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的云雨

2023-09-05 02:02卓美
星火·中短篇小说 2023年5期
关键词:小翠花儿桃花

卓美,彝族,汉名金美英。鲁迅文学院17期少数民族班学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民族文学》《天津文学》《野草》《山花》《散文百家》《黄河文学》等刊。

夜幕如鸟群歇下来,瓦房上,院墙上,狗盆里,哪哪都是。站进夜幕的大核桃树比夜幕还黑,我望不见树顶的鸟窝,猜不到那对喜鹊夫妻是否交颈而眠。

我进屋躺进花被窝。煤油灯昏暗的光布满屋子,昏暗的光没法遮掩一屋子的喜庆。父亲打的一对红箱子已经腰好大红花。母亲置办的新盆新锑锅,也都贴上红双喜。三天过后,我就是李五蛮的新媳妇了。牛牯子一样的李五蛮,他的气息,他目光的火炬,他宽厚的手掌,样样勾魂。平常,我被他搂一下,浑身的暖流乱窜。再过三天,到了那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夜晚,我不知道该怎么过。

母亲在砍猪草,我跟她讲,嫁到他家克(去),我认不得要咋个过日子。母亲很吃惊,有那么一秒她目光慌乱。举着菜刀,母亲像是有话要说,话到嘴边又咽下去。随后几天都这样,欲言又止。之前,母亲不止一次说过我,一个姑娘家,脾气不要太古里古怪的。我想,她指定是想让我改改鬼脾气,别动不动就酸着猴脸给人看。这样的话说出口并不难,也不至于让她为难成这样。

母亲推开门,轻手轻脚进来,老猫一样,抱来几样绣品,那是她老早就托人给我绣好的嫁妆。在我的花被窝上,母亲铺开嫁妆,像铺图腾。她叨咕,双石榴的枕头套,对角花的围腰,背娃娃的花背篼,团桃花的门帘子,鸽子花的茶盘盖布。即使母亲不叨咕,我眼前的场景也是清见明见的,父母的心意,全出落成了这斑斓吉祥的图画。母亲道,过两天克到人家要懂个老少,要认得个浆浆洗洗收干晒湿。说话间,她已叠好那些图画,把它们摞在红箱子上,整齐华丽地摞在那。母亲从她围腰的口袋里掏出两只五彩的蝴蝶。我讲,吔,太好看了,我要缝在我花包包的盖盖上。母亲的笑好比春风吹过甜荞花,她道,憨包姑娘,这个莫要给外人看。克到人家莫落下笑话嘎,莫跟你凤兰姐一样。话音未落,母亲已经转身出去。她后腰上停着一只蝴蝶,围腰飘带系成的花蝴蝶。

我将那莫给外人看的蝴蝶往煤油灯下凑,腾地一下,那蝴蝶尾巴尖上冒出来的火叶子直往我脸上燎。两只交尾的蝴蝶眼带笑意,神色沉醉。花在身子底下红,草在身子底下绿。那巴掌大的世界,又小又辽阔。母亲,怎么给我弄了个这样的东西。我浑身的血突然开锅。吹熄煤油灯,我梭进被窝,穿山甲一样蜷成一团。母亲的话余音难散。她多天来说不出口的话,此刻,我知道了个大概。男女情事,用得着你当妈的来教么?母亲居然还跟我提凤兰姐的事儿,她仿佛打了我两个耳光,让我又羞又恼。凤兰姐早就当妈了,她从前的那点事,母亲如何还要翻出来讲。

凤兰姐跟她的那个是娃娃亲,他俩好像都是汉族,跟我读同一所小学。那年头,在我们学校,被父母定娃娃亲的学生娃少说也有几十对儿,汉族的彝族的都有。哪个跟哪个是娃娃亲,老师跟学生也都清楚。娃娃亲们,时常被同学拿来取笑。凤兰姐只好埋头走路,娃娃亲们都埋头走路。等娃娃亲们在嘲笑中长大,多年前的约定倒少有人当真了。能真正成为夫妻的娃娃亲成了奇迹,凤兰姐跟她的那个就是个奇迹。

凤兰姐跟她的那个还没有发展到讲心跳话、摸一摸手的地步,两家的老人就催他俩结婚。凤兰姐稀里糊涂地嫁过去。半个多月后,她丈夫来向凤兰姐的爹妈告状:凤兰不大正常,死活不让碰她的身子,你问她为啥,她甩出来一句,那是牲口干的事。火塘里的火温温吞吞地燃,凤兰姐的妈拿火钳翻火叶子。她一脸不是一脸地听着,末了道,是黑是白我们认不得,你喊她得空回来一趟。凤兰姐的爹铁青着脸,大口大口地咂叶子烟,饿几辈子老旱烟一样。

凤兰姐不跟她男人做那事的消息,如同灰麻麻的房雀布满村庄上空。媳妇是讨来用的,讨来传宗接代的。跟白白嫩嫩的媳妇同睡在花被窝底下,她却跟个刺团团一样不让你动,哪个男人受得住。满村满寨的人都觉得凤兰姐古怪,甚至有人怀疑她是个阴阳人。

村邻口中的阴阳人,就是下面长得像女人又像男人的人。早年间,村上有个男人家庭条件不错,可哪个给他牵线搭桥讨媳妇他都不感兴趣,心死了一样。实在寻不到他不感兴趣的原因,有人就怀疑他身体不正常。在某块洋芋地里,一群妇人按住那男人,生拉活扯地脱他的裤子要看个究竟。泥着两瓣屁股爬起来,那男人没拿锄头去挖人,挖那些差一点就要笑死的人,他只是一溜烟地逃回家。被羞辱过后,那男人恨上了整个村庄。某夜,他独自搬到山顶一间废弃的小房子居住,从青年住到中年,孤寂地住着。

凤兰姐的妈将凤兰姐叫回家,一遍遍数落,没见过猪吃食也见过猪走路,千人万人都是那么过来的,你照着人家的过就是了。她妈又托人请来了高神婆。高神婆灰着头发,脸上有几枚老年斑,还有十几个麻子坑坑。她半闭着眼睛坐在火塘边,黑漆漆的大拇指在四个指头上掐。指头的松树枝上有骨结,那是命运的点位。她掐几遍点位,就晓得凤兰姐是被哪路鬼魂给撞磕。凤兰姐红着脸蛋儿坐在火塘边,气鼓鼓地坐着。高神婆又拿个鸡蛋在凤兰姐身上滚,从头顶滚到脚后跟。凤兰姐心头的火终究没压住,她夺过鸡蛋摔在地上,起身冲出娘家,院门摔得空响。

结婚两年后,凤兰姐有身孕的消息人人得知。可那件不叫事的事依然会被人提起,尤其会被姑娘要出嫁的母亲提起。

我要嫁人了,我家要操办一台酒席。我跟几个小姐妹去挑水,一眼就看见那对摞起来的花田鸡,它们瞪着水汪汪的眼睛,万分享受地爬在井沿的石头上。那种投入,无视天地存在。小姐妹道,人家在给你做示范呐。我舀水泼她们。她们抢瓢,也舀水泼我。担着水回到院坝,做菜做饭的大婶大妈们大惊,天菩萨,咋个都栽到水井头克了?我们只是笑。天上的云雨好讲,地上的云雨不好讲。田鸡、虫虫脑脑、猪狗鸡鸭的交配,在村庄、牧場都是常见事。除了当场以此喻人说笑几句,过后讲必定是索然无味的。除非你讲的是你跟男人如何干那种事,那么,保准人人都嫌耳朵不够使。并且,人家边立着耳朵听,边在心里骂你脑壳搭铁短路。

在路口的核桃树下,我遇见讨猪草的小翠。我喊她翠姐,我盯着她看。看她高高的颧骨和苍白的脸,看她头发上的霜雪,看她宽肥的衣裳被一副骨头架子撑着。这样的时候遇到小翠,我心头按过来一团乌云。婚姻有可怕的一面。走进婚姻如同买西瓜,砰砰砰拍几下脆生生响。西瓜甜不甜红不红,下刀才见分晓。我未来的日子跟我期待的有多大的差别?我的运气、我的命会有多好多坏?当初出嫁的时候,小翠一定也憧憬过婚后甜蜜的日子,憧憬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夫妻生活。她不可能没憧憬过。

如今,小翠几乎把自己过成了哑巴。在糯安村人的心目里,小翠是被她男人整木了的女人。有人背地里骂她男人,牲口都要发情的时候才急着干那种事,他还不如个牲口。小翠在河边洗衣裳,或者在地头地脑讨猪草,她男人从天而降一样来到跟前,二话不说拎上小翠就走。拎到大石头后面,或者刺蓬蓬后面,三下两下飙掉那几滴狗尿扬长而去。小翠提上裤子爬起来,泥猴一样回到河边。或者回到她的猪草箩边。一家人吃着晚饭,夕阳的光打在菜碗上,打在八仙桌上。小翠的男人,有可能突然想起来小翠身子底下的红。他酒醉的时候跟人说过,男人捅破女人的时候像个英雄。让女人的身子破红,是男人的荣耀。也有可能他想起来他的荣耀了,丢下碗,他红眉毛绿眼睛地拎上小翠的衣领子往房间而去,拎鸡拎鸭一样。他老爹坐在饭桌边咂闷烟,他老妈嘟嘟囔囔地骂,我咋个养了个猪狗不如的人。三个细娃以为父亲拎母亲进去暴打,吓得浑身哆嗦。

一开始,小翠还骂几句,骂他男人不把她当人看。尖声尖气的骂声穿过核桃树跟李子树,穿过牛圈猪圈,被整个村庄听见。一开始小翠还会哭,流着空洞的泪嗷嗷嗷地哭。一开始小翠还会诉苦,跟她婆婆诉苦,说她实在过不动了,说她要活不下克了。到后来,她不骂了,不哭了,也不诉苦了。村子里的人不晓得咋个去同情小翠,甚至弄不清楚她是不是值得同情。一个女人嫁了男人,不就是随人家打整的么。苦荞粑粑都没动边,你男人又没打你,又没让你取肋巴骨磨针缝衣裳给他穿,就给他睡一睡你能遭多大的罪。呀,小翠就是个经不起磋磨的人。村邻的话,如出一辙。

日子跟猪食一样天天熬着过,三十出头的小翠熬成个满头灰发、瘦如干柴的人。有人劝她,把自己都过成这副模样了,干脆离了。小翠惊掉下巴,那样子表明,离婚的事她从来没想过。活是他家的人,死是他家的鬼,这是她的常话。

嫁人嫁命。命好命歹,全凭运气。

那么多人都在嫁人嫁命,我也是。我是寻常的人,得走寻常的路。按照老人们所言,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就该谈婚论嫁,到了该生养儿女的时候就该生养儿女。唯有在既定的时间走完既定的程序,光阴才不至于被耽搁。至于婚后的日子好与不好,恐怕连诉说都是一种矫情。小翠,再不提她男人摧残她的事了。

不讲也罢,男男女女的情事,如何能讲。小翠不讲,落七村的花儿也不会讲。

背地里,落七村的人都管花儿叫小憨花,当着面叫她花儿。花儿逐渐长大,模样招人喜欢。花儿的父母巴望寻个踏实人,把她给嫁出去。三十年前,在偏远山区,因为穷讨不到媳妇的小伙到处是,有点智力障碍的姑娘家只要好手好脚,也不愁嫁,甚至是,还可以挑挑拣拣。花儿寻到她中意的对象了,她的两个小酒窝,从早甜到晚。

嫁到婆家的第二天一早,花儿坐在火塘边捂着嘴咕咕咕地笑。娘家人问笑哪样,不问还好,这一问,花儿越发笑得攒劲。她光说,昨天晚上太好玩了,昨天晚上太好玩了。娘家人以为她要讲出来头晚她和新姑爷的情事,脸立刻就挂不住了。带队送亲的长辈跟受惊的老黄麂一样两步蹿过去。花儿的嘴,被一只干枯的手死死捂住。那长辈道,我的儿,莫乱讲,莫乱讲。待那只干枯的手放下,花儿又笑上一气。等她笑够缓过气儿来才道出昨晚那好玩的事。头天晚上,花儿看见有条白狗偷吃砂锅里的剩菜,那砂锅的提手太矮,狗脑壳伸进砂锅怎么甩都没把砂锅甩掉。那白狗急得套着砂锅到处撞,耍把戏一样。娘家人舒了口长气儿。那长辈道,儿啊,你讲话不要只讲半截。

樱桃好吃树难栽,小妹好玩口难开。大地上的云雨,如何能說得。可实际的情况摆在那,无论你说得说不得,人睡人、猪配猪、青蛙背青蛙的情事儿,哪天断过?就跟草发芽一样,跟大河东流一样,不野火烧不尽、不滔滔不绝还能怎样?

天往高处蓝着,云顶草原被群山高高举着,花草遍地,鸟雀空鸣。大人们在羊圈门口倒羊粪,某个男人喊,打架了,你们女人家还不去拉架。女人们回头一看,一只弯角公羊爬母羊。那母羊咩—咩—长声长气地叫,但绝不是喊救命。女人们一人抓一把羊粪往男人身上甩。那是荤段子的开场。在劳作的日子里,荤段子是生津止渴之物。要么,有人应个景,渲染个气氛唱几段《小小蜜蜂翅膀黄》。

小小蜜蜂翅膀黄,一飞飞到妹胸膛。

把妹胸膛叮一口,问妹想郎不想郎。

哥是采花小蜜蜂,天要下雨先刮风。

公鸡要叫先拍翅,妹要连哥脸先红。

蜜蜂过冬盼花开,天刚放晴连妹来。

好像鱼落沙滩上,火烧眉毛望水来。

劳作的力气,仿佛都源于人间的情事。不提情事,等同于风不吹蒲公英,河床不想软水。

我们家住在云顶牧场的一个牧点,这个牧点拢共只住着两家人,一家养得有一条狗。某个夕阳西下的时候,玉玉家的花狗跟我家的大黄尾对尾站在门口。玉玉的大哥喊,狗练蛋了,狗练蛋了。他提着杵煤炭的大木槌往两条狗中间砸去,两条狗被活生生砸开,杠啷杠啷地叫着各自逃去。没过几日,玉玉家的花狗喑悄悄地死在狗窝,死因不明。这下,那个牧点就只剩下大黄了。它独自在草原上瞎逛,无聊的时候去撵麻雀。一群一群的跟种子一样撒下来的麻雀。要么,它转圈撵自己的尾巴,把自己转晕过后一屁股歪倒在地。我们去十里外的牧点看电影,大黄理当看家。可它老早就跑到我们前头去了。我们撵上它,捡个小石头朝它扔,它往后躲。我们冷不丁回头一看,它远远跟着,又小又孤单,怪可怜的。

电影机圆盘盘上的胶卷转到尽头,满场的人散去。我们满处喊,大黄,大黄。大黄现身,它跟一条白狗连在一起。我弟弟寻了根篾片打大黄跟白狗的屁股,它们只是在原地转了一圈,很不方便地转。我们扔下句你就死在这吧,就回家去了。月光,大水般漫浸草原。我们回头望去,空空的场坝边,两条狗站在那,满身月光。我们到家洗完脸脚听见狗抓门,大黄走进来,啥事都没发生一样摇几下尾巴,也坐在火塘边烤火。

某天我去读书,山路上有根会抬头的黑绳子,着意一看,那是两条缠在一起的黑蛇。呀了一声我连滚带爬逃开,一口气奔出一里开外。之前听我奶奶讲过,遇到蛇交尾,不死也要脱层皮。你得脱一件衣裳扔在那里,再不济,纽扣也得揪两颗扔掉。人的衣裳裤子留在邪恶现场,能替人消减灾祸。我来不及脱衣裳揪扣子,我没那么淡定。回到家,得知我遇见蛇交尾,我母亲托人捎信去请高神婆来跳神解身子。捎信的人回话说,高神婆病重,起床都费力。我母亲只好作罢。我呢,依旧活蹦乱跳地活在世上。也是那年的夏天,玉玉的外公也碰见蛇交,他老人家赶巧生了一场病,十几天后离开人世。没人拿我的例子来说事,周边几个村寨的人,都在传玉玉的外公遇到蛇交尾没过几天人就走掉的事。几个村寨的人,很成功地将邪恶赋予两条相爱的蛇。

被赋予邪恶的,不仅仅是两条相爱的蛇。

荞麦已经捆成把站在地里多天,再不收进屋,怕是一年的辛苦都得落回地里。天蓝汪汪的,蓝得惹人疼爱。惹人疼爱的,还有桃花姐的相好,那个跟竹子一样挺拔的俊后生。起了个大早,桃花姐梳洗打扮一番,背着篾箩提着镰刀去了后坡。临近中午,桃花姐的俊后生眼见光天之下只有他的小心肝桃花,一把将桃花姐抱在怀里,俩人都没站稳,从地边滚到树下。桃花姐觉着有个黑影站在旁边,急辣辣地喊了声,有人。他俩一骨碌爬起来,一头的草。那讨猪草的妇人讲,她大白天看见人亲嘴了,她要倒霉了,要桃花姐扯一丈二的红布去她家大门上挂红。桃花姐跟那俊后生硬着头皮去挂了。那妇人又道,还得买两团炮仗来炸炸晦气。炮仗啪啪一响,桃花姐的事炮仗皮一样满天飞。桃花姐的妈骂自家的姑娘丢脸。桃花姐的爹提着大烟袋满村子撵那俊后生,扬言要打断他的脚杆。扛不住这件事,桃花姐找来根拴牛的绳子,把自己往楼梯上挂。幸好她兄弟回家遇见,赶忙抢下一条命。太阳直往大地上梭,血红的夕阳照着血红的村庄。桃花姐的哭声如刀子般锋利,村庄上空,全是又深又宽的裂口。

在这世上,总得有人说句公道话,总得有人为自然而然的情事正名。

我读初中,身体开始流血。我躲在宿舍翻《生理卫生》。书上画的那套女生的生殖系统,像个听诊器又不太像。那些内容不深,藏着掖着的有如蜻蜓点水。上《生理卫生》关于月经的那节,老师将男生撵出去,撵流氓一样。调皮的几个男生将脸贴在窗玻璃上偷听,贴扁了鼻子。老师拿着教棍出去撵,男生哄笑着散去。女生的身体秘密,男生没有知道的必要,大概是老师撵男生的意思吧。那堂课给我的暗示是,女生的身体秘密,男人跟女人的那点事儿,都属于见不得天日的事儿。

多年以后,这种暗示,终止于一场场超度亡靈的仪式。

我爷爷去世后,我父母跟我的姑妈们按照习俗,为爷爷操持了一场超度亡灵的仪式。前几年去世的奶奶也一并超度。在超度亡灵的仪式里有那么一段仪式—博。博,为古彝语,汉语的意思是:男女亡灵的交媾仪式。万物有灵,万物雌雄,万物有根,万物善恶,万物有色是彝族文化的重要理念,祖先崇拜也是。祖灵搁高处,子孙不担心;祖灵搁暖处,子孙不觉寒;祖灵若温饱,子孙不受饥;祖灵若安然,子孙主健康。祖先的温饱就是子孙的温饱,祖先行繁衍之事,子孙满堂。在博仪式里,我父亲以及我的姑妈们,每家以一头公羊的生殖器祭奠爷爷奶奶的亡灵。公羊的生殖器,暗喻的是繁衍。毕摩以小纸人或小树枝代替爷爷奶奶的亡灵,操持亡灵的交媾之事。以物喻人,借爷爷奶奶的繁殖力,保佑子孙以及族群繁衍昌盛。

在现实的境遇里,对情事的渴望,我们彝人是不会直接说出口的。彝人习惯以隐喻的方式让对方读懂自己的心。彝族山歌有好些含沙射影的情事,那些看似朴素的歌词,其深意,在其字面之外。

日想你来夜想你,就像天干想下雨。

天不下雨哪有水,哥想小妹深无底。

燕子飞过凉水沟,不想如今想当初。

好吃不过水蜜桃,好睡不过妹枕头。

不想如今想当初。想当初,我嫁到他家,在那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夜晚,我那么笨,除却害羞跟疼痛,再没第三种感觉。至于如何害羞、如何疼痛,我不说。凤兰姐、小翠、花儿、逃离村庄的男人以及桃花姐,统统都不会说。

那年月,好些人,哑鼓鼓地活在世上,朴素而坚韧。

(插图作者:刘飞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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