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炜
苗煒专栏作家读书,写字,旅游,锻炼
据说,看《长安三万里》的学生,都能跟着电影中的角色把诗背出来,这实在了不起。
我儿子上幼儿园的时候,家长群里某位同学的姥姥,某一天扔出一个视频,是她外孙女在背诵《春江花月夜》,是孤篇盖全唐的《春江花月夜》!群里的家长们都沉默了。等我儿子上完小学一年级,按照课本要求,会背七八首古诗了,这七八首加在一起也不到《春江花月夜》的一半。儿子每天早上到学校,老师会带着他们背诵三字经,我送他上学,路上偶尔听他背诵两句,不由得想起我背诵的最熟的一篇课文,那是20世纪80年代高中英语课本的第一课,叫“马克思是怎么学习外语的”,当年背得滚瓜烂熟。
100多年前,英国学者阿诺德说,真正的教化要通过阅读文学、学习语法和背诵伟大作品来实现,他任学校督导时,要限制科学在小学课程中的比重。他说,一个男孩接受教育的目的,是赋予他把事情做对的能力,语法比数学更能达到这个目的;他还说,背诵伟大的诗歌,能让学生体会人类思想的美,一字不差的背诵能培养学生的行为准则和道德操守。
美国心理学家加涅说,我们所铭记的言语序列直接明显地作用于语言特别是口语的建构,回忆现有的言语序列能帮助我们构造交流思想的连贯语句,并衍生出无限多样的新口语表达。也就是说,在语言学习中,显性的语法规则能帮助学生建构言语规则,隐性的言语规则也能被内化,背诵能增强语感。加涅的这个说法,我们翻译一下就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诌”,语言学习是一个逐步积累范例的过程。
真正的教化要通过阅读文学、学习语法和背诵伟大作品来实现。
中国有背诵传统,背诵曾经是我们的学习方式。朱熹老先生说,凡读书,须整顿几案,将书册整齐顿放,正身体对书册,详缓看字,仔细分明读之。须要读得字字响亮,不可误一字,不可少一字,不可多一字,不可倒一字。不可牵强暗记,只是要多诵遍数,自然上口,久远不忘。朱熹老先生推崇的以“诵读”为主的教学方式,现在已转变为“传授”了,但老先生所讲的那种积极的学习状态,久远不忘的学习效果,还是非常有吸引力。
有统计说,小学教材中要背诵的篇目大概是160,初中要背诵的篇目大概是120,高中只有三十来篇,这三百篇90%以上是古诗和文言文。
学习外语要不要背诵呢?我看了不少论文,大多数都主张背诵,论文援引语言学家和行为学家的论述,说语言是一种记忆理解系统,外语初学者有必要背诵不同类型的文章来熟悉外语;语言是一种可以通过各种方式来强化的行为,未经强化就不可能形成良好的语言习惯,背诵就是最好的强化手段。这些论文大多会提到克拉申第二语言习得理论——克拉申说,学习者要有大量语言输入。
英国人塔米特是一个拥有非凡记忆力的人,会11种语言,2004年创下一项纪录,用5个小时的时间背诵出了圆周率小数点后面22514位数字。他把圆周率打印在信纸大小的纸上,每张纸1000个数字,就像画家凝视风景那样凝视这些数字。他说,大东西比起小东西更特别更刺激,因此更容易被记住。像pen和song这样的词容易忘,因为它太简单了,像河马hippopotamus这样的词读起来慢,说出来也更花时间,反而会给人留下更深刻的印象。这说法实在违背我的直觉,不过塔米特接着说,长篇小说中的人物形象比起短篇小说中的人物形象更真实可信,既长又复杂的数字列能玩出花样和韵律。照他这样说,背诵《蜀道难》比背诵“床前明月光”要更有意思,背诵《春江花月夜》获得的乐趣,绝不是背下一首七律能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