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道彬
巴西语言政策的衍变与探讨
陈道彬1,2
(1. 北京理工大学珠海学院 广东珠海 519088; 2. 澳门城市大学葡语国家研究院 澳门 999708)
巴西语言政策最早可追溯到18世纪中叶葡萄牙殖民地时期。葡萄牙语官方语言地位确立后,殖民地政府开始对土著语言采取压制政策和对其他移民语言采取同化政策。在全球化与文化多样性的时代背景下,巴西语言政策从保守逐渐转向开放包容,主要有葡萄牙语正字法改革与葡萄牙语推广,注重外语学习与建立边境双语学校,设立共同官方语言、保护濒危土著语言等。不同历史时期的语言政策不仅是巴西国内外形势发展的客观需要,也是构建文化认同和多元化社会融合的内在需求。
巴西;语言政策;葡萄牙语;土著语言
巴西是拉丁美洲地区最具影响力也是唯一以葡萄牙语(简称葡语)为官方语言的国家。1500年葡萄牙航海家卡布拉尔到达巴西时,当地沿岸以印第安土著语言图皮语(Tupinambá)和瓜拉尼语(Guarani)为主。欧洲耶稣会传教士通过学习土著语言与当地人进行交流和传教活动,逐渐形成了葡语和当地语言混合的克里奥尔语(Creole),并一度成为巴西东南沿海交流的通用语言[1]。17世纪末,巴西淘金热兴起,来自葡萄牙与欧洲的移民数量激增,非洲奴隶贸易也达到顶峰,在欧洲殖民者与种植园奴隶的接触中,克里奥尔语得到广泛使用。直到巴西东南沿岸的殖民城市诞生了首批以葡语创作的文学作品,葡语开始成为主要殖民中心的强势语言。1758年,葡萄牙改革家蓬巴尔侯爵(Marquês de Pombal)在葡萄牙王室的支持下颁布了《印第安人目录》,以法令形式首次将葡语定为巴西殖民地官方语言,禁止耶稣会学校教授克里奥尔语等通用语,葡萄牙王室对巴西殖民地的管理得到加强。
从1822年巴西独立到巴西共和国成立,巴西语言政策一直奉行单语制,这既是团结境内各色族群的客观要求也是维护社会阶层稳定的现实需要。巴西共和国成立后,语言政策顺应了社会转型发展,作为一种通用语言的葡语维护了巴西国家的内部团结[2]。此外,多元化社会影响着巴西政府在语言政策目标、政策内容、政策实施等方面的制定。主要体现在现行法律、政令等相关语言政策颁布,这既有显性的法定语言政策,也有隐性的实际语言政策,既有自上而下的宏观规划,亦有自下而上的中观、微观措施。本文基于不同时期的巴西语言政策执行状况,从语言政策目标、内容形式、政策实施等视角,纵向分析巴西语言政策的阶段性特点与表现形式,试图探讨巴西语言政策的衍变动因与涵义。
语言政策(language policy)概念产生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瓦恩里希(Weinreich)在研究纽约移民语言与当地方言基础上首次提到语言政策这一术语[3]。语言政策与规划在学术领域的兴起则始于20世纪50年代亚非拉殖民地的独立运动,语言政策学科的理论发展主要基于当时国际背景和国家建构中的语言问题。例如,亚非拉民族解放运动如何通过语言认同强化国家认同的问题。早期研究重点在新独立国家官方语言的选择问题,主要聚焦政府行政部门的宏观语言政策与规划行为。因此,语言政策与规划通常被视为新兴国家进行国家建构的一种手段,即新兴国家选择何种语言作为国语或官方语言[4]。民族独立运动完成后,20世纪后期全球化浪潮所带来的语言文化多样性思潮兴起,语言政策研究对象扩展到语言社区、学校教育、家庭等中微观层面。
进入21世纪,各国受本国国情和社会经济发展的影响,语言政策不可能是单向的线性过程,也不存在普适性的理论模式,但涉及共同的理论概念[5]。斯波尔斯基(Spolsky)认为语言政策包括语言实践、语言信念和语言管理三个部分。语言实践即人们用语言做什么,怎么使用语言的;语言信念即语言意识形态,如语言纯洁性;语言管理即采用什么措施来调整、影响人们的语言行为[6]。在语言政策表现方面,希夫曼(Schiffman)将语言政策分为显性政策和隐性政策,显性政策指的是详细的、正式的;隐性政策往往不被人们所注意,是非正式、间接的、民间的[7]。图莱夫森(Tollefson)强调语言教育政策服务于社会群体,以及少数群体或土著语言教育又是如何通过学校教育得以实现[8]。肖哈密(Shohamy)对语言政策的表现形式进行总结,从形成机制角度看,分为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从政策执行方式看,分为显性的和隐性的语言政策;从政策文本呈现方式看,有明晰的和模糊的语言政策;从法律和实践的形式看,有法定的和实际的语言政策[9]。
随着全球化时代移民潮所引发的一系列社会现象,语言政策研究还受到后结构主义和语言人权思潮的影响。开始从早期民族国家独立的官方语言选择,研究重点转移到语言接触带来的各种身份认同、母语保护、语言人权等新的问题[10]。李圣托(Ricento)将语言政策研究概述为三个阶段[11],即去殖民化、结构主义与实用主义时期;批判社会语言学与语言接触时期;新世界秩序、后现代主义与语言人权时期。巴西语言政策的衍变基本呈现这一发展态势,从确立殖民地官方语言以来,在随后的巴西帝国时期和军政府时代均以法律政令实现显性的单语制政策,到近代开始转向语言本体改革和语言权利保护,巴西语言政策逐渐由保守转向开放包容。
殖民巴西初期,葡萄牙人并未重视葡语推广,认为土著语言没有文字记载是一种落后未开化的语言,葡语是殖民者地位与身份的象征。18世纪初,巴西因发现黄金等矿产资源迅速繁荣起来,大量的葡裔移民使得葡语得以广泛传播。根据1719葡萄牙王室与巴西殖民地的重要信札记载,葡萄牙王室和殖民地总督开始认为,在新征服的领地上将葡语作为被征服者的语言是让当地人摆脱愚昧落后接受西方教化的有效方式,推广葡语可以使征服地的人民更加亲近、尊敬和服从他们的国王[12]。最终在1758年蓬巴尔侯爵法案获得通过,首次以法律形式将葡语定为殖民地的官方语言。其中《印第安人目录》规定葡语为殖民地行政用语,明令禁止使用当地阶层使用的通用语言,特别是混居地所通行的克里奥尔语,对不会葡语的奴隶和土著采取语言歧视政策。19世纪初,里约热内卢及其他沿海殖民城市已成为葡语的传播中心,葡语开始成为殖民地通用语言。事实上,当时殖民地底层奴隶和土著很难享受到葡语教育权利,葡语是殖民地统治阶层的地位象征凸显宗主国的语言威望。
1822年巴西脱离葡萄牙殖民统治,为彰显巴西的独立地位就官方语言命名问题产生争议,部分认为应当延用宗主国葡语的名称,还有认为应当以一种全新的语言进行命名。然而三个世纪的殖民经营和强制葡语推广,加上19世纪初为躲避法国入侵,葡萄牙王室曾迁都巴西,宗主国与巴西之间始终保持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最终葡语的命名得以沿用。1889年巴西第一共和国成立,面对来自葡萄牙以外国家的移民不断增多,巴西政府仍然推行单语政策,继续对新移民实行语言同化政策。20世纪在巴尔加斯军政府执政期间,巴西单语制政策被进一步强化,军政府规定严禁使用外语,禁止学校教授移民语言或出版移民语言书刊,大力宣扬巴西是以葡语为官方语言的单语制国家。1941-1945年,巴尔加斯政府还接管了德国和意大利社区学校的所有权,改由政府成立的公立学校推广葡语教学,停刊了以德语或意大利语出版的报纸,规定在公共场合只能讲葡语[13]。直到二战结束后,受战后世界政治经济格局影响以及20世纪六七十年代巴西经济的腾飞,巴西开始与葡语国家进行葡语语言本体改革和保护境内其他族群的语言权利。
历经几个世纪的殖民统治和大规模海外移民浪潮,巴西葡语与欧洲葡语之间产生了一些差异。在葡语正字法改革之前,葡语一直有两种不同的书写变体,即欧洲葡语(包括非洲葡语)和巴西葡语。欧洲葡语和巴西葡语在语汇、发音及语法方面存在细微区别,原因是历史上巴西葡语融入了许多土著语言和来自非洲的语言词汇,某些词的语义发生变化或出现新的词汇。19世纪前后,巴西浪漫主义作家试图在他们的作品中提倡“巴西风格”,以便与前宗主国葡萄牙区分开来[13]。20世纪初,巴西现代主义作家开始呼吁使用巴西葡语作为构词基准以示同欧洲葡语区别,并在巴西文学作品中被广泛采用。此外,近代工业革命的快速发展也产生了许多新词汇,欧洲葡语和巴西葡语的部分词汇拼写开始产生差异。为保证葡语国家的词汇拼写标准,解决葡语国家间的葡语标准化问题,1911年新成立的葡萄牙共和国在里斯本启动葡语正字法,主要任务是规范化葡语和缩小拼写差异。
1943年,巴西和葡萄牙共同推进葡语句法方面的改革研究,双方同意开展正字法改革,同时决定由葡萄牙和巴西共同推进葡语句法方面的改革研究,并将正字法进一步推广到非洲葡语国家,通过学校教育实现葡语的标准化与规范化。1986年,包括新独立非洲葡语国家在内的语言学家齐聚里约热内卢就正字法协议达成一致。1990年,7个葡语国家代表(葡萄牙、巴西、安哥拉、莫桑比克、佛得角、圣多美和普林西比和几内亚比绍)在葡萄牙里斯本签订了《新版正字法协议》,目标是简化葡语和统一葡语在不同国家的使用标准,规范字母表拼音以及派生词用法,协议的签订也标志着葡语国际标准的初步确定。
葡语正字法改革是一项显性的、明晰的、法定的语言政策,当前已在葡萄牙和巴西得到了较好的实施。比如在巴西国内,1998年设立全国中学生统一考试制度,2007年进一步制定基础教育葡语能力指标,用以评估葡语教学质量和测试中学生葡语能力水平。另外,针对国外葡语学习者,巴西教育部1998年主办了巴西葡语水平考试,这是官方唯一认定的葡语等级考试,也是巴西推进国际标准化葡语实施的具体举措。
语言教育政策是语言政策的重要内容,语言教育政策对提升学生母语学习和外语学习起到重要的规范与促进作用[9]。20世纪80年代开始,巴西的科研技术人员和高等教育机构对外交流频繁,同时又作为全球重要的旅游目的地,巴西每年还吸引大量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国际化环境对巴西公民的外语水平提出了更高要求。为应对教育全球化和巴西教育发展滞后的现状,20世纪末开始,巴西教育部开始大力推进初等教育和中等教育改革,在基础教育、外语学习、土著语言保护、边境学校设立等方面修订教育指导方针(表1)。
1996年,巴西通过《国家教育指导与基本法》修订了国民教育指导方针,强调提升基础教育入学率,加大力度普及葡语和扫除文盲。该法案对学校外语教育做了规定,从五年级开始将包括至少1门外语,中等教育阶段安排必修和选修两门外语课程,高等教育将提供英语双语教学。2014年,在经过3年多的国会辩论,《国家教育计划》获得通过(表1),其指导方针是消除文盲、提升葡语能力,解决困扰巴西教育的低质量、高辍学率和文盲现象。《国家教育计划》共提出10项准则改善现代化教学,设定到2023年实现98%的入学率,联邦教育支出将从GDP的5.6%增加到2023的10%[1]。
针对土著社区、移民社区、边境地区等多语现象,巴西完善了土著语言教育和多语教育政策,设置土著学校与边境学校,允许土著和移民群体使用本族语言,保障境内不同族群的语言权利。2014年,巴西高等教育设立语言无国界项目,资助学员到欧美国家高校访学交流,为巴西培养国际化视野的多语人才,促进国际间人文交流与葡语文化传播。巴西当前推行的各项语言教育政策与第二外语学习,其目的是使巴西适应国际化发展,让巴西学生在国际社会中具备多语能力和国际竞争力[1]。
表1 巴西语言教育政策一览表
资料来源:整理自巴西教育部网站https: //legislacao.presidencia.gov.br/
20世纪90年代,现代主义思潮兴起,面对多元文化挑战,巴西国内的保守主义者对语言文化多样性提出质疑,为捍卫葡语纯洁性和抵制外来语言的影响展开了辩论。1999年,巴西圣保罗州议员雷贝洛(Rebelo)等人在巴西议会上提议禁止在葡语中使用外来词汇,他们把英语描述成“来之北美洲大陆的外来语言”,要求抵制直接引用英语词汇,使用葡语词汇[14]。保守的语言政策遭到了巴西语言学界以及社会各界的反对,并未获得批准。议员尔兰多(Lando)提出了相对缓和的议案,即在官方文件、媒体、商业广告中可以使用必要的外来词术语,本议案最终获得巴西语言学会和巴西应用语言学会的支持[15]。新版法规于2003年获得通过,规定正式文件中禁止使用外来词汇或不规范葡语,并设立机构翻译外文专业术语,进一步规范传媒、商业等领域的外来语使用。除了维护葡语语言地位外,巴西政府还在语言政策上采取隐性措施,即通过巴西发达的报刊行业和电视媒体等传播媒介,以标准化葡语作为传媒语言面向广大受众,潜移默化引导人们使用规范化葡语。
巴西外交部还积极与其他葡语国家合作共同推广葡语文化。始建于19世纪末的巴西文学院是巴西历史上最悠久的葡语推广机构,负责巴西葡语传播和促进巴西文学艺术发展。1989年,巴西在马拉尼昂州设立国际葡语协会,主要负责葡语的传播与推广。1994年,来自7个葡语国家的外交部长在首都巴西利亚举行会议,讨论通过葡语国家共同体组织法。两年后的1996年,在葡萄牙里斯本举行的葡语国家首脑会议上,宣布成立葡语国家共同体。《葡语共同体章程》规定,该组织以葡语文化为沟通纽带,以传播葡语为目标,加强葡语系国家间经贸合作和葡语国家人文往来。迄今共有9个成员国,除了葡萄牙和巴西外,还包括非洲的安哥拉、佛得角、几内亚比绍、莫桑比克、圣多美和普林西比、赤道几内亚,以及亚洲的东帝汶。2021年在佛得角首都普拉亚举办的第四次国际葡语未来大会上,巴西同其他葡语国家共同签订了《普拉亚行动计划》,继续在多个领域开展合作推进葡语传播。
相较于其他国家,巴西拥有世界上最丰富的多语生态圈,同时也是濒危语言最多的国家之一。巴西殖民地建立初期,有1 000多种土著语言,到2000年只剩下200种左右[15]。20世纪80年代,联合国主导下的国际规约开始关注文化多样性和少数族群的语言生存状况。1996年,《世界语言权宣言》提出尊重语言平等和语言权利、保护多元文化及土著语言。2005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又制定了《保护和促进文化表现形式多样性公约》。拉美地区在20世纪80年代将印第安人权利写入宪法并进行专门立法,以维系土著人口传统的生活方式,保护其生存环境[16]。国际公约与宣言的通过促使巴西政府重新审视印第安土著语言和多语社区的语言权利。1988年《巴西联邦共和国宪法》承认土著人民有权使用自己的语言、文化和教育,保障印第安土著的语言权利。巴西语言政策转向保护土著语言和促进语言多元化发展[17]。
1999年,总部设在巴西圣卡塔琳娜州的语言政策研究与发展研究所(简称IPOL)成立,该机构在土著语言、移民语言、边境语言等领域开展研究,并与南美洲国家合作进行多语文化的社会研究。基于该机构的调查研究,巴西众议院通过法案允许土著语言在其聚居区设立共同官方语言,即允许公共机构和教育部门使用葡语和土著语言提供双语服务。2002年,巴西亚马逊州的三种土著语言首次被列为该州的共同官方语言,包括尼伽图语(Nheengatu)、图卡诺语(Tukano)和巴尼瓦语(Baniwa)。除了对土著语言的保护外,巴西于2010年颁布《巴西语言多样性清单》,成为维护国内语言多样性的具体行动指南,允许一些州的克里奥尔语、社区语言成为共同官方语言。早在该政策通过前的2007年,圣埃斯皮里图州潘卡斯市已经成为第一个设立共同官方语言的城市。该市约有30万人使用波美拉尼亚语(Pomerano),该语言被纳入到当地学校课程教育,目前已有8个市将波美拉尼亚语列为共同官方语言。根据IPOL的《巴西自治市共同官方语言列表》统计①,巴西共有38个市镇的9种移民社区语言获得共同官方语地位,主要来自德国、意大利以及东欧后裔移民社区的语言。
宗主国语言是西方列强在殖民时期进行有效统治的文化利器和无所不在的殖民参与者,强化葡语在巴西的殖民语言地位是葡萄牙王室殖民巴西的重要手段之一。16世纪30年代,葡萄牙王室开始派遣远征队在巴西建立殖民地并任命总督。据维埃拉神父记载,直到18世纪30年代,生活在东南沿岸的早期殖民者主要以克里奥尔语同当地族群进行沟通,葡语使用范围有限[18]。为消除可能的奴隶叛乱和欧洲其他殖民帝国对巴西的觊觎,葡萄牙王室不断加强在经济和军事上对巴西的控制,同时也意识到需要确立葡语的通用语地位巩固宗主国的语言文化影响力。1755年里斯本大地震加剧了葡萄牙帝国的内忧外患,蓬巴尔改革法案正是在此背景下获得王室支持,首次以法令形式确立葡语的官方与通用语地位。
通过语言文化的同步殖民,葡萄牙殖民者实现对巴西的有效统治,建立起由欧洲葡萄牙人、土生白人、自由人、种植园奴隶和印第安人组成的一套殖民地秩序。1822年巴西获得独立,摆脱了来自前宗主国的政治经济束缚,相对宽松的社会经济环境和18世纪巴西东北部金矿等矿产资源的开发,巴西社会经济在历史上首次得以快速发展。随着巴西的进一步开发,葡语和传教活动被带入巴西腹地,葡语的通用语地位得以巩固,成为促进境内各色族群沟通与融合的重要因素。历经几个世纪的殖民统治和耶稣会传教活动,巴西土著语言和移民语言逐步处于被边缘化的境地,葡语成为巴西社会的威望语言和葡萄牙殖民巴西的历史文化遗产。
16世纪葡萄牙人发现巴西后遂将其纳入殖民帝国体系,几个世纪的殖民开发和海外劳动力输入,巴西逐渐形成了多元文化的移民社会。1888年废除奴隶制后,巴西出现劳动力短缺。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来自意大利、德国、东欧、日本等国家或地区的移民弥补了劳动力缺口。因此,除了土著语言群体和非洲奴隶后裔的通用语,开始出现了不同国家移民聚居的多语社区。多种族融合促成了巴西多元文化的出现和多重民族性格的形成。为维护巴西多元社会的稳定和消除任何形式的自治或独立,巴西帝国和军政府时期继续推行单语制和语言同化政策,进一步维护葡语主导地位,推动巴西境内多元化社会的融合。
20世纪开始,基于多语社区和各阶层语言接触的客观事实,为了让不同族群建立起身份认同,巴西政府主要通过学校教育推行葡语,对非葡裔移民采取语言同化政策。例如,1935年国会通过法案,认为只有认同葡语才能团结巴西土地上的各色人种,维护葡语的通用语地位才能保障对国家的认同[14]。为加强葡语国家间历史文化纽带关系树立葡语语言威望,从1911年开始,巴西和葡萄牙达成共识,开始推行葡语正字法改革。1996年,以葡语为纽带的葡语国家共同体成立,葡语国家间加强经贸文化交流,积极促成葡语的国际传播与推广。总而言之,不同时期的语言政策促成巴西形成了种族大熔炉与文化认同,形成了巴西社会所特有的开放性与包容性特点。
巴西人口结构复杂,语言文化多样性特点突出,除了印第安土著语言还包括不同移民社区的克里奥尔语及各种方言变体。20世纪80年代,维护语言文化多样性浪潮兴起,为应对全球化与多元化社会现状,巴西语言学界开始重视濒危土著语言保护和文化多样性研究[19]。1988年《巴西联邦共和国宪法》第三章第13条提出保障印第安土著语言的社会地位,尊重多语社区的语言权益。为应对全球化给本土文化多样性带来的威胁,巴西政府设立共同官方语言,倡导保护土著语言权利和维护文化多样性,通过了《土著学校国家课程教育指南》和《多语课程教育指南》。
2004年南美洲国家共同体成立,巴西前总统卡多佐在南美国家会议中多次提到加强拉美地区语言文化交流,促进经贸合作[20]。为应对经济全球化提高巴西在国际和南美洲的竞争力,教育部门制定了教育政策促进第二外语学习,特别是英语和西班牙语,加强同世界各国的语言文化交流。双语或多语政策为巴西融入全球化提供了竞争优势,同时也促进留学对象国学生对葡语文化产生兴趣,实现葡语文化的对外交流[21]。无论是语言多样性保护、共同官方语言的设立,还是将外语学习纳入教育的必修课程,一系列语言政策树立了巴西政府开放包容的国际形象和积极融入全球化的新姿态。
不同时期的语言政策对巴西的社会经济发展和多元化社会融合均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殖民地时期语言政策巩固了葡萄牙王室对巴西的殖民统治,语言同化政策促进了巴西多元文化社会的融合,倡导语言文化多样性和保护土著语言法案树立了巴西开放包容的国际形象。因此,语言政策不单是研究语言问题本身,还有影响政策制定的国内外时代背景等多重因素的叠加。当前,巴西语言政策在一定程度上适应了多元化社会的发展趋势,但也依然面临着不少现实问题。首先,受现代社会生活方式影响,印第安土著部落母语逐渐被新一代年轻人所抛弃,境内丰富的语言资源面临着逐步消亡的风险。其次,各州社会经济发展悬殊,外语教育水平差异大,偏远地区教育落后成为边缘地带。鉴于此,巴西除了自上而下的宏观语言政策外,更要进一步落实中观、微观层面的语言政策,保障与维护落后发展地区人民所享有的语言权利。
① Lista de Línguas Cooficiais em Municípios Brasileiros[N/OL]. IPOL, [2022-08-27]. http://ipol.org.br/ lista-de- linguas-cooficiais-em-municipios- brasileir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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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Development and Exploration of Language Policy in Brazil
CHEN Daobin
(1. Zhuhai College of Beijing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Zhuhai 519088, Guangdong, China; 2. Institute for Research on Portuguese-speaking Countries, City University of Macau, Macau 999708, China)
The Brazil language policy can be dated back to the Portuguese colonial period. In the mid-18th century, Portuguese was enacted as the official language of Brazil and since then the colonial government suppressed indigenous languages, applying language assimilation to non-Portuguese immigrants.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globalization and multiculturalism, Brazil’s language policy has gradually evolved from conservative to liberty in many aspects. They ranged from Portuguese orthographic reform, language promotion,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establishing border bilingual schools, setting of the common official language, and preservation of indigenous languages. The language policy in different historical periods was not only considered to meet the objective needs of Brazil development, but also the internal requirements for its cultural identity and intercultural mixing in pluralistic society.
Brazil, language policy, Portuguese, indigenous language
H195
A
1672-4860(2023)03-0001-07
2022-04-27
2022-08-26
陈道彬(1980-),男,汉族,福建尤溪人,讲师,博士在读。研究方向:应用语言学与葡语国家研究。
2021年广东省本科高校教学质量工程项目:应用型大学英语课程群教研室,项目编号:GDZL2021106;2022年广东省本科高校教育教学改革项目:《应用型大学英语》在线学习评价模式改革与实践,项目编号:GDJG20231032。
·感谢匿名审稿人对本文的建议,作者文责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