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文生
(闽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目前,文学文本的叙事研究主要集中在小说上,而诗歌在这一领域的研究仍处在边缘地带,尚未得到足够的重视。然而,诗歌叙事(1)诗歌叙事是在某种情境中进行的言说,但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叙事,它不要求记述事件的完整过程,而是截取与事件相关的情境、片断或主观体验等。因此,诗歌叙事是一种跨文类的叙事,其研究要突破传统线性叙事特征的分析,依据自身的特点注重时间叙事和空间叙事的结合,尤其是意象的空间叙事特征。的客观存在不仅体现在时间叙事方面,更体现在空间叙事方面[1-6]。诗歌空间叙事是意象的诗性组合,“每一个意象既是一个相对独立的诗性空间,又是诗歌空间叙事的基本单元”[7]。诗歌意象介入诗歌叙事过程,形成诗歌叙事的重要诗学特征——诗歌意象叙事,它可将意象具有的意、情、象融为一体,创造出诗歌的高级审美意境。因此,诗歌意象叙事能让以意象为基础的意境生成有理可循、有据可依。此外,意象之于意境的诗学价值在译界已得到重视,如翻译家翁显良、许渊冲、汪榕培、兹拉·庞德(Ezra Pound)等在译诗中对意象的表达便可佐证。意象翻译的理论研究也同样引起学者们的关注,研究主要集中在语言学(特别是认知语言学)和文化学的学理层面上[8-12],较少涉及诗歌叙事尤其是意象叙事的诗性特征。鉴于此,本文首先厘清汉语古诗中意象、意境与意象叙事的关联性问题,进而基于原诗(这里指汉语古诗)意象叙事创设的意境,尝试探讨译诗意境拟构的意象叙事维度,还原原诗的诗学价值,以期深入延展诗歌翻译的认知路径及理论研究视野,从而进一步提升译者的诗歌翻译能力。
意象、意境是诗学和美学范畴里的重要术语,有着悠久的历史。意象一词作为意中之象,首先出现于刘勰的《文心雕龙·神思》,是与声律相对的文学内部材料,即所谓“玄解之宰,寻声律而定墨;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意象成于“神用象通,情变所孕;物以貌求,心以理应”[13]295,是主客观融合的产物。唐宋时期,诗学理论家注重意象的运用与评价,将之推介为艺术的审美本体。如王昌龄在《诗格》中提到,“久用精思,未契意象,力疲智竭,放安神思,心偶照镜,率然而生”[14]150。司空图也在《二十四诗品》中提出了“意象欲生,造化已奇”[15]54的美学观点。到了明清时期,文论家进一步发展了意象之说,述及了“意”与“象”的关系及意象的诗学特征。如,何景明指出“夫意象应曰合,意象乖曰离”[16]0290d;王世贞强调意象审美创作要“外足于象,而内足于意,文不减质,声不浮律”[17]3147;王廷相则表示“夫诗贵意象透莹,不喜事实粘著”[18]382;等等。综上可见,由于文化精神的积淀,汉语古诗中的意象往往具有象征性的文化意蕴,含蓄隽永、耐人寻味。
意境一词始见于唐朝王昌龄《诗格》中的“诗有三境:一曰物境,二曰情境,三曰意境”[14]149一说。其后,诗僧皎然在《诗式》中提出“取境说”[19]39,即由境而来,由思而来。中唐诗人刘禹锡发展了“境生于象外”[20]517之说,揭示了“境”与“象”的关系,进而确立了“境”的独立地位。宋人严羽在《沧浪诗话》中提出“言有尽而意无穷”[21]26之说,丰富了意境理论。清末王国维的《人间词话》集大成之作,曰:“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22]5,并将境(意境)分为“造境”与“写境”、“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等多种类别,从各个角度加以探讨,揭示了中国传统意境论的美学意义。
综观历代各家关于意象和意境之论可以看出,二者均是诗学的重要范畴,体现着诗歌的审美特征。基于前人的相关研究成果可知,意象是主观思情与客观物象的心理凝结物,是以语言为媒介呈现出来并能唤起听者、读者的心理画面,是具象的、可感知的,往往是一种文化情感的郁结。从呈象角度来分,它可以是植物意象、动物意象、天象意象、事物意象、人名意象、事件意象、动作意象等。意境是一种境界和情调,是集情景交融、虚实相生、远近融合而营造出来的一种韵味无穷的艺术境界,是抽象的、需要体悟的,也是一种蕴涵着丰富情思意味的氛围。意象和意境关联密切:意象或意象组合创造意境,意象是构成意境不可或缺的手段或途径,二者同生共融、相互关联;意境的形成包含一个或数个意象,同时也包含由意象所引发的诗意空间,可以说,它是意象运动的结果——从时空的角度看,意象运动能体现出意象叙事特征。
意象叙事是后经典叙事学的重要研究范畴,它涉及意象的时空叙事。就意象的定位来说,一个相对独立的意象占据着诗中的某个位置或某个空间,起着唤象托意、唤象托情的作用,也就是说意象是诗歌空间叙事的基本单元;就意象的演绎来说,意象间的过渡、推进过程创设了流动的情景画面,这表明意象也是诗歌时间叙事的基本单元。意象作为诗歌叙事单元,无论是在时间叙事上还是在空间叙事上,都发挥着呈象、表意、表情的突出作用,目的都是为了构造意境,实现诗人意欲表达的“思”“情”“意”。而之于读者,意象则是通过时空叙写将其引入到一种诗性艺术审美的精神境界,也就是意境[23]85。可见,意象在诗歌意象叙事中负载着意境的生命,意象的张力决定着意境的生命度。
上述诗歌意象叙事观表明,诗歌意象叙事能造就诗歌意境,赋予诗歌以审美价值。既然如此,译者在译诗中重构原诗的意境时应溯本求源,在充分认知意象文化意蕴的同时还应去考虑诗歌意象在文本中的叙事特征。下文基于汉语古诗的意象叙事特征,结合诗歌翻译活动本身之考量,从诗歌意象与诗歌主旨象征、情境创设、叙事节奏和叙事进程4个密切关联的维度,分述汉语古诗英译中诗歌意象叙事的意境拟构。
诗歌意象的设置本身就是意境中意蕴的凝结和情韵的彰显。一个特定的意象在诗中往往具有相对独立的诗性空间,满含着由象所引发的思、情意味。如果意象居于诗歌叙事结构的关键点位上,或者说作为诗眼,诗的意旨就能通过它映射出来,正如杨义所说:“意象作为‘文眼’,它具有凝聚意义、凝聚精神的功能”[24]317,能暗示主题意旨和情感走向。以张继诗的《枫桥夜泊》为例:
诗题中的“泊”字即是诗题之眼,呈现出来的意象就融合了诗歌主旨象征的醇厚意蕴,奠定了诗歌的情感基调。取象于客观事象的“泊”既为船泊(枫桥),又超越客观事象“泊”的指称意义,指向诗人寄托于事象的思想内涵与情感体验,亦即人境的孤寂落泊、仕途的漂泊凄苦。于是,一个“泊”字唤起的意象就成了思情的象征物,也是此诗意旨——愁怀的象征物。此外,诗题“泊”之意象所创造的诗性空间凝聚着以象含事、以象写事、以象寄情的意象叙事特征,即船泊、人泊、仕途漂泊及其引发的愁怀。这是此首羁旅题咏之作意境生成的依托。如果译者深谙促成原诗意境的这一叙事特征,那么就能在译文诗题中主动拟构此主旨象征的意象。请对比以下诗题译文:(1) Anchored at Night by the Maple Bridge[25]174;(2) Mooring Near Maple Bridge at Night[26]27;(3) A Night Mooring by Maple Bridge[27]95;(4) Night Berth by Maple Bridge[28]91。(1)和(2)(3)处分别以Anchored和Mooring译“泊”,生发的象是“泊”的事象,即船泊之象,也就是写实之象,缺乏诗歌主体(诗人)对世界的经验认知和情感体验,因而不能成为原诗“泊”的意象,也就不能映射原诗的主旨意趣。成为“泊”之意象,不仅要呈现客观的事象,更要内含诗歌主体(诗人)的思想和情韵,即暗示出诗人飘忽不定的人生境遇和情感历程。在诗题译文(4)中,Berth(泊)之象所托之意在诗中不仅指涉船泊,而且也暗喻诗人泊之境、仕途漂泊之况。译词Berth所指表现的事象与能指表现的心象交织一处,不仅凝成了诗人意欲营造的意象,也为整个诗篇诗性空间叙事构建了充满张力的诗歌意境。故,(4)中译词Berth的运用有传神之效——传达出原诗的主题意旨。
若诗的意境为意象所创生,那么构成意境的情韵也就由意象所激发。因为意象一旦形成于诗中,它就是诗人创作构思中“物与神游”的产物,是诗人内在情绪或思想与外在对象相互感应的融合物,是客观象主观化的表现,即意象“具有诗人高度凝练的主观色彩,可谓是言在此意在彼”[29]121,间接地指涉诗人的身心体验、情感积淀。如此一来,意象充当叙事单元可以为诗歌叙事创设情境,使诗歌的叙事具象化、情境化,从而奠定诗歌的整体情调,让诗含情于境。再看张继名作《枫桥夜泊》中的诗行: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诗中“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寒山寺”“钟声”“客船”等,缀入诗行的物象或事象被诗人强烈的情感抒发心灵化了,使心灵紧紧地依附在物象或事象之中,彼此浑然一体,构成诗歌叙写的典型诗歌意象。它们揉合了视觉、听觉、触觉、知觉等多种感知觉的体验,在诗中相互渗透、相互映衬,形象地隐喻着厚重的文化渊源。诗人在这种文化的境遇中感受到一个凄清悲凉、愁绪满怀的意象场,这就使得诗歌的叙事具有情境化的效果,并由此奠定诗歌叙事“愁”的情调和“愁”的张力。从此诗情境创设的角度看,诗的“愁”情一方面缘自诗所叙的凄清夜景,另一方面缘自诗中饱含文化情结的意象组合。这些多觉(感觉)意象交迭映现,显现出意象间的空间意味,而经由空间关系表现的空间叙事能“触发穷幽入微的艺术联想,利于发掘原文意象的深度和层次”,进而促成“实境与虚境相互包容、渗透和转化”的审美意境[30]18。试读译诗:
Moon sets,crows cry and frosts chill the sky,
Dimly-lit fishing boats and maples sadly lie.
Outside Gusu walls Cold Hill Temple′s in sight,
Its ringing bells reach the restless boat at midnight[28]91.(略改)
译诗所叙的意境宛如原文,有凄凉之境、伤愁之情。情境化的叙事效果来自对上述原诗情境意象的相应设置和诗性组合,如Moon sets、crows cry、frosts chill the sky、Dimly-lit fishing boats、maples、Cold Hill Temple、ringing bells、restless boat等意象,其中frosts chill the sky之意象突出触觉感知chill(寒冷),是视觉意象“霜满天”在“霜天”这一场景中的意蕴明示,二者创设的情境有异曲同工之效;同样,Dimly-lit fishing boats与“渔火”之间也构成意象关联,前者凸显fishing boats(渔船)之象,后者凸显“灯火”之象,尽管取象不同,但均发生在共生的叙事情境中。译者将“渔火”译为Dimly-lit fishing boats,在语言层面上fishing boats与lie之间构成主谓语义组合关系,符合英文词语语义组合的逻辑。再看,译诗中的restless boat,它是译者对“客船”意象的移情翻译,将落泊之客“辗转难眠之愁思内在神貌移入其栖身之所”[28]91,显化了诗歌情境创设中诗人的情感体验。由此可见,意象的选取与运用在诗歌情境创设上起着关键作用,内在地规定了诗歌叙事的寓意方向,使其叙事表意具有很强的情境指向特征。
诗歌审美不仅要关注其内容,也要关注其形式,更重要的是关注二者的融合。因为诗歌审美是审美主体意向活动,美来源于审美过程中内容与形式的同一性。对于诗歌而言,意象是诗意表现的主要内容,声律是其主要形式,二者均是诗歌叙事的主要组织方式,它们统摄着诗歌的形式和内容,是诗歌诗学价值的体现。在创设诗歌意境中,声律和意象交织一起,相辅相成、相映成趣,藉此来表达诗人的思想、情感,提升诗歌的叙事诗性。诗歌声律涉及到节奏和音韵,后者会影响到前者,给前者带来变化。因此,本文探讨诗歌意象叙事节奏时也会关联到诗歌的音韵。在诗歌意象叙事进程中,意象和节奏相契相合、浑然一体。诗人在运用意象的同时结合诗歌的叙事节奏,能有效地为心理的感情酝酿和释放提供更大的审美空间和更多的可能性,即所谓的“意象激发情感,节奏表现情感”之说[31]94。这种融意象于叙事节奏之中而达到提升诗篇意境表达的奇异效果,是诗人在运用叙事节奏模式层面上对艺术创作方面的超词语追求,同样也是诗人创作时情感与心境宣泄的需要。可见,一篇既定诗歌所框定的意象叙事节奏是具有情感价值的,它与其意境表现紧密相关,所以译者在翻译时也不能忽视这一点。试析杜甫《春望》及其译文的意象叙事节奏: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On war-torn land stream flow and mountains stand;
In towns unquiet grass and weeds run riot.
Grieved over the years,flowers are moved to tears;
Seeing us apart,birds cry with broken heart.
The beacon fire has gone higher and higher,
Words from household are worth their weight in gold.
I cannot bear to scratch my grizzled hair;
It grows too thin to hold a light hair pin[32]38.
此诗是杜甫五律中的代表作。全诗五言仄起(2)此诗诗律: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四字同韵(深、心、金和簪在古汉语中为同韵字),意象鲜明、对仗齐整、顿挫有致。诗人一反前人对春天的热烈赞美,将春天的勃勃生机化为凄凉的景象。诗中,诗人以象叙事、寄情于象,通过意象和叙事节奏的契合推进诗歌意象叙事,写出春日长安凄惨破败的境况及其思念亲人、心系国事的情怀。其中,情境的变化触发心境的变化,意境凄凉悲壮,充满着兴衰感慨、凄苦哀思。这种意境在译诗的叙事意象和叙事节奏的结合上得到了重现。从译诗中我们可以看出,译者保留原诗意象的同时,基本上用“十音节五音步一诗行”译“五字两顿一诗行”,即以抑扬格对应原诗中的平仄律,轻重交替,从而造成意象叙事起伏有致、沉郁顿挫的效果。而且,英诗中的抑扬格一般用于抒情诗篇,节奏上悠缓、低沉,这也适宜《春望》凝重诗情的表达。在音韵方面,译者采用头韵、内韵、半韵等韵律形式,应合着意象叙事节奏,将不同的诗行联结成一个缓慢、低沉的意象叙事整体。在词法方面,译者运用对仗的形式形成了诗的叙事节奏,如On war-torn land对In towns、stream对grass、mountains对weeds、stand对run、Grieved over the years对Seeing us apart、flowers对birds、are moved to对cry with 、tears对heart、The beacon fire对Words from household、has gone对are worth、I对It、bear对grows、to scratch my grizzled hair对to hold a light hair pin,这些对仗能在诗歌叙事须臾之间构建一种心理时空,让读者在充分理解意象表“情”、表“意”的基础上借助吟诵时的节奏感来升华诗篇的意蕴,传递出诗的审美意境。统而观之,译者将诗的意象融汇到了诗性语言的叙事节奏中,二者合而为一,构成了一种强烈的抒情张力,来传达原诗的情感和意蕴,从而使译诗在意象叙事中具有原诗的情感和意义表现力。
诗歌从一个意象切换到另一个意象,其间所跨越的时空距离构建起诗歌叙事进程。诗歌意象推动叙事进程,在呈现形态上有多种类型,如意象承接、意象跳跃、意象对照、意象转折、意象相交等。尽管这些意象叙事类型都是为了表达诗人思想和情感需要,但由于形式不同,意象叙事的修辞认知效果也会有所差异,所以诗人在诗歌创作过程中都会尽力使自己的意象叙事显示特色、显示风格。而那些超乎寻常的诗歌意象叙事类型更是诗人独特的创造性诗性思维在叙事结构上和叙事内容上的集中体现。从接受美学的角度看,特定的诗歌意象叙事形态可以构拟出特定的叙事空间,召唤出阅读的审美体验,让读者在这种意象叙事的进程中进入并体味诗歌的意境。因此,意象对诗歌叙事的推动作用理应在译诗中得到重视,否则诗歌意象推动叙事进程的模式改变了,由意象浑融而成的意境也可能发生变化,进而使译诗失去原诗应有的审美价值。为了避免此类问题的出现,译者宜在译诗中再现原诗意象对叙事进程产生作用的叙事形态。如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这是一首感事之作,缘于一个飘零异乡的游子在秋日黄昏时的思乡之事,重在融事于象、以象含情,通过意象相适、意象承接的方式展开叙说,推进叙事进程,从而营造出凄美的意境。元人周德清评此曲为“秋思之祖”。近人王国维说它“寥寥数语,深得唐人绝句之妙境”(《人间词话》),其成功之处不仅在于意象的创设上,更在于意象的叙事形态上。诗中,“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由9个名词短语连缀构成,短语之间并无连接成分,造成组合关系的缺位,句法作用显现微弱。这时,处于独立状态的名词短语生成的意象鲜明性陡然增强,意象的诗性空间意味浓厚,并附着上诗人深切的情感体验。与此同时,由这些名词短语而生成的悲凉意象唤起了一个个想象或联想的思情内容,占据了9个相对独立的诗性空间成为叙事单元,一一叙来,构成空间叙事,带出奔波他乡的游子,透露出游子的身世(“瘦马”暗涉一家境寒微的人)。再看“夕阳西下(时间意象),断肠人(主体意象)在天涯(情境意象)”,将游子的见物思情推至高潮——传递出一种苍凉、萧瑟、离别、惆怅、飘泊、悲伤的情感意蕴,致使意境凄凉、摇瑟人心,从而结束意象的叙事进程。下面,请看译文意象叙事进程的情状(此译基于Wai-lim Yip、Wayne Schlepp和周方珠的译文所成):
Withered vine,old tree,crows at dusk,
Small bridge,flowing brook,cottages,
Ancient road,bleak wind,bony steed.
The sun sinking west,
And one with broken heart at the sky′s edge.
从以上译文可以看出,译诗着力仿拟原诗的意象叙事结构,采用意象化叙述的手法推动叙事进程,构筑充满诗性的修辞认知效果。从语言认知方式上看,诗行中的名词短语并叙造成的句法结构变异成为认知心理上的图形(注意焦点)而获得更多的注意力,也就是说名词短语所表达的事物或场景能够最大限度地吸引注意力,激起认知主体的心理能量,产生显著的修辞认知效果[33]19。同时,名词短语并叙在语义上使名词由指称转向描述或描写,语义出现泛化,往往使凸显出来的意象具有隐喻性。而“隐喻性是诗歌文本的诗学特征”[34]31,昭示着诗的文学性和审美性,如“枯藤、老树、昏鸦”暗喻萧瑟、黯淡,“古道、西风、瘦马”暗喻凄凉、低沉,等等。这让整首诗在叙述场境中弥漫着一种忧伤而又感人的文学审美气息。这种意象推动诗歌叙事的方式在中国古典诗歌的叙事中广为运用,而在西方意象派的诗歌中也并不鲜见,如庞德的《在地铁车站》(“In a Station of the Metro”)中“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Petals on a wet,black bough”(人群中闪现的面庞,/湿淋淋黑枝上的花瓣)便是一个典型的范例。整首诗仅用2个名词短语并叙而成,形成了语言结构上的意象叠加,增强了诗歌意象的密度。2个并叙的意象在诗歌认知主体的认知空间产生隐喻映射关系——人群中闪过的漂亮面庞仿佛湿淋淋黑枝上的花瓣,它们凭着“象”自身所焕发出来的意趣相互暗示、相互渗透、相互强化,在诗的意象化叙事进程中合而为一地表达了诗人在杂乱喧嚣的地铁车站所见的场景及其情感体验。可以说,这首短诗的意境感染力是诗中这2个名词短语意象并叙造就的。因此汉诗英译时,原诗叙事进程中的叙事结构形态不仅可以仿拟,而且有必要进行仿拟,因为形式是意义的体现。所以,例(3)的译诗主要是通过对原诗叙事结构形态的仿拟来回应原诗的意象叙事进程、还原原诗的修辞认知效果。
诗歌意象叙事构成诗歌叙事,是在意象呈现的时间维度上进行空间叙事,故诗歌意象叙事与诗歌意境生成密切关联。这一认识对汉语古诗的英译研究及教学实训颇有启示。汉语古诗英译的目的就是尽可能地把原诗的美学意境传给译语读者,使其能够从译诗中体认到原诗意境的美感——蕴藉的意趣、情感和韵味。这就要求译者深谙诗歌意境生发的来龙去脉,方可将原诗的意境用译语传译到位。当然,诗歌翻译是一个多层面兼顾的过程。本研究着重在汉语古诗英译中诗歌意象叙事造就的诗歌意境研究上。研究指出,无论是原诗还是译诗,诗歌意象叙事能揭示诗歌意境生成的理据,是诗歌叙事的诗学特征——诗歌意象是诗歌叙事元素与诗歌主旨象征、情境创设、叙事节奏和叙事进程密切关联的诗学特征;诗歌意象叙事在上述4个维度上具有特有的修辞审美认知效果——让读者从诗化意象的演绎中得到意境美的心理愉悦。基于这些方面的阐释与探讨,本文认为诗歌的意象叙事维度考察对汉语古诗英译研究具有重要指导意义,既能帮助译者体悟到原诗意境的美感,也能为译者在译诗中拟构原诗的意境提供认知路径,提高译诗质量,推动中国古典诗歌异域传播。因此,汉语古诗英译意境拟构的意象叙事研究值得重视与深入探讨,从而为诗歌翻译研究开辟更为广阔的研究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