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娜?张夏菲?洪蕾
摘 要:随着高等教育国际化的发展,国际课堂的跨语种交流受到国内外研究者的热切关注,“超语实践”这一新兴理论因此发展起来。本研究采用问卷调查法和半结构访谈法,定量分析与定性分析相结合,探究超语实践的具体表现、来华留学生对课堂超语实践的态度和影响其态度形成的因素,从而提出自下而上改进我国留学语言教育政策的策略。
关键词:超语实践 来华留学生 语言政策
一、理论基础
19世纪80年代,基于威尔士课堂中出现的双语教学现象,学者们提出“超语”这一概念来解释外语授课过程中具有混合性和创造性的语言。然而,当该理论逐渐被引入外语教学,尤其是二外习得领域,超语研究者与传统语言教学者之间产生了激烈冲突。
(一)超语理论的发展完善
“超语”(Translanguaging)概念來自岑·威廉姆斯在1994年提出的威尔士语术语“Trawsieithu”,用来概括他观察到的课堂语言实践。威廉姆斯发现在一所威尔士学校的九年级历史课堂上,威尔士语和英语两种语言同时参与了教学。他认为学生通过使用一种更为熟练的语言来学习另一种相较陌生的语言,可以得到两种语言能力同时提高的积极效果。加西亚和琳指出,“超语”质疑了双语者的语言模式是单一地从一种语言切换到另一种的观点。[1]加西亚还提到,“超语”与“语码转换”不同:“语码转换”仍然基于单语观点,即认为双语者有两个独立的语言系统;“超语”则始终是动态的,不是两种单一语言的相加,而是一个综合的语言系统。[2]因此,“超语”理论比“语码转换”理论更有潜力与应用价值,21世纪以来许多双语教育工作者和学者都开始研究“超语”。
李嵬进一步阐释了“超语”的含义,他认为“超”表示“超越”,即多语者并不将思考局限在单一的一种语言内,他们的思考同时综合了认知、符号与模态等多种资源,语言只是影响因素之一;“语”则指学习者的全部语言能力,包括各个语种,而非单一语言的能力。[3]李嵬注意到威廉姆斯对双语课堂的研究后,从另一角度解读“超语”,认为语言是动态的、不断形成的,不是固定不变的。他将“超语”的范围从二语习得者扩大到多语习得者,尽管他们对单一语言的掌握可能不完整,并将多语习得者的混杂多种语言的对话都称为“超语”,指出“超语”意味着超越传统的语言与非语言的认知与符号系统。
(二)超语实践的研究现状
自超语概念被提出以来,越来越多学者对超语实践进行研究,他们不仅关注双语者的语言使用情况,也关注如何将“超语”应用于课堂教学。
尽管近年来在理论上评估了第一语言在学习其他语言中的重要性,但“目标语言唯一论”的单语思想仍然主导着大部分语言政策和实践。[4]李嵬认为学习新语言的实际目的是成为双语者和多语者,而非刻意忽视、遗忘,甚至取代学习者的第一语言,而“超语”则与“成为双语和多语者”的目的相契合。对多种不同双语课程的实证研究都证明了“超语”的动态性与复杂性能提高学习者的多语水平。而近年来,越来越多研究者开始注意到中英双语基础教育中的“超语”实践。杜晓晨的研究立足于美国五年级学生的中英双语课程[5],张翔等人的研究立足于中国留学生在德国的英语授课课程[6],宋旸与练美儿调查来华留学生在汉语授课课程中学习学术汉语和专业知识时的“超语”实践情况。[7]
同时,对“超语”课堂实践的研究也延伸出了对教学媒介语的研究。众多学者发现,当英语不是课堂所有参与者的第一语言时,它将作为通用语搭建起授课教师与学生、学生与学生之间沟通的桥梁。然而,将英语默认为国际课堂的通用语并不总是起到积极作用。这是因为,一方面,在文化和语言多样化的班级中,当国际学生的当地语言能力有限时,教师在英语授课课程中可能难以运用语码转换策略。另一方面,现有研究极少从国际学生的角度评估本地教师的第一语言使用以及其带来的影响,特别是在非英语国家的英语授课课程中。马可等人的研究发现,中国大学生认为在英语授课课程中,汉语作为当地语言对课程学习也起着重要的作用。[8]
(三)超语实践的研究局限
尽管经过数十年的探索,“超语”的理论体系趋向成熟,相关研究也愈加广泛和深入,但相较推行已久、根深蒂固的语言政策,“超语”的提出时间太短,于是容易走向极端,即全盘肯定“超语”的课堂应用且全盘否定现存的语言政策。总结目前的“超语”课堂实践研究成果可以发现,多数学者倾向于从理论上对比“超语”和“二语习得”来分析留学生课堂学习成效,过于强调理想状态下“超语”对学生知识学习的有效助力,而忽略留学生主观情感上对“超语”的认同程度以及因不同态度所造成的不同影响。因此,为突破“超语”研究的局限,本研究立足于来华留学生的实际课堂情况,以其语言选择意愿和语种使用偏好作为主体,探寻将“超语”引入课堂的可行性和有效性。
二、研究设计
(一)研究问题
本研究的研究问题有以下三个:① 来华留学生的超语实践具体表现,② 来华留学生对课堂超语实践的态度,③ 影响来华留学生对课堂超语实践态度的因素。为全面解决这三个研究问题,从2021年11月至2022年9月,本研究以10个月的时间跨度完成了数据和信息收集:采用半结构访谈的形式了解来华留学生超语实践的具体表现和态度感知,通过问卷调查的方式来反映来华留学生超语实践的态度感知和影响因素。
(二)研究方法
问卷调查,定量分析其数据。考虑到学生中文熟练程度的差异,采用中英双语匿名问卷。使用SPSS 26.0统计软件进行数据分析。分析步骤如下:① 对受试者个人背景信息进行描述性统计分析;② 对受试者对超语的认知态度、情感态度和行为倾向进行相关性分析,提取对来华留学生在超语态度中存在潜在支配作用的因子,并进行信赖性分析;③ 对解释变量和被解释变量进行均值比较分析。
深入访谈,定性分析其转录文本。采取半结构化形式,同受访者进行30至50分钟访谈,引导其详细回答问题,后将录音录像逐字转录成文本。采用结构编码方法分析数据,以便研究人员能够快速查看数据,找到高频关键词,从而深入分析超语实践的表现形式、学生对超语实践的态度及其影响因素。
(三)研究对象
1. 问卷调查研究对象
研究对象为100名来自东南大学海外学院的留学生。数据分析显示,所参与的留学生中,理工科75人,文科17人,医学8人,以理工科学生居多。课堂语言为英语的留学生占总人数63%,多于课堂语言为中文的留学生。为保证研究结果具有普遍性,受试者国籍分布广泛,共涉及39个国家。其中巴基斯坦留学生占有较大比重,约35%。参与研究的留学生所使用的母语共26种,其中乌尔都语占比最高,达到24%,其次为占比19%的英语和占比16%的阿拉伯语。
2. 访谈研究对象
在完成问卷数据收集后,团队从100名留学生中邀请了15名进行访谈,最终回收有效访谈15份。访谈采取线上和线下相结合的方式;并且遵循访谈对象第一性原则,由留學生在中英两种语言中选择访谈语言。受访者语言背景各不相同,来自巴基斯坦、韩国、泰国、伊朗等10个国家,使用乌尔都语、波斯语、法语、俄语等13种语言,通过访谈对象的多样性实现结论的普遍性。
三、研究结果
(一)留学生超语实践的具体表现
访谈结果显示,15位留学生中有11位是超语的曾经实践者或现时实践者,其余4位则表示从未经历过超语实践。在谈及原因时,未经历过超语实践的受访者表明,由于他们常处于单语环境且无须长期生活在另一陌生语境中,当信息交换无法由母语交流推进时,使用国际通用的英语即可基本实现他们所有的跨语种交流。
同时,在11位经历过超语实践的留学生中,有10位在跨语种环境下使用超语,表现为某一语种者进入完全的另一语种语境。例如,以韩语为母语的李度宪、以俄语为母语的捷可来到中国学习,通过中英双语理解专业词汇;以波斯语为母语的龚娜兹进入土耳其境内,使用土耳其语和英语与当地人进行交流;以泰语为母语的白洛洛和以韩语为母语的朴智源来到中国学习,与不同母语的留学生交际时,会在双方都掌握的语言中选择自己更擅长的语言进行对话,出现一方说汉语一方说英语的情况,以便于理解和表达;还有多位留学生表示来到中国后,师生用英语和汉语两种语言交流,以提升汉语水平、促进专业学习。情况较为特殊的是余下一名来自巴基斯坦的图赛夫,在本国课堂上遇到无法用一种语言表达清楚的问题时,师生双方作为双母语者会同时进行语言切换。
(二)留学生对超语实践的态度
问卷调查表明,在整体上,来华留学生对超语实践持积极态度。对来华留学生超语实践态度的调查设计基于语言态度的三个构成因素,即认知态度、情感态度和行为倾向,从而形成问卷,包括认知因素5道、情感因素5道、行为倾向因素6道,共16题。问卷采用李克特五级语义区分量表来进行测量,每题最低1分,最高5分,整份量表最高为80分,最低为16分。得分越高,则表明受试者态度越积极。来华留学生受试者的整体语言态度统计结果见表1。问卷最高分为63分,最低分为27分,平均分为48.40分,高于题目设定均值M=40,说明受试者整体态度偏向积极,对超语的喜爱度和认可度较高。
问卷调查结果显示,就课堂语言政策而言,受试者最认同的语言政策是教师同时使用中英双语教学、且允许学生在课上自由使用汉语和英语。这说明大多数留学生都愿意接受使用汉语以外的语言作为教学辅助;与此同时,这样的教学方法通过帮助学生顺利进行课堂讨论与交流,有效促进了新语言(如汉语)的学习。相应地,受试者不赞同教师仅使用汉语教学和学生仅能使用汉语表达。事实上,如果教师要求课上只能使用汉语,学生仍会使用其他语言推进实际交流。
根据访谈情况,受访学生都普遍认同自己在进行自我表达时会使用多种语言。此外,他们认为教师在授课过程中也应使用中英双语。而且,少数学生提出汉语应当是教师首选的课堂用语,但其占比需要根据学生的实际汉语水平不断进行动态调整。而如果同时以汉语和留学生的母语为授课语言,受试者普遍认为教师掌握留学生的母语不现实,也不利于学生学习汉语;但是如果留学生在课上可以自由使用汉语和自己的母语,部分受试者表示支持。同时,共享语言者们上课时更偏向于坐在一起,以使用母语来询问问题、进行讨论、确认理解教师所说内容等,从而实现更有效的学习。
综上,基于超语在促进课堂问题探究与理解方面的积极作用,受试者普遍认可英语参与汉语课堂这样的超语实践,认可其教学效果与可行性。尤其对于陌生语言学习刚起步的学生,允许英语介入汉语课堂、并根据学生实时汉语水平动态调整汉语比例的超语教学方式,将显著助力他们的语言学习和知识理解。此外,相较于使用汉语和母语,学生更倾向于师生在课堂学习中使用汉语和英语。
(三)留学生对超语实践态度的影响因素
经SPSS单因素方差分析(One-Way ANOVA),不同专业的受试者在超语态度上(F=.754,p>0.05)未达显著性水平,即来华留学生的超语态度不会因为专业的不同而有显著差异,具体见表2。
经SPSS平均数差异比较T检验分析,选择不同授课语言使受试者在超语态度上(t=2.522,p=0.016<0.05)
达到显著差异,即以中文为授课方式的留学生比以英文为授课方式的留学生对超语的语言态度更为积极,具体见表3。
四、讨论
以上分析显示,来华留学生因求学需要,普遍经历过从一种语种语境到另一种语种语境的转换,并在此过程中产生了超语实践。超语实践主要发生在日常交际和课堂实践。
在日常交际中,部分来华留学生会混杂使用英语和汉语来完成对话,以融入留学生群体,方便交流。另一部分留学生则表示,单一语言的使用能满足实际需要,对来自同一国家的留学生说母语,对其他国家的留学生说英语。在课堂实践中,来华留学生均会用超语来与老师、同学沟通。选择汉语授课的留学生更倾向于使用英汉双语进行交流,如在用汉语听课遇到理解障碍时,询问老师某个知识点,老师可以用英语辅助解释。而选择英语授课的留学生受到汉语水平限制,在专业课上难以跟老师用汉语沟通,更倾向于使用英语交流;在汉语课上则会使用英语来帮助学习汉语。
此外,一些汉语水平较高的留学生表示,在汉语学习初期,教师采用超语策略能帮助学生促进学习、增进理解;但当留学生熟练掌握汉语后,就可以融入课堂,不再需要英语的辅助解释。然而,选择汉语授课的来华留学生能够在日常学习和训练中使用超语,提升自己的汉语水平,但是选择英语授课的留学生往往缺少相关的语言训练,其汉语水平不能满足学术写作和日常使用的需要,也就更少使用汉语,更加依赖英语,从而倾向于对不同的人群使用英语或母语一种语言。
五、结语
本文通过定量与定性分析结合的方法,研究来华留学生在日常生活与课堂学习中的超语实践。围绕师生教学实践与语言政策调整,本研究提出以下三条建议:一是打破英、汉教学媒介语的区隔,鼓励教师利用双语资源将超语教学方法纳入课程设计;二是根据学生的汉语水平调整语言比例,教师可以在语言教育的不同阶段使用不同比例的汉语和英语,满足来华留学生的专业学习和语言学习需要;三是纠正语言学习固有误区,引导学生认识超语实践,转变“语言混用与切换是语言能力匮乏的体现”的观点,使学生认识到学习语言的目的不是成为另一门语言的单语者,而是双语和多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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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Macaro E., Tian L., Chu L. First and Second Language Use in English Medium Instruction Contexts[J]. Language Teaching Research, 2018(3):1-21.
基金项目:江苏省大学生创新训练项目“后疫情时代来华留学生语言实践与语言教育政策研究” (202210286214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