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乡村的镜像透视
——兼及乡村文化振兴的进阶路径

2023-08-21 04:38黄书亭
长江文艺评论 2023年2期
关键词:村落文化

◆黄书亭

历史后视镜中的乡土中国仪静端方,颇具形式感、构图感和代入感。回望黄色国土和蓝色疆域,牧包牧啸愈妙,乡愁渐深见浓,依稀可见镜像反侧的原始村落之原初成像,映彻千万载、映雪公元前、映带新千年,远光所及,深描乡村振兴、乡村文化振兴的宏阔话题,以其集束的远光效果、强劲的叙事动能,对接衔联全面小康,遥应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伟大实践,铺舒升涨为协同担当、锦衣健行的国家战略和哲学语汇。

一、原始村落的聚落聚族

原始村落诞生于智人显身之后,脱胎于游团、聚落,关联着血缘、地缘和业缘,进化为传统村落、现代村落,是家国同构的社会组织单元。参照文献文物和遗迹遗存,回眸乡土中国的旷古印象与远边镜像,尽管正朔频易、原踪缺微,点线面枯索而凌乱,原始村落仍具形式感、构图感和代入感。

星霜荏苒,居诸不息。中国是大陆国家,位处亚洲东部、太平洋西岸,自西而东堆垒隆升,镶成通天阶梯,境内山地、高原、荒野、平畴、沙漠、丘陵、穹窿、坑窟、盆地参次梭织,草原、森林、湖泊、江河、海滨、滩涂、湿地盘锦穿换,亿万载的风蚀沙蛀水濯,流体外营力雕镂斑驳的风沙地貌,方山台地苔石皴擦滚磨,湖海凹凸凤孵龙变,涛喷浪掷、吹扬起伏,筑造为背枕高原、生态多样的内陆地貌。[1]东方的无遮海疆,西域的浑莽高原,南国的丘峦田畴,北边的苍茫戈壁,拱架起天然形胜的地理屏障,独异的区位区域、界壤界境回旋康裕,宽明的表里山河,丰华的植被异类,内生易于汲水、采集、捕捞、狩猎、群居、迁徙的植物王国和动物世界,优普的自然生境,自洽的生态乐园、自在的生业方式庇护中华内陆文明免受外侵,完固自足自力的独立存在,推重血脉传承、代际延绵和家族荣冕,逐渐养成务实内敛的生存理性、民族性情和内置人格,畏于远足远航、贸籴贸易,疏于征伐拓疆、觑觎海内外。

适寒喜暖的智人显身后,直立人健行见壮,年轮渐润农业社会,人宗钻火烹炙,人豪占地逞强,露居陵居兼栖居,修葺立足立射之地,畜牧业游伴而生。远古乡村齿廓玄混、边缘漫糊,援用田野考古、物理勘探及化学分析等技术窥镜,不难追勘遥逾万年的洪源,探班洪濛开元端口,比配《辞海》《辞源》,推想早期构形,稀密可辨“本来”的面颜与渊潭。稽考《易经·系辞》图典,谂知“上古穴居而野处”,村落、村庄、村寨、村堡近宗类义,具有庇护性、尚中性、在地性与明见性,兼备向心性、均质性和疏密分布性,部族部落生活和文化传承多有稳定性、神秘性、封闭性等共性特质。撮要言之,原始村落乃是氏族群居的陶楫方舟,是为簇聚之所,睡眠、炊饮、储藏、防护、丧葬诸功能汇于洞府,颇具再现、互动和构图意义。借助天然洞庭、石砌土筑,树竹架骨,柴禾扣榫,海草披脊覆顶,兽皮糊墙贴壁或充衣充席,植基于游团、聚落的原始村落成型成熟、稳定进化并稳善晋阶,获得改造自然的能力,经营可持续农牧渔业和永久性家园。富足的饮食减少咀嚼,令牙齿更小、蛀牙增多、下颌趋短,促进进化,助臂智人从赤道传播到两极,成为“人属”中唯一延续至今的物种。[2]搜猎与生产的就近性与重复性,耕地、林业、渔业资源的短缺,迫使先民依河傍道结庐,省吃俭克和深耘细作,播割收贮、且猎且渔且采间,往复加持对土地的迷倦和依毗,崇尚自然,敬畏自然,溶汇自然,注重主客体相顾相济,追求天、地、人的和乐和畅与相安包容,丰成天人合一、居常适度、中和中庸的认知习惯和生活习性,心理文化结构异彩于西方海洋文明。

回迹文明创生的轴心时代,循着样本、遗冢、沙盘的细雨苔泥,借助《营造法式》《阙楼图》《中国建筑史图释》等尺牍卷轴和故物典志,运用文本分析与历史参照、个案剖析与整体观照相映衬等考量手法,辅以视频、音频、可触控设备,考察圆形、矩形地面式房址层位关系,可望复阳原始村落的进阶轨迹,再返乡景乡俗的原初贫况,揣摸原始文化表征人类文明的发端样范,还原实物困乏的木作结构,辨照原初文化心理、审美意识的始源性绽出肌质,感受和领略村落的原封生态、原址样态和原汤情态。智人先民们搓绳结网,日月作烛,碾配牲力,萌宠动物,树叶和兽皮遮体,思寻、神造并攒存火种,背坡湿地上经营稻作蔬果,圈养鸡鸭牲猪,纺麻缫丝和烧制陶器,使用陶鬲燎水煮饭,撒开天足奔逐在天地之间,模仿猛兽呼号、猛禽振翅,咋呼预警、壮胆鼓步,结队捕鱼捉蟹、扑鸟搏虎,分享或拼抢荚谷肉果。亦真亦幻的场景,架空而翔实的细滋嫩节,甜蜜与隐痛可风可嗔,与当下现实与人类情感呼召响合,虽为星星点灯,却能犀通中外古今,贴谱近日点,诱发共情点,临津相变点,夯实落脚点,阅知框外的风物、框内的故事,察略众生的歧途与奇迹。

中华民族以村为名的聚落,大略起自汉代邑居制度,村之称作约始于三国鼎立时期。从先秦迄秦汉,庄、里、落、聚、坞、乡、邑、庐、丘,以及浦、洲、沟、渚、墟、野、场、林、川等语汇,多指乡野聚落,称谓多样性标志着起源的多元性。在物竞天择铁律的规制下,先人高台起墙,揽山入篱,围河扩庭,风吹扫地,映幛成壁,月娘点灯,家禽家畜豢养和杂饲于窖穴、圈栏与院落,耕垦工具、灌溉工具和加工工具鳞集,庭院既是插锥胼足、繁红茂绿之地,更是生产制作基地,是农户的重要财产,露田、麻田、桑田、茶田与宅地啮合,粮食、瓜菜、果蔬、野味、药材、劈柴挤挤济济,秸秆、糠秕、竹苇、蒿棘、茭笋、茅草成堆盈垛,田垄、宅基、房产、墓冢、庙坛、礼器、首饰皆为家业,贝币、金属币和纸币交替为用,鸡窝、鸟巢、猪圈、牛栏马厩与居所胚胎相连,楼上楼下相闻,种菜种树、纺纱织布,眉毛连缀胡须。村庄多以家庭为单门,择址于四境稍优、枕山傍水、物阜产足、水草密茂、壳蚌繁胜、物种庞杂的洞窟池穴或烟汀区宇。农户依形循势创筑,或垒于平原与丘陵接缝部的漫岗坡地,或露野居穴,随缘罗缀在江河大地的胸襟之上,多呈蜂窝状形质,模态同中显异,恒以原始农耕为主业,据大野大川为化育基地,尊土地崇拜为信仰根基。蹴伏散涣的巨野、村廓和荒畴,磨砺铧犁、镰镬、斧锄、兽骨、刀枪剑戟的锋锷,在战天斗地与祭天拜地的交兴交争中生猪生铁,积储灵便性与多变性,脱粒脱盲,剥离愚短和殄沌,步入有序状态,调适角色定位、动作言行和性格性情。光阴苒荏间,啖生肉、咀涩果、咂枯壳,尝百草、敷汤药,祈治百病,燔烧食材,能吃尽试,鲜有挑食,余剩的骨渣残屑无须降解,即可复归地壤,还原为有机杂肥。由命游缰之际,积渐摆脱对天然食物的依赖,学会攒存火种,磨光石斧石锄,伐树刹草和垦荒栽地,操持石刀石镰截割禾穗、刳割鱼鳖,试用石杵石磨舂谷制粉,从谷物霉芽、食物霉菌中提取曲蘖曲药,糖化、酵化、酿化酒曲,过上定居的农耕生活,远离蛮荒之所、不毛之地、瘴疫之乡,告别漂游穴居、饮冰茹血的原始苦境,提振文明进程的速率。

原人原盐的家居生计或具文物价值,原本仅寄实用价值,殊少审美价值,大体上深幽潮腻、光线阴晦,粗工鄙料,通风条件差,蚊虫、蝇虱、老鼠、蟒蛇穿窜于雪屋、地窝子、茅草屋、土坯房、海草屋、高脚屋、平顶屋、窑洞与石板房间,虎狼猛兽轮番扰袭,旱涝、风霜、地震、海啸、雪灾动辄光临,岚烟熏蒸着臊腥瘴气,便溺、痰沫、垃圾、废弃物随处抛撒堆放,沟涧塘湾秽浊飘浮,河道泥沙板滞,死鱼烂虾发酵流毒,触者多疫,招致咳喘、风湿、瘟疫和莫名传染疾病,公共卫生、生活质量、健康状态、养小养老问题揪心堪忧,更兼旱涝无常,五谷难登,冷暖逼人,活下去、填肚皮、传承香火素谓至大至难之急困,粟饭羹鱼、果隋蠃蛤最为要紧,颜面及规则、正常思维、仰望星空之类不太紧要,情急之下便完全不要。常因承袭、占用、挪借、失窃、分灶、搬迁等事滋生事端,搅得邻里反目、亲人离心,惹发民事诉讼,间或对质公堂,接受仲裁,引爆械斗和流血事件,结出仇隙的涩果,致使四周不睦。绵长的土中刨食生涯,大体上锚定抔土、仰苍鼻息、靠天赏饭,得过且过,生产力原旧而低凹,饥者难为食、渴者难为饮,衣不遮体、茅不挡风雨是为常态。

尽管乡间天下的粮仓鱼塘环护华夏故苑,但在长程区间里,油坊、酒坊、染坊、作坊稀少,规模不彰,工业化程度并不敷足,污染有限,未突破环境承载能力,偶有极端个案,无碍仁境亮色,空气清清,水质甘醇,还算宜居。

二、原始村落的整葺整叠

村落进化的宏程,包含文化价值的多维转化和辐复涵化,同构于乡村文化转型的演绎逻辑。中华文明生稼柔韧,邀挽《史记》《说文解字》《竹书纪年》文翰,及今未曾中断,世上仅此一宗。碳十四测年数据佐明,河南舞阳贾湖裴李岗文化墓葬龟甲,距今已逾8000 载,其刻画符号和多管骨笛等文物,乃是文字、文明起源的标志性浮现,“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迹象较为显朗,构造意图、构形理据、取象规律颇具直观性、可释性与抽象性。降至5000 多年前,大汶口陶缸、良渚陶器上的铭刻符号,神肖形似,存念南北文熙渗流的希声,尧舜禹、炎黄部落联盟的史实与传说,美谈流韵至今。脱略于文心符号、文字孽乳的甲骨、金文、战国文字、秦汉小篆等类古文字,虽札闼洪休,见今令人畏步,却顺天应时,放下身段,密接地气,坐实夏王朝的存续,伴随商周王朝的扩阔而广加应用,散逸着温情与温度,体现各民族间深度交往和文化的深度融怡。甲骨文行世后,汉字构件渐次义化,会义合成、义音合成取代会形合成,隶书、楷书等表意文字充当精神标识和文华使节,融渥中原、四方各民族,构建汉字文化圈、汉文化圈和儒道释文化圈。[4]考证古文字的形、音、义,观其简化、繁化、异化、同化、类化等现象,与古籍文献、考古发掘比对曲证,运用考古学、民俗学、文化人类学的简核原理,揣测上古时期社会生产生活,复读其政治制度、历史文化、生活习俗、思想意识和器物形制等,乃有见文知村、据字识落之功效,有助于读解尘封于天书中的女真文、契丹文、蝌蚪文、西夏文、楔形文字等“死文字”,读懂中华民族及人类共同体意识。

滥殇于旧石器中晚期的儒门圣典《周易》,历经“人更三圣,世历三古”的累土迭岭,循着铜器时代、铁器时代的径向,从类人猿、奴隶、流民进动为自耕农、佃农,刻下“蒙昧社会- 野蛮社会-文明社会”的编程条目。在攀援食物链、营养级上端高埠的眇漫苦旅中,熬过奇荒极欠的苦瘠岁月,更新村落肌理,演绎一幕幕沧热蠕变,出脱为“群经之首、大道之源、设教之书”,传扬伏羲、文王和孔子等前贤的显迹逸事,钤记原始村落的原版模样。孤雁般的村落弱马单舸,是为人地关系的集中体现,蕴含约定俗成的空间营建法式,凝结农耕文明趋利避害的朴素智慧,斑块、坐位、界址、长宽高、质地、权属之类较为粗放,山水田居率真而生动,类同景仰女娲和膜拜神灵的实物传本,缕续祖源崇拜、天地媾和理念与原始宗教,沈涵狩猎和采集为主的生产方式与聚落文化,在经济形态、文化区位和精神领域平渐鼎成村落与城邑二元结构。原始村落犹如露天剧场,无异于政治、经济、外交、文化生活的乡间大舞台,耕云播谷,垂衣制陶,錾刻壁画,制作原始饰件,敬录生产、驱瘟避疫、祭祀巫术、追谥英雄名士、娱神傩舞等灵籁事件,诸多葆有原煤原油的原真性活态文化,与周遭逸境和文化圈层往复进动,争求并坐拥对居住地的合法性和有效性。原始村落虽说糙糠粗卤、雍塞昏蔽,甚至于四序紊乱,却能以独特的语言、服饰、信仰、图腾、文字、民俗等原生态文明,在物质和精神等方面镜涵新旧石器时代的文化谱系,凝简为可观可感、黏合融溶、浓郁至情、温暖至景的现实空间,留存可增可删、可驰想象的梦幻部落,麇集知性光照与诗性光辉,其状其貌或掩秘于华夏故疆的皱褶、错层接梁的云水纹理间,或残溃横陈于大漠大野上,或符号化地虬屈于典册地籍中,与宇宙秩序、万物生灵和暖厮守。

在原始村落发蒙解缚的兴替进旅中,文化传统浸育全程、兼通兼味,底肥强劲,底法明光烁亮,具有持续性、区位性和根本性。贴合诗歌、戏剧、绘画、小说、雕塑、民谣、农谚、传说、神话等文学文艺作品,参照博物馆藏的微缩建筑景观,似可还原夏禹治水、楚孙叔敖修期思陂与芍陂、西门豹建漳水渠,以及李冰筑都江堰、秦王政引泾水入洛河等史迹爪泥,其情其景活于记忆域,潜嵌地壳内,色泽柔濡而明肃,型制柔曼而光熙,弥漫着理想的慧泽与樵牧的情素。尽管原始村落漫天撒豆般地杂散乏序,不抗震、难耐涝,并不宜愿,物理世界、社交世界与心理世界散碎混序,却是休疲养息、负暄扪虱、呓语痴笑、对歌拉呱的晒台与港湾,随坡就梁扎寨之余,稍适即安,不图多求。轴线、壕沟、房址、灰坑、台基、栅栏、土围内外,同门共业,同条共贯,是为同侪同宗的祭祀单位、防御战壕,存纳着地俗而不低俗的文化多样性与种族差异性,充当天地与人间的桥涵和托盘,惯看死亡与重生的循环,勃发旺发的生趣和不竭的爱欲,在天人互惠、龃龉挞伐中减排兽性,从洞穴走向太阳,积储自然、历史、社会、政治、军事、伦理、经济、技术等领域的丰彤讯息,萌阳渐染渐润的原始文化、史前文化和原生型文明,不失为原汁原汤的伊甸园。

数百纪的龙骧虎蹴,亿万代求索无倦,复制粘贴着封闭封建、禁阙静守、代民作主的封建把式,多半浑蒙沌噩。自尧舜时起,授历法、施教化、推禅让贵为美谈,尊老爱幼、优亲惠友贵当伦理道德通则,家长、族长、酋长、聚落首领和村落头领执掌炮制村规民约、负责行政事务、统帅家丁族勇的权柄,上传下达、主持祭祀、裁断案件、征收捐税、匡正民风等等,职权庞杂,大多称职,或令人信服,或迫民威服。据《管子》记载,政府曾置“掌病”之职关切老者,夏朝设墨、劓、刖、大辟等刑罚惩戒不孝养尊长的行径,唐朝为叟妪配备侍从,历朝当局不敢怠慢,倡导躬行,促使敬老养老观念在中土大地生根发芽并生华止过。诸多民间规范关连法律与道德,化法为规,以规治村,居于正式制度与非正式制度之间,具有“准法”的意味,增生国家法的威严感。[5]

岁熟岁暮,流年笑掷间,但见月牙高挑晨曦,光晕染彻花蕊,阵雨隆升沉降着虹桥,鸡犬合偶蛙鸣,黍稷稻桑飘香,布谷啁啾向大地问好,风铃摇醒佳禾绿草,秀野上酣荡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旋律,炊烟袅袅间,采桑掐莲摘果,抗灾赈灾,徐图阳复,安享劫后庆生、劳惫创获、盛世太平之乐,梦花溶入阳光、荷着月色,体验鼹鼠饮河的康乐生趣,喜迎百鸟齐鸣和百家争鸣,美感通悟及顶峰体验易代渊通。温饱之余,心情大好,哼着小调,眉峯陶然生动,不禁咀茶进酒,骨针走线,剪纸刻漆,雕版拓印、涂鸦熨绒,置办并佩戴多粗少细的装饰品,喜泪欢歌哽咽,蜜里调油悲摧,撮土其声,击壤踏歌,凿笛吹管,创瑟谱曲,轻吟浅唱,悠远若鸣柯。与之同时,折柳捋叶编筐,用心烧陶制罐,苦中求欢作乐,彰宣爱美天性,是为工艺美术与民间文艺的先声。

薪胆传馨、心物感应中,雄跨落日长河和耿耿星河的是公正、诚信、仁爱、协商、和睦的滔腾洪峰,是西周井田制、春秋战国“初税亩”制、北魏唐初均田制、宋代租佃制等形态的迭更递驮,是由退班寓乡的官员和当地有功名禄位、威望和话语权的乡绅辅赞维系的农耕四序、礼俗条序与差序格局。一元化权力结构、多元化自治并存下的广袤乡村,从西周礼制走向东周列国的法制,遍达隋唐的均田令、宋朝的土地契约,演纪土地私有制、土地国有制、自耕农土地私有制交关演草的皇历,其进驱及靶向,契好相应时代的经济状态和文明程度。小农经济的分散性,带来农户的散点排布、乡村社会布局的衍射性状。

观察图9~图12中衰减值分别为20dB和30dB时测量数据可知,文献[1]的方法只能够实现互调频率为fc=|ft-fj|的准确测量;文献[2]的方法虽然可获取频率为fc=ft+fj的测量值,但难以判断测量数据的准确性;由于没有采用线缆长度的调节方法,文献[3]能否获取准确的测量值,完全取决于所选用的电缆长度.

古往今来,王朝提领农村的声威素来受限,力臂短促不及,人力、财力和治理能力不逮,甫出城垣便裾促肘现,“皇权难下县”成为明牌,如若反其道而控之,必得依赖各层级的衙门衙役,调动亭长、保长、甲长、乡绅及相关组织的积极性,提振控制力度,确保国家握有必备和宽余的赋税和劳役,便于将权力触角下行至底层茅舍,勉强掌控村社共同体。久而久之,围绕着保障和改善民生,化成独迈行远的系统综合、依俗依规治理理念,高端是自上而下的官治系统,越向基层延伸,权威性衰减得愈加显彰,庶民、能吏山呼万岁,其实心里自有打算,甚至另有主张。下层是官治外围的地方治理,族长、元老或地方名流很有市场,说话作数,颇具威权。新的土地制度是时势的产物,缅思土地所有权归属旧账,厘清国有土地、集体土地和个人土地权属不清的乱象,必得分置土地所有权、使用权和流转规则,根治土地所有权立法的深层抵牾,尝试多元主体的多元治理,完补土地交易的法律制度,沿途纠正国策和法令的偏蚀。庶几,方可归正农民与土地的关系,避咎伤民损农、侵占农户的合法权益,平实提高土地利用率,降低土地流失率,改善土地使用权的分配策略,避免农民无地可耕、政府财政流失和权力失控。规制的进化方向、规范的不懈追求,堪称宝贵财富,成为后人汲取营养、改进趋善的参照系,构成推动乡村晋盛、乡村治理与文化进步的动力源统,提升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水准。

三、原始村落的反侧反射

原始村落的反侧镜像是宜居宜赏的现代村落,原始村落与现代村落镜像的对称中轴是持续完备的传统村落。倘若端详时空的后视镜,原始村落的反侧镜照乃是现代村落,对称镜像的中轴交汇点是为传统村落,原始村落、传统村落、现代村落三斑呼应或曰三点一线,穿越古今,径指未来。村落进化的光程包贯传统乡村、现代乡村文化价值的多义转化和辐解怀化,伴程文化转型逻辑。对称规则与均称现象遍布六界九界,含合人类深层心体和思量习惯。动物形体及面相、古风古旧建筑的形制与榫卯,及至木雕、石雕、砖雕、贝雕、灰塑、陶塑、剪纸、年画、漆画、皮影、刺绣、陶瓷、“一根滕”之类,处处可见对称的写影,足可见祖代识悟对称法则、推信对称元素、泛用对称手段的剪影。品味《水浒传》《红楼梦》《歧路灯》《醒世姻缘传》等经籍书简中的名吃、服饰、方言、詈语、香会、医方及戏曲元素,以及历代田园诗、劝农文、谕祭文、山水画中相涉农村的稀罕篇什和微量描写,信知奴役佃农、旱涝交织的凄苦,礼敬开明地主和士绅耆老散财济贫、造福乡地的明智德举,似可体察乡民乡绅的平衡心态与对称心路,依稀窥见或广略可知古代中国农村的露珠飘曳、草香粪肥的板墨图景,还原乡土社会的杏花村原貌和桃花源镜像。[6]

原始村落与传统村落并无简截的分际罅隙,原始村落结子成庐后,进入柔风过柳的“前村落”过渡期,从魏晋南北朝久续到唐朝,开绘村落的画轴。南北朝时,以村为单元的乡野聚落被明定为基层管理单元。宋元是村落确立区段,宋代庄园伸展迅腾,是为传统村落的远源,以官治民改口为以民治民,以宗族和村社或曰“左祖右社”取代村制,乡、管、耆、保等职役协意管辖,既成村级组织,家法族规成为宗族对村寨及族人行使控制和保障的基本制度。金元建立名曰“社制”的村级管束制度,体现对唐宋传统的继绍和传扬。甫入明代,村落发育趋熟,工业技术进步,砖石、烧土制品、水泥等建材广为应用,抗破损性增强,部分民用、农用及工业建筑得以保留,存照承重结构、骨架结构和空间结构,遗为活化石。明廷推行经纪型统治,发挥农妇村叟作用,推重自我管理,祖先崇拜和民间信仰勃兴,曲艺、小说、赛社、祭祀繁盛,庙宇兴建、戏剧演出、鱼菽祭事大增,谋求村落嗣续与舒展,体现国家统治意志、村落管理方式和村落文化特征,维持村落秩序,告成“村落传统”,镜鉴优秀传统文化,审察儒释道里外的民间社会文化,包含乡村文化活动、文化设施、文化组织等实体和实务,搭建民宿,留真生硬景观、生疏景观以及生聚景观,统摄生产生活方式、社会交往与情感互动方情,攒积海量物质文化遗产、非物质文化遗产和实体性历史文化遗存,构成规范化和信仰性的文化价值体系。

传统村落属“山河时代”的劳动创造和慧镜结晶,为原始村落的升级版,聚落格局、人地关系地域系统续断不蹶,重视宏观选址、中观营建、微观感知,讲求适地性,追求美观、雅观,适意、适隐、适居和适闲,追慕山水林田湖草沙共治、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佳境。模柘其妍皮仙骨,是万象共荣的样本,谓之安常守分的家园,属毓子孕孙的摇篮,转续勤劳自力、安不忘危的价值观,关联原始人群、母系及父系氏族社会等牛步化时段,架接古生代、中生代和新生代,穿蹄蒙昧时期、野蛮时期、文明时期,遍达石器时代、泥器时代、陶器时代、青铜时代、铁器时代,长波宗承乡音、乡情和乡愁,承纳区域性、层累性与延续性,神注农业耕作的神圣性及村落生活与换季节律的耦合性。传统村落具备与外界交往的基本条件,吸引来者,款待访客,通商通婚,抗御外侵,拓宽村际交谊、外部交流、开拓新疆、前往新域的渠道,顺应政府基层治理方式的转变和民间自我管理成熟向好的体势,持续改观且齐展发展。

俗话说,居移气,养移体。传统村落集成农耕文化蕊蕾,集结天地人寰,是村民的精神寄托与家国寄慨,是都市族群体验乡愁的基地,也是外出务工村民的避风港。[7]传统村落四海普覆,或聚居或散居,显像层级结构和圈层结构,乃是乡土中国长啸歌行的凝祥池,文化类型繁富,数量多、分布广、文化意蕴深渥,统贯儒释道为主干的精魂,是世间至大至公的文化遗产,其元宝价值体现在时空和人伦诸方面,多有诞生、拓展与转型的过程,楚楚有致地保持沧桑感和历史感,不完全等同于住建部认定的“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名村”,亦非国家文物局确立的“文物保护单位”之代名词,而是乡土中国的“稳定器”与“蓄水池”,殊少因外界强行嵌入而肇致项目式、行政化、标准化等涩滞面孔。

打量乡村变迁的轨范,参照社会学、建筑学、人类聚居学、聚落地理学的简放原理,俯仰原始村落和传统村落的遗踪匡廓,透过房地一体、非亲即邻、聚族而居的表象,剖析产权不清、管业不明等紊端,是温深及髓的土地制度,是强悍的伦理秩序,是人对自然的深情依赖、人与大地的血亲关联。敏辨《国语·鲁语下》中“先王制土,藉田以力”的旷音,梳理《隋书·食货志》《宋会要辑稿·食货》片断,返顾唐玄宗注释《孝经》、朱元璋颁布《圣谕六言》、康熙广布《上谕十六条》、雍正编成《圣谕广训》的温毅往事,扪摸《国语·齐语》《国语·晋语》《管子·七臣》《汉书·食货志》的纹缕纹縠,体究《礼记·曲礼》优待老者、颐养颐道的主张,察悟《孟子·梁惠王上》“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之情理心曲,掠过龟甲、卜骨和蓍筮的符表,感知石雕蚕蛹、玉璇玑、玉琮、八角星纹、鱼鸟图的纹理余温,可触易理辐解的光热,经传系统的阴阳观和尚中理念贯珠古今,《礼记·礼运》“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孔子及儒家《中庸》经典、“大同”社会构想,庄子和绝圣弃智、返朴返青、顺应自然倾向,陶渊明《桃花源记》的“世外桃源”,洪秀全“太平天国”、康有为“大同”、孙中山民生主义思想及“天下为公”主张,呼应柏拉图理想国、托马斯·莫尔《乌托邦》,在中西对视与中外贯达中,将经典儒家伦理晶核绵长温蔼地转捩为文化续航的热源,顺畅知识权力化渠梁,繁盛规范学识和实学能耐的禾苗,密切知识与权利的关系,以动态的权威性与恒久的矫正力,平复蒙盹、误解、焦虑、愤懑和怨戾之气,抵销和减黜争权渔利、过度盘剥、黑道蔽日、恃强凌弱、贫富悬殊等顽症,呵护对共同富裕美好社会理想的期盼。

村寨护庇农业社会和农耕文明,农牧源花周规折矩,家庭自洽,家族群居,聚落交恶交好,灾难交加交集,商品交换交易,稳慎生捕熟煮的宅底辗盘。自然经济承平世风人情和天理国法,携手乡规民约和世故人情,配隶管辖意旨,介于法律与道德之间,在化冻为暖、化德为规的转置中昭明权威性、适用性和强制性,有“准法”的意味。村规民约多由乡绅乡老、士人阶层提倡,通过舆论压力、群体约束、道德谴责等方式,内生威仪,溢出德性甘味和祥云甘食,强化宣扬礼教、劝导向善的说服力,凸显家庭及邻里秩序,获得乡里村民的支仰支供,在道德教化、告知禁止、奖励惩戒等方面裁制失范行径,树建劳动模范和道德榜样,道伴乡村社会治理的精进完缮,成为调适邻里关系、淳朴净化乡风的“稳压器”和“清洁剂”。[8]天理人伦延誉村落与村名,衍生谷量牛马和洪量人丁,铺排熟态村落或熟人社会,人居环境和条件改善迟缓,不时让位于生计,时常无暇张顾,助长虫龁鼠伤的内耗陋习和鼠目苟且思维,严苦损伤自然生态和人文生态,引发森林锐减、草原退化、水土流失、道德滑坡、物种灭绝等“世纪病”和“世代病”,埋下此消彼爆的农村、农民及农业问题病灶。

数千年大一统的封建社会,家天下的崩沦、霸王旗的更迭总是周期性发作,启蒙、革命与自由主义的号角连绵鸣奏,焦灼忙苦的时月未有尽期。根植于农耕文明的乡村文化惯性巨大,应对现代性解构力量的冲击,是个漫长的过程,虽说大势难扭,却时有反复。“乡土中国”与“离土中国”相向穿织,乡村文化脱嵌于乡村社会,“保文化”与“保人”成为悖论,乡村社会在转型中面临资源流失,遭遇文化“拔根”,陷入主体性危机,失衡现象在所难免。在“西方/ 东方”、“城市/ 乡村”两极对视与二元对峙中,不论上层宗社如何风雷激变,祛魅自然、征服自然、曲解自然、矮化自然、贬低自然的喧嚣如何挠心揪肺,无论人类中心主义、消费主义如何漠视生态文化,无限释放欲望,现代工业文明始终对传统农业文明保持敬意,基层农村社会安步当车,私塾、公学讲堂上总是尊老爱幼、遵纪守法、尊贤敬义的正能量,社会秩序、世风人心以及宏观格局大致稳定,变数有限,天然图景、淳朴民风的韵味悠飏绵长,自然的复魅、乡土诗性精神的新生、生态现代性的建构从未终止,浸润物质、政治、精神众层面,夯歌思想、文化与行为模式,铆紧人与自然的血肉纽带,浓厚乡村文化诗性色彩,在以苦为乐的劳作中栖身游心,达成与天地韵律的和谐共荣。

四、原始村落的远光远眺

乡村文化是从土壤里生长出来的麦菽,并非自根、自本、自性的所在,素为问题性的存在,须经实弹培塑和理性蒸馏,不等同于内心存持的文明记忆和文翰蓝图,亦非清供高悬、仅供瞻仰的化石文玩,必须参照原始村落、传统村落的全盘配景,与时偕行、适时更新,具备磁石般的吸附力。据不完全统计,经农业农村部等部门认定,目前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百余项,其中二十四节气等15 项被联合国粮农组织列入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保护试点项目,浙江省“千村示范、万村整治”工程荣获联合国“2018 地球卫士·行动与激励奖”,意味着中国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努力和贡献赢得到国际国内社会的公认。

农耕文化蕴藻清丰,是杭育劳作茂育文明的船台,是文化自信自强的基围,是乡村振兴的必备要素。近代以降,前现代、现代、后现代混沌溶融,乡村社会处于传统向现代的渡涉时段,乡村建设的母题与实战蓬发兴盛,乡土中国沐栉现代性的洗礼,疏离现代文化的荒原与后现代观念的“飞地”,中华儿女追寻共同富裕理想,厚诚探索从耕读传家到耕读分家再到耕读一家的转进路径,哲思与脚步排空接霄,努力未有穷期,与传统文化中的“大同”思想、“均贫富”思想以及“民本”思想有着深通的交联。与之同时,“穴居情绪”、桃花源情结一灯如豆,长燃不熄,不乏传人。[9]君可见,思想创获和实务收获灿焕浏明,兼善传承与创造,汇粹现代村落,汇作文心律动,蕴积笃定的实用价值和审美价值,不应拘儒于字面释义,不宜因阵营或兴衰作简慢的切割和表述。

鸦片战争后,西方列强撞开闭关锁禁的国门,举国蒙羞欺饰,焦雷频爆、文化失调,乡土中国整体性溃败,屈辱史叠合启蒙史,革命过程随行现代化进程,以“御侮自强”、防卫性现代化为先导,在传统制度和权力结构桎梏中消惫肩动地蹽开现代化步履,踯躅徘徊,旋进旋退,久久辨不清方向,走不出现代性困境,城市化和工业化畸形增生,乡村社会与现代社会夹缠裹足,改良派、革命派、保皇派扳腕僵持,政府轮番更替,均不能有效动员和整合乡村版图。洋务运动启航不久便告搁浅撂荒,《南京条约》等不平等条约的签订,将大中华推至大风大浪的豁口。乡土中国衔艰徐行于“历史三峡”间,维新思潮与革命思潮、洋务思想与实业救国、新文化运动与五四精神、三民主义与共产主义、现代性与革命性刷题中土,乡土社会卷刃文化剧变,“文化下乡”力度加码加鞭,作用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物质与理性层面,刷新精神山河、精工田园,暄新传统观念,改写中国历史,改造乡村社会的价值取向和人居环境。

从文盲的海洋向文明的汪洋竞渡,由古典国家向现代国家转捩,不论自发而主动或是被迫而被动,不管是走走停停或屡遇回流浅滩,均属无可抗拒的潮汕走势。跨入20 世纪,乡土中国接棒转型,以学习西艺洋政与舶来文化为龙骨的启蒙救亡运动,培养“新民”“走向人民”“整理民俗”的呼喊声隆场盛,传统乡村向现代乡村款款转进,不重视、不到位、不透彻、不均衡的遗训曳尾全途。张謇重农兴农,倡导“村落主义”。梁启超连类“村落”和“国家”,认定村落为国家雏形,或曰“村落国家”。章士钊等呼吁“以农立国”,与“以工立国”左拧右补。辛亥革命后,城乡二元化结构趋显,乡村社会游离于国家政权之外,脱往解体的边寨,严酷的乡村危机成为中国革命和农民运动的策源地。民国时期,孙中山的“建设”思想和“建国”思想广泛传播,“建国”一度取代“救国”,“立国”与“建国”出现渗透与融合,其现代化设计方案频遭误读、误试和歪曲。

中国共产党登上历史舞台后,保持历史主动,讲求斗争艺术,主导乡村建设,贯穿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疏浚百年中国社会发展主航道,开创不同于南京国民政府“乡建”计划、台湾地区“富丽新农村”建设运动路径,与米迪刚、王鸿一等氏“村治”派主张并行不背,与晏阳初、梁漱溟、卢作孚等乡村建设改良运动遥空感应,宗旨殊途殊胜:乡村建设不宜照搬域外模式,须从优秀传统文化中挖掘基岩,针对国情,钳定难题,上下同心,突破公与私治理规则的深层悖论,激发农民的主动性与主体性,贤集中华儿女为建设新中国、新社会、现代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集体智慧,审思乡村建设经验教训,重视乡村空间长久共生法则,协调自然- 人- 空间关系,留住乡情味和烟火气,规避复刻城镇,以城市的“阳春白雪”颠覆乡间的“下里巴人”,导致城乡一貌、千村一面、千景一样,密切乡村空间、自然环境与乡村生活的联系。

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依然相对落后,仍为传统农业农民大国,基本国情没有改变,乡土中国并非狭义的乡村社会,而是有别于西方现代社会、农民农村农业占主体的社会,工作重心再次由农村转到城市并不意味着对乡村的轻视。冷战时期,中国曾参照苏联模式,对农村和农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以农业为基础,优先发展重工业,以公有制和计划经济体制为保障,领导土地改革和农村合作化运动,实施农民土地所有制和农业集体化经营,规定农产品统购统销,调动地方和农村的积极性,激发人民劳动热情,以实现国家富强、社会公平为根本目标,确立人民代表大会、民主集中制等民主制度,开创赶超型乡村现代化、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道路。1956 年前后,反思斯大林模式的弊端,倡导正确处理两类不同性质的社会矛盾、“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三个主体”和“三个补充”的经济思想。由于对社会主义建设规律所知甚少,实践过程中时有激进速成的思想,探索中出现乌托邦狂飙,从互助小组、农业合作社到高级农业合作社,再到政社合一、高度公有化的人民公社,建立集体经济为主体的农业生产经营模式,甚至更改传统乡村千百年来的生产方式与生活方式,刻意与传统文化划清界限,加之“大跃进”“四清运动”“文化大革命”等推波助澜,冲击乡土社会,否定传统文化,损毁乡土伦理,侵扰乡村文明,导致农村文化的贫瘠、核心价值观的迷失,严重阻碍农村社会进步,教训非常深刻。这一时期,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硬核犹在,顽韧发挥矫正纠偏的功用。乡村思想道德建设、乡村公共文化建设和移风易俗活动等得以传承和强化,乡村文化简码成型,但未能真正嵌入乡土社会,现代乡村及农村地区价值倾向多元共存,显露浑混无序的状态。

建国后的历史变迁,农村传统文化受到革命潮流的强势荡涤,在波汹浪涌的运动惯性中不时溢出规槽,现代化尚在途中,现代性却显现不足。家国高度相关,利益因素攀升,家庭成员工具性价值逐级递减,“工具性差序格局”时常取代“差序格局”。改革开放后,作为后发现代化国家,中国进一步反思传统与现代、国家与社会关系,在整合乡村、引领乡村社会走出传统的艰难转型中改造传统、活化传统,强化基层治理与“社区营造”能力,培育新的文化样态,推进文化资源的现代转化。然而,从速脱贫的理念选择了市场社会而非市民社会的路径,对利益过度猎求腐蚀乡村简明伦理,偏离传统文化正轨,农村现代文明的建构相对滞后,新型农村文化创新不足、远未成型,频现式微困顿,内卷化、空心化、毁损化等苗头加剧。乡村社会文化氛围板滞、文化活动单调、文化交流不足,传统文化遗失、核心价值迷失、乡土伦理丧失、公民意识缺失等问题,阻碍农村社会健康持续发展,现代乡村特色不彰,缺乏“农”味,沦为粗糙版小城镇,农民成为乡村文化的“他者”。如此等等,宜及时纠偏归正。

进入改革开放新时期,改革浪潮席卷乡村,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美丽乡村建设、特色小镇建设以及田园综合体建设步步奏效,关于农业改革和农村发展的“中央一号文件”连年发布,确立土地集体所有、家庭联产承包经营的生产制度,颁布《村民委员会组织法》,发扬社会主义民主,支持村民自治,农民生产积极性倍增,生产力一路飚升,乡镇企业迅速崛起,教育、文化、医疗、基建等事业蓬勃兴起,乡村发展成为现代化建设的旺区。1997 年,“建设生态文明”提升为“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千年大计”。步入新世纪,十六届五中全会提出“生产发展、生活宽裕、乡风文明、村容整洁、管理民主”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目标。甫入新时代,城乡统筹力度加大,农业全面升级、农村全面进步、农民全面发展,《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意见》及时颁布,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实施乡村建设行动,二十大提出坚持农业农村优先发展,建设宜居宜业和美乡村,把乡村建设摆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重要位置,乡村振兴上升为国家战略,乡村文化振兴成为乡村振兴的关键支撑,数字化改革、重大集成改革全面铺开,整体智治体系加快构建,新型城镇化建设、新型农村社区建设及新农村建设卓有成效,“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现代村落成为标配,人居环境、基本生活、公共基础设施、住房建设质量不断完善,驱散荒芜乡村、留守乡村、旷园乡村暗影,普惠绿色生产生活方式,营造复合画意,兼顾生态氛围的综合性与层次性,消解场地性短板,从更高起点,以更大力度推进全域补短,把一处美变成一片美、处处美、全域美,精品村、美丽庭院整乡整镇涌现,精品乡、示范县、先进区联璧联横,同化人与景观,与高质量发展、人的全面发展,和平、安全、系统、协调、跨越、永续发展,加快建设农业强国的基本国策并行无碍。[10]

文化是时光流程的深度显示,原始村落、传统村落、现代村落连接时空、衔接古今,凝结生存方式,体现人与历史的关联,感受乡村变迁的脉动。现代乡村是传统乡村的进阶与蜕变,建构过程寓于现代化潮流,体现为改进、递推与叠加的协同,宜于百年流变中把握要义。乡村振兴对物质空间的重塑与社会人文文化的传承,关系到农民生活的品质,村落更新改造更应注重原始风貌,协调民居、环境要素,弘扬民族精神与地域文化,优化“农旅文养教”五位一体农业产业体系,葆鲜村落的生机。[11]乡村文化具有载体属性和价值属性,体现基于村落组织的生产生活规范及信仰体系,确立以乡村为本位的治理理念和机制,陶冶塑造的惯习和心理深刻影响农民行为,对乡村治理产生莫大影响。为此,有必要对标二十大宏伟规划,强化农民和农村的文化主体性,深化土地制度改革,过细规划,集约用地,树立大食物观,夯实粮食安全根基,守牢十八亿亩耕地红线,推动乡村产业、人才、文化、生态、组织振兴,创建内生型乡村文化组织,建成一批具有地域特色、符合农民审美需求的文化产品,建设健康、良性、高质量发展的文化生态和空间场域,提供优质文化福利,为美丽乡村建设提供精神支撑。乡村公共文化服务接力嵌入不等于乡土文化的退场,乡村现代文化价值新生不意味着传统文化价值的衰退。关注乡村文化尤其是乡土文化的生命力及其演绎逻辑,探寻建设宜居宜业和美乡村的可行途径,方能体现历史与逻辑、现实与理想的统一,推动乡村振兴战略布局的精准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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