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学语文诗歌教学一直在如何从诗歌学习中获得美感与如何有效继承传统文化之间努力寻求突破。但时至今日,随着社会现代化程度逐步提升,文化中的传统因子逐渐缩减甚至消失;现代技术愈发进步,传统文化似乎越发急速地淡出人们的视野。基于上述困境,探讨如何按照教学规律并高效地进行古典诗歌教学对于继承并弘扬传统文化显得格外重要。文章立足中学语文教材,拟以白居易、李商隐以及他们的诗歌为例,尝试从诗歌的故事化视角来寻找解决目前教学困境的方法。
关键词:中学语文教材;唐诗;故事化解读;教学
中国是诗歌繁盛的园圃,中国的古典诗歌源远流长,古典诗歌是古老农耕民族的主要艺术形式,也是厚重而内敛的民族性格的主要依托物与承载体,更是千年优秀文化的浓缩与荟萃。厚重而深邃的黄土繁息着诗歌的醇正与芬芳,日出作日落息的静谧流淌着诗歌安闲而恬淡的情调,边塞的苍茫和寥廓锻造出诗歌的勇武和刚正,山林旖旎柔婉的质朴唱响着诗歌的田园风情,苦乐悬殊的世间矛盾造就着诗歌中悲天悯人的关怀与深情。诗歌如画,诗歌是景,诗歌含情,诗歌求真。举凡世间百态人生,皆可入诗。在久远而又亲近的古代世界,略数大千万物,都可借助诗歌的语言和情思奔纵于古时浑厚而幽远的时空中,纵情演绎生命纷繁,纵声讴歌生活喜忧,纵笔叙写人生跌宕,纵心倾吐胸中块垒。
很多时候,故事可以凝聚成诗歌,而诗歌又可演绎成故事,故事的诗歌化是把故事凝练成圆润精洁的艺术雕塑,诗歌的故事化是把诗歌还原成含情含真的真实本色。也可以说,诗人的诗歌创作及其流传本身就是故事的支撑与演变,诗人的一生由许多悲喜欢忧的故事构织,诗歌的流传由难以计数的故事见证。中学语文教材中古典诗歌选取最多的是唐诗,而唐诗又是中国古典诗歌的巅峰,故本文拟以唐诗的解读作为切入口,藉由诗人的故事和诗歌的故事化来探究诗歌的美感和生命力,寻求诗歌不竭的生命源流的动力以及如何在教学中以有效的方式解析、赏读进而内化诗歌的管籥,以期对中学语文古典诗歌教学有所助益。
一、现实主义诗篇的故事化阐释
故事的诗歌化,即让生活中的故事以另一种方式存在,赋予故事以凝练的语言、有韵律的节奏、跳跃的结构、可以歌唱的曲词形式,从而使得故事以诗歌的形式在社会各个阶层和各种区域流传。中学语文教材中的两首叙事长诗分别为白居易的《琵琶行》与《长恨歌》,《琵琶行》为高考必背篇目,《长恨歌》由于争议不休的主题被普遍认为难讲难学。其实,白居易这两首诗的创作就是把故事诗歌化,探求这两首诗中的故事是打开这两首诗“法门”的最佳锁钥。
先来看《长恨歌》。元和元年(806年)冬天,白居易与陈鸿、王质夫同游盩厔仙游谷,聊天时谈起当年唐玄宗与杨贵妃的故事。这起发生于半个多世纪前的帝王家事因其荒唐性的开始、荒淫性的过程以及最终悲剧性的收尾,以故事的形式从宫廷走向市井、从庙堂走向乡野。上层把它作为治国的警戒;底层却把它作为悲欢离合的爱情悲剧以求心理慰藉:帝王爱情都是悲剧,芸芸众生如何?
基于士大夫“匡君过,补君非”的使命感,出于“惩尤物,窒乱阶,以垂于将来”[1]238的创作意图,于是陈鸿执笔写《长恨歌传》、白居易创作《长恨歌》。
创作伊始,白居易是以儒家对君王的标准来评判李杨故事在政治上的荒淫性和伦理上的荒唐性。“汉皇重色思倾国”“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等讽刺、谴责、批判性的话语是《长恨歌》前半篇的主基调。然而,狂欢的必然结果即是落寞,闹剧很多时候也会以悲剧来收场,渔阳鼙鼓震碎了霓裳羽衣的迷梦,马嵬事件中“玄宗回马杨妃死”的悲情色彩也慢慢浸润了白居易创作的内心。随着悲剧的展开,白居易所扮演的卫道者角色开始向一个笔端含情的诗人转移。由于对李杨悲剧故事的同情,进而导致他在创作中不自觉地出现了意图上的歧变,由批判转向同情,由同情进入悲情。“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的绵绵相思,“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帶雨”的愁肠回转,“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深情呐喊,无不表明此时的白居易已经由局外走向了剧中,成为“剧中人”,把一个本是闲谈、“奉命”改编的故事当成了自己的故事以及普天之下的悲剧故事来写,最终既产生了深悲巨痛的情感功效,又孳生了放之四海皆准的普世情怀。
白居易将自己的思想借助帝王贵妃的故事传递出来,由卫道旁观者的身份逐渐转变为发掘人情、开掘人性的诗人角色,这本身也是故事的一种变化形式。李杨的故事、白居易创作的心路故事都被浓缩于《长恨歌》中。这种变形的书写使这首诗成为故事的火山口、情感的地震带,读之即令人情感喷薄,震颤不已,持续深化,不可遏止。
再来看《琵琶行》。元和十年(公元815年)在朝中任谏职的白居易因进言宰相武元衡被刺事件被贬为九江郡司马。翌年秋天,白居易在浔阳江边送别友人,创作了千古以来失意之人都会吟唱的诗篇《琵琶行》。其诗前小序如下:
元和十年,予左迁九江郡司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闻舟中夜弹琵琶者,听其音,铮铮然有京都声。问其人,本长安倡女,尝学琵琶于穆曹二善才,年长色衰,委身为贾人妇,遂命酒,使快弹数曲。曲罢悯然,自叙少小时欢乐事,今漂沦憔悴,转徙于江湖间。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因为长句,歌以赠之,凡六百一十二言,命曰《琵琶行》。[1]241
一直以来,中学语文课堂讲授《琵琶行》时,这篇小序多被或有意或无意地忽略乃至割弃。也恰恰因为教学中对这篇诗前小序的漠视,在中学课堂中解读诗歌正文时就失却了与小序内容之间本应存在的串联,使得这首诗成为无根之萍,解读起来变得佶屈聱牙,学生多感于精妙绝伦的琵琶独奏,教师多唏嘘于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病相怜。只有联系小序的阐释,才能使整首诗作有曲径通幽的美感,因为小序记叙着一个诗人于浔阳江边亲身经历的故事。这个故事关乎诗人的贬谪,关乎琵琶女由长安无限风光到九江无限苦楚的经历,关乎音乐知音系于丝弦之间的身世同悲。
其实,这个故事还暗含其他更多的信息元素:唐朝时人口的迁徙,长安之声与地方之音的融合与隔阂,艺伎命运的起伏轮转,京官被贬荒凉之地的心境与生存处境等等,这些都属于故事的一部分。正是藉由上述众多信息元素的催动,才产生了故事的最终浓缩形式——诗歌《琵琶行》。就此,原本彼此陌生的白居易与琵琶女有了共情,“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悲愤而又深情地倾诉了诗人白居易与歌伎琵琶女从长安到九江郡各自经历的所有悲欢离合。也是从此开始,诗人白居易的人生故事一并由“达则兼济天下”走向了“穷则独善其身”。
大中元年(公元847年)白居易去世,唐宣宗李忱写下了《吊白居易》,其中有言:“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2]49由此不难看出,这两首源于故事诗歌化的诗篇所拥有的永恒艺术魅力。
二、含蓄性诗篇的故事化思虑
如果说诗人白居易的创作是将具体故事具象化于诗歌中,那么中学语文教材所选另一位唐代诗人李商隐的诗篇则别开一路,其创作是将具体故事抽象化于诗歌中,以故事融入诗歌,双向贯通。
李商隐一踏入仕途就被迫裹挟于晚唐党争漩涡,从此在党争夹缝中开始他的宦海浮沉直至生命结束。无情的政治给他的感觉是冰冷的,残酷的党争对他的打击是致命的,面对对手的打压和朋友的排斥,生性敏感的诗人把对温暖的渴望都化入对爱情的寻觅。大中五年(公元851年)李商隐在四川梓州柳仲郢幕府担任参军。在此期间,他所写的《夜雨寄北》(有的版本题目是《夜雨寄内》)即可以理解成一首写给远在长安的妻子的怀思之作:巴山蜀水间,诗人接到了妻子的来信,时值秋季,正当雨时,恰在深夜,题目中四字含有时间、地点、人物、情感,故事的基本元素已经具备。诗人李商隐面对妻子的来信,却无法回到长安,只能写信安慰妻子,等到回转长安后:我们在深夜秉烛闲谈,烛花纷落,继而剪烛西窗时,一定会回想起这个夜晚二人互诉思念时的望穿秋水与肝肠寸断。诗人用回环往复的视角变化和预想未来、回忆现在的写法传达出对妻子深情绵邈的思念。
中学语文教材选有李商隐两首无题诗:一首是《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一首是《锦瑟》。《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中诗人发出对爱的真挚誓言,一方面无法真切地知道所爱对象是谁,另一方面对对方的思念却又不可遏制。相见不易,相别艰难,周遭的百花残败正是诗人当时内心的生动写照。诗人对恋人日思夜想,晨起发现容颜已衰,夜中突感孤寂无依,可纵然如此,其依旧对恋人深情不变,仍掷地有声地宣告:爱要如春蚕一样死而方休,如蜡烛一样泪尽乃止。这份深沉而清澈的爱引导诗人走向另一层终极:仙人是长生不老的,那爱情也应是永恒不变的。《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是诗人渴望爱情、真挚追求爱情的感性抒发,是诗人生命中幽暗爱情故事的抽象化——爱情不在于具体而微,而贵在内心的初衷不改。
另一首诗《锦瑟》则可以理解成诗人一生对爱追求的总结,元好问言:“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3]98无题类诗歌号称难解、难懂,李商隐病逝于大中十二年(公元858年),《锦瑟》可能是他晚年的作品。诗人在其中深情而又遗憾地回忆起自己的年华,认为自己的过去岁月就像锦瑟的弦一样,拨响每一根都可以唤起不一样的人生况味。初始的爱就像庄周梦蝶一样迷幻;中年的爱如同蜀帝杜宇化成杜鹃啼叫流血一样充满凄苦;而老来失爱,只身孤独留于天地间,此时经历过人世痛苦,如同鲛人泣珠一般理解了爱时爱已在失去,再想寻找时,却如蓝田玉上生烟一样不可捉摸和品味。诗人不认为自己在回忆往事时才对爱有如此的领悟,在当时追寻爱时诗人已经学会了奋不顾身。这是对爱的总结,诗人想拥有可以温暖内心的爱情,他在《马嵬》诗中批判了唐玄宗的荒淫误国后喊出了他的期待:“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4]336
《锦瑟》既是对爱情的总结,又是对自己生命历程的总结。诗人觉得自己的生命如一场梦,死与生,梦与醒,物与我,不知孰真孰假;诗人觉得自己的生命凄风苦雨,始终浸透着血的哀伤,血的深红是诗人对自己生命不幸的无奈面对;诗人又觉得生命充满悲凉与伤感,自己就像大海中鲛人一样怀有珍珠,晶莹之余却闪烁泪光,这是生命的总体形态——孤独与苦笑的叠加。到生命要终结时,却发现生命终究是恍惚的、空幻的、难以捉摸的、可望而不可即的,诗人生命中有太多的缺憾,他需要爱情的温存,他的生命太倏忽,无数不幸故事的内化最终催成这篇含英特秀的莹光篇什。
李商隐在《登乐游原》中无奈低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4]2168这既可看作他对自身不幸故事的总结,也可看作他对大唐王朝气数的叹息,更可看作其对唐诗运数的伤感——李商隐之后,唐诗只有残山剩水。李商隐的诗篇蕴含着无数的故事,他的诗歌是无数故事的抽象化,他的诗歌是把有关爱情、有关不幸、有关生命感悟均高度凝练化的结果。所以,在课堂上讲授和学习李商隐的诗歌时,师生必须要学会串联,必须要能体悟、掌握其中的故事,毕竟他的生命故事淬炼成了他自己的诸多精彩与深厚的诗作,同时也担负着唐诗落日余照中的最后一抹亮色和精彩。
中学语文古典詩歌教学中,无论是教者还是学者,把握很多诗歌实际上都是某些故事的另一种变形叙述这样一种思路和线索对于学习诗歌非常重要。故事的诗歌化,告知和传递给学习者这样一个道理:文学的土壤是生活,文学的源头是生活中的故事。诗歌只是生活的一种表现方式、只是生活中的事件有别于其他记录方式的一种变形化的记录方式,所以其并非如花隔云端,不可触碰。诗歌的主要来源之一即是生活中的事件,事件在经过持续和高度的文学化处理后逐渐形成诗歌,所以古典诗歌教学的前提是熟悉生活中的故事,熟知故事中的涵养,接受生活中的感动,诗歌的教与学才能成为怡情悦性的清凉与慰藉。
三、结语
古典诗歌是在漫长而久远的农耕时代由厚重而朴实、封闭而拘敛、张扬而自信的文化中所孕育并凝结而成的艺术珍品。但是目前教学中枯燥的讲解流程让学生“累觉不爱”,干瘪无味、照本宣科式的解读无声地消耗着学生对于文化本该有的崇敬感和亲切感,诗歌教学满堂灌的授课方式让学生承受的是乏味而无尽的压抑,这直接影响了学生领悟古典诗歌之美,也在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弘扬中设置了一层层无形的阻碍和隔阂。
本文以白居易、李商隐的几首唐诗为例,试图为中学语文古典诗歌教学提供一个新的观察“窗口”——关注诗歌背后那些或具体或幽微的故事。在中学语文教学过程中,以故事化解读来带动相关古典诗歌的教学,可以让学生真切体会和触碰那些遥远的人物、事件、物体、情感、景物、理义、趣味,倾听先民那似远实近的心声,感悟那种漫漫的岁月静好,参悟在人事代谢中散发的美丑与善恶,更可以正视当前教学中所缺少的一种关乎心性与人性的惬意与静谧。用故事化的方式讲解和学习古典诗歌,能够使教者与学者认识到古典诗歌是关于个体或群体的生命片段记载,是久远的心灵呼唤,是广袤而璀璨的梦的星空。在诗歌教学故事化的解读中,在故事的感染中,让学生最终回归到一种久远的深情,去真正触摸并内化那种带着圆润与野性的民族深情与韧性!
参考文献:
[1][唐]白居易.白居易诗集校注[M].谢思炜,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17.
[2][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2003.
[3][金]元好问.元好问诗编年校注[M].狄宝心,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18.
[4][唐]李商隐.李商隐诗歌集解[M].刘学锴,余恕诚,著.北京:中华书局,2016.
(作者:刘亮亮,贵州省铜仁第一中学教师)
[责编:胡承佼;校对:芮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