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保平
阅读老藤的小说,我注意到一个现象,就是老藤小说中的主要人物——包括对立人物,在价值观上都是同向的,大家保持一个向度,怀着同样的愿望,向着同样的目标努力。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渴望这样的和谐局面,四海之内皆兄弟,但是,把这种和谐拿到作品中是否会带来一个审美上的难题:矛盾律如何建构?
文学实践告诉我们,矛盾律是一个基本普遍的存在,从古希腊荷马史诗到20 世纪现代派文学,尽管形式上千变万化,矛盾律作为核心要素始终万变不离其宗。作品中人物的差异性越大,矛盾律的建立越稳固。人物之间的差异性包括外在的地位、利益和性格,也包括内在的思想、情感和立场,其中,核心的矛盾就是价值观的冲突。三岛由纪夫的戏剧《萨德侯爵夫人》中,母女俩之间的激烈矛盾集中在彼此对萨德侯爵的看法针锋相对:母亲认为女婿是一个流氓,女儿认为丈夫是一个圣人。一个认为他无价值,另一个认为他价值连城。这一矛盾构成了整部戏的一个高潮点。托尔斯泰的长篇小说《安娜·卡列尼娜》中,安娜的悲剧在于,安娜要求爱的绝对性,而这恰恰是渥伦斯基提供不了的。安娜认为,渥伦斯基应该满足于拥有她;渥伦斯基认为,除了陪伴安娜,自己还需要和朋友打打牌,拥有一个男人外部的自由空间。托尔斯泰的慧眼使他看到安娜与渥伦斯基的矛盾,不是一个寻常的案例,而是一个普遍性的存在,即男性和女性之间认识上的根本差异,这是一个值得持续探讨不息的生命之谜。
价值观的不同,决定了矛盾律的深刻性。人物之间价值观的差异越大,作品的戏剧张力也水涨船高。无可否认,矛盾律是一部作品审美展开的重要前提,作为小说家的老藤十分清楚,价值同向可能会带来的艺术风险和负面影响——哪些措施是在经营小说文本,哪些措施是在消解小说文本。对于一部作品,思想性和艺术性从来不可分割,任何一个方面的突破,都意味着整体上的突破,反之,你可能没有思想上的风险,但可能面临艺术上的风险。如何破解这一两难困局,价值同向与矛盾律在小说文本中如何协调?哪些是事先划好的红线,哪些是腾挪发挥的空间?这里无疑需要更大的艺术谋划和布局。老藤《北障》《北地》《北爱》三部曲,以自觉的写作实践,回应了“带着镣铐跳舞”的辩证命题,蹩脚的舞者可能会折断脚腕,而同样的有限性往往会倒逼出一个优秀舞者的诞生。
由于预设了价值同向的前提,老藤在《北障》的结构上对矛盾律盯得更紧,毫不松懈地把它抓在手里。即使在前半部“朝野”对峙的矛盾,已经移花接木,转换为人与兽的矛盾时,作家也不忘“瞻前顾后”,尽一切可能照顾到前一组矛盾,使之成为整部小说表层结构的中心线索。
先看“朝野”之争。从《北障》的前半部看,人物之间的价值同向处于一种屏蔽状态,为了扣住这张底牌,作家“大张旗鼓”地采取欲擒故纵的叙事策略。小说开始,头半句单刀直入,迅速建立起整部小说结构的矛盾律:“金虎知道胡所长已设好圈套等着自己往里钻”。劈面拎出一组对立人物:金虎和胡所长,同时抛出两个人之间的中心矛盾:一个“设圈”,一个“被猎”。作家把整部小说的核心矛盾压缩在半句之内,提纲挈领地将长篇小说的结构统摄起来,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内行人的举止。
小说对这一组“冤家对头”的叙事,采用“三步走”——
第一步,剑拔弩张。小说头两段将两个主要人物的矛盾高度集中,三林区派出所胡所长要当三林区猎手的终结者,张贴公告,限期要求猎手们交枪。猎手视猎枪为生命,交还是不交?三林区的猎手们都把视线投向猎手头领一枪飙金虎。小说开局就抖落出一个“交枪”的悬念,整个氛围密云重重。一方紧锣密鼓,另一方静观其变,一攻一守,都在等待空气中的裂帛之声。为了加强危机性,作家又抛出一套铺排手段,金虎和胡所长之间曾在三件事上结过梁子,而且这次胡所长还下了战书——金虎的弟兄、辅警六子告诉金虎:“胡所长已经撂下狠话:一枪飙不是三林区猎手中的老大吗?我不管什么一枪飙、两枪飙,就是猎神也得按法律办事,不服就等着事儿上见!”两条犟牛眼看要顶在一起,似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作家对金虎——这个民间“大人物”在派出所的亮相,从整个气氛上进行了重点描绘:“下午四点一刻,一个长长的影子一点点漫进来,在那块矩形荧屏上越来越大,最后占满了整个地面。是金虎,不仅扛着枪,还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妥协不说是妥协,反而被作家描述成一派英姿,倒驴不倒架。
第二步,猫捉老鼠。金虎虽然在限期最后一天交了枪,但金虎和胡所长之间的矛盾仍在持续,胡所长话里有话,进山可以,别搂草打兔子。金虎对抗道,真想打,没人拦得住。作家在这里似乎又张开了一个口袋,试图在读者心中唤起新的期待感。胡所长不信任金虎,他的理论是打猎就像抽大烟,上瘾容易戒掉难。猎人金虎成了胡所长眼里的“猎物”。金虎的对策是,猎手的手段并非只有枪,你胡所长别想当三林区猎手的终结者,原来的猎枪换成了猎套。比枪、比牌、比酒——这三段辅助情节,本来是为了填充金虎与胡所长这组矛盾的剩余空间,但是由于赛场上英雄惜英雄,结果露出了对手最终价值同向的端倪。
第三步,握手言和。胡所长根据内部情报,对金虎进行有效跟踪,最后“人赃俱获”——金虎本来想套住母猞猁,不料套住了一只三脚狐狸,而后者恰在禁猎名单上。胡所长在收集物证时,不小心踩中金虎的猎套,身体吊在悬崖上——这个情节设计给他和对手金虎,提供了和解的机会。胡所长负伤,金虎背胡所长下山,两人在情感上和解;途中,两人借着对于人品的看法,在价值观上又达成了共识——矛盾就此取消。结尾一句交代“警车将两人同时送去了林区医院”,显示出双方没胜负,把两个人物温和地拉低,充满善意的反讽与幽默。胡所长代表官方,金虎代表民间,俗语说,民不与官斗,何况和谐社会?这场“朝野”之争既然预设成价值同向,两个强人,鹿死谁手,不过是虚晃一枪。
再看人兽纠缠。老藤深知,小说仅仅停留在金虎和胡所长这一组矛盾上,显然不足以支撑起一部长篇的容量。在这一组矛盾大回合中,作家利用套娃的形式,又插进一组人与兽之间的矛盾。母猞猁叼走猞猁崽时,咬死了金虎的红獒,猎枪上交后,红獒成了它的替代品,金虎因此发誓要猎杀母猞猁,为红獒报仇。假如剥除胡所长最后的出场,以期达到首尾呼应的目的,可以说,小说后半部实际上已经移花接木地切换成金虎与母猞猁之间的矛盾。
或者换句话说,在《北障》这部小说中,存在着两条矛盾线索,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是主线,人与兽之间的矛盾是副线。人与人的矛盾体现为现实法律与传统习俗的矛盾;人与兽的矛盾体现为人的观念的转换——是以猎杀为指向,还是以保护为指向?它不仅切合当今的环保话题,而且承载着对民间信仰资源的深入思索。
金虎与母猞猁之间的精神较量,折射出“万物皆有灵性”的作品主题。“(我)感觉它就在那儿,在那儿等我,等我较量个高低,前几回是它占了上风”——从这行描写心理对话的文字中,我似乎嗅到一丝福克纳中篇杰作《熊》的味道。在福克纳的笔下,“熊”不止是一个动物,而是一个高出我们原来认识的神话,“在这荒野里飞跑的甚至都不是一只会死的野兽,而是一个从已逝的古老年代里残留下来的顽强不屈、无法征服的时代错误的产物,是旧时蛮荒生活的一个幻影、一个缩影与神化的典型。”[1]金虎把他的动物对手称为“大山之灵”,而福克纳干脆在这只熊身上使用了人称代词“他”,以示对这只动物对手的尊重。
如果说《北障》中人物价值同向是犹抱琵琶半遮面,那么《北地》中人物价值同向则充满对立统一的辩证性。
孔子说,君子和而不同。李泽厚把它称为“中国的辩证法”[2]。和而不同指向伦理,矛盾律指向艺术,对立统一指向哲学,三个概念在伦理、艺术、哲学三个不同领域的意义是相同的。伦理上的“和而不同”,是老藤艺术上解决“矛盾律”的杀手锏,其笔下的人物矛盾大体设定为价值同向上的内部分歧,既对立又统一,统一中有对立,对立中有统一。而《北地》无疑是“和而不同”的伦理与“矛盾律”的艺术集中诠释。
从创作发生学的角度,我们不妨对《北地》的构思进行一番推测与还原。
第一步推测,作家一开始面对类似安德森《小城畸人》那样独立成章的一堆素材,在历史性的线索上,它几乎涵盖了1949 年后的中国大事记,抗美援朝、大跃进、知青下乡、包产到户、发展经济与环保、文化体制改革等。仿照故事的类型划分,里面有爱情故事、伦理故事、悬疑故事、灾难故事等。
第二步推测,怎样把这些独立的小故事串起来?需要一个历史老人穿针引线。一位正部级老干部在病榻前回首在北大荒工作的岁月。儒家复活的盼望建立在“三立”的基础上——立功、立德、立言,然后一个人才能了却心事,安然谢世。官至正部,立功和立德自不必说;立言则由其子常寒松和老爷子的传记作者任多秋来完成。此番北疆之行,名为老爷子招魂,实为串起不同类型的故事。作家在结构上设计了两个线索,一条是心理线索,老爷子的“榻上呓语”,如同偈语,冥冥中对后人频频暗示,并构成一种悬念;另一条是现实线索,老爷子的“自传提纲”,提供一些蛛丝马迹,让后人寻踪找到每一个故事的讲述人。
第三步推测,主人公必须有一个贯穿始终的对立面,这样小说的形象结构才能平衡,且符合艺术上矛盾律的建构。这一设计看似简单,实则如同蹲马步,尤见作家的功力。常克勋和毕克功这一组老对手的形象,在作家的脑海里如此浮出水面。
老藤是一个结构感很强的作家,除了四梁八柱,二十九章故事,平行排列,在设计上展示了长篇小说应有的宽度。长度和宽度是一部长篇小说的基本构件,二者辩证互补。作家之前创作的小说《苍穹之眼》结构上采用了同样的设计,一名女检察官先后接手几桩案卷,一个案卷即是一个故事,撑起长篇的局面。尤其结局来一个大翻转,最后一个案犯竟是一直支持自己事业的梦中情人。先扬后抑的手法运用,纵横捭阖,匠心独运。
和而不同的审美操作主要体现在三个层面——
第一,人物评价的定位。作品直接让故事当事人说话,对两位领导的人格进行理性定位。第三章,常克勋的部下褚三禄对常寒松和任多秋说,常克勋曾跟他聊过,自己和毕克功没有私仇,两人从小就暗中较劲,总是彼此视为对手,一个厂长,一个政委,工作上意见常常相左,但没有伤筋动骨的争斗。第四章,毕克功的传记作者吴跃进接受采访时承认,毕克功说常克勋是无害的对手,就像跑马拉松一前一后两个运动员,焦点是个名次问题。他们之间有些摩擦,但不是私人恩怨,都是观点问题,上升到红线的微乎其微。第二十章,作家写道:“常克勋太了解毕克功了,把毕克功提起来搭班子他是做好了斗争准备的,毕克功这个人讲道理,不苟且,即使争个脸红脖子粗也无所谓,风雨过后自然会有晴天。他说,对立不怕,只要对立后能做到统一就行。”对立是表面矛盾,统一是实质结果——作家通过人物的伦理视角,说出了自己关于艺术上的矛盾律的底线,对立的目的是为了最后达到和谐。类似的定位提醒不止于这三处,它们就像卫星导航一样,不时规范一下读者:两个对手之间的矛盾不是原则性的矛盾,而是细节的表现形式不同,矛盾双方价值同向,都是“道德的善”的维护者。
第二,具体情节的介入。这表现为两个对手直接进入事件现场,扮演舞台上相互竞争的一二号角色。第五章,五间房的孩童们为这两个蹲点的县领导编了一套顺口溜:“两个人八个兜,一分一背头,分头吃木耳,背头喝豆油。”“‘分头吃木耳’是说姓常的主张种木耳,也就是鼓励社员搞副业,‘背头喝豆油’是说那个梳背头的主张种粮食,尤其是主张种大豆,大豆可以榨油,社员多分豆油吃。”基层干部侯主任说:“不能简单说谁对谁错,要是从发展特色经济来看常县长是对的,要是从贯穿以粮为纲方针上看毕书记又是对的。”这对矛盾如何解决?两个领导谁也不能得罪,五间房人用农民式的狡黠解决了这一难题:一二小队种大豆,三小队种木耳。毕书记下乡就领到一二队,常县长下乡就领到三小队。这是整部小说最具有喜剧色彩的段落。
第三,情节之外的态度。从情节角度看,两个对手都不在故事现场,但作家始终牢记他们是贯穿全局的线索,没有二人的“戏”,也要把他们硬拉进来。往往在结束一章的故事后,采访者总要问一句:常克勋和毕克功在这件事上是什么态度呢?第十一章,关于知青徐华的宣传,受访者“沉默了片刻,放缓了语气道:‘毕克功和常克勋在宣传徐华方向性上是一致的,如果说有分歧主要是在宣传方式上观点不同。毕克功站位高,在政治上有远见卓识,对材料要求也高大上一些,而常克勋比较务实,他主张从群众能够接受的角度组织材料,一个注重高度,一个注重接受’”。采访者的提问,属于让两个对手间接介入情节,不叫他们在任何章节掉队。
第四,形象的均衡性。人物虽然有主有次,互为矛盾,但作家并没有偏袒一方,把大礼包统统送给常克勋,老爷子为政一方,身后既有成功的喜悦,也有遗憾的叹息;既有良知的忏悔,也有时过境迁的反思。而对手毕克功势头上稍逊一筹,但并非草包一个,在提出筹建驿站博物馆的事项上先知先觉,同样令人赞叹有加。对人物分寸感的把握,使老藤避免了林语堂写《苏东坡传》时的毛病:“林语堂文中帮苏东坡憎恨王安石,比当事人更甚。”[3]
从人物评价定位到具体情节的介入,从情节之外的态度到形象的均衡性,充分表明《北地》中的两个对手是“和而不同”理念的形象载体。
我认为,北方三部曲的压卷之作《北爱》是本系列中最自然、最热情、最灵光四射的作品,它即使不是老藤创作的一座里程碑,至少是作家实现自我超越的一部力作。它标志着老藤在伦理上的“价值同向”与艺术上的“矛盾律”之间,找到了最佳结合点。
围绕主人公——飞机设计专业博士毕业生苗青,作品中的人物群体形成了“一圈套一圈”的磅礴星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实现自己的专业价值和人生梦想,这看似低调,实则恰好与国家东北振兴的大战略不期而遇,“一个人的计划”搭上了时代的“顺风车”。一个有才华的年轻人的价值坐标,建立在时代召唤的基础上,个人与群体,个人与时代价值同向,同频共振。这样一个踏实而崇高的个体理想,必然具有强大的精神魅力和吸引力,必然获得最大化的社会支持,正如画家朋友大仙对苗青说的那样:“做事业要道不离身,身不离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道”不仅确立了个体与他者、个体与时代之间的正确关系,且保证了事业的兴旺发达。作品这一良性互动的设计,奠定了非凡的大格局。
别林斯基说:“每个时代都发源于另外一个时代,每一个时代都是另外一个时代的必然结果。……人类的每一伟大事件都是在它那时代完成的,不早,也不迟。每一个伟大的人都完成他那时代的事业,解决他当时的问题,通过他的行动来表现他生长和发展的那个时代的精神。”[4]苗青就像一个网结,上下是她与父亲、导师和鲍总的关系;左右是她与大仙的圈子和爱人马歇的关系。父亲和她构成了同一个事业理想的传承关系,父亲当年的毕业论文《大型飞行器设计的问题及对策》,在沉默的历史中讲述着他的“一个人的计划”。由于生不逢时,这只美丽的风筝没有飞上天。苗青记着父亲第一次送她飞机模型时寄托给她这一代的希望:“白山黑水间高高的索伦杆,有谁,能挂起飘扬的旗帜?”女儿苗青也有她的“一个人的计划”——把她设计的G31 送上蓝天。父辈的时代遗愿延伸进她的时代梦想,上一个时代孕育并哺育下一个时代的成长。导师是她飞机设计专业的指路人,更是白山黑水之梦的牵挂者,他希望苗青连人带项目都回鲲鹏,“回鲲鹏才有归属感”。实际上,国有企业鲲鹏集体既是苗青报到的第一站,也是她最后完成G31 蓝图的事业高地,它已成为实现东北振兴目标的家国情怀的象征。鲍总是苗青毕业时鲲鹏派出的接洽人,他对苗青寄予了很高的期望。当苗青面临两个选择——是归队,还是与鲲鹏签订短期合作协议?鲍总的坚持让苗青泪流满面,无法拒绝。也许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对马歇说的理由其实并不真实,她的倾向性早在父辈的精神遗传中就确定了,当这个武汉姑娘当着他的北方朋友们说“我是东北人”时,表明她已完成了个人意志向国家意志的过渡。
“一个人的计划”和“一群人的计划”——在小说的结尾,G31 试飞成功之际,项目总设计师苗青对整部小说做了精彩的点题:“我和马歇早就达成共识,‘一个人的计划’不仅是我们两个人的计划,也是一群人的计划。”马歇因为实验中毒献出了年轻的生命,他为了爱情而转项,无私而默默地协助苗青的飞机设计事业的发展。大仙和他圈子里的每一个朋友——文剑、白院士、宋理,都是苗青事业的伙伴和支持者。大仙每年为苗青画一幅画,他二爷、也是苗青的导师解读大仙:“画是大仙的武器,他想用画把你留住。”“为东北做些什么”是大仙圈子里的共识,朋友们全力支持苗青的动力,源于这帮具有“东北情结”的血性男儿从这位“逆行者”身上,看到了家乡振兴的“一线曙光。”大仙和白院士对这位南方姑娘说过同样一句话:你不是孤军奋战。
从“小圈子”到“大圈子”,都在为苗青的飞机设计事业助力,同时也是为东北振兴的国家战略推波助澜。
大仙在苗青敲定毕业去向之际,送给她的第一幅画叫《逆行者》,“逆行者”是一个预言,确立了一个远行者的奋斗基调,从此,主人公踏上了她的“精神原乡”之旅。为实现“原乡”之梦,苗青像古希腊英雄奥德赛一样,一路过关斩将,矢志不渝。整部小说的“原型结构”与荷马史诗《奥德赛》的经典模式相暗合,证明“奥德赛”的经典模式,符合小说的游戏精神,具有屡试不爽的强劲吸引力。
小说一开始,作品迅速把主人公投入未来事业的选择中,是追随男友南下深圳从事房地产,还是以事业为重,去专业对口的东北?面对两难困境,读者第一时间对主人公产生了身份认同感,并对苗青的未来充满期待。矛盾接踵而至,难题一个跟着一个——以苗青到民企飞鹰公司挂职为例,先是厂房建设拿不到批文,接着技术副手顾单跳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鲲鹏纪委对苗青进行调查,让她感到无辜和羞辱。业界老前辈杨总在小女子面前又是张罗出让,又是扬言效益下滑,原来真正用意是摸清飞鹰的底牌,好发起一轮反冲锋;顾单为私利所驱动,二次跳槽,把飞鹰即将投放市场的重大项目带走。情节奇峰迭起,人物折戟沉沙,让读者产生非一口气看到底不可的欲望。
主人公事业的顶峰——G31 试飞成功,即是小说的高潮。以苗青为代表,完成了从“一个人的计划”到“一群人的计划”的价值实现,小说矛盾律的大幕徐徐落下。
从东北老工业基地到东北振兴,虽然时代命名的内涵不同,但反映的对象始终是一个。在这个意义上讲,它已经是一个“老题材”了。“老题材”是否会使人产生厌倦感?别林斯基有另一番的解释:“两个人可能在一件指定的工作上面不谋而合,但在创作中决不可能如此,因为如果一个灵感不会在同一个人身上发生两次,那么,同一个灵感更不会在两个人身上发生。这便是创作世界为什么这样无边无际,永无穷竭的缘故。诗人从来不会说:‘我写什么好呢?都被人写光了!’或者:‘天啊,我生也何迟?’创作是独特性的,或者更确切点说,创作本身的显著标志之一,就是这典型性——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这就是作者的纹章印记。在一个真正具有才能的人写来,每一个人物都是典型,每一个典型对于读者都是似曾相识的不相识者。”[5]《北爱》中以苗青为中心的许多人物都是似曾相识的不相识者,他们在时代环境下既是普遍的存在,又是特殊的存在,是我们视线中熟悉的陌生人。读者在生活中确实不认识他们,但在作家创造的艺术世界里,他们已经成为我们心仪可靠的朋友。
老藤的“北系列”《北障》《北地》《北爱》,以儒家思想和民间信仰为价值导向,凭借饱满浓郁的诗情和细致多样的艺术笔触,为后来者开拓出一条价值观与艺术规律相一致的新路径。
每一位成熟的作家到了一定的阶段,总要尝试建立属于自己的“约克纳帕塔法县”[6]文学版图,每个人物从这里经过进入文学史。北系列是东北作家老藤建立的文学根据地,浓厚的地域色彩和鲜明的时代性在白山黑水间交叉,形成了独一无二的中国北方审美世界,它极大地丰富了20世纪以来萧军和萧红开辟的东北文学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