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郭沫若乃中国著名作家、诗人和翻译家,其一生译著颇丰。郭沫若早期的阅读和翻译实践使其深受泛神思想的影响,庄周、王阳明、斯宾诺莎、歌德、雪莱、泰戈尔的泛神思想是郭沫若早期泛神论的主要思想来源。但他后来在对一些进步作品的翻译中深受影响,逐渐改变了观念,最终成为一名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对郭沫若的马克思主义世界观形成产生重要影响的主要包括他对俄国作家屠格涅夫《处女地》和日本社会主义者河上肇《社会组织与社会革命》的翻译活动。翻译实践促成了他对马克思主义的信奉,使其最终放弃泛神思想并加入到革命的队伍中。
关键词:郭沫若;泛神论;翻译活动;马克思主义;理念皈依
中图分类号:K825.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3)14-0173-04
Translation and Belief
—Guo Moruos Transformation from Early Pantheistic Thought to Later Marxist Worldview
Liu Lin
(University of Electronic Science and Technology of China, Chengdu 610000)
Abstract: Guo Moruo, a famous Chinese writer, poet, and translator, was prolific in translation. His early reading and translation practices led him to be deeply influenced by pantheistic ideas, the main sources of which were Zhuangzi, Wang Yangming, Spinoza, Goethe, Shelley, and Tagore. However, his translations of progressive works inspired him, and he gradually changed his ideas, eventually becoming a staunch Marxist. His translations of the Russian writer Turgenevs Virgin Soil and the Japanese socialist Kawakami Hajimes Social Organization and Social Revolution had a major impact on Guos Marxist worldview. His translation practice influenced his belief in Marxism, which eventually led him to abandon pantheism and convert to Marxism.
Keywords: Guo Moruo; pantheism; translation activity; Marxism; ideological conversion
郭沫若(1892—1978)乃中国著名作家、诗人、翻译家和剧作家,在中国近现代文学史上占有杰出的地位。他笔耕一生,著作等身,学贯中西、茹古涵今。
郭沫若一生譯著颇丰,著名的译作有《浮士德》《少年维特的烦恼》《德国诗选》《新时代》《沫若译诗集》《雪莱诗选》《卷耳集》《茵梦湖》《新俄诗选》《查拉图司屈拉》《美术考古学发现史》《银匣》《争斗》《法网》《异端》《约翰沁孤的戏曲集》等。更有以易坎人为笔名翻译的美国作家辛克莱(Upton Sinclair)的《石炭王》《屠场》《煤油》三部巨作。尽管郭沫若曾被人误解为轻视翻译,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正如他自己总结的:“单是说翻译,拿字数的多寡来说,能超过我的翻译家,我不相信有好几个。”[1]207翻译实践不仅影响了他的创作,而且深刻影响了他的思想。郭沫若早期是一名泛神论者,但到了中期成为了一名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他的翻译历程,他所翻译的作品的内容,对其思想的转变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
一、郭沫若早期的泛神思想
泛神论是16和17世纪在欧洲流行的一种哲学理论。泛神论者崇拜和相信神灵,认为神存在于万物之中,万物皆神。泛神论者认为神并不存在于自然之外,而是等同于自然,也就是说,神即自然。
郭沫若信奉泛神论直到1920年才为人所知。当年他收到一封诗人、美学家宗白华的来信,信中宗白华认为泛神论对诗人而言是最恰当的世界观,并且请求郭沫若创作几首诗来阐述诗人与泛神论的关系。郭沫若欣然接受了好友的请求,并完全赞同宗白华的观点。郭沫若在《三叶集》中的《郭沫若致宗白华》中提到诗人最合适的世界观应当是泛神论。后来他创作了《三个泛神论者》,其中提到了他对庄周、卡比尔(Kabir)和斯宾诺莎(Baruch Spinoza)的泛神思想的喜好。
郭沫若在其回忆录中也数次承认他曾信奉泛神论,并感受到泛神论的莫大吸引力。他指出,在其少年时期他喜欢阅读《庄子》,不仅喜欢其中的措辞,也对庄子的思想着迷[2]。他称在日本学习时喜欢泰戈尔(Rabindranath Tagore)和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the),在哲学上和泛神论很接近[3]58。雪莱(Percy Bysshe Shelly)热爱自然,热衷于泛神论,是郭沫若最崇敬和爱戴的诗人之一[1]215。
在那些日子,他不明白关于宇宙和生命的那些问题,因此一度信奉了泛神论[4]167。郭沫若早期是一位泛神论者也被许多人所佐证。例如,在《郭沫若致宗白华》一信中记叙了宗白华曾直接告诉郭沫若他认为郭沫若是一位泛神论者。朱自清在《中国新文学大系》的《诗集导言》中也指出,郭沫若的诗歌中有两种新东西在我们的传统中并不存在,其中之一就是泛神论。
郭沫若的泛神思想大体源于三个方面:第一个方面是以乔尔丹诺·布鲁诺和巴鲁赫·斯宾诺莎为核心人物的西方泛神论,其中斯宾诺莎对郭沫若的影响特别深,此外还包括歌德的影响。第二个方面是中国哲学思想,其中庄周和王阳明对郭沫若的影响最甚。第三个方面是印度古书《奥义书》(Upanisad)中的哲学思想以及泰戈尔的思想[5]272。
(一)庄周和王阳明之泛神思想对郭沫若的影响
最早对郭沫若产生影响的是庄周和王阳明的泛神思想。郭沫若童年喜欢阅读《庄子》,不过他喜欢的只是庄周作品中的措词,并不了解庄周的思想,帮助郭沫若理解庄周思想的是王阳明的作品。1914年1月,郭沫若到达日本,并于同年6月在东京一所大学就读。一年后,他患上了神经衰弱,晚上失眠,记忆力差。1915年9月,他意外地在东京的一家二手书店发现一本《王阳明集》,他买下了此书,在家一天读10页,阅读此书产生了神奇的效果,让他晚上能够安睡。
在《王阳明礼赞》中,郭沫若曾记叙,阅读此书使他了解了一个美妙的世界,使他能够接近一些其他的哲学思想,如夫子思想、传统印度哲学以及欧洲的唯心主义[6]38-39。在《创造十年续篇》中,郭沫若也分析道,庄周的思想与斯宾诺莎很接近,属于虚无主义,并且宇宙万物是本原的具化,人类应当把宇宙万物作为一个整体去理解本原。他认为,尽管王阳明的思想是基于“打坐”,但和庄周的思想几乎一致,王阳明鼓吹以“打坐”的形式去理解直觉,同时在实践中寻求知行统一[3]185-186。
由此可见,郭沫若接受庄周等中国思想家的思想,这些思想正是郭沫若泛神论的重要思想源。
(二)泰戈尔对郭沫若泛神论的影响
泰戈尔对郭沫若早期泛神思想的影响可以从郭沫若的自传叙述中得以窥查。在《泰戈尔来华之我见》中,郭沫若提到泰戈尔的名字镌刻于他的脑海,他热衷于阅读泰戈尔的作品,当他买到《新月集》(The Crescent Moon)时,兴奋不亚于一个孩子得到了一本连环画[6]143-144。在《我的作诗经过》中,郭沫若提到泰戈尔的作品当时在日本很流行,他对泰戈尔的诗很着迷,购买和阅读了任何他所能发现的泰戈尔的作品,如《园丁集》(Gardener)、《吉檀迦利》(Gitanjali)、《暗室王》(The King of Black Chamber)和译作《伽彼诗一百首》(One Hundred Poems of Kabir),通过阅读泰戈尔的作品,他感受到了极大的乐趣。由于喜欢阅读泰戈尔的作品,他的思想肯定也受到其影响,这也是当时他感觉在思想上与泛神论很接近的重要原因[7]139-141。
这些自传叙述表明泰戈尔的作品对郭沫若的泛神论产生具有很大影响,是郭沫若泛神思想的另一重要来源。
(三)斯宾诺莎和歌德对郭沫若早期泛神思想的影响
郭沫若实际上是崇拜过歌德的人,尽管他曾经否认过。1920年出版的、他与田汉、宗白华的通信集《三叶集》,内容就大体以谈论歌德为中心。1921年,他翻译了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The Sorrows of Young Werther)。在翻译此书时,他提及歌德的“主情主义”“泛神论”思想、“对自然的赞美”等引起了他的共鸣[8]。这对于郭沫若的革命浪漫主义(Revolutionary Romanticism)文艺观的形成起了重要作用,说明他突出地受到了西方“泛神论”(Pantheism)的影响。郭沫若的《我的作诗经过》中有这样的描述:
“我因为喜欢庄子,又因为接近了泰戈尔,对泛神论思想感受到莫大的牵引。因此我便和欧洲的大哲学家斯宾诺沙(Spinoza)的著作,德国大诗人歌德的诗更接近了。白华在那时也是倾向于泛神论的,这层更加促进了我们两人的接近。”[7]139
在翻译了歌德的抒情的散文诗体式的小说《少年维特之烦恼》后,郭沫若陆续创作了《王昭君》《卓文君》和《聂嫈》三部历史剧,后来合题为《三个叛逆的女性》。盡管这些作品摆脱了西洋诗剧的束缚,但依然保留着歌德的一些影响——“借着古人的皮毛说自己的话”,和浓郁的抒情气息,以及英雄格调。
郭沫若对歌德的作品很感兴趣。歌德崇拜斯宾诺莎巴鲁赫·德·斯宾诺莎(Baruch De Spinoza,1632—1677):犹太人,近代西方哲学的三大理性主义者之一,与笛卡尔和莱布尼茨齐名。他的主要著作有《笛卡尔哲学原理》《神学政治论》《伦理学》《知性改进论》等。,这使得郭沫若能够接触到近代典型泛神论者斯宾诺莎的思想。斯宾诺莎和歌德的思想以及作品对郭沫若泛神论的形成产生了巨大影响。郭沫若曾评论道:“歌德是一位泛神论者,斯宾诺莎也是一位泛神论者,歌德显然受了斯宾诺莎的影响;我们应当尽可能翻译和研究歌德的作品,多方面向他学习”[6]209。后来,郭沫若在《少年维特之烦恼》译文序言中公开宣称歌德的泛神思想引起了他的共鸣。可以说,歌德和斯宾诺莎的思想也是郭沫若泛神论的重要思想来源
郭沫若在以上三个思想来源基础上,形成了自己的泛神论。1921年1月,郭沫若阐释了自己的泛神思想,这实际上是他对自己泛神论的坦白。他认为泛神论实际上意味着神的不存在,自然中的万物都是神的体现,自我也是神的体现;自我即神,因此自然是自我的体现[6]177-178。
二、郭沫若的翻译活动与其马克思主义世界观的形成
郭沫若从信奉泛神论转向信奉马克思主义,主要归功于他的翻译活动,特别是翻译俄国作家屠格涅夫的小说《处女地》(Virgin Soil)和日本社会主义者河上肇的专著《社会组织与社会革命》(Social organization and Social Revolution)。
(一)翻译《处女地》对郭沫若马克思主义世界观的影响
郭沫若翻译屠格涅夫的《处女地》,除了纪念与成仿吾成仿吾(1897—1984),中国无产阶级革命家、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新文化运动的重要代表、无产阶级教育家和社会科学家、文学家、翻译家。原名成灏,笔名石厚生、芳坞、澄实,出生在湖南省新化县知方团(今琅瑭乡)澧溪村一个知识分子家庭。早年留学日本,1921年回国。五四运动后,与郭沫若、郁达夫等人先后在日本和国内从事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文化活动,建立了著名的革命文学团体“创造社”。的友谊之外,还有两个原因:一是书中的主人公涅日达诺夫与郭沫若本人性格很相似;二是书中洋溢着的社会主义思想潮流[1]239。涅日达诺夫是相信宿命论和追求极度自由情怀的自我主义青年典型,但他却未能实现这一点,这是一系列认真追踪俄国梦想家心理研究的画像之一。翻译此书不仅有益于中国读者,而且促进了郭沫若理念的转变。郭沫若曾说:“翻译此书后,我把心中的涅日达诺夫枪毙了”[1]239。他还在《处女地》译文序言中指出,通过翻译此书,他有了新的目标,知道他应当追随的是涅日达诺夫所不知道的“匿名的俄罗斯”和“列宁的俄罗斯”。
在阅读和翻译《处女地》的过程中,深深打动郭沫若的并不是其中华丽的语言和主人公的性格,而是社会主义革命思潮。他并不认为小说中所叙述的东西仅仅发生在俄国,他尝试把这些东西与当时中国所发生的情况进行对比。郭沫若在《孤鸿——致成仿吾的一封信》中曾这样评论:
“清朝被推翻后的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中国与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农奴制已被推翻的俄罗斯极其相似!二者都有发生社会革命的倾向;如果把鸦片换成雪茄,把麻将换成扑克,我们可以从小说中叙述的官僚生活中看到中国现在或过去的官僚的影子;我们可以从中反省自己,这也是我喜欢此书和后来决定翻译此书的原因之一。”[6]239-240
因此,可以认为翻译《处女地》是郭沫若从泛神论到马克思列宁主义理念转变道路上的分界点。
(二)翻译《社会组织与社会革命》与郭沫若马克思主义世界观的形成
五四运动后,郭沫若对马克思主义很感兴趣,但对封建主义和帝国主义也感兴趣。但他对马克思主义的内涵并不十分清楚。不过,他有成为无产阶级一员和一名真正的共产主义者的强烈愿望。这在他1921年创作的诗集《女神》的序言中有着明晰地表达,在序言中他宣称,他希望成为一名共产主义者。郭沫若在那时逐渐从早期的泛神论中觉醒,尽管还没有完全觉醒,他在相当程度上是倾向于共产主义的。他在《答青年问》中写道:
“尽管我对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内容并不清楚,我相信马克思和列宁都是著名的人物;那时我渴望自由和个性的发展,这和民主革命的要求相符合;我的理念一方面受到资产阶级民主的影响,另一方面也受到无产阶级革命思潮的影响。”[4]169
郭沫若1924年翻译了日本著名社会主义经济学家河上肇的《社会组织与社会革命》,翻译这部作品对郭沫若思想观念的转变起到了关键作用。自此,郭沫若成了一位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不再信奉泛神论。这种转变在《郭沫若自序》中有着非常清晰地表述:
“翻译河上肇的《社会组织与社会革命》在当时有助于我(郭沫若)思想的转变,使我从混乱的思想状态中觉醒,从此我开始信奉马克思主义[9]273。翻译此书(《社会组织与社会革命》)对我开始相信马克思主义并且后来固定下来起了重要的作用;翻译此书让我真正从文艺圈进入了革命运动的阵营[9]277。我去日本翻译马克思主义作品,实际上找到了一把钥匙;我后来思想有了很大的转变,创作和生活也有了清晰的目标,很好地理解了马克思主义世界观并放弃了泛神论;从此,我逐渐成为了一名马克思主义者,后来加入了革命队伍。”[9]279
自叙表明,翻译河上肇的《社会组织与社会革命》是郭沫若思想转变的一个重要转折点。此后他开始系统地研究马克思主义,有意识地加入社会斗争实践中。1926年郭沫若离开上海前往广州,很快加入了北伐战争;1927年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28年他创作了《恢复》,在书中他宣称自己是一名无产者,他热爱工人和农民。钱杏村也指出翻译《社会组织与社会革命》是郭沫若生活的转折点,标志着他早期生活的结束和中晚期生活的开始[5]207。郭沫若翻译《社会组织与社会革命》后,逐渐成为了一名马克思主义者,是与事实吻合的。
三、结论
郭沫若早期信奉泛神论,中晚期信奉马克思主义,其理念的转变深受其翻译实践的影响。这一点可以从郭沫若的自传叙述中得以印证。译者被翻译作品的内容所吸引,翻译作品中的理念对译者产生影响,导致思想观念发生重大转变,在中国现代史上并不鲜见。前提是译者认为这种吸收、影响和转变是值得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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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钱杏村.诗人郭沫若[M]//李霖.郭沫若评传.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
[6]郭沫若.沫若文集:第10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
[7]郭沫若.我的作诗经过[M]//沫若文集:第1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
[8]郭沫若.《少年维特之烦恼》序引[M]//郭沫若研究.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148-150.
[9]郭沫若.郭沫若自序[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6.
作者簡介:刘林(1973—),男,汉族,重庆人,电子科技大学讲师,研究方向为翻译理论与实践、口译实践。
(责任编辑:杨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