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晓锟,贾会芳
(黑龙江省中医药科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36)
红皮病型银屑病(Erythrodermic Psoriasis,EP)又被称作银屑病性剥脱性皮炎,是银屑病中较为严重的一型。该病多由寻常型银屑病治疗过程中糖皮质激素使用不当、外用药物刺激、感染、精神压力大等发展而来[1],主要表现为全身皮肤弥漫性潮红、浸润肿胀,并伴有大量糠状鳞屑,病程较长,易复发,不仅病情危重,而且治疗困难。现代医学多将环孢素A、英夫利西单抗、阿维A 作为EP 的一线治疗,但这些药物多伴有不同程度的不良反应,如肝肾毒性、继发感染、黏膜损伤等,导致患者耐受度较低;而中医治疗红皮病型银屑病的方法多样,方药经典,疗效较好。笔者在跟随王克勤教授出诊时,曾见王老使用当归饮子加减治疗一位红皮病型银屑病患者,效果显著,现报道如下。
患者,女,61 岁。因“周身红斑,鳞屑两年加重3周”,于2019 年4 月1 日前来就诊。患者约2 年前无明显诱因于周身皮肤表面出现散在红斑、鳞屑,伴有瘙痒,当时诊断为“银屑病”,给予对症治疗后好转。2019 年3 月因自行服药治疗后症状加重,周身弥漫性潮红,皮疹渐增多并连接成大片状,表面有薄屑且伴有剧烈瘙痒,遂于黑龙江某医院住院,诊断为“红皮病型银屑病”,在院予复方甘草酸单铵S、葡萄糖酸钙、二丁酰环磷腺苷钙、维生素C 等治疗,然治疗效果不佳且出现并发症,故于王师处就诊。刻诊:身体多处皮疹,色暗成片,脱屑,瘙痒,伴双下肢反复水肿,痒甚影响睡眠,无汗,乏力,口干喜饮,眼干涩,自觉手心热,足心凉,腰酸腿沉,情绪低落,烦躁易怒,排尿无力,量少,舌淡红略暗苔薄白,脉左弦滑略数,右沉滑略数。
王老四诊合参,辨证为血虚风燥、肝郁肾虚证,治以当归饮子加减。处方:当归15g、柴胡15g、白芍25g、生地25g、熟地25g、牡丹皮15g、黄芪50g、防风15g、荆芥15g、白蒺藜30g、马齿苋25g、炒白术15g、茯苓20g、车前子30g、甘草10g。14 剂水煎,分早晚温服。
2019 年4 月19 日二诊:皮疹稍减,颜色改善,入睡稍慢,眠实,小便排出有力,腿肿已消,乏力,口干喜饮,眼干涩,眼睑浮肿,手心热,足凉,腰酸腿沉;舌淡红略暗、苔薄白,脉沉滑略弦。处方:柴胡15g、白芍30g、生地25g、熟地25g、山茱萸20g、枸杞20g、怀膝20g、牡丹皮15g、黄芪50g、丹参30g、清半夏15g、防风15g、荆芥15g、白蒺藜30g、马齿苋30g、茯苓20g、车前子30g、泽泻20g、甘草10g。7 剂水煎,分早晚温服。
2019 年4 月26 日三诊:近一周觉后背及大腿外侧瘙痒,皮肤状态改善,鳞屑减少,入睡稍慢,乏力气短,口干喜饮,眼鼻干,手心热,足凉,大便次数多,饭后即便,略成型,舌暗红、苔白厚,脉沉弦。处方:当归15g、白芍30g、生地30g、熟地25g、牡丹皮15g、川芎15g、黄芪30g、首乌30g、女贞子25g、防风15g、荆芥15g、蝉蜕10g、白蒺藜30g、马齿苋30g、甘草10g、枸杞20g、怀膝20g、麦冬15g、沙苑子20g、枳壳20g。15剂水煎,分早晚温服。
2019 年5 月13 日四诊:脱屑状态改善,面积减少,觉皮肤干、红、痒,小腿稍肿,手脚有水泡疹,身无汗出,睡眠改善,身疲无力,夜间口渴,大便略稀,舌淡红略暗、苔白稍厚,脉稍沉弦。处方:当归15g、白芍30g、生地30g、熟地25g、牡丹皮15g、川芎15g、黄芪30g、女贞子25g、防风15g、荆芥15g、蝉蜕10g、白蒺藜30g、马齿苋30g、甘草10g、枸杞20g、怀膝20g、麦冬15g、沙苑子20g、枳壳20g、麻黄10g、柴胡15g。6剂水煎,分早晚温服。
2019 年5 月20 日五诊:皮肤明显改善,色退,脱屑轻,痒减轻,手脚疱疹减轻,微有汗出,但头部脱屑仍明显,头皮干,腰腿酸软,乏力明显,夜间口渴甚。舌淡红稍暗、苔白,脉稍弦滑。处方:当归15g、白芍30g、生地25g、熟地25g、牡丹皮15g、川芎15g、白蒺藜30g、防风15g、荆芥15g、浮萍10g、地肤子20g、怀膝20g、桑寄生20g、麻黄10g、柴胡15g、甘草10g、麦冬15g。10剂水煎,分早晚温服。
后续治疗均由上方加减而成,患者症状持续改善,后期增加外洗剂,方药组成为:当归15g、荆芥15g、防风15g、蜂房15g、蛇蜕10g、蛇床子10g。治疗月余,患者皮损基本消失,余无不适,嘱其注意生活方式,缓解心理压力,予以停药。
《中国银屑病诊疗指南(2018版)解读》[1]中指出,银屑病的治疗应综合患者病情、心理等方面制定个体化治疗方案,以正规、安全、个体化为原则,同时提到对于红皮病型银屑病应采取系统治疗。
目前现代医学治疗EP 的药物分为传统疗法、替代疗法及生物制剂疗法。传统疗法包括阿维A、甲氨蝶呤、环孢素等,王进[3]选取64例EP患者并随机分为两组,对照组使用阿维A,治疗组使用甲氨蝶呤,结果显示甲氨蝶呤治疗效果优于阿维A,但在12 周的治疗过程中两组患者均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不良反应,如唇干、眼干燥、瘙痒、鼻出血及肝功能损害等。在EP患者病情严重或不稳定时,常选用环孢素治疗,但环孢素仍有胃肠不适、肝肾损伤等不良反应。由于传统疗法的不良反应,出现了替代疗法和生物制剂疗法。替代疗法常用的方式有低剂量纳曲酮和阿普斯特。Beltran Monasterio EP[4]报道的1 例运用低剂量纳曲酮治疗红皮病型银屑病患者的病例,认为纳曲酮对治疗EP具有潜在的益处,而阿普斯特治疗EP也被证明有效,甚至有研究者[5]建议将阿普斯特作为治疗EP 的一线药物。治疗银屑病的生物制剂大致分为三类,分别是肿瘤坏死因子抑制剂、IL-17 及其受体拮抗剂和IL-12 或IL-23 拮抗剂,常用药物有依那西普、英夫利西单抗、阿达木单、司库奇尤单抗及乌司奴单抗等。Reynolds KA等[6]研究发现生物制剂治疗EP 几周后就可改善患者症状,且大部分患者的治疗效果较好。越来越多的证据支持生物制剂的安全性和有效性,然而目前生物制剂治疗EP 还缺乏大样本的临床研究。上述三种治疗方式在临床虽均有使用,但由于该病的发病率较低,发病机制不明确,故尚无确切的证据表明某种治疗方式可以代替另一种。
银屑病在中医中归于“白疕”范畴,此名最初见于明代王肯堂的《证治准绳》中“遍身起如风疹、疥、丹之状,其色白不痛,但搔痒,抓之起白疕”。《医宗金鉴》中提到“白疕之形如疹疥,色白而痒多不快,固由风邪客皮肤,亦有血燥难荣外”,认为本病的病机为外邪侵袭,客于皮肤,血虚风燥,致使皮肤失养。宋坪医师提出银屑病的核心发病机制为“玄府闭郁,肾精亏损”,应以开通玄府、补肾培元为主要治法,运用自拟方“开玄补肾方”治疗,处方基础药物有麻黄、桂枝、细辛、附子、仙茅、全蝎、桑枝、土茯苓等[7]。薛锦程[8]认为EP 的治疗分为三期,急性期辨为火热炽盛证,治法为解毒护阴、清热凉血,红疹消退期辨为血虚伤阴证,治疗主要为凉血解毒、滋阴养血,后期辨为气血瘀滞证,治疗的关键为清热解毒、活血化瘀。
当归饮子最早见于《严氏济生方》,书中记载:“治心血凝滞,内蕴风热,发见皮肤遍身疮疥,或肿,或痒,或脓水浸淫,或发赤发赤疹焙瘰”。该方组成有当归、白芍、川芎、生地黄、白蒺藜、防风、荆芥穗、何首乌、黄芪、甘草。当归饮子是养血活血、祛风润燥的代表方,也是皮肤科治疗银屑病的常用方。李芳梅等[10]通过对当归饮子的现代药理学研究,指出当归饮子能够调节寻常型银屑病患者的皮肤屏障功能,改善皮损处皮脂含量、皮肤含水量、降低经皮水分流失,并且在预防寻常型银屑病复发中也有一定作用。银屑病发病与玄府密闭,郁而发热相关,宋宗诌等[11]从玄府理论出发,认为当归饮子中当归、黄芪、制首乌可以补虚通玄,川芎和黄芪相配可理气通玄,当归、黄芪补气行血为活血通玄,生地黄、白芍相伍为凉血通玄,防风、荆芥辛温,祛风开散,可开通玄府,给邪出路。笔者查阅资料时发现现代医家多使用当归饮子治疗寻常型银屑病,而较少有其他类型银屑病使用当归饮子的病案,而红皮病型银屑病多由寻常型银屑病发展而来,基本病机多属血分热毒炽盛,营阴损耗,瘀血内阻,化燥生风,肌肤失养,故当归饮子治疗此型银屑病也应有效。
《杂病源流犀烛·筋骨皮肉毛发病源流》载有“皮肤多燥涩,血虚也”“女子以血为本”,本案患者女性且已至耳顺之年,气血本就不足,加之该患病程近3年,久病损耗营阴,血虚津少,皮肤失于濡养,出现皮疹脱屑;血虚生燥,燥易生风,《外科大成·诸疮痛痒》言“诸疮痛痒,皆属于火,……,风盛则痒,盖为风者,火之标也”,故患者出现剧烈瘙痒。肝藏血,主疏泄,肝血虚则影响其疏泄功能,疏泄功能失常,则气机不畅,且患者平素情绪不佳,易烦躁,更使肝气郁结;乙癸同源,肝肾因精血联系密切,肝血虚不能化精,则肾阴不足,肾气受损,肾者主水,加之肝气郁结,疏泄力弱,津液输布失常,患者出现下肢反复水肿口干等症状。综上,本案患者以血虚为始,逐渐累及肝肾,致使肝肾功能失常,最终发为本病。王老在整个诊疗过程中,将养血润燥、疏肝益肾作为治疗重点,方药在当归饮子基础上加柴胡、熟地等以调达肝气、益肾滋阴。当归补血活血、调益荣卫;柴胡疏肝解郁,白芍补血敛阴、平肝柔肝,两者相配,可助疏肝之力,白芍还可制柴胡劫阴之弊;生地清热凉血、养阴生津,熟地长于补血滋阴,两药配伍,共达滋阴补血之效,滋而不腻;牡丹皮可清热凉血;黄芪补气活血,还可托毒敛疮生肌,可助当归活血,也可补肝气,助柴胡疏肝;防风、荆芥均可祛邪解表、消疮透疹,两者与黄芪相配祛风不伤正;白蒺藜散风行气止痒;马齿苋清热解毒凉血。而患者下肢反复水肿,排尿无力,故加入炒白术补气利水,茯苓利水渗湿,车前子清热利尿,三者相配,共达补气利尿消肿之功;甘草调和诸药。全方标本兼顾,养血活血,祛风止痒,调达肝气,补益肾精。二诊、三诊时患者病情均有改善,处方也在病机不变的情况下,以养血润燥、疏肝益肾为治法,临证加减。四诊时患者脱屑状态改善较小,手脚出现水泡疹,且患者自初诊时就无汗出,考虑到本病的病位在皮,时与汗出障碍有所关联,故加入麻黄发汗,配伍防风、荆芥等解表药,调节腠理开阖,开通玄府,予邪以出路。五诊时患者微有汗出,状态明显改善,疱疹减轻,由此可见汗法之功。考虑到患者年龄及体质,初用麻黄10g,后逐渐加量至15g,患者未出现不适症状,且皮肤状态持续改善。早在《黄帝内经》中就有提到“其在皮者,汗而发之”,本案患者气血亏虚,肌肤失养,腠理开阖失常,出现汗出障碍,汗出不畅,邪无出路,郁闭于内,以疹代汗,最终出现皮肤病。后续治疗中处方基本无变化,只在后期加入了外洗剂,内外兼施,共奏养血祛风止痒之效。
作为银屑病中少见且严重的一型,红皮病型银屑病的具体发病机制及病因尚不明确。该病治疗困难,严重影响患者的生命质量,中医以辨证论治为其独特优势,在红皮病型银屑病治疗方面取得的疗效值得肯定,但中医治疗多依靠医师个人经验,缺乏大样本实验和系统整理,故本案只是提供一种临床思路,供学者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