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冬萌 陈百海
摘要:运用认知语言学的研究方法,通过对称呼语在汉语和日语中的认知模式异同点进行对比分析,深入探讨了基于不同文化背景下称呼语的礼貌认知问题,以期阐明为何礼貌表达被视为礼貌。研究表明,隐喻认知视域下,不同文化背景下的礼貌认知具有相似性,且这种相似性来源于人类认知中的时间和空间认知。由此可以窥测,礼貌从认知本质上而言是个体、时间、空间三者映射到人类思维和表达中的体现及结果。
关键词:隐喻;认知语言学;礼貌;称呼语
中图分类号:H136;H3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3)14-0085-06
A Study of Politeness Express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etaphorical Cognition
—A Case Study of Chinese and Japanese Address Forms
Zhao DongmengChen Baihai
(School of Eastern Studies, Heilongjiang University, Harbin 150080)
Abstract: Using the research method of cognitive linguistics, we analyze th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of cognitive modes of address in Chinese and Japanese, and discuss the politeness cognition of address in different cultural contexts with a view to clarify why polite expressions are regarded as politeness. The research shows that there are similarities in the perception of politeness in different cultures in the context of metaphorical cognition, and these similarities are derived from humans cognition of time and space. From this, we can see that politeness is essentially the embodiment and result of the mapping of individual, time and space into human thinking and expression.
Keywords: metaphor; cognitive linguistics; politeness; address forms
人类社会发展到当今的高度文明,过程中无不充斥着对所生存的客观世界的好奇与探索。从认知语言学视角来看,认知是人类对客观世界的感知与体验的结果,是个体与客观世界相互作用的产物。人类对客观世界的认知活动开始于个体的“自我”同周围环境以及他人的区分,在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进行。个体通过感知判断简单的事物,再借由简单事物把握复杂事物、借助具体事物及形象认知抽象事物。这种借由简单事物把握复杂事物、借助具体事物及形象认知抽象事物的手段,即认知语言学理论中的比喻,包含隐喻、换喻以及提喻,区别于修辞手法的比喻。其中隐喻与我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据统计,“普通语言中大约70%的表达方式源于隐喻。”[1]莱克夫和约翰逊(1980)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中指出,“隐喻不仅仅是语言的事情,不单是词语的事。相反,我们认为人类的思维过程在很大程度上是隐喻性的。”[2]可以看出,隐喻是人类思维和认知客观世界的重要方式。笔者认为,礼貌认知亦应符合隐喻视域下个体在对客观世界从空间、时间两个维度进行认知后映射到语言表达中这一规律。
一、文献综述
礼貌是普遍存在于人际交往中的一种社会现象,最早为社会学家的研究领域,后进入語言学的研究范畴,被视为构建和谐人际关系的关键。礼貌问题的研究基础是人类交际活动的互动性。整体来看,西方学界的礼貌研究以美国传教士Arthur Sminth为起点,后经社会学家戈夫曼进入社会学研究领域,以布朗和列文森的研究最为著名。东方学界的礼貌研究以追溯“礼”与“礼貌”的来源为基石,阐释礼貌的性质及特点。当下,语言学界对礼貌的研究受西方语言学理论影响较大。
西方学界的礼貌研究以“面子”为核心展开,后戈夫曼于20世纪50年代将面子定义为“在特定的社会交往中,个人成功地获得其向其他人声讨的同时也是他人认为他应该获得的社会正向价值”[3]。布朗和列文森(1987)在上述戈夫曼面子研究的基础之上,提出了他们以“面子、面子威胁行为以及补偿面子威胁行为的礼貌策略”[4]为核心的礼貌框架。
国内语言学界对礼貌研究的关注始于20世纪80年代,何自然(1988)、陈松岑(1989)、束定芳(1990)、顾曰国(1992)、王建华(1998)等人的研究较为典型。他们的研究在参照西方理论成果的同时,更是从汉语实际出发,分析、探究汉语中的礼貌问题。其中,陈松岑(1989)在《礼貌语言》中指出,从“礼”字本身去追根溯源,表明“礼”最早与祭祀神灵、祈求赐福的仪式有关,即“礼,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5]。指出礼貌缘起于人类对自然现象的初期认知中,即“礼”源自于祭祀神灵、祈福等朴素认知理念。周筱娟(2005)指出,“礼”关乎天地神间,更关乎秩序人间。毋育新(2014)认为,溯本追源,敬语仍是引发礼貌策略研究的重要契机之一。而敬语最早则是人类对自然现象认知不足而造成的语言上的敬畏及避讳。顾曰国(1992)追溯了现代礼貌概念的历史渊源,认为礼起源于人类欲望与欲望的难以满足之间的不平衡,“先王”划分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界限使人的欲望和要求不越过这个界限而有所满足。而礼的发展历程则是从行为规则到语言礼貌。同时,顾曰国吸收、对比西方礼貌研究成果,提出了符合汉语实际情况的五条礼貌准则,包括:(一)贬己尊人准则;(二)称呼准则;(三)文雅准则;(四)求同准则;(五)德、言、行准则。
日语中的礼貌研究以“敬语”为核心展开。毋育新(2014)指出,敬语是日语得体表达方式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日语礼貌现象中占据核心位置。百余年来,日语礼貌现象研究经历了“敬语—待遇表现—礼貌策略”的历程[6]。关于日语中敬语的起源,最具代表性的是金田一京助(1959)提出的“タブー”说,即敬语起源于人类的认知。他认为「敬語は女性の性のタブーに発源したもの、一方また、神をたたえるほめことばが敬語の基となったものと論じている。」[7]日本社会发展初期,人类无法认知一些诸如雷电、地震以及火山喷发等自然现象,从而对这些自然现象产生敬畏心理,为了避免灾祸从而在语言表述上将这种心理反映出来并固定下来进一步发展成为敬语。金田一京助对于敬语起源的研究,以及对后续学者如辻村敏树(1977)、浅田秀子(2001)等关于敬语起源的研究产生了较大影响。20世纪80年代后,受到西方语言学礼貌研究相关理论的影响,小泉保(2001)、宇佐美真由美(2001,2002)、井出祥子(2006)、福田一雄(2013)等人对日语中的礼貌问题进行了相应研究。
综上可以看出,西方礼貌研究以“面子”为核心,而东方礼貌研究以“敬神及秩序”为核心展开。无论哪种文化背景下,对礼貌的界定近乎默认,但并未阐明“礼貌表达”为什么是礼貌,即存在如下问题:
1.“礼貌表达”被视为社会默认的结果,而个体只是被动接受,学界并未从认知角度阐明为什么“礼貌表达”被认定为是礼貌的?
2.礼貌语言的认知是基于何种认知模式而产生并逐步固定下来的?通过对中国知网“礼貌认知”主题的检索,检索结果较少,日语相关的仅发现李国玲(2021)以汉日请求言语行为为例,阐明了礼貌表达与认知模式的关联性。该研究是为数不多的、将礼貌表达与认知模式相结合的研究,可以视为认知语言学视角下礼貌研究的尝试。鉴于此,本文尝试以汉日称呼语为例,运用认知语言学的隐喻认知理论对礼貌表达在汉日语中的差异进行对比分析,探讨不同文化背景下的礼貌认知,以期能够阐明礼貌认知的根源。
二、基于身体、空间、时间的隐喻认知模式
个体、空间与时间构成人类认知活动的基础。戴浩一、叶蜚声(1991)指出,“空间和时间是人类语言从观念上把握情景和时间的最重要的认知领域中的两个领域,因此,我们首先研究表示时空中的存在和位置的语法结构。”[8]同时,王寅(2021)主张认知语言学应“坚持语言体验观,基于身体经验和认知加工,以概念结构和意义研究为中心,着力寻求语言表达背后的认知方式”[9]。由此产生从身体、空间以及时间认知到语言表达的映射。
(一)身体认知到礼貌表达的映射
个体认知客观世界时,首先以身体基础为媒介感知、体验客观世界,参与社会互动,形成同外界的联系,身体成为认知过程中不可或缺且得首先认知的“认知工具”。由此,身体及身体行为映射到不同的语言系统中,形成各类表达方式。
陈松岑(1989)认为,礼包含了“仪容、举止及谈吐”。其中,“仪容”“举止”“谈吐”均与身体及个体行为有关,且“谈吐”成为今天礼貌研究的主要內容。汉语系统中,“微笑”“点头”“握手”“叩首”“作揖”甚至“下跪”等均是身体行为映射到语言系统中的结果。日本人向他人打招呼、致谢及道歉时除了鞠躬、跪地等身体动作外,礼貌表达系统中亦存在跟身体相关的表达。具体而言,汉语中存在如“叩首、磕头、鞠躬、头目、左膀右臂、肱股之臣”等词语,分别同身体器官或行为产生联系;而日语中则以「頭」表示某个组织内地位最高的人,以「若頭」称呼其子,以「首相」「首脳」称呼国家领导人,以「稽首」表示尊敬致礼,以「拝啓」对收信人表示敬重,以接头词「御」「令」等表示尊敬。具体而言,「頭」「首」等表达来自身体器官,「拝」「御」「令」等则来自于身体动作。同时,「承る」「賜る」「仰ぐ」「仰る」「伺う」等尊敬或自谦的词语均是跟个体行为动作有关,这些身体器官或动作映射到礼貌表达语言中后表示相应的尊敬或谦卑。
相反角度来看,损害某人的身体,特别是面部即是对其“面子”的损害。一是中国古代使用损伤面部的方法来划分社会等级以及对犯罪进行惩罚。例如,最早的“民”就是刺瞎一只眼睛做标记的奴隶;“辛”即是用刀在脸上刻字作为标记的奴隶。二是根据相邻原则,剃掉鬓发胡须的耐刑,剃掉头发的髡刑,削掉鼻子的劓刑,穿耳游营的耻刑都是以损伤面子为特征的刑罚。上述造成中国人自古以来好面子的事实。保住面子,在等级和熟人社会是个生死攸关的问题。由此判断,身体即是礼貌认知的源域。
可以看出,以上即是个体在通过身体感知、体验客观世界时,依据感官在体验过程中的不同功能及重要程度、身体动作做出判断,逐一映射到礼貌表达系统中进而传递礼貌信息。在这类表达中,身体或身体动作充当源域,相应礼貌表达成为目标域,以身体或身体动作的功能、重要程度等判断相应表达的礼貌程度。
(二)空间认知到礼貌表达的映射
康德认为:“空间不是一个来自于外在经验的概念,空间是所有外在直觉的基础,也是先验性的表征,空间不是关于实体间关系的一般性概念,而是纯粹的直觉。”[10]以上论述符合人类认知的一般规律,阐明了时空认知的重要性及体验性。个体在“空间”维度上意识的觉醒下区分出“自我”,进而依据空间中个体间的差异、物体间的距离关系和物体运动方向三个方面的内容,基于“纯粹的直觉”形成指称、方位以及形状等认知。同时,人类的生理结构、体验具有相似性,而空间隐喻源于个体的直接体验,所以众多语言中的空间隐喻表现出对应的相似性。空间隐喻中的差异则来自于人类属于群居性动物这一特性,个体必须依存于不同的文化、社会之中,因此亦受到相应影响。
汉日语间基于空间维度所形成的认知,语言表达上呈现出较为明显的一致性。指称方面,汉语中仅存在近称的“这(里)”和远称的“那(里)”;日语中则在近称和远称的基础之上存在中称的「それ」。方位认知方面,汉日语都存在基于客观事实的“东西南北”概念。位置关系方面,“上下”“前后”“左右”“内外”以及“远近”等概念也都基本一致,差异存在于对“上”这一概念的不同界定上,其不属于本文讨论的范围,故在此不做阐述。
礼貌表达中,以个体所处空间位置为源域,向目标域的礼貌表达进行映射,从而区分远近亲疏,形成内外意识,再进一步选择使用尊敬语还是自谦语。离说话人近的属“内”,使用自谦语;离说话人远的属“外”,用尊他语。相应的,日语中指示词「これ」用以指称离说话人较近的物体,「こちら」即可用来表示自谦、郑重;而表示指称离说话人较远的物体时使用「それ」,「そちら」可以用来表示尊敬。形象感知层面,“大”“高”的物体离说话人相对距离远,属于外,可以作为尊他接头词,形成如汉语中的“文学大家”“高见”等表达,日语中此类表达有「大家」「高見」等;「小」「低」的物体离说话人近,属于内,可以用作自谦接头词表示谦虚,形成自谦称呼语。形象感知层面,还存在“厚”“薄”等认知,这些都相应进入礼貌认知表达中。东方世界文化背景下,无论是汉语系统中“礼”的敬神还是日语系统中“敬语”的敬神,都来自于人类和神的距离认知。之所以待神以“礼”以“敬”,是因为人类认知概念中凡人和神灵间存在难以逾越的距离。
另外,日语中授受关系表达中空间认知映射较为明显,如表示说话人给受尊敬的一方时用「(差し)上げる」;受尊敬的一方给说话人时因动作是受尊敬一方,而受益方是说话人时则用「下さる」;从他人处获得好处进行叙述时用「頂く」,将好处的来源抬高以使得益方处于较矮处表示自谦。汉语中除古代皇帝给予他人时使用“赐”,发布命令时使用“下旨”外,现代汉语中授受关系表达仅从物体在空间内的平行移动方向着眼把握,“上下”概念移动体现并不明显。
总体来看,空间认知到人类社会结构以及礼貌表达的映射过程中,“上下”概念起到了较大的作用。“上”往往同“明亮”“好”等感觉产生联系,而“下”则朝着相反的方向。由此,“上下”概念在人际关系、伦理道德、价值取向等相关表述上的映射也较为常见。同时,离个体在空间距离上较远、更为难以把握、认清的事物在语言表述中更倾向于使用礼貌表达。
(三)时间认知到礼貌表达的映射
康德则认为:“时间并非是来自于经验的实证性概念,同时和相继如果不是以时间表征作为先验知识或背景则不能知觉。”[11]一方面,个体自我意识觉醒后,从空间维度区分出“自我”,进而通过诸如自身成长、天体运行、季节及气候变化、白天黑夜交替等直接经验感知时间。另一方面,人类对于时间这个无形物的把握上,亦有借助对较为具象的空间认知经验,即借由空间认知来把握时间,如时间表达中的“前后”,一天当中的“早中晚”区分等概念。由此可以看出,时间认知的直接来源即是通过感知,再借助空间认知得来的经验加以具化。
当空间维度和时间维度重叠时,首先依据空间维度上的位置关系判断内外,再根据时间维度上的长短判断。例如家庭内部成员的称呼主要依据血缘关系建立的先后,即时间关系来判断,以此维系长幼秩序及伦理规范。而这种关系一旦突破家庭单位向外扩张时,汉语中对他人的父亲则称呼为“令尊”或“令严”,这种情况在日语中亦存在。上述认知模式为先依据空间认知判断“内外”,确定使用敬称还是谦称,再根据时间先后顺序,选择准确的关系角色标记语。可见,空间认知判断优先于时间认知判断。张燕(2013)认为:“大自然给予人类的第一个视觉刺激就是空间,映照在人们眼中的世间万物呈现变幻无穷的空间关系。”[12]这也是本文采用个体—空间—时间这一顺序阐述的原因。个体从“身体”认知出发,以个体在“空间”中所处的位置,在“时间”上存在的长短,从纵横交错的复杂社会人际关系中形成了基于上述维度的认知秩序性,进而映射到礼貌认知中。早期的人类社会无论是从事采集、农耕还是狩猎甚至游牧,对于物体之间的方位关系、空间距离的把握、认知都显得极为重要。位置关系上,以距离远近形成“内外”区分敬谦,距个体位置远则敬,距个体位置近则谦;时间维度上则以个体的此时此刻计算,即“敬先敬长”。
综上,礼貌表达的认知模式是基于时空隐喻而形成的时间及空间距离在礼貌表达中的反映,即礼貌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时间的长短和距离的远近。布朗和列文森(1978,1987)在计算面子威胁行为带来的损害程度时,根据交际参与者之间的社会性距离、各交际参与者之间的相对权势以及特定文化中某些行为给对方所带来的负担等三个方面来决定。Wx=D(S,H)+P(H,S)+Rx,其中Wx表示面子威胁程度,x表示某具体行为;D表示距离,S表示说话人,H表示听话人;P表示权势;R表示某种特定文化。上述计算方式中,距离并非是指实际的空间距离,而是空间认知在个体思维体系中的映射结果;权势则是时间、空间共同作用的结果。
三、汉日称呼语隐喻认知对比
(一)汉日称呼语的分类及特征
语言交际中,称呼语是使用最为广泛、最频繁的词语。卢万才(2013)将称呼语分为“社会通称”“亲属称呼”“职务称呼”“职业称呼”和“姓名称呼”等五类,对汉日称呼语的礼貌功能进行了详细的对比。鉴于本文的研究重点,称呼语只区分“亲属称呼”和“非亲属称呼”两类。亲属称呼以时间、年龄、生育关系等形成的长幼有序的层级关系为基础,主要用于家庭内部称呼时。非亲属称呼以进入行业的时间长短、年龄的长幼等自然时间以及空间距离映射到时间维度里的长短为依据进行判断,可视为社会关系的直观体现。
亲属称呼语的使用,能够系统区分以家庭为单位的内部及外部人际关系,基于婚姻及血缘关系形成。以家庭内部小孩的视角观察,親属称呼基本关系如图1所示:
图1亲属称呼基本关系图
亲属称呼部分,无论汉语还是日语,都可以按照对内称呼、对外提及家庭内部成员、提及他人亲属三类情况展开分析。以对父亲这一家庭角色的称呼为例,汉语系统中,家庭内部成员称为“爸爸”“老爸”等,正式场合下对外提及时则会称为“家父”,对话中提及他人父亲时则称为“令尊”或“令严”;日语系统中,家庭内部成员称呼为「父さん」「父ちゃん」「パパ」;对外人提及自己的父亲时则使用谦称「ちち」;交际过程中提及他人的父亲时则使用敬称「お父さん」。两种语言对内称呼时都采用较为柔和、亲昵的叫法,对外提及时则使用谦称,称呼他人时采用敬称。另外,汉语系统中有以父系和母系血缘区分形成的“堂表”区分,因此,汉语亲属称呼语在数量上明显多于日语。
非亲属间的称呼研究,可以分为职场称呼和非职场称呼两类进行。职场称呼方面,汉日语系统中都遵循以职务称呼的原则,如“张经理”、「田中部長」等。如果对方无职务,汉语中则以姓名或“老+姓氏”(年长者)或“小+姓氏”(年轻人)方式称呼,“老+姓氏”(年长者)或“小+姓氏”(年轻人),这类称呼方式在复姓中未发现;日语中则使用「姓+さん/君」这一方式,「さん」或「君」的选择取决于年龄、亲密程度,上司称呼下属时亦会采取这种方式。差异方面,汉语中体现出回避副职直呼的倾向,即将副职直接称呼为正职,如将副经理称呼为经理,日语中这种倾向不明显。另外,由于日本社会有较强的内外意识,在对外人提及自己的上司时,原则上不使用敬称,上述的「田中部長」只能变成「田中」加以指称,但如若田中本人在场,则很难说出口,这时一般采取其他策略加以解决;再或者听话一方为田中的亲属时也要慎重选择;汉语中不存在相应职场称呼上的内外区分。
非职场称呼中,汉语中以职业称呼、“老+姓氏”(年长者)、“小+姓氏”(年轻人)三类最为常见。同时,存在各类虚构关系称呼法,如非血缘关系的“大爷”“大妈”以及“兄弟姐妹”等。对德高望重的老者则采用“姓+老”的称呼方式,如“刘老”。日语中最为常见的则是「姓/姓名+様/さん/君/ちゃん」这一方式,如「田中様」「田中太郎様」「田中さん」「田中君」「田中ちゃん」「太郎さん」、「太郎ちゃん」等。「様」「さん」「君」等的选择,取决于社会地位、年龄、亲密程度等。
(二)汉日称呼语背后的隐喻认知
认知角度来看,礼貌的本质是个体基于时间和空间隐喻认知模式下的人际关系的直观反映。具体而言,亲属称呼体现基于血缘的人际关系,非亲属称呼体现超越家庭范围和血缘的各类更为复杂的人际关系。
亲属称呼中的人际关系,以个体在空间维度的自我觉醒认知为前提区分“自我”和“他人”;再按照生育先后的时间认知确定“上下”,如父子、母子等血缘关系,以此类推,最终成为固定的伦理规范模式。汉语中,“父亲大人”“母亲大人”“爷爷”等称呼,日语中的「父上」「母上」等,均是基于上述认知模式。而对外提及自己家庭内部成员或对话中提及他人家庭成员时,“家父”、「ちち」或“令尊”及「お父さん」类指称则首先基于空间认知判断距离,形成内外意识,再依据空间认知中的“上下”概念,选择相应“贬低自谦”或“提高尊敬”的准确表达以示礼貌。
非亲属称呼中,职场称呼方面,职务称呼体现的是空间认知中的“上下”概念,职务的层级性即是空间认知的映射结果。汉日语中对职场上无职务人员的称呼方式显示出这类情况下时间认知优先于空间认知,汉语中用“老+姓氏”还是“小+姓氏”的选择;日语中「さん」或「君」的选择,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时间认知的具象,即年龄上。从汉日语间职场称呼的差异点而言,笔者以为,日语系统中空间认知所体现在称呼语中的距离、内外意识强于汉语系统,具体表现为日语职场称呼中的内外区别及汉语中回避副职直呼这两个方面。非职场称呼方面,汉语中侧重以时间认知为主,日语中则表现为时间、空间认知并行的现象。
基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无论是哪一类称呼语,其所体现的都是基于时间、空间认知模式下的人际关系,是时间长短、距离远近以及上下层级等概念综合作用后所要表达的礼貌。
四、结论
礼貌是普遍存在于人际交往中的社会现象,不同文化背景下的礼貌表达是依据何种思维及认知模式做出判断的,个体对于礼貌表达只能被动接受还是个体对于礼貌表达的认知具有其主观能动性,这点值得不断深入研究。研究表明:礼貌表达本质上是个体基于自我在时间、空间维度认知而产生的各类人际关系的直观体现,因此礼貌表达的选择亦受到来自于时间、空间概念中的距离、权势等因素的影响,且整体呈现出以个体为基本参照,更多尊敬空间维度上“远、高”等范围下的人、物以及时间维度上“长、久”等概念下的人、物。
同时,人类认知心理具有一定的共性特征。“人类拥有相同的身体构造和感知器官,面对相同的物质世界,具备相同的感知认知能力,一定能获得相似的概念结构。”[13]笔者认为,人类在礼貌表达认知上也具有这种共性。虽然日语文字表达受到汉语的影响,但是汉语与日语间这种礼貌表达上的相似性更多是来自于认知层面。最后,人类社会说到底是一个等级社会,即使现在尽力淡化它,等级也客观存在。礼貌表达既是交际的润滑剂也是社会安定的稳定器。礼貌表达与等级社会息息相关的同时,社会等级也必然会影响到礼貌表达的不同选择。无论是社会的等级性还是礼貌表达的不同选择,其根源均应视为人类时间、空间认知映射到思维、语言系统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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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赵冬萌(1983—),男,汉族,陕西富平人,博土研究生,单位为黑龙江大学东语学院,研究方向为日语语言学、语用学。
陈百海(1957—),男,汉族,黑龙江哈尔滨人,黑龙江大学东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日语语言学、日语句法。
(责任编辑:赵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