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 籍天璐
【内容提要】中国式现代化是在中国特色文化传统的基础上,符合中国国情的现代化路径,为世界的发展注入澎湃动力。中国式现代化话语的对外传播是提升中国国际话语权的重要举措。共情修辞可作为对外传播中国现代化话语的范式之一,使贯穿人类社会发展史和思维进化史的情感在人本主义时代以共情的形式发挥出更显著的作用。中国式现代化话语的对外传播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逐步达成国外受众的心理和情感认同,从而为世界贡献中国智慧、中国方案和中国力量。
【关键词】中国式现代化 共情修辞 对外传播
一、引言
“中国式现代化”是党的二十大报告全篇的亮点和关键词之一。中国式现代化话语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现代化思想、理论、知识与实践经验总和的话语表达形式。修辞不仅仅是人对语言的运用或是单纯的言语技巧,当代修辞的目的是暂时把共同行动中不同的人们和利益联合起来,是一种整理、组织和安排世界的艺术。①在全面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过程中,如何合理高效地利用语言资源,让中国智慧、中国方案和中国力量在国际舞台上更广泛传播,打破西方现代化话语体系掌控国际话语权的现状,让中国式现代化为人类和平与发展作出更大贡献,是一个重要的传播与修辞问题。
语言是情感的载体和外在显现。情感是具有创造性的,情感的流动塑造了世界的表象。②在中国式现代化话语对外传播的过程中,受众的情感能否被唤起是传播活动成功的关键。“共情修辞”作为一个在当前时代背景下诞生的修辞概念,关注修辞者与受众之间的情感互动,并致力于建构两者的共情状态。中国式现代化话语内嵌许多共情概念,诸如人类命运共同体、一带一路、人类文明新形态和新型大国关系等,因此要基于共情修辞理念,使情感在中国式现代化话语对外传播中发挥更为重要的作用。如此,中国式现代化话语的对外传播将成为情理交融的修辞行为,符合中国式现代化“以人为本”的核心内涵,彰示求同存异、包容互鉴的大国自信。
二、中国式现代化五大特征的共情意蕴
共情是一个复杂的心理过程,包括情感共情和认知共情两种路径。情感共情指对他人的情感作出相同或类似的情感反应,带有人类本能色彩并通过情绪或情感感染实现;认知共情指深入理解他人处境,知晓他人情感的产生原因,并能够在理性的基础上作出反应。情感共情和认知共情并非二元对立的关系,两者早已相通相融,调节着人类对理性与情感的运用。基于共情与修辞的内涵,学界提出共情修辞概念③④,并将其界定为“在修辞目的的驱动下,修辞者有意识地使自己进入对受众的共情状态,在能力范围之内达成与受众情感的时间同步和类别同向,并能够清楚判断受众和自身情感类型及来源,区分受众和自我表征,随后设定并施行修辞策略,这一修辞运作机制可被称为共情修辞”。⑤中国式现代化是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是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⑥中国式现代化奉行的是求同存异、文明互鉴的理念,这与共情修辞的概念与内涵道同契合。共情修辞将弱化中西话语系统的二元性,阐扬建构通融的话语体系,为中国式现代化话语对外传播提供一条可参考的路径。
(一)共情修辞与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
中国式现代化是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中国式现代化不是少数人的现代化,是以全体人民为中心的、以人的全面发展为目标的现代化。中国式现代化中的人本主义与共情修辞的内在要求之间具有高度契合性。共情修辞理念把共情作为修辞行为的起点,致力于实现修辞实践的人本化。中国式现代化与共情修辞都将“人”与“人性”视为重心,强调人的价值,重视人的情感对社会的创造力。不同于传统修辞观注重对受众的说服功能,共情修辞将受众的情感作为施行修辞策略的要隘,蕴聚着平等与尊重的人文主义精神。共情修辞的传播路径辉映了中国开放包容的大国气度,中国式现代化话语对外传播也将因共情的加入彰显出更浓厚的人本主义色彩。
(二)共情修辞与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
中国式现代化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脱贫攻坚是中国式现代化的底层任务,全面脱贫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成就。根据世界银行的预估,2023年全球仍有6.59亿人口处于极端贫困状态。⑦中国脱贫攻坚的路径和智慧不仅可为发展中国家提供宝贵经验,也可以加深世界人民对中国的认识。目前我国脱贫攻坚的话语构建倾向于强调中国脱贫攻坚对世界减贫事业的巨大贡献,旨在建立一个负责任大国的形象。该修辞路径可能会受到少数发达国家的抵触,而一些深陷贫困的发展中国家也许会仰望中国脱贫攻坚成就,自觉高不可攀。从共情修辞的视角看,修辞者想要受众与己共情,要向受众表明自己与对方感同身受。因此,一方面我们应在历史中照鉴现实,不刻意回避中国历史上曾面临的如被入侵和掠夺、封建礼教的束缚和农村社会的落后等问题与挑战,在情感层面上靠近仍饱受贫困缠磨的发展中国家,寻找共同的情感话题,完成自下而上的情感共情;另一方面,我们应将修辞的重心放在中国脱贫方案与策略上,在认知和理性层面与之共情。不同的国家在文化、意识形态和历史传统上存在较大差异,需要深入研究不同国家减贫话语体系特征,通过设身处地换位他国处境产生特定群体的心理趋向,完成自上而下的认知共情,让中国脱贫方案被世界人民听得到、读得懂、能接受、可借鉴。
(三)共情修辞与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
中国式现代化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其独特性在于对中华文明的坚定传承。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当高楼大厦在我国大地上遍地林立时,中华民族精神的大厦也应该巍然耸立”。⑧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在五千多年的文明中孕育沉积,在极具中国特色的同时,中华文化也是世界的文化和全人类宝贵的财富。中国文化的传播中既要凸显其特色性和民族性,也要呈露其世界性与共通性。例如,中医虽不属西方崇尚的狭义实证科学,但中医理念与西方当代以预防为主的大健康概念殊途同归,与西方崇奉的自然养生相衬相配,体现的是全人类追求身心健康的朴素愿望;中国茶文化深受儒、道、释传统文化的影响,极具民族内涵,而茶道文化呈露的是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和谐观,可满足世界现代人在繁冗劳瘁的生活中对恬淡无为的追求;中国古典诗词歌赋无论从语言或音韵上都存在不可译性,而辞藻韵律的背后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潜藏着中国古人对自然、人性与社会的思考和总结,可为纷乱迷茫的世人发蒙解惑。共情修辞提倡将对受众的共情关怀视为策略选择中的基础条件,将关照受众对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情感需求并激發其认同作为修辞策略的基本要求。共情修辞认为从文化的共性而非个性出发,唤起人类超越地域、时空与价值观的共同情感和感受可成为使受众接受中华文化的肇端。因此,在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对外传播中,共情修辞所能发挥的作用不仅局限于将文化传播出去,还能够拓宽至在不违背受众情感趋向的融洽修辞氛围中,使优秀传统文化发挥出最大的创新力,恒久而有效地展现中国文化与精神。
(四)共情修辞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
中国式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是中国式现代化的本质要求。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的提出,正是践行以人为本的价值理念。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高度重视生态文明建设,努力提升生态竞争力,在生态环境治理等领域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然而,西方国家的一些媒体和组织仍夸大渲染中国的环境污染问题并对中国生态建设和环境保护的成果进行恶意诋毁,导致国际环境议题的舆论仍不利于中国,国外普通民众对中国环境问题仍存在较大误解。在此种形式下,共情修辞提倡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理念的对外传播中,需淡化意识形态特征和政治冲突,以亲和的姿态激发受众美好的情感,如李子柒视频中的田园风光、云南亚洲象北迁途中人与动物的温情互动等都引起了海内外民众的广泛关注,这都是中国在生态环境方面成就的缩影,这些生动的生态故事充溢着可亲可敬可爱的中国形象,传达了人类共同的情感寄托。共情修辞旨在逐步达成国外受众对中国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的心理认同,从而诉诸实践,让中国式现代化成为其他国家改善生态环境的参考。
(五)共情修辞与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
中国式现代化是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和平、发展、合作、共赢是中国式现代化的基本主旨,而“站在对方的立场”正是共情的核心所在,因此共情修辞能够为国家之间的交流提供一种双赢的思路。随着中国国力的日益强劲,“中国崩溃论”“中国威胁论”“中国霸权论”“非洲殖民论”等歪曲抹黑中国的概念不绝于耳,究其原因,一方面是来自于部分西方国家的恶意引导,另一方面则反射了部分国家对中国崛起的恐惧与焦虑,对中国是否能够一直坚持走和平发展的道路存在疑虑。从共情修辞的视角看,当知晓他人情感的产生原因便需要从理性的层面上作出反应。因此,我们要加强对“人类命运共同体”“一带一路”“新型大国关系”“五个世界”等充盈和平发展理念的原创性话语的跨文化诠释,以多语种、多平台及多模态的方式解读好中国与国际社会一道共护和平、共谋发展的坚定意志。近年来,《习近平谈治国理政》《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学习丛书》《习近平关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论述摘编》等多语种著作的出版对于传播中国共产党治国理政理念和当代中国的价值观念发挥重要引领作用。
三、中国式现代化话语对外传播的共情修辞路径
中国式现代化本就蕴含全人类共同发展的共情性理念,在有关中国式现代化话语的生产与传播中,共情修辞融内容与形式为一体,由内而外地呈现出一条人本主义的修辞路径。在中国式现代化与对外传播的过程中,共情修辞能够较为全面地关照国外受众,从修辞目的和修辞策略等方面突出情感的作用,将共情理念与传播中国式现代化的实践结合起来,以此推动国外受众对中国式现代化情感与认知上的认同。
(一)修辞目的
修辞目的是修辞行为的原始动力。修辞的目的不在于劝说,而在于使人的理解得到启发,使人的想象得到满足,使人的情感得到触动,使人的意愿得到影响。⑨ 在中国式现代化话语的对外传播中,修辞目的为传播活动奠定基调,而共情首先体现在修辞目的的确立上。共情修辞提倡以受众在情感和认知上对中国式现代化的接受与认同为具体目标,以中国式现代化为人类的和平与发展产生深刻而久远的积极影响为宏观目标,二者共同构成修辞目的。
基于中国式现代化话语的修辞目的,中国式现代化的对外传播旨在使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对全人类的和平与发展产生深远影响。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们始终从国情出发想问题、作决策、办事情,既不好高骛远,也不因循守旧,保持历史耐心,坚持稳中求进、循序渐进、持续推进。⑩中国式现代化话语对外传播的共情修辞路径亦是如此。共情并不是凝滞固结的心理现象,而是在人与物、人与人、人与社会的不断互动中流动变化的。因此,修辞的持久性对成功的传播至关重要,改变社会观念的传播工作都是缓慢的。11中国式现代化的话语传播并不是在某一个特定事件或者问题上寻求当下的说服力,而是通过持续的修辞行为慢慢地打开对话的可能性。作为一个抽象且庞大的体系,中国式现代化没有统一的表现形式,因此需要修辞者主动对受众在心理和情感上靠近,使受众逐步实现情感接受和心理認同,从而改变思想观念和认知方式。共情修辞鼓励修辞者认识到受众群体在情感与认知上对中国式现代化持有的陌生感和异域感,这源于多种因素的影响且不易快速消融。秉持理解与尊重受众情感的原则,我们在诉诸共情修辞路径之后无需急于看到显著效果,而是要注重长远和深入的影响。
(二)修辞策略
中国是中国式现代化话语对外传播的首要主体,也是共情修辞过程中的主要共情者,代表国家向外界传播中国式现代化话语的主体均可被视作具体的修辞者。中国式现代化话语传播无疑是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自上而下的国家话语实践行为。国家领导人、政府机构和官方媒体是中国式现代化话语的指挥者和引领者,民间机构、媒体和个人亦是中国式现代化话语对外传播的生力军。目前中国式现代化话语的修辞内容以官方文本、纪录片、系列报道等宏大叙事内容为主,在彰显中国式现代化鸿篇巨帙的历史进程和开天辟地的伟大成就的同时,却也存在弱化对个体的影响的可能性,隐匿了真实社会情境中人民生活的演变,难以向受众传达朴素真实的情感并实现共情。情感共情的实现是以自我与他人的相似性为基础的,带有人类的本能色彩,12普世的相似性无非体现在衣食住行层面。在当下的新媒体时代有不少中国自媒体创作者引起了海外网友的瞩目,如被誉为当代鲁班的“阿木爷爷”和展示云南乡村风景与美食的“滇西小哥”。他们的走红就是因为抓住了世界人民的共情基点,传递出饱满的人情气息。基于此,我们认为中国现代化话语对外传播需要基于人类共同的情感与价值观,将宏观抽象的话语体系融合在日常生活纬度的故事中,有意识地进入对受众的共情状态,创作出符合国际受众审美情趣、认知高度和现实需求的作品。
目前,中国式现代化话语的传播以自我叙述为主,但自我叙述在国际传播中的效果通常不尽人意。即使修辞者以笃挚客观的姿态施行修辞行为,自我陈述终究存在片面性,乃至自信自负之嫌。13中国式现代化话语修辞的施事者并非限于自者,而是可以采用他者的视角,以他人所感,借他人之共情引导受众的情感与行为。在对外传播中,由于他者与目标受众更具相似性,更易于实现共情的状态。在人人皆媒体的新媒体时代,个体的力量在无限连接中聚合、放大、爆发,从而为社会的相对无权者赋予话语权与行动权。14如今有不少在中国留学、生活和创业的外国友人活跃在在微博、抖音和哔哩哔哩等社交平台中,如美籍“网络红人”郭杰瑞(Jerry Kowal)、赛瑞斯·詹森(Cyrus Janssen)和日本导演竹内亮等人都因自制在中国生活的短视频而火遍海内外。作为中国式现代化的亲历者和观察者,他们将直观的、个性化的中国式现代化话语传播给世界人民,从被共情者转换为共情者并以文化“他者”的身份实施共情修辞行为,唤起世界人民的普遍情感,提高国际受众对中国的理解力。中国式现代化话语的对外传播需要充分挖掘、培育“他者”资源,诉诸“他者”,进而推进中外民心相同。诉诸“他者”并不意味着把阐释中国式现代化的话语权完全交给“他者”,而是重视“他者”叙述这个重要的补充手段,实现“自我”叙述与“他者”叙述的协同发展。
四、结语
在国际社会传播中国式现代化话语,本质上属于博弈性地获取诠释该理念的话语权。共情修辞是情理交融的话语实践理论,注重创造情感共同体,可提高我国对外话语传播的共情能力,不断消融不同国家、不同民族和不同文化之间的隔阂,让中国方案、中国智慧和中国力量在国际社会中得到有效传播。
李克系山东大学(威海)国际教育学院院长;籍天璐系青海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
「注释」
①[美]巴里·布鲁梅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修辞学基础是什么?》(邓志勇、刘欣、周思平译),《当代修辞学》2020年第6期,第1-5页。
②Ahmed,S.“,Affective economies”, Social Text, vol. 22, no. 2 ,2004, pp.117-139.
③李克、朱虹宇:《推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对外传播》,《中国社会科学报》2022年10月11日,第3版。
④李克、朱虹宇:《“共情修辞”的学理渊源与机制构建》,《当代修辞学》2021年第4期,第57-69页。
⑤同④。
⑥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人民日报》2022年10月26日,第1版。
⑦Baah Samuel Kofi Tetteh & R.Andres Castaneda Aguilar, March 2023 global poverty update from the World Bank: the challenge of estimating poverty in the pandemic, https://blogs.worldbank.org/opendata/march-2023-global-povertyupdate-world-bank-challenge-estimating-poverty-pandemic,March 29, 2023.
⑧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5年10月15日,第2版。
⑨Campbell,George. The Philosophy of Rhetoric,Carbondale: Southern Illinois University Press,1988.
⑩同⑥。
11Bradshaw,Jonathan L.,“Slow circulation: The ethics of speed and rhetorical persistence,”Rhetoric Society Quarterly,vol. 48, no. 5, 2018, pp.479-498.
12同④。
13罗坤瑾、周杨梅:《中国脱贫攻坚故事的对外话语策略》,《对外传播》2020年第12期,第38-42页。
14喻国明、耿晓梦:《“深度媒介化”:媒介业的生态格局、价值重心与核心资源》,《新闻与传播研究》2021年第12期,第76-91、第127-12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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