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沪产电视剧创作启示录

仲呈祥

面前摆着一份自2014 年《金牌律师》始至2023年《人生之路》十年50 部沪产电视剧片单，沉甸甸的，佳作迭出，目不暇接。我出生于沪，对上海有着特殊的感情，自然是这些电视剧的忠实观众，同时又是有着半个世纪从事电视剧研究经历的理论工作者，面对如此实绩，思绪联翩，启示多多，信笔拈来，求教于方家。

一

上海乃中国电视剧创作重镇之一。自20 世纪50 年代末，京、沪、穗便是最早创作电视剧这种新兴的艺术样式的城市。新时期以来，以《渴望》《编辑部的故事》为代表的京派电视剧、以《上海一家人》《蹉跎岁月》为代表的海派电视剧和以《外来妹》《和平年代》为代表的粤派电视剧，加上以《太阳从这里升起》《好人燕居谦》为代表的晋派电视剧、以《秋白之死》《戈公振》为代表的苏派电视剧……代表了方兴未艾的中国电视剧创作的主流。它们以成功的艺术实践雄辩证明：中国特色的电视剧创作，植根于改革开放和中国式现代化的肥土沃壤，是以高扬地方的文化优势和审美特色、努力实现具有独特地域意蕴的题材资源的最佳配置和创作生产力诸因素的优化组合的精品力作，走向全国，铸就中国电视剧创作的百花齐放的。这便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电视剧创作的优秀传统。守正方能创新，而电视剧创作守正的要义之一，便是要以高度的历史自觉和文化自信，坚守住中国电视剧创作的这一经过历史和人民检验了的优秀传统，并与时俱进地发扬光大。新时代沪产电视剧创作，正是如此。且看从《大浦东》到《破晓东方》，从《心居》到《安家》，无论是新中国诞生之初的上海还是新时代的金融变革，还是普通百姓安居乐业的平凡生活，都具有鲜明的上海特色、浓郁的海派风情。这是从上海真实的历史和现实的整体生活出发的现实主义精神与浪漫主义情怀相结合的创作结出的硕果，而绝非那种用西方理论去剪裁中国人审美的所谓的“类型化创新”与“类型化杂糅”的产物。这一启示，殊为宝贵。

《天才基本法》

二

新时代沪产电视剧给我们的又一重要启示，是作为覆盖面广、影响力大、渗透性强的电视剧创作，务必要自觉把为时代画像、立传、明德作为神圣使命，为中国式现代化鼓与呼，丰富人民的精神世界，增强人民的精神力量。在这张长长的片单中，我们看到了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人民精神奋进史进行故事化、审美化表现的《大江大河》，看到了为抗疫拼搏谱写民族精神画卷的《在一起》，看到了为民族的脊梁树碑立传的《功勋》，看到了反映从新时期到新时代上海巨变的《大浦东》，看到了生动记录中国共产党伟大历程的《光荣与梦想》……历史性变革与历史性成就，伟大的时代与伟大的人民，都艺术化地审美呈现于荧屏，观众从中汲取思想营养与精神能量。这正是艺术的真正魅力！尤为可贵的是，这批电视剧十分注重在审美化上精雕细琢，下足功夫。《功勋》为八位英模立传，就各具独立的艺术特色，又强强集合起来，美学异彩纷呈，为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日趋萎缩的中篇电视剧创作别开了生面。

《编辑部的故事》

三

新时代沪产电视剧创作给我们的另一重要启示，是必须坚持以人民为中心。这50 部作品中，以普通百姓为主角的、即为平民谱写精神嬗变史的且具有较高思想品位、文化意蕴、美学格调的，就有《小别离》《小舍得》《三十而已》《老酒馆》《心居》《平凡的世界》《人生之路》等多部。这批作品注重导演手法、注重表演技巧、注重细节呈现、注重强化吸引力和感染力，更注重精神价值导向，很值得称道。

四

新时代沪产电视剧创作在题材选择上真正实现了视野开阔，百花齐放。从历史到当代，从网络文学到文学名著，尽收眼底，努力做到鲁迅先生当年倡导的“选材要严，开掘要深”。请看，最前卫的科幻小说《三体》被相中搬上了荧屏，采自流行的网络小说的《花千骨》《楚乔传》一部比一部更理想地完成了对文学思维到视听思维的成功转换。这里，更深沉的创作思维在选材上的变革，是用一种全面把握、兼容整合、辩证取舍的和谐思维，取代了那种过去曾长期制约和影响我们的简单化的二元对立、是此非彼、不好就坏的单向思维。这一启示，对于全面贯彻好党的文艺方针、开创百花齐放的繁荣局面，至关紧要。

五

末了，我还要说到新时代沪产电视剧创作给我们的另一条宝贵启示，那就是要充分重视对文学名著的改编。

在50 部作品中，对路遥的文学名著《平凡的世界》和《人生》的改编，提供了从小说到电视剧改编的新鲜经验。这里，《平凡的世界》是忠实于对原著精神价值取向和基本人物形象和关系、故事主要事件和时空的一种成功改编；《人生之路》是根据小说《人生》部分情节改编，拓展了时空，时间向后延伸，空间由陕北扩展到上海。有评论是前非后，不赞成后一种改编，以为并未“忠实于原著”。窃以为这两种改编都应充分肯定，都为电视剧改编文学名著提供了新鲜的成功经验。这两种改编，有一个共同之点，便是都忠实于对原著的精神价值、人物形象的正确理解和把握，都没有悖离原著的题旨、走向和基本风格。所不同的，是前者并未拓展原著的时空，而后者站在今天的时代高度，把中国式现代化必经的“城市化”作为审美表现的对象尽收眼底，于是符合生活逻辑和人物思想行为逻辑地延展了时空，从而令原著没有画上句号的“人生之路”得到了进一步的艺术展现。这有何不好呢？其实，匈牙利著名电影美学家布鲁斯东在其名著《从小说到电影》中就说过这样的意思：有的改编者总是跪在小说家膝前当小说家忠实的翻译者，而真正意义上的改编是一种站在小说家肩上的再创造，他们把小说用文学语言搭建的文学之山吃掉、消化掉，留下一堆未经加工却闪烁着小说艺术精灵火光的创作元素，然后按照视听语言的规律用这些元素重塑一座电影的艺术之山。电影如是，电视剧亦如是。谢晋对鲁彦周的小说《天云山传奇》的改编、据张贤亮的小说改编的《牧马人》以及对小说《芙蓉镇》的改编，不都是如此吗？谢晋就是一位擅长站在小说家肩上进行改编的再创造的电影大家。今天，我们对《人生之路》的改编的再创造，也应作如是观。《平凡的世界》和《人生之路》的改编经验再次启示我们：电视剧创作要敬畏文学名著，善于汲取文学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