龟兹壁画色彩的象征意义,根据创作主题选择符合故事寓意的色彩,使观众产生联想,引发情感共鸣,借助龟兹色彩千年沉淀的历史底蕴,提升当代作品的精神内涵。
龟兹壁画向人们展示了古龟兹的精神文明和艺术文化,其卓越的艺术成就为当代插画设计提供了新思路。插画设计是龟兹壁画与当代艺术沟通的桥梁,将当代设计理念与龟兹壁画元素相结合,创作出更具民族个性的作品,保留龟兹壁画的精神内核,让龟兹壁画艺术融入当代生活。用创新性的手法使龟兹壁画艺术顺应时代发展,焕发新的生机活力。
参考文献:
[1]宿白.克孜尔部分洞窟阶段划分与年代等问题的初步探索[C]//新疆龟兹石窟研究所.龟兹佛教文化论集.乌鲁木齐: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1993:75-100.
[2]新疆龟兹研究院.中国石窟艺术.克孜尔[M].南京: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2019.
[3]陈佳佳.龟兹石窟菱形构图在石窟中分布初探——主要以克孜尔石窟为例[J].中国民族博览,2017(4):199-202.
[4]董馥伊.论龟兹石窟中的艺术设计思维[J].装饰,2011(1):92-93.
[5]王韶华.内视觉——中国古典艺术的视觉观照[J].学术交流,2015(6):191-197.
作者简介:陈美华,苏州科技大学艺术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视觉传达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