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荔
阿章喜欢打猎,几天不摸那杆长长的猎枪,心里像少了什么似的。他喜欢摇着船去芦苇荡里打野鸭,那里的野鸭好肥。每当有野鸭“嘎嘎”地欢快地飞起,隐藏在芦苇丛小船里的阿章,顺手拿起枪,眼眯成一线瞄准, 只听“砰”地一声,惊得天空中一群不知名的鸟儿四散,只见野鸭在空中画着不规则的弧线,扑棱棱地落在水面上,阿章不动声色地把船划过去,捡起受伤的野鸭放在船舱里。
小翠喜欢吃野鸭,野鸭就是野鸭,不一般的香,那香在唇齿间回味悠远。小翠对着阿章说,野鸭肉就是好吃,小翠大约吃了十只野鸭后,小翠就和阿章走在了一起。小翠比阿章小十岁,但是小翠喜欢阿章,因为阿章成熟,不怎么爱讲话,像那支沉默的枪。小翠不喜欢愣头愣脑的毛头小伙子,感觉不可靠。三十多岁的阿章一直没有结婚,因为家里条件不好。
小翠算是镇上新来的住户,小翠跟随母亲嫁给镇上一位丧了妻的老石匠,不过那时小翠还小,还扎着羊角辫。如今小翠已出落得婷婷玉立,细细的腰肢,白皙光洁的脸颊很是迷人。蝈蝈一直暗暗地喜欢小翠,小翠浅浅地一笑,蝈蝈就心潮起伏,小翠一汪水似的眼睛一回头,蝈蝈一颗青春的心就波光潋艳,像是怀春的少女。蝈蝈是谁呢,蝈蝈是阿章远门的侄子,蝈蝈叫阿章小叔。
有一次清凉的风吹来,月光显得有点朦胧,蝈蝈看到阿章和小翠两个人身体贴在了一起,阿章低下头来亲吻小翠,这让蝈蝈心里波涛般翻腾。蝈蝈晚上回去睡觉时,烙饼似地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堵得慌。他想不务正业的阿章叔拥有美丽的小翠,真是天上掉馅饼。
阿章常常把辛苦打来的猎物,卖给镇上一家叫“醉红楼”的酒店,“醉红楼”的生意很好,镇上一些有权有势的人,身上是不差钱的,不差钱的他们常三日一小聚,五日一大聚,酒令喊得气吞山河:“一只螃蟹八个爪啊,两头尖尖这么大个,眼一挤啊!脖一缩,爬啊爬啊过沙河,哥俩好啊该谁喝?”酒足饭饱之后,他们摸着肚皮,螃蟹般地一摇一晃地走出酒店。酒店老板点头哈腰面带讨好的笑容,站在酒店门口送客。孟老板醉醺醺地说,野味就是野味,真他妈的不一般地好吃,是阿章打的吧,听说阿章最近还走了桃花运了,居然讨到漂亮的小翠做老婆。孟老板开着模具工厂,据说很有钱。
这天黄昏,阿章背着鼓鼓的麻皮袋刚走进家门,小翠赶紧掩上门紧张兮兮地说,白天来了两个警察,是镇上派出所的,他们说家里是不能藏枪的,谁家藏枪就是违法行为,要被抓起来的。阿章警惕地说,那我就把那杆长柄枪藏在屋后的竹林里,竹林里落叶很厚,他们是找不到的,如今野鸡野鸭价格很高的,我们还要靠这支猎枪贴补生活呢。
蝈蝈没事时喜欢到阿章叔家玩,阿章喜欢对着他吹嘘自己枪法如何地好,从瞄准到射击几秒钟的功夫,就搞定野兔野鸡们。蝈蝈听得热火朝天,要跟阿章叔一起出发,阿章说好的,只要你小子不嫌累,有一双好腿脚就行。这次阿章逮到一只羽毛很漂亮的鸟儿,送给了蝈蝈,蝈蝈回到家,用高粱秆扎了鸟笼,把鸟儿放进笼子里,小鸟在笼子里扑棱着翅膀,想飞要出去,蝈蝈喂它食,它一副爱睬不睬的样子。蝈蝈唇边茸茸的胡须,像春天的小草,在阿章眼里蝈蝈只是个大孩子。
现在蝈蝈觉得自己名义上是找阿章叔,实际上是想看看小翠。小翠喜欢吃瓜子,嗑瓜子的技术那般娴熟,樱桃小嘴轻轻一动,灵巧的舌头轻轻一钩,就把瓜子仁钩走了,瓜子皮很快地散落一地,像秋天树下的落叶。小翠不把蝈蝈放在眼里,常把他支来支去,小翠说,蝈蝈你给院后的桃树浇桶水,蝈蝈就听话地提桶浇水;小翠说,蝈蝈你去商店替我买袋盐,顺便捎包瓜子,蝈蝈跑得比谁都欢快。
一天小翠哭着跑到蝈蝈家,刚下过雨的青石板路,亮得能照出人影,差点把小翠滑倒。小翠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阿章叔被警察带走了,带走的还有那杆猎枪,阿章还被戴上了手铐,你说怎么办?怎么办呀?小翠一脸的焦灼。
蝈蝈其实是一个懵懂的大男孩,他也没经历过什么。蝈蝈装作很男子汉似地,陪小翠一起来到派出所,一位中年发福的警察正坐在办公桌前看一本书,阳光透过窗子照过来,中年警察的脸一半明一半暗。小翠怯怯地说,枪你们收走吧,能不能把人放了。中年警察打量一下美丽的小翠,愣了愣说:想要带走人,带八千块钱来。小翠一听,脸拉长了,吓得后退了几步,八千块钱对小翠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
小翠低低的以商量口气对中年警察说,能不能少一点,我们家很穷,别说八千就是一千也拿不出来。说着小翠的声音似乎要哭出来。中年警察漠然地说,派出所不是做生意的地方,单子都开了出來,他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没办法。小翠在蝈蝈的陪伴下悻悻地回去了。
蝈蝈说,我们想想办法,是亲戚都去借一借。小翠走遍了算得上亲戚的亲戚,小翠才知道借钱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蝈蝈让父亲把刚卖猪的五百元钱给了小翠,蝈蝈搓着手说,我们家就这些。小翠总共借到三千,还差五千呢,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小翠在派出所里见到了胡子拉碴的阿章,阿章看到憔悴的小翠,心疼地说,小翠你不要借了,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我住在派出所也挺好的,有吃有喝,我也没犯什么大罪,我打野鸡野鸭又没有打人,是有人举报的,我一定要查到那个举报的人,断了他的狗腿。阿章的眼神似一把刀要杀人。
小翠常倚在门框上发呆,她在想怎么才能尽快地搞到五千元钱,以至蝈蝈进来,小翠都没有发觉。蝈蝈鼓足了勇气说,阿章叔不在家的日子,我来保护你。小翠斜眼看了看蝈蝈,蝈蝈的脸红了,蝈蝈呐呐地说,小翠,你知道吗,我喜欢你。小翠吓了一跳,一本正经地说,我是你婶婶,你要记住我是你婶婶。蝈蝈说婶婶又怎么了,婶婶就不能去喜欢吗?小翠笑了,她没把蝈蝈的话当回事,她想的是怎样搞到钱。
过了半个月,小翠对正帮着菜园施肥的蝈蝈说,我有八千元了,蝈蝈听了吓一跳,难道你会抢人家的。小翠说抢不抢的你不用管了,总之我凑够了,就能把你阿章叔赎回来。原来小翠愁闷地走在青石板路上,遇到骑自行车迎面而来的孟老板,孟老板认识小翠的。孟老板摆出一副老板派头说,听说你现在正四处借钱,还差多少?小翠没精打采地说五千。孟老板很豪气地说,我借给你。小翠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小翠和孟老板并不熟悉。孟老板看着小翠怀疑的眼神,慢条斯理的说,我借你钱是有条件的,陪我睡十次。你想想,想好了再去找我。孟老板的声音有点霸气,说完他骑着自行车歪歪斜斜的身影消失在胡同里。
小翠扭头走,心里乱糟糟的,七上八下扯得乱如猫抓,她想了一个白天黑夜,又一个黑夜白天,她去了孟老板的办公室,孟老板正把脚翘在老板桌上听着黄梅戏。孟老板见小翠进来了,孟老板望着眼睛像一汪水的小翠笑了,那笑有些不怀好意,他把黄梅戏停下来,他要看小翠的戏了。小翠低下头说,我愿意,拿钱来吧。
阿章从派出所里出来了,阿章变得白净了,人也瘦了。阿章问小翠钱从哪里来的?小翠说,你别问了,咱们还是想法挣钱还人家的钱。阿章说也是,阿章说我还是出去打工吧,打工挣钱来的快些,只是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小翠说有什么不放心,蝈蝈不是常来我们家吗,他是你侄子,他是能保护我的。
阿章走了,小翠和孟老板走的越来越近了,镇上风言风语传的很热烈,小翠变得爱打扮了,小翠还学会了跳舞喝酒。小翠不愿意蝈蝈走近自己,因为她看到蝈蝈眼神里的愤怒,愤怒得像满身是刺的刺猬,让小翠很不舒服。半年后,阿章打工回来,他也听到一些闲言碎语,阿章毕竟是猎人,他知道守猎时必须屏住气。阿章在一个没有月光的晚上,沿着青石板路小胡同跟踪小翠,小翠拐进了一个有着花园的二层小楼,阿章看到了发福的孟老板,阿章的血在往上涌。阿章以猎人的速度给了孟老板一刀,刀是长刀,阿章没枪了,但是还有长刀。孟老板立时倒在血泊中,像洗了一场血浴。小翠惊得捂住嘴巴,眼珠都是白的。
阿章喘着粗气,语无伦次地说,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是他举报了我,酒店老板对我说的,他得了二千元举报费,如今他又玩我的女人,死有余辜!死有余辜!阿章眼里燃烧的火焰似乎要把小镇烧光。
阿章又进了监狱,晚秋的风一阵又一阵地刮来,刮得小翠的心好凉!好凉!小翠脸上不由地流了一行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