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 戏

刘国芳

傍晚时分，黑夜降临，他会觉得孤独，会坐立不安。这个时候，他会开车出去，也没什么目标，只是开着车在黑夜里前行。路上，他车里放着这样一首歌：

不问这条路通向哪里

孤寂一直伴着你

的确，这时候，孤寂仍伴着他。

这天，也是天黑的时候，他又开车出来了，仍然没有目标，不知去往哪里。走了好一会儿，在一条路上，他忽然看见很多人。在他的车灯光里，那些人可以用“人影憧憧”来形容。他不知道这些人要去哪儿，但他想知道。于是他降下车窗，探出头问一个老人：“你们去哪里呀？”

老人回答：“去看戏。”

他问：“哪里？”

老人说：“夏村。”

他忽然想看戏了，但不知道夏村在哪儿。这不要紧，他可以慢慢地跟着那些人。不久，远远地看到一个村子，路上的人越来越多，车开不进去了。他停下车，跟着他们往前走。那老人还在跟前，他又问：“这里天天有戏看吗？”

老人说：“经常有。”

说着话，离舞台就近了，也走不过去了，他站下来，往台上看。他看见台上一群人坐在那儿，他们唱道：

天上布满星

月牙儿亮晶晶

生產队里开大会

诉苦把冤申

…………

他显然没听过这首歌。老人现在站在他边上，他问老人说：“这唱的什么歌呀？”

老人说：“你连这首歌都没听过？”

他摇头。

老人说：“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吧？”

他说：“不是，我是城里人。”

老人说：“你怎么到我们这儿来了？”

他说：“孤独。到处乱走，就走到你们这儿了。”

老人说：“你怎么会孤独呢？我们这儿的人从来不会孤独。”

说着话时，那一群人下去了，接着一个女演员上台了，她唱道：

夜半三更哟盼天明

寒冬腊月哟盼春风

若要盼得哟红军来

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

台上的演员唱着这首歌时，台下悄无声息。他看了看周围，竟发现很多人在流泪，包括那个老人。他于是问老人：“你流泪了？”

老人说：“每回听到这首歌，我都会流泪。”

他说：“其实这歌我听过，但不会这么激动。”

老人说：“你听什么歌会激动呢？”

他说：“没什么歌会让我特别激动，但有些歌很好听。”

老人说：“什么歌好听，唱一首我们听听。”

他点点头，唱起来：

终于你做了别人的小三

我也知道那不是因为爱

城市的夜晚如此地灿烂

只是没有你在身边陪伴

…………

老人说：“‘终于你做了别人的小三，‘小三是什么呀？”

他说：“你连‘小三都不知道？”

老人摇头。

他不知道怎么跟老人解释了。

后来，天晚了，他有些疲倦，睡着了。

第二天天亮他才醒来，揉揉眼，他发现自己睡在一座倒了的舞台下面。那舞台一半倒了，没倒的那半，长满了杂草，一副断井颓垣的荒凉景象。

这时一个老人走了过来，看见他躺在一堆乱石里，便问：“你怎么睡在这里？”

他说：“我也不知道。”

说着，他爬起来，问老人：“昨晚这里是不是演戏了？”

老人说：“没有。”

他又问：“那什么时候演过戏？”

老人说：“几十年前。”

他没再问什么，只四处看着。

显然，他在找自己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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