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力木拉提?泰来提
童 年
一个童年,手里
捧着一年的收获——
用柴草烧熟的玉米
他把岁月停靠在
父辈夯筑的土墻上
小短裤,被遗忘在午睡的梦里
家的概念,被泥土围拢
父亲是家的高度
母亲是爱的温度
依靠在这样的墙上
童年,便有了足够的自信
身旁一棵石榴,已挂满红果
许多年后,谁将与他
一同相拥岁月
时光依然
在每一个下午灼灼燃烧
不知那一根玉米棒子
会吃出怎样的人生
足下的土地,在奋力生长
刀郎巴扎
剃须刀在那里被磨光
农忙时节,只顾地里杂草丛生
却荒芜了嘴角下那一小块熟地
周天到了,驴蹄发痒
上万颗精于生计的头脑
沉重的花帽,被牢牢钉死
仿佛羊头顶的犄角
巴扎的行政区划
与气味有关
饮食区人声鼎沸
铁锅里,露出几只公羊的头
四处张望
烧烤师傅,点燃了自己的手
孜然,给口味熏香
薄皮包子喜笑颜开
抓饭里的米粒活蹦乱跳
八字面两头打结
食客们的味蕾比筷子还长
一个盛大的场面
被万人吃出辽阔的贫穷
那里的土地只生长刀郎
性情绵柔的汉子和体态丰盈的女人
谁才是生育的主角?
一河之水,必要时
都是一片受孕的靶场
暮色里的渔猎
把落日的倒影当作香饵
天边的篝火正在燃烧
弯曲的视线,把水中的涟漪一一串起
渔猎的传统,是站立的鱼鹰
远山里藏了许多秘密
干涸的南疆
用海市蜃楼浇灌土地
夕阳缓慢沉入眉心
鼻孔下已是暮色苍茫
男人的胡须,是湖边的风中芦苇
渔猎者与水中的倒影
形成破碎的鱼骨
将被写进非遗
渔夫的情歌,只够当下食用
他们那长满鱼鳞的背影
承载多少渴望
黄昏啊,你也许是夕阳的退潮
那西部的天边
该承受怎样的潮涌
大漠里的欲念在熊熊燃烧
今晚的收获
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明早收网时,只有时光和
两条难以捕获的大鱼
刀郎木卡姆
所有的呼唤,都朝同一个方向
狂野奔跑,在手鼓上驰骋
刀郎热瓦普
紧绷的两根琴弦
一根是生命
一根是死亡
和弦生死劳顿
荒漠,在他们的歌声里退却
土地,在他们的旋律中辽阔
黑白相间的花帽
让他们的唱词含糊不清
生存的动力,附着在
他们的颈部高分贝的呐喊
需要血液里有足够的含氧
从岁月里一路走来,实属不易
千万人的生命呼唤在此云集
追随他们的气流
走进时空,穿越洪荒
没有哪条是平坦的路
条条大河在他们体内流淌
目光里却满是干涸
缺水的雨季,他们负重的身影
传承汗水的成分
汇入叶尔羌河的干流
滚滚向前,流向茫茫大漠深处
老妇与馕坑
那一炉烤馕即将出炉
从春播到成熟
只用了一个下午
老妇守着它们
比自己的笑容还要灿烂
面,是地里长出来的
水,取自河里的波涛
盐,被阳光晒出
而火,被老妇点燃
那个下午,她变成了干柴
破旧的馕坑
躲在空旷的院落
馕的香味却四处飘散
生成流浪的冲动
从父辈到子孙
那一口馕,
让男人站立,女人丰盈
忘不掉的滋味
咀嚼是另一种劳作
生存还得靠炉火烘烤
荒漠里的冬季
千载难得一见,一场
稀缺的雪,在荒漠里迷了路
随意飘落在背风的沙丘上
支起了白色帐篷
文明早已失落的胡杨
以另一种形态蓬勃起来
满树的雪花
填补落叶后缺失的尊严
暗黄色的天
呈现出生宣的底色
湿漉漉的落款
凌乱而又诡异
看不出是哪位大师的杰作
一幅墨迹未干的水粉画
横挂天边
责任编辑 晓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