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新时期中国儿童文学

2023-08-21 04:38◆梅
长江文艺评论 2023年2期
关键词:诗化抒情儿童文学

◆梅 杰

新时期的中国儿童文学,标志着中国儿童文学进入相对成熟的发展阶段,各个文体都有了长足发展,甚至产生了一些至今都难以超越的代表作。这一时期的涌现出来的作家,至今仍然是中国儿童文学的主力军,新世纪以来的年轻一代作家们仍然难以从整体上超越他们。在中国儿童文学史的分期上,新时期是重建期,是一个群星璀璨的时代。对这一时期儿童文学的回望,对于当下新时代儿童文学的建设有着许多参考和借鉴意义。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对新时期儿童文学的某种回归与再发展。下面对新时期儿童文学的主要特征及主要门类和作家进行阐释。

新时期儿童文学的主要特征

1978 年10 月11 日至21 日,国家出版局为了解决严重“书荒”问题,在江西庐山召开全国少年儿童读物出版工作座谈会。参会的儿童文学作家、儿童文学编辑及有关方面领导,一共有217人。会议制定了1978 至1980 年的重点儿童读物出版规划。会后的11 月10 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努力做好少年儿童读物的创作和出版工作》。在这一会议精神指导下,中国儿童文学得以复苏,这次会议也就标志着中国儿童文学进入新时期。随后,第二次全国少年儿童读物出版工作会议、全国首次儿童文学理论座谈会、全国儿童文学理论研究规划会议、全国儿童文学创作会议、全国儿童文学发展趋势研讨会等全国性会议密集召开,体现了国家对此的重视。这些会议鼓舞了儿童文学作家、理论家和出版工作者的信心,为中国儿童文学的重建提供了政策依据。

1978 年12 月17 日,茅盾在儿童文学创作学习会上,作了题为“中国儿童文学是大有希望的”的讲话,他说:“解放以后,从事儿童文学者都特别注重于作品的教育意义,而又把所谓‘教育意义’看得太狭太窄,把政治性和教育意义等同起来,于是就觉得可写的东西不多了,这真是作茧自缚。我以为繁荣儿童文学之道,首先还是解放思想。这才能使儿童文学园地来个百花齐放。关于儿童文学的理论建设也要来个百家争鸣。过去对于‘童心论’的批评也该以争鸣的方法进一步深入探索。要看资产阶级学者的儿童心理学是否还有合理的核心,不要一棍子打倒。”茅盾的这番话打开了许多儿童文学作家的心结,儿童文学的春天俨然到来。

新时期的中国儿童文学呈现出满天星斗、流派纷呈、佳作迭出的可喜景象,而且不少作家在艺术探索上走得很远,其作品有着深长的生命力。从整体看,新时期的中国儿童文学呈现出以下几个特征:

首先是作家们明显有了回到儿童、回归文学的意识,许多作家在潜意识里已经秉持着儿童本位论的创作理念,同时认为儿童文学是文学,且创作难度更大。例如,1985 年11 月,在贵阳召开了“全国儿童文学创作座谈会”,有近六十位学者、作家与会,会上曾任团中央第一书记、全国青联主席、时任贵州省委书记的胡锦涛发表《浇灌和扶持——和儿童文学创作座谈会作家的谈话》,其中提到“想对社会上不重视儿童文学,认为是小儿科的现象,来一个反其道而行之”,并认为“儿童文学作家面对的东西可能更宽,通过孩子们能接受的、喜闻乐见的文学语言表达出来。这可能难度就更大一些”。曹文轩在会上发表《儿童文学观念的更新》,其中说道:“儿童文学是文学,不是别的,这本来是一个简单的,无需重申的,更不需争论的问题。然而,由于受到左的影响,有一个时期,我们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上,都不愿或不敢正视这一问题,而生产出不少的标着‘儿童文学’字样而实非文学的平庸之作。……历史赋于儿童文学的责任:它要较大幅度地更新自己的观念。”这些谈话后来都发表在1986 年第24辑《儿童文学研究》上,体现了整个社会儿童文学观念的转变。

其次是现实主义儿童文学进行了“拨乱反正”,得到进一步的发展。现实主义文学是革命文学的主要传统,曾经产生过《子夜》等杰出作品。但后来由于过于强调为政治服务,主题先行,创作道路越来越窄,渐渐出现了一些歌功颂德,乃至胡编乱造的严重现象,违反了文学的真实性原则。“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当代文学中出现了“伤痕”文学思潮,在儿童文学中也得到了反映。如刘心武《班主任》、黄蓓佳的《阿兔》、范锡林的《管书人》、程远《弯弯的小河》等。这些作品往往写出了儿童的悲剧成长过程,但同时又具有反思、忏悔的意识,一种巨大的悲伤情绪在文坛蔓延开来。在儿童“伤痕小说”基础上,又演变成了儿童“问题小说”。诸如失足少年、后进生、“朦胧爱”、亲子关系、校园霸凌等现实问题,开始成为作家们关注的题材。这方面代表性作品有王安忆《谁是未来的中队长》《留级生》、刘厚明《黑箭》、丁阿虎《今夜月儿明》、程玮的《see you》等。

第三是儿童文学流派或创作范式进一步确立,各自进一步发展。在儿童小说方面,黄蓓佳、张之路、秦文君等代表着现实主义儿童文学的发展方向,曹文轩、董宏猷等代表着抒情小说的发展方向,在世纪末又孕育出了幻想小说这一新的品种;在童话方面,严文井之后,分化出孙幼军、金波两个不同风格的作家,到了八十年代进一步演变成郑渊洁、彭懿、周锐等代表的热闹派童话与冰波、金逸铭等代表的抒情派童话的对垒(金波童话创作晚出,但大多数也都是抒情童话)。张秋生的小巴掌童话则别开生面,独树一帜,但某些诗情画意的童话却又是偏向抒情一脉。

第四是“自然的母题”的儿童文学开始独立发展,且形成多个支脉,如刘先平、沈石溪、乌热尔图、金曾豪等人的探索。

第五是儿童诗、儿童散文、报告文学、儿童剧、儿童科学文艺等相对偏门的儿童文学门类得到全方面发展,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如儿童诗领域,涌现出圣野、鲁兵、任溶溶、田地、金波、樊发稼、高洪波、徐鲁等几代诗人同堂的繁荣局面。

现实主义儿童小说的发展

现实主义儿童文学一直是中国儿童文学的重要传统,甚至可以说是主要传统。从叶圣陶开辟现实主义儿童文学道路以来,到三四十年代左翼现实主义儿童文学的一家独大,再到五六十年代现实主义儿童文学走向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方向,积累了不少创作经验和教训。如同当代文学中的狭隘的现实主义路向一样,最后走进了死胡同,陷入泥淖而不可自拔,现实主义儿童文学一样在断裂期进入穷途末路。

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一直到七十年代,经过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发展,现实主义儿童文学并未产生多少经典文本,这是值得深思的现象。到了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现实主义儿童文学获得了新生,产生了黄蓓佳、张之路、秦文君等现实主义儿童文学巨匠,这才真正出现了经典文本。

现实主义儿童文学的复苏是从出现伤痕文学开始的。先是刘心武的《班主任》的发表,在作品中,作者借班主任张俊石之口喊出了“救救被四人帮坑害的孩子”的声音,拉开了伤痕儿童文学的帷幕。陈子君在《中国当代儿童文学史》中如此评价《班主任》:

《班主任》的意义远远超出了儿童文学本身的范围,它超常的震撼力,深刻的启蒙作用,触发了整整一代人对自己一向深信不疑的某些观念和思维习惯的怀疑,新时期文学对极左思潮进行深刻批判的开始,成为全民族思想解放运动在文学上的先声。[1]

伤痕文学从儿童小说《班主任》等作品开始,这是中国儿童文学的光荣,也正式拉开了新时期中国儿童文学的帷幕。后来刘心武在《班主任》基础上,又进一步开拓现实题材,他认为“就儿童文学来说,目前闯开的禁区并不多,如儿童心理、儿童情趣,总还是仅仅作为一种点缀出现在作品里,不敢放开地通过细致入微的儿童心理和淋漓尽致的儿童情趣,去描绘儿童的生活,塑造儿童的形象”。这充分说明,刘兴武不仅认识到儿童文学的“文学性”一面,还认识到了“儿童性”的一面,这是可贵的真知灼见。刘心武还指出了现实主义儿童文学的本质要求:“描绘儿童的生活,塑造儿童的形象”,这比一味要求“歌颂与赞美”的现实主义文学无疑要进步得多!

八十年代,具有伤痕儿童文学色彩的作品还有张洁的《从森林里来的孩子》等。柯岩的长篇小说《寻找回来的世界》,更是我国第一部反映少年犯罪的长篇伤痕文学,但同时这也是一部有影响的“社会主义新人小说”,标志着中国儿童文学从伤痕小说即将走向新人小说。

“社会主义新人”是党和国家从政治层面对中国儿童培养的一种期待,可以说是一种理想儿童。对这种理想儿童形象的塑造,引导孩子们求真、向善、寻美,打好精神的底子,成为八十年代末以来中国现实主义儿童文学的主题。在这一时期,曹文轩提出“儿童文学作家是未来民族性格的塑造者”,可以说代表了当时现实主义儿童文学作家的创作观念。

当时,儿童文学主要刻画的人物形象是中学生,所以儿童小说主要也是讲述中学生的故事。这方面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张之路的《第三军团》,这也是他最有影响力的小说。几个高中生,生性勇猛,嫉恶如仇,喜好打抱不平,彰显了惩恶扬善的社会正义。他们组成第三军团,向社会宣誓:“七尺男儿不为民,愧对父母枉为人。世间自有正气在,路见不平有须眉。”眼下社会“娘娘腔”之风盛行,正需要类似《第三军团》这样的作品来匡救时弊。

《第三军团》除了在儿童形象的刻画上十分成功以外,对成人形象的刻画也是成功的。这说明真正的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深刻把握了儿童文学存在双重读者的内涵,能够在成人与儿童之间自由穿梭,写出儿童和成人都能接受的作品。

秦文君刻画的“新人”是中学生“男生贾里”“女生贾梅”。这种“新人”不同于传统高大上的英雄人物,也不同于张之路笔下的“第三军团”,反而是当时人们眼里的那种喜欢搞恶作剧的“坏孩子”。“坏孩子”也能成为“新人”,成为小说的主角,这说明儿童文学作家们不一样的视角。这种“坏孩子”身上所体现的性格特点,也是普通孩子身上所具有的,因此更显亲切。但“坏孩子”的“坏”,不是真正的坏,反而透露着某种人性的光辉,这正是秦文君所要着重刻画的。

《男生贾里》和《女生贾梅》几乎是同时创作的,作者在这两部作品基础上,继续深入刻画贾里、贾梅、鲁智胜、林晓梅等人物形象,形成了一个贾里贾梅系列文学大世界,获得了巨大的社会反响,被誉为“新时期少年儿童的心灵之作”。

黄蓓佳的“新人”是“我要做好孩子”的金玲,不过她写的金玲是一个小学生。从张之路笔下的高中生,到秦文君笔下的初中生,再到黄蓓佳笔下的小学生,透露出了中国儿童文学书写一路往下的走向。这其实体现了儿童文学作家们深刻认识儿童文学本质的一个过程。儿童文学的主体读者,应该是小学生,也是这个群体最需要儿童文学。这个年龄段的儿童文学,最具有儿童文学的本质特征,也最难写。儿童文学里的少年文学更贴近成人文学,所以不少成人文学作家喜欢写少年文学,但小学阶段的儿童文学,却无法驾驭,这就体现了儿童文学的自身特点及难度。

黄蓓佳被誉为“两栖作家”,她既是成人文学作家,又是儿童文学作家。她善于用成人文学的标准和技巧来写儿童文学,她的儿童小说往往同时具有成人文学和儿童文学的双重世界,这种创作方式从一开始就奠定了黄蓓佳的文学高度。

黄蓓佳在九十年代创作的《我要做好孩子》等作品,集中关注当时社会的应试教育问题。《我要做好孩子》让人们思考什么是“好孩子”,什么是“坏孩子”?社会、学校、老师和家长衡量孩子的好与坏的标准是什么?应试教育下分数高的孩子是否就是好孩子?这一系列问题直指教育制度的缺陷。社会对“好学生”的期许,与金玲对“好孩子”的理解,两者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最后以成人的妥协为终结,金玲的母亲接受了孩子,承认她是一个“好孩子”。儿童对“好孩子”的追求,更是一种内在成长动力,比成人对“好学生”的要求更强有力。“我要做好孩子”是至今响彻于社会的儿童心声,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一批开明的家长。

《今天我是升旗手》中的主人公肖晓是一个优秀的“好孩子”,他特别渴望当一回升旗手,可惜机会一次次溜走。为了当上升旗手,他刻苦学习,要求自己比其他同学厉害。作者向社会提出了一系列问题:学生的荣誉感应该如何维护?升旗手是一种荣誉,还是一种权利?为当一回升旗手,主人公肖晓付出如此之多的努力,这种成长方式是否正确?一个升旗手就产生如此之多的思考,说明黄蓓佳非常善于捕捉学生题材。中国的现实主义儿童文学,至黄蓓佳而抵达巅峰,她也一改茅盾和张天翼的传统,真正书写了中国现实主义儿童文学的经典。

曹文轩、董宏猷等人的抒情小说

在中国的现代文学宝库里,有一类诗化小说,它们与真正意义上的儿童小说有很大差异,但是它们与儿童小说在题材、语言、形式等各方面具有相似性。在一定程度上,我们可以认为,现代诗化小说是当代儿童小说的创作源泉之一,它们也为中国儿童小说的产生、发展起到独特的作用。今天,我们仍然在儿童文学的园地,看到诗化小说的影子。废名、沈从文、萧红等现代作家的诗化小说,都或多或少具有一定儿童小说特征,它们继承了中国抒情小说的传统。从整个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看,废名的《桥》、沈从文的《边城》、萧红的《呼兰河传》、孙犁的《荷花淀》、汪曾祺的《受戒》、铁凝的《哦,香雪》、史铁生的《奶奶的星星》、何立伟的《白色鸟》等,都属于诗化小说。从理论上讲,诗化小说在本质上不属于儿童小说,虽然它在许多方面具有儿童小说的共同特征,但它的意识流特征、语言的非儿童化等,决定了诗化小说不属于儿童小说范畴,但儿童小说却可以借鉴诗化小说的一些形式、技巧。

在当代儿童文学作品中,也能见到诗化小说的影子。在儿童文学领域,抒情童话非常多,以冰波为代表的抒情童话,或许也与诗化小说在艺术上有一些共通之处。而曹文轩、董宏猷的儿童小说更鲜明地受到诗化小说的影响。一般论者认为:“董宏猷的《一百个中国孩子的梦》实际上是跨文体写作,他以小说为基调,引入诗化的语言、散文化的结构,甚至散文诗的意境、纪实文学报告文学的叙事风格,他的创作可以说是开创了儿童文学一种新的风格。”曹文轩更直接继承了废名、沈从文的美学风格,直接标榜古典美感、诗化风格,在当代儿童文学里举起了诗化、散文化儿童小说的旗帜。

从以上我们可以看到,现代文学中的“诗化小说”的传统,对当代儿童文学已经产生了比较大的影响,不少作家作品延续了这个“诗化”的传统。这些诗化小说也可以称作抒情小说。

曹文轩是自觉地发展抒情小说形式的儿童文学作家。在《经典作家十五讲》中,他给读者们赏读了鲁迅、郁达夫、废名、沈从文、钱锺书、汪曾祺、契诃夫、陀思妥耶夫斯基、川端康成、毛姆、卡尔维诺、博尔赫斯、米兰·昆德拉等十四位经典作家的作品。其中中国作家六位,除钱锺书外,其他五位都是抒情小说的代表人物,由此可见曹文轩以中国抒情传统继承人自居。

曹文轩是中国第一位荣获国际安徒生奖的作家,他的代表作《草房子》《青铜葵花》等秉承中国诗化小说的传统,朝着儿童文学的方向发展,让诗化小说在儿童文学领域开花结果。《草房子》是最能体现曹文轩抒情风格和审美水准的集大成之作,也是他的巅峰之作。《草房子》对中国抒情小说的发展,曹文轩提出的“非典型儿童文学”,是对中国儿童文学的重要贡献。

董宏猷的《一百个中国孩子的梦》也是这一时期重要的抒情风格的儿童小说,被誉为“中国当代儿童文学艺术峰峦”“梦幻体长篇小说”。其实,严格说来,《一百个中国孩子的梦》属于连续性写作,更像是主题和风格相近的短篇小说的合集,毕竟它里面每一章都可以独立成篇。当然,说它是一部长篇小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对长篇小说的理解可以见仁见智。

从作品结构上看,如前所述,《一百个中国孩子的梦》是松散的,又是集中的。这也不是作者的独创,有废名的《桥》、师陀的《果园城记》等作品在前。在儿童文学领域,这却又是破天荒的惊人之举。这种探索与尝试,在后来的创作中未见多少效仿者,但不能认为是没有意义的。

从作品的语言来看,董宏猷使用的是散文式的文字。说是写小说,其实是在写散文,非常真切、自然、流畅,没有多少宏大的场景,情节也很单纯,更像是一篇篇独立的散文故事。

从作品洋溢的意趣来看,是充满诗的味道和梦境的美。梦,本身就有诗的味道。正因为一种诗意在文字中间氤氲着,流淌着,弥散着,使得这部小说既是散文化的,又是诗化的。

这种将小说、散文和诗歌打通的努力,正是中国抒情小说的一大特征,这在废名的小说里体现得最明显。在儿童文学领域,进行文体杂糅最大的努力者是郭风,其次可能就是董宏猷了。

《一百个中国孩子的梦》记录了100 个孩子的梦。这些孩子从4 岁到15 岁不等,他们各有各的梦想。董宏猷通过梦境描写的方式,展现了八十年代中国不同民族、不同地域、不同年龄段孩子的日常生活、心灵世界和人生梦想。其中不少涉及到教育现状、社会现实和家庭环境,表面是写梦,其实是写实。“梦”本身就是现实生活在大脑中的残留,本身就是人对自我的一种艺术处理。董宏猷巧妙抓住“梦”,让它成为真正的文学创作。

“梦”所涉及的现实,是多方面的,最后都归结于它们对儿童成长的影响。董宏猷将这种“影响”,融入自己的思考,通过艺术的方式,再呈现出来,成为一面反思的镜子。

热闹派和抒情派的童话

童话是否可以分为“热闹”和“抒情”两派,其实是一个伪命题。而且,在热闹派童话和抒情派童话命名之前,中国儿童文学园地里就已经有了这两种风格童话的存在,比如张天翼的讽刺童话和严文井的“诗体童话”,堪称两种风格的代表。另外还需要注意的是,在热闹派童话和抒情派童话的命名与对垒的时代,还有许多儿童文学作家没有囊括进去,他们缺少自我认同,这也极大地削弱了热闹派童话和抒情派童话的历史命名的内涵。

彭懿是较早对热闹派童话进行自我认同的作家,在1986 年他曾分析热闹派童话产生的社会原因:“正如火山爆发是岩浆汹涌冲击的结果一样,热闹派童话是变革时代催生的,在现代化传播媒介大量出现的今天,信息如潮,儿童的视野爆炸性地拓宽,他们的思维能力,潜在的审美意识以及阅读情趣也在剧烈地裂变,絮絮叨叨的外婆式童话已经无法也不可能满足各层次的儿童读者群的渴求。于是,热闹派童话应运而生。”而抒情童话可以说一直大量存在,只是到了八十年代,由于冰波自觉地将童话的抒情性进行放大,于是奇花盛开。

就客观情况和一般学者的观点来看,所谓热闹派童话,主要是指注重游戏性和动感效果的童话,主要代表人物是郑渊洁、周锐、彭懿、葛冰等;所谓抒情派童话,主要是注重诗意表达,洋溢着抒情风格,没有丰富的情节的童话,主要代表人物是冰波、金逸铭等。

郑渊洁是影响最大、成就最高的热闹派作家。郑渊洁的童话师承张天翼,他曾说:“在我眼中,张天翼是比安徒生更伟大的童话作家。我在小学二年级时看张天翼的《大林和小林》和《宝葫芦的秘密》,如醉如痴。《大林和小林》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三本书之一。如果我儿时没有看到《大林和小林》,我今天不可能靠写童话谋生。”这也说明张天翼是“热闹派”童话的鼻祖。

张天翼善于“讽刺和暴露”,这一手法也被郑渊洁所继承。郑渊洁的童话,也充溢着对现实的一些讽刺,尤其对于教育制度和庸俗现实的批评,常常充溢于童话之中。如《皮皮鲁和鲁西西》中第一个故事说学校将“把新生培养成温顺听话的兔子,把班级教育成全兔班”,这个“全兔班”无疑是对教育制度的一个讽刺。

张天翼的游戏、戏谑精神也进一步在郑渊洁的童话世界里得到进一步张扬,甚至成为了童话的主要精神。这也是热闹派童话的主要特色。肆无忌惮的想象,成为郑渊洁童话创作的主要驱动力,使得他的童话一出现,仿佛展开一个全新的童话世界。可以说,郑渊洁的出现,让中国儿童文学开始进入一个更加自由的创作境界。

热闹派童话除了追求游戏性和讽刺性以外,还有追求荒诞、富于喜剧色彩的童话,其主要代表作家是周锐。荒诞与幽默相对,甚至可以说是幽默的另一种表达。将荒诞精神引入儿童文学创作,是周锐的突出贡献。儿童文学中的荒诞元素,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重大课题,目前还很少有作家和学者在这一领域进行深入研究。周锐的荒诞童话,成为一个很好的个案。

在打通童话和小说之间的文体界限上,彭懿做出了最早的探索,使得他成为中国幻想小说的先行者之一。彭懿一开始的童话创作,就充满了“狂想”,但他的狂想,不同于郑渊洁的天马行空,无所顾忌,而是对现实的某种超越,进行夸张而又不失真的表达。由于彭懿不甘于沉溺于幻想世界,而对此岸世界充满留恋,九十年代末,彭懿进入幻想小说创作,发挥了童话的幻想特长,同时兼顾了表现现实的需要,取得了极高的成就,甚至超过他的所谓“热闹派童话”。

相较于热闹派童话作家的“人多势众”,抒情派童话作家数量要少很多,而且最主要的代表人物几乎只有冰波。冰波也是接受他作为抒情派代表的说法的,他曾说:

我写的童话,向来是被归结为抒情派的。“……其创作风格抒情、细腻,语言优美、恬淡,讲究作品的结构、气氛和意境……”这是对我的作品典型的美誉。[2]

抒情风格的呈现,其本质是诗意的,其文字是散文化的。所以抒情童话,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童话、散文和诗歌的跨文体实验,需有极高超的语言表现技巧。

冰波的语言散文化中还存在着留白的现象,以感觉来写作,貌似不合语法,实则颇有“废名风”,如《狮子和苹果树》的结尾:原野上,一日两团金色。美丽的金色。奔跑。跳跃。燃烧。

类似的语言现象,在冰波八十年代的抒情童话中比比皆是。

“自然的母题”的创作

刘绪源曾主张“儿童文学的三大母题”,包括爱的母题、顽童的母题和自然的母题。长期以来,自然的母题的儿童文学发展缓慢,而且自觉从事自然母题的文学作品的作家很晚才出现。中国较早从事这方面写作的作家应该是郭风,他的一系列动物散文,至今是难以逾越的自然美文的高峰。真正高举大自然文学旗帜的是后起的刘先平。何谓大自然文学?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

大自然文学是提倡人与自然和谐、不以人类为中心的文学(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大自然文学是自然本位的文学(强调自然本位),大自然文学是教育全人类的文学(大自然文学的教育功能),大自然文学是以写实为主要表现手法的文学(美国自然文学的启示)。

在人类诞生以前自然就是存在的,人类诞生后也只是自然的一部分。人类应该敬畏自然,顺应自然规律。大自然文学便是以自然为素材、为资源、为本位,教育人类正确处理好人与自然的关系的文学。[3]

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在全国独树一帜,它一改几千年来文学叙写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关系的格局,积极从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中汲取营养,并创造性地独辟了一片文学新天地,以描写人与自然的故事、歌颂人与自然的和谐为中心。他的作品写出了大自然的一静一动,神奇之处,精妙之处,具有丰富的知识性,同时满足了读者们的好奇心,激发了他们热情探索的兴致,具有极高的正能量价值。他的“大自然文学”弘扬“生态道德”“生态和谐”的理念,与传统文化中的“天人合一”的境界相合,“对于化解人与自然矛盾、建设良好生态环境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他的“大自然文学”开拓了中国文学的写作空间,充满了自然美,有一定的国际性影响。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创作立足于田野考察,这是他的一大长处。当然,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也存在语言上的问题,一些创作明显存在“说明文”的风格,缺少文学性表达。一些科普知识的植入,在前后文衔接上,不够自然。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创作,有一个从自觉到成熟、从创作到理论的演变过程,最后树立了以写实为主、以弘扬生态伦理为最高追求的鲜明旗帜。

另一位有着更广泛的社会影响力的儿童文学作家是“动物小说大王”沈石溪。刘绪源曾说:“像沈石溪这类作品,就放不进‘自然的母题’中去了。因为它追求的是尽可能动人的故事,而不是对动物的自然、真实、深刻的表现。”但为了表述方便,这里还是将沈石溪放在这里一起对比讨论。

沈石溪在《漫议动物小说》一文中说:

一是严格按动物特征来规范所描写角色的行为;二是沉入动物角色的内心世界,把握住让读者可信的动物心理特点;三是作品中的动物主角不应当是类型化的而应当是个性化的,应着力反映动物主角的性格命运;四是作品思想内涵应是艺术折射而不应当是类比或象征人类社会的某些习俗。[4]

可以说这是沈石溪为自己制定的四条创作原则。但我们会发现,这四条原则之间存在某种矛盾或冲突。如第一条是严格按照动物特征来写,但后面又强调动物的“内心世界”“个性化”的“性格命运”,同时不能类比人类社会。动物是否存在“内心世界”?如果存在“内心世界”,何以又不能类比人类?

正是因为沈石溪在创作思想上存在着种种准备不足,他的动物小说其实走向了另一种发展方向,并非纯以写实为基础,而是赋予了动物一定的“拟人”特征,具有一定的童话色彩,因此被一些学者讥为“兽面人心”的小说。也正因为如此,沈石溪的动物小说创作引发了巨大的争议,诸如科普错误、动物人格化、动物情色描写等。

撇开以上不足,再看看沈石溪动物小说的艺术特色。沈石溪的动物小说集中展现了可贵的生命意识,充满了悲剧色彩,具有震撼人心的艺术效果。在《斑羚飞渡》《一只猎雕的遭遇》《狼王梦》等作品中,都可以见到动物为了保存后代所表现出来的伟大牺牲精神。其次,沈石溪的动物小说具有惊险的特色,曲折的情节很好地满足了读者的猎奇心态,也是他的作品获得了巨大的市场爆发力的原因。

沈石溪动物小说可以说是对“自然的母题”探索性、尝试性的一种产物,它的经验和教训都值得好好总结,至少它为大自然文学提供了一面参考或对照的镜子。

从刘先平和沈石溪的创作来看,我国“自然的母题”的儿童文学创作仍然处在初级阶段,更缺少具有国际性影响力的作品,属于儿童文学各大门类中发展较为缓慢的品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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