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卫
文老师家是建档立卡贫困户。
负责结对子帮扶他家的,是陈支书。为了给文老师家找项目,他费尽了脑子。因为种植业、养殖业、务工,这三样文老师都不能胜任。
文老师的独生女儿嫁得远,也是穷地方,帮不上忙。
文老师乐意做啥呢?修《文氏族谱》。
陈支书来到文老师家,看到的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房子,灰砖房,外壁长满了青苔,有的地方已有小小的裂口。
院墙是竹篱笆,几只黄毛鸡满地跑。文老师的妻子在家,明显中过风,脖颈歪着。
“文老师呢?”
“他出门了,说柱山有一支姓文的,同高祖。他们写了族谱,请他去审稿。”
女人说话艰难,还有些结巴。
没见到文老师,陈支书有些遗憾。
两天后,文老师找上门来。
文老师穿的是中山服,现在真少见了;左边上衣口袋插着钢笔,让人觉得是古董;清癯,说话声音有磁性,像朗诵;虽然已年近古稀,仍然风度翩翩。
文老师:“陈支书,听说您找我,啥事?”
陈支书:“想把您家的脱贫项目确定下来。”
文老师:“我家的项目就是修族谱。”
“有人给钱?”
“没有。”
“那咋脱贫?”
“祖先保佑。”
这话噎得陈支书差点儿闭气。
文老师是小学老师。早些年,老鸹坪大队小学缺老师,把念过民办初中的文嘉祥扩编成了民办老师。那年月,民办老师记工分,每月还有几块现钱补助,在农村很风光。
后来,民办老师转正,要进行文化考试,他没考上。
再后来,拿了点儿补偿,文嘉祥成了标准的农民,老老实实种地。可是,教了多年书,他已种不好地,也没有那份体力。
他家就渐渐穷了,而且这么多年经济条件也没改善。
生气归生气,工作还得做,陈支书决定再次上门。
初秋的老鸹坪,风送禾香,遍地金黄。
文老师在家,正在一张方桌上伏案写作,不是用电脑,而是钢笔。字真好,标准的行楷书,如行云流水,看得陈支书心生羡慕。
文老师专心得没发现有人进屋。
当文老师写完一段,停笔喝茶时,才发现陈支书。
“您——?”
“文老师,您的字真好。”
文老师不好意思地笑笑:“唉,当了多年民办老师,啥都不会,就是把钢笔字、粉笔字练好了。可现在的人不用笔写字,用电脑打字。”
“你们《文氏族谱》好久修完?”
“还早。先修我们乡的,然后修本县的,接着修本市的。我现在修的,是我们村的。”
“一点儿报酬都没有?”
“没有。给我也不会要。谁叫我姓文呢?我要是收了钱,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陈支书是文老师的学生,小学跟他上了三年呢。
“那您家的脫贫项目选啥呢?”
文老师想了半天,摇摇头:“我还真的啥子都不会,连地都种不好。要不我家也栽脆红李吧,跟着人家学。”
陈支书勉强答应。
陈支书后来多次上门,督促并帮助文老师家种脆红李。桃三李四,几年时间就有收成。
可是,第二年春天陈支书去文家李子地,见大半李子苗都冻死了,心疼不已。
陈支书想劝文老师多花点儿工夫在李子地,话还没出口,文老师却拉着他说:“陈支书啊,来好事了,今天我请您喝酒。”
尽管心里不快,陈支书还是没表露出来,挺热情地问:“啥好事啊?看把您高兴得像过年。”
“好事,好事!族谱有好事。”
半天才弄明白,文老师修的《文氏族谱》中,记载了一个叫文正成的人——他是文老师爷爷的亲弟弟,文老师应叫他“幺老爷”。文正成一家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去了福建,现在他的孙子文嘉玉要回乡祭祖,并表态要给本地捐一笔钱,用于修文氏祠堂,还打算委托文老师管理祠堂,每年支付两万元报酬。
陈支书为文老师高兴,他编的族谱产生了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传承了历史文化。
文老师家的扶贫项目确定了——编族谱。
那天陈支书喝醉了,唱起了儿歌:
一只螃海八只脚
两个大夹逃不脱
[责任编辑 易小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