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筠
2014年冬,是一个多雪的冬季。雪没完没了地飘落在夕格山坳空寂的村寨上空。这次上夕格高山,是我与年轻释比余永清年前就约定好的。我俩约好,在春节前,上山来看望独居在夕格高山的老释比——永清的师父杨水生。这次上山,也是特意来向杨水生师父学习唱释比经诗。
老释比住着的村子,过去是完全意义上的羌人谷,“5·12”汶川特大地震后,由于这里的山体滑坡厉害,无法重建,政府决定对夕格村进行整体移民搬迁。不久,全村寨几百号人移民到几百公里外的邛崃南宝山,留下了一个孤独的夕格村庄。
除当时地震造成的一些破坏外,这些族人,在离开时不知是情难舍还是意未尽,都没有动那祖祖辈辈留下的老屋一砖一瓦,所以六年后,当我们再次看见这些石碉空寨时,发现它們依然坚固如初。这些古宅老屋,是否在期待羌言软语的主人归来。
上夕格高山的路,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小道应该是地震前的老路。由于山高路远,山下其他村寨的人很少愿意爬上夕格山上来。视野里,只有几个偶尔出现的牧羊人,在那些空旷村寨房屋的小路旁。那些牧羊人,让羊儿自由地啃食着荒芜在地里枯黄的野草,野草已经完全漫过了夕格羌人曾千年耕种过的田地。牧羊人们或者站立眺望村寨,或者蹲着吸烟,眼光总是掩饰不了那一丝唏嘘的落寞。
杨水生和他老伴以及孩子们,在“5·12”汶川特大地震后,按照政府整村重建要求,与全村统一进行了搬迁,被安置到四川邛崃的南宝山,他与老伴舍不得夕格老羌山,舍不得祖祖辈辈生活的故里,第二年便又双双回到夕格高山上,过上了孤独的隐居生活。
他们重回到这里已经五年有余,但他们的儿子和大女儿在外面安置点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很少回山上来。二女儿地震前就嫁到了夕格山下的跨坡村。老人回山后,二女儿与二女婿常上山照顾老人,还将玉米、小麦种到了夕格高山撂荒的土地里。春天他们就在土地里种植玉米和小麦,夏日里就忙着锄草、施肥,农闲之余就放羊牧马,兼顾着照顾两位老人。
上到山里已是傍晚,我们见过老释比夫妇后就早早休息了。我独自睡在石碉房的二楼。翌日清晨醒来,听见雪花飘落的“沙沙”声,那细微若软的雪花,不断地打在房间的木窗框上,这里的雪花总是在早上飘落。睡在楼下的小释比永清和老释比夫妇还没有起床。为了看雪,我总会早早起床。为了不打扰大家睡觉,不在下床时把实木地板踏得“嘎吱”作响,我将身子靠在床头上,顺手微微打开窗的一角,窗角一开,便有雪花飘到我脸上,我静静地享受着这飘飞的雪花,带给我冰冷清醒的亲吻。
顺着窗口,望得见进夕格山的那条小路,可那里又仿佛没有路的影子,这雪其实是下了一夜的。
透过石房子的这扇窗,我可以看见山坳飘着雪花的全景。飘落的雪完全覆盖了山坳里搭建的那个大羊圈,圈里的木栅栏上积满了雪,偶尔也看见堆积过大的雪,一坨一坨地从木栅栏上滚落下来。滚落的雪,会牵着一整块木条上的雪跌落在地,雪跌落处显露出黑色的木条。
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了一群鸟儿,鸟儿们站在木条上,拥挤着,像是在相互取暖,很远都能听见鸟儿“叽叽喳喳”的低鸣。这样的早晨,我还听见远处羊儿们“咩咩”的高叫声,我不知道它们是冻着了,还是在欣赏眼前雪的美。
留在山上的那几匹马,在马厩里默默地咀嚼着干草,我远远地就感觉到它们吃得有滋有味,也听见了它们鼻子不时发出“噗噗”喷着鼻息的声音。那些干草和豌豆荚是我和小释比永清昨天晚上给它们添加在马槽里的,看见马儿们很安静吃草的样子,我想它们一定与我一样,喜欢上了这一坳飘飞的白雪。
这样的早晨,除了羊儿和马匹,我看见还有满眼的雪,还有这寂静山村的早晨。
正在我想得入神的时候,听见楼下的木门发出“嘎嘎”的声音,我知道小释比永清和阿孃起床了。
看见窗外飘出的炊烟,永清已经给火塘添了新柴,他总是想早早地给师父熬上一壶老茶,当然也是大家的早茶。于是我也就不再赖在床上看雪了,起床下楼,来到火塘旁。
阿孃抱了一捆柴火,从雪地里走回火塘的房间,她将柴火放到火塘边,我们围着火塘。这时茶已经烧开,阿孃的玉米馍馍慢慢也烤熟了。吃饭后,她突然用羌语告诉我,她想给我唱一首歌——《花儿纳吉》,我和永清拍手表示同意。于是,她轻轻地清了一下嗓子,唱了起来:
花儿纳吉/姐姐尔呀/有山有水有吃/姐姐勒呀/姐姐尔勒/花儿纳吉/姐姐尔呀/姐姐尔勒/花儿纳更片/姐姐尔勒……
歌声婉转动听,七十多岁的阿孃红红的脸庞,在火塘的光焰照耀下显得更加慈祥和美丽,她轻轻启动着轮廓分明的嘴唇,尽量用低婉的嗓音唱着,我看见那声音飘出了石头房子的窗户,也看见歌声飘到寨子四周更远处。难道这歌声,是要飞去找回往日一起唱歌的阿妈和阿姐吗?想让她昔日的姐妹们听见吗?
村前的山坡那棵老白杨树下,有一个释比的古老唱经场,小释比永清每天都会跟着杨水生师父在那里学经,每天我都能听见羊皮鼓的敲击声,在空旷的山谷里久久回荡。
来这里之前,我不知道,这山里的雪是如此美、如此静,杨水生释比的诗歌是如此长、如此多。这次,是释比永清正式拜师后,第一次专门上山向杨水生师父全面学习唱释比经。杨水生释比是羌人谷的老释比,威望极高,他可以一次唱诵大概五千行的羌族古老经诗。
这次我也就有了一次全面了解释比唱经的机会。我帮永清反复地录制着唱词,我用自己仅有的那点羌语词汇,艰难地理解着每一段诗文,永清每听一段就给我解释一段,让我对羌人的木比塔、木姐珠、斗安珠、白石神、远古羌、羌族群、鹰骨笛、诗神喜多吉、释比羊皮鼓、猴头帽,上天给予的大豆、玉米、核桃、麦子、青稞,自然界带来的湖泊、山川、大地和粮食有了深深的敬畏。
下 山 的 路 上 , 永 清 给 我 讲 起 一 个 故 事 , 他 说“5·12”大地震前几年,羌人谷里不知怎么,突然刮进一股挖掘单耳土陶罐的发财风。一夜间,上千座古羌石棺墓被盗,仿佛一个千人夜战的大工程,几百支手电筒在漆黑的夜里,像幽灵一样满山晃悠,整个羌人谷的坟山被盗墓者掏空。当地人也有参与者,永清也真实地听见这样的话语在漆黑的夜空里飘过:“阿爷,我们自己不去挖家里的老坟,别的人就会一夜给我们踏平,你就同意我们几个不孝子孙早点去把坟挖了吧。”那被称为阿爷的长者发出一声长长地哀叹:“天啦,老天爷呀!”说完这句,就是一串从老人胸腔里发出的呜咽声,伴随着不断咳嗽“哎哎”的声音,永清只听见那个爷爷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踏着松垮的泥石滚过山梁远去。
下山路上,我听见风吹过空羌楼的上空,发出的“呜呜”声回荡在深深的山谷里。风,它是在寻找昔日那些熟悉火塘的炊烟,还是在寻找头缠白头帕的美丽的女主人?留恋的风,它难道不知道夕格那些古老的炊烟不会再升起,那个美丽的夕格女主人,她也不会再回来了吗?
回望,那一山一坡的风景,村寨依然,山水还在,仿佛羌人刀耕火种千年的耕作田园,还是当初的模样。想着那些炊烟不会再从夕格石头雕房的上空升起,牛羊也不能在昔日主人的吆喝声里远牧和归来,我的内心深处,便有了一道被冰刀划过的彻骨伤痕。
释比永清用一本日记,完整地记载了夕格人移民搬迁开始的一百天的故事,记载了夕格羌人与故土生死离别的《阿尔的100天》,被他印制成了册,那一百天人类学日记的记忆已不可复制,但它已深深地烙印在夕格人和羌人胸膛的最深处。
回望那山,老释比的羊皮鼓声,仍然在老白杨下“哐哐”地回响。老释比夫妻真的已经老了,他俩是这群山空寂寨子里,唯一的居民和守护神。
回望那座碉房,他们栉风沐雨用凄美的姿态,站立在夕格群山里,一路上都能看见依然裸露在山谷里的那些巨大的岩石。我行走的脚步变得跌跌撞撞,止不住一滴泪水跌落进我脚下的泥土里——难道它也不愿离开这片土地吗?
我多么希望这雪不要再融化,让夕格村落全部藏匿在白雪封存的记忆里。
让风吹过我的村子
初秋的午后,一束阳光透过木窗,斜斜地照在阿江奶奶的石头房中,阳光也照在那一大堆刚从地里收回的玉米上。我和阿江奶奶坐在小木凳上,我俩一边说着话,手里不停地撕着玉米壳,撕掉壳的玉米要趁初秋的阳光,放到楼顶去晾晒。
那天,我是跟着村支部书记的妻子玛基,去她姐的婆家阿江奶奶家的,玛基要去帮阿江奶奶家收玉米。驻村期间,我一个人总愿意跟着玛基走村入户,那样既可去深入了解村里的情况,也可随心走走看看,去听听村子里一些动人的故事。
清澈的蒙岩溪水跳跃着,跌跌宕宕地从村子下深涧中流淌而去,初秋的阳光下,地里的玉米棒饱满而低垂,玉米的叶子依然十分青翠,山雀栖息在房顶上,发出啁啾声。
一到村子,玛基就把我带到阿江奶奶的火塘边,让我去陪阿奶撕玉米,她和她姐姐与村里来帮忙的几个年轻人,一头钻进玉米地里掰玉米去了。玛基和姐姐都是漂亮的嘉绒美女,与村里的年轻人一样充满朝气和活力。我进村看见的那几亩地的玉米,才三四个小时就被她们很轻松地收割完毕,只剩下一些小花草了。村里的人特别热心肠,邻里和乡亲相互帮助,他们也一起帮助村里所有的贫困户和缺乏劳动力的人。
阿江奶奶碉房的火炉上,熬着一壶奶茶和一壶开水,锅里煮着风干的藏香猪肉和香肠。今天是她家收玉米的日子,村里的人来帮忙,锅里煮着午饭,奶茶香和藏香猪肉香味弥漫在整个房间。
透进窗的阳光,被火炉里不断冒出的烟雾缠绕过滤着,成为凝脂一样洁白的光带,被竖条的木窗若有若无地分隔成束,在藏式橱柜和房间的木地板间游离闪烁,折射在橱柜中的几只黑陶罐身上,透来斑驳迷离的光芒。小村的时间,仿佛被凝固得深邃久远了。
我和阿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阿江奶奶面容慈祥清秀、肤色白净、精神爽朗,劳动让她活得很开心,岁月只在她的额头上刻了几丝细细的纹路。与我说话时,她总是微微笑着,笑起来还带一些少女的羞涩和腼腆。
她说,她的丈夫原来在县粮食局工作,退休后回到村子来生活,已经三十多年了。他们有一双儿女,都结婚了,儿子和媳妇在村里务农,女儿女婿在外工作,孙儿们都在外读书。
“我快满八十岁了,我老头子都满八十五岁了,他现在身体不太好了,身体好的时候偶尔上山放放羊,捡捡菌子。我给他说,想干就干点轻松的活路,不想干就坐在楼上去吹吹风,晒晒太阳。”阿奶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对丈夫的体贴和关心。在我看起来,阿奶的年龄,并不是她所说的那么大,我感觉她才七十岁的样子。
她说:“我喜欢我们小村子里的生活,我喜欢有风吹过村子的日子。”这句话,乍一听,你一定以为是一个诗人说出来的句子,但不是,这句话是从一个地道的八十岁农村藏族老阿奶嘴里说出来的。在阿江奶奶的心里,她的村子很安静、很美丽,吹过村子的山风芳香有味,山风乖巧,有时也会发脾气。风会带来各种美妙的声音,也会带来各种好的心情。她熟悉来到村子里的所有风,就如熟悉自己家的每一个孙子;她喜欢风吹过村子的日子,就如喜欢孩子在身边的日子。
她说,春天来了,当柔和的山风从森林那边吹过来时,画眉鸟和山麻雀就會在村子里欢快地叫起来,这时她就知道该去给田地松土、背肥料、撒种子了;当山风带着新鲜泥土香味吹上碉房时,她就知道种子开始发芽了,山花要开放了;当山风带着细雨滋润声和潮湿青草拔节声,悠悠吹过房顶时,她就会听见布谷鸟的啼鸣声,这时她就知道该给玉米和麦子松土添肥了;当暖暖的山风从窗外,带着轻微的口哨声吹进屋子,送来白野玫瑰花的芳香时,这时风能把她从梦中唤醒,满含花香味的风,仿佛是她又一个乖孙儿在轻轻敲房门,她就知道是玉米和小麦扬花授粉的时候了;当山风呼啸,带着夏日的雷电暴雨声,划过碉楼的夜空时,这时的风,特别像个淘气的孩子,一定会把很多东西破坏掉,甚至把石板瓦片摔下楼顶,她便知道,该给房顶压土添瓦,做好防漏和排雨了,也该选个好日子将青稞和小麦收回家了;当山风夹带着庄稼地里玉米枯叶声,森林边落叶的“沙沙、沙沙”声时,她便知道再过几日该去收割自己家地里的玉米和土豆了;冬日,带着冰霜和寒冷空气的山风,一定是呼呼啦啦地尖叫着吹过石板的房顶,这时她知道雪要落在村子的森林边了,她会将火塘烧得旺旺的。
小村生活的日子久了,阿江奶奶知道,小村子里什么时间该吹来什么样味道和声音的风。如风不按时来,阿江奶奶便会爬上碉房的顶楼去等风,实在久等不来,她会轻轻地为风做祈祷,希望风能平安到达她的村子。只要等来那季节里的风,她还会喊上老头子上山去,找回放养在森林里的那些藏香猪和牛。
吹到村里的风,被阿江奶奶听惯了,山风便成为阿江奶奶的孙儿一般,阿奶知道它的脾气和性格。
她说前几年在城里带孙子,租了间小房子,周围全是高楼大厦,小房子一点风都吹不进来,她不喜欢那无风的日子,那日子让人憋闷。
阿江奶奶所在的这个村子,是我们单位脱贫帮扶联系的只有六七户人家的小村子,小村子名字叫斯塘夏。小村的上下不远处隐隐约约还有几座碉房,掩映在森林中,炊烟袅袅。
之前,每次去蒙岩,我们都会经过小村上面的道路,夏天去的次数较多。几栋藏式碉房很诗意地点缀在几块台地中间,整个村子周边是红、绿、黄多种杂木林。
夏天,这种带刺的白色野玫瑰花,在这里开得特别耀眼,盛开在路边、田边、森林边,满山满坡,芬芳而美丽,那白色的玫瑰花,仿佛能让整个世界变得纤尘不染,静谧而美好。小村子被掩映在这满山的白色玫瑰花丛中,清澈的溪水在村下流淌。每次路过,总爱驻足停留,望望这个被白色玫瑰花包围的浪漫无比的小村庄。
虽然,白玫瑰在马尔康众多峡谷中处处盛开,但是,它们在这里开得特别安静饱满,朴素而芳香。
这让人联想起,一百多年前英国皇家旅行家、植物学家伊莎贝拉女士写的《长江流域旅行记》一书。她到过马尔康梭磨和这些峡谷,那白色玫瑰花令她流连忘返。
进村那条小路的尽头,被几条更小的路连接着,那几条更小的路,一条条从秋天的田地中延伸过来,道路尽头便是一间间古老的碉房。
那些石碉房,恰到好处地分布在秋天的玉米地旁边,房前是一些成熟的玉米地,玉米地里还有很多已经成熟的向日葵,房后较为潮湿的地里栽种着萝卜。房屋、田园、山水、森林构成一幅与世隔绝的典雅悠闲的图画。田地十分整洁,房屋十分端庄,村子一派宁谧。
石碉房均为三四层的藏式结构,房顶上几乎都盖着石片瓦,也有两三间新碉房上盖着红瓦片。就地取材,石木本色的建筑,仿佛受尽周边自然环境的特别浸润与加持,与周边土地和山石浑然一体,与花草树木气息和谐,经过无数年月的洗礼,美感十足。每一座石碉房,好似一个智慧的老者,神态安详,脾气平和,带着厚重、淳朴的气质,安然坐落在祖辈们开垦的土地中央。
十几株高过碉房的核桃树点缀在村子间,那些核桃树树干粗大,有的需要三人以上才能将其合抱。我想,你只要一走进马尔康的嘉绒藏寨,不需要多问,只要看谁家门口的核桃树的大小,你便可知道这座石碉房有多古老。老核桃树既是这家人的依靠,更承载着碉房和村子无限的希望。高原山区,核桃树特别能抗击各类自然灾害,在过去灾荒年代,谁家庄稼歉收,只要家里还有几株核桃树,那么今年一定会平安度过困难的。老核桃树高的可达几十米,夏天,一座大碉房、一大块土地以及很多的庄稼和牛羊,都可以在一棵棵宽大的核桃树树冠掩映下,凉快地躲过高原强烈的高温和燥热,度过炎热的高原夏天和秋天。核桃果肉味香可口,还是嘉绒人酥油奶茶中必不可少的佐料。
这个季节,村里的核桃果实已熟透了,熟透的果子随着秋风掉落一地,进村我就能听见“啪嗒、啪嗒”时有时无核桃落地的声音。一群藏香猪被那声音吸引过来,在地上抢食着随处可见的核桃果。
几只小狗,毛色黑白相间,在村子里乱窜,看见陌生人来村,抬起头大声地吠,就能听见谁家老阿奶或者老阿爷发出几声吆喝,于是几只狗仿佛懂了意思,不再吠了。
阿江奶奶家和村里的人们一样,珍惜和感恩大自然赐予他们的良好环境。他们从不去破坏周边的花草树木,花草树木在这里野性而自由地生长,万物充满生机。他们种地养殖,捡菌子,挖中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美丽的小村子里,过着依靠原生态,保护原生态的生活。
阿江奶奶儿子三郎,帮忙一篓一篓地将撕去皮壳的玉米背到楼顶去晒。他告诉我,以前他家养了一百多只羊,说羊比较破坏植被,目前他把羊全部卖了,想壮大其他产业,准备来年养藏香猪,把村里那些没人种的土地全部低价租过来,用租地种玉米来喂猪。他说自己有的是力气,就是缺少思路,希望我也帮助他想想怎么发展产业。
他计划建一个大一点的养猪场,准备将猪场建在靠青冈树的山边。他说,放猪有技巧,春天刚把猪崽放上山的时候,得给猪搭建一个窝棚,带一些玉米或者胡豆撒在窝棚里。最初十几天,主人每晚要到棚圈前,用一个大瓶子装上一些玉米,在手里不断地摇动,瓶子内的玉米碰出声响,让猪听见,同时在窝棚内撒上玉米粒,每天如此,猪形成条件反射,每夜会按时回到窝棚来过夜,十几日后,主人就不再频繁去喂它们了,可隔很长一段时间去喂一次。直到秋天,将它们赶下山来关在圈里喂养,猪在森林里长大,还会与野猪杂交,生出更多的猪崽一起带回家,这样喂养出来的猪,肉质香嫩,还节约人力和粮食。看他如此充满信心,我鼓励他试试,我想他一定会成功的,他们那里有那么多天然的青冈籽可利用。
他说除了种地、养殖,他们村里的勤快人家,每年都会到附近的山上去采松茸等各种野生菌,也有很多名贵的中药材,比如羌活,他和老婆一个夏天只挖中药材和菌子,就能挣三四万元。
他一边说,我一边同他上楼去晾曬玉米,一上楼我就看见一个老爷爷坐在二楼平台屋檐下晒太阳。三郎说那是他爸爸。如阿江婆婆说的一样,陈爷爷看起来身体有点虚弱,脸色有点青,他看见我,忙给我让座。他说他自己得了慢性肺心病,感觉呼吸比较累,在楼顶吹吹风舒服一些。他说,自己的病已有很多年了,也看过很多医生。他没事就会在楼上坐很久,吹吹风,晒晒太阳,每天看阿江奶奶楼上楼下地晒粮食、晒衣服、晒猪草、晒牛草。
闲暇时,阿江奶奶会陪陈爷爷一起坐在楼上,煮一壶山上采回来的茶辣树叶(当地野生老茶),安静地喝茶,一起看村里的庄稼发芽长大,看村周围的树木开花、结果、落叶,一起吹吹村子里的风,他们很满足,也很开心。
前不久,听玛基说,陈爷爷心肺功能衰竭,春节前去世了,按照他生前与阿奶的约定,安葬在小村前高高的山梁上,他说他要在那里等阿奶老去的那一天。
不管陈爷爷的故乡在哪里,这一生他找到了一个安静的村子。在这个小村子里,他用尽了一生的时间,与他爱的人相守了一辈子,坐在楼台的微风中,过着一起听山风吹过他们小村子的日子。与爱人一起播下种子,一起期待种子发芽,期待山花烂漫,等待庄稼成熟。他们的人生是完美无缺的。小村的日子,令人羡慕,真愿意生活在这样子的一个小村庄,做一个如阿江奶奶这样的地道的农民。
下辈子吧,我想下辈子我一定愿意,当一个地道的农民,就这样在小村子里,与爱的人一起男耕女织,养一对儿女,关心粮食和蔬菜,放马劈柴,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看白色玫瑰花开满山坡,一起听风吹过我们的小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