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化

2023-07-22 13:58:22素何夫
科幻立方 2023年4期
关键词:氏族尸体人类

素何夫

对现在的我而言,一切开始于巨大的嘈杂之中。

在我的拟似意识中,最初对于身边世界的感受,是高强度电磁脉冲和各类放射线信号造成的、无处不在的干扰。这种干扰强烈得可怕,以至于即便我的思维核心尚未完全成型,计算与判断能力仍很有限,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判断出目前的处境:首先,既然我能够找到合适的、处于固态的重元素材料用于重构机体,那就意味着,我必然已经接触到了某个小天体的表面;第二,从我所接收到的电磁脉冲的强度来看,这地方显然不是我要寻找的第一类目的地,当然,也肯定不是第二类或者第三类目的地。

如果我的程序具备模拟“悲伤”这种情绪的功能的话,我铁定会因为这一事实而愤懑不已、欲哭无泪。幸运的是,我并没有这一功能,因此也无须为此感到烦恼了。

虽然周围的辐射强度相当之高,但我在被设计出来时,就已经考虑过了可能面对如此严苛的环境。于是,在之后的数个标准日的时间里,我就像一丛分解岩石的地衣一样,一边承受着辐射,一边缓慢地从我所附着的小天体表面剥离碳氧化合物、铁、镍与硅酸盐等物质,再将它转化为自身结构。不过,出于谨慎,当储备了足够多的物质之后,我还是优先“长出”了几条机械伪足,并迅速爬进了附近的一个小陨击坑里——在这儿,我可以少承受一些不必要的辐射轰炸,从而尽量减少发生故障的概率。

事实证明,我的决定非常成功。在“苏醒”后的第十六个标准日,我的躯体终于完成了“成长”。

“成年”后的我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蚊虫——当然,体积比那些生活在古地球上的双翅目昆虫略大一些,更接近于天牛或者锹甲的大小。虽然没有翅膀,但一对微型离子推进器仍然足以让我在真空中,尤其是这种低重力的真空区域自由自在地活动。我的外壳上则集成了各种各样的复杂传感器,足以让我获取从可见光图像、声学信号到引力波扭曲在内的各种必要信息,从而进一步确认自己的处境。

然而,我的处境不容乐观。

按照设计的目的,我的首要探测对象应该是那些在大崩溃之前就有人类社会存在的世界,其次则是居住着非人类智慧生命的世界,这两种世界被合称为“一类目标”。除此之外,没有智慧生命存在,但起码拥有自己的生态系统的世界属于我的“二类目标”;而缺乏生态系统,但有简单生命形式或者至少具有被改造后可供人类生存的潜力的世界,是“三类目标”。但非常不幸,现在我终于可以确认,我抵达的这个恒星系根本不属于上述目标中的任何一类,正如我之前所推测的那样。

这是一个已然走到寿命尽头的星系,一个已经死亡的星系。

从我所搜集的图像判断,在很久以前,这个星系或许曾经欣欣向荣、拥有过许多颗行星——但那也只持续到了作为星系核心的超巨星抵达其寿命尽头的一刻。在那之后,随着超新星的狂暴爆发,所有的行星都遭到了不可逆的毁灭性破坏:它们的大气、水和表层土壤(如果存在的话)被毁灭性的冲击波全部吹飞,岩层的表面由于高温而遭到融化,任何可能存在的有机物分子都被分解成了基本粒子,并跟随着被抛飞的恒星物质一道飞出了星系之外。而当爆发结束,星系中央的恒星只剩下一颗小小的脉冲星时,周围剩下的就只有与我目前落脚的这颗小天体相去无几的岩石残骸了。

根据我的推测,我目前的落脚之处很可能曾经是一颗小型类地行星的核心部分。由于较小的质量,甚至在超新星爆发之前很久,它就耗尽了放射性同位素并且彻底冷却了下来。在那之后,这块以铁一镍物质为主的冰冷硬核就这么被包裹在行星的岩层之下,毫无变化地度过了数千万、也许是数亿年的时光,直到被超新星爆发从星体内剥离出来为止。

不消说,这只是这个死亡星系内成堆“尸骸”中的一具,平平无奇、毫无价值,即便没有被笼罩在脉冲星那惨淡的辐射之中,它也不可能拥有我想要寻找的任何东西。

这可真是不幸。

由于失去了主要目标,我只能执行着最为基础的任务:对能够接触到的星体进行勘测,并尽可能地搜集这一带的天文学信息。无意义的秒汇成分钟,然后又汇成小时、天和月。好在我的程序同样无法模拟“无聊”这种负面情绪,所以我至少不必因此而感到苦楚。

而结束这一切的,是一个偶然发现的热信号。

那个信号相当微弱,因为它的来源仅仅是一小块被加热的岩石。虽说是被“加热”,但这块岩石的表面温度其实只比周边区域高出了不到百分之二个开尔文,而且其面积还不到十平方米大小。即便在这种无聊乏味的死亡星系之中,仍然有许许多多的意外事件能够引起这种细小的变化,按理说,我完全没有必要飞过去一窥究竟。

但我还是这么做了。至于原因?我自己也说不明白。我的程序给予了我一定程度的自主权,而根据这些自主权,我可以在“没有具体理由、但不违反更高级规则”的前提下自由决定下一个探索目标。

于是,我决定去一探究竟。

从远处望去,目标区域内的岩层和周围的岩石并没有什么差异,但在接近之后,我高度灵敏的传感器很快就注意到,这处岩层其实被加工成了一扇可以开阖的出口。而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我的程序立即启动了最高级的响应:发现人工制品,意味着这里有,或者至少曾经有智慧生物的活动踪迹。而这意味着,这地方至少会被列入第二類勘探目标之中!

十五分钟后,这颗行星残骸的分类又从第二类升级到了第一类——因为我成功地找到了一条细小的维修通道,并在一处早已被废弃的备用控制站中发现了一座终端。虽然废弃已久,但封闭的真空环境让终端的零部件逃过了岁月的磨蚀、保持了基本完好的状态,使得我得以比较顺利地利用我自己的电源启动了它。

这颗直径七百公里的死亡行星有自己的名字,“曜点”。这名字来自于大崩溃时代的人类科学家。在当时,人们发现了这个星系,并在这里建立了一座天文观测站,以观察脉冲星及其周围的行星残骸的运转与变化。而不幸的是,在“曜点”的观测站建成之后,随着旧邦联的崩溃,人们便与这里失去了联系。

从理论上讲,“曜点”观测站应该已经无人生存,但古怪的是,在通过终端接通了几个尚在运行的监测传感器之后,我却注意到,在设施的下方,一直在稳定地传出微弱、但却无法忽视的热能信号。

通常而言,这种程度的熱能往往意味着生命。

在离开备用控制站后,获得了观测站设计图的我迅速找到了一条深入“曜点”内部的路径,并最终利用一段废弃的电缆通道,抵达了曾经是观测站中央活动大厅的地方。根据终端内留下的记录,在一个千年之前,这里曾经被用来让观测站的工作人员休息放松、进行社交活动。而在眼下,从这里散发出的热能表明,此处有相当高的概率仍有人类活动。

我猜对了,但在钻出管道出口、并看到第一个人时,我几乎无法确定那个生物到底是否是真正的人类。

唔,好吧,那当然是一个人、一个曜点观测站幸存工作人员的末裔——只不过,那也是一个发生了高度畸变、已经几乎快看不出现代智人应有的形体特征的“人”。在与资料库中的数据进行了几番比对之后,我大致可以推断,这应该是一名中年男性,年龄在40到50岁之间。根据我自带的数据库资料,通常而言,在那些生活水平较低、日子不大好过的地方,这个岁数的男人的体态通常都会变得有些……不尽如人意,许多人都会因为艰辛劳作和不健康的生活方式而留下病痛乃至变得畸形。但问题是,这人可远远不是一般的“不健康”。

在这个男人的后背,一块巨大的、不断轻微蠕动着的肿块从他的后脑勺部位一直延伸到了骨盆上方不远处。或许是由于肿块的影响,他甚至没有穿正常的上装,而是只用一块围起来的粗糙织物制成了一件简陋的“围裙”,枯瘦的四肢看上去就像是某种植物的茎秆,只能勉强支撑着畸形的躯体。

这是怎么回事?是放射线诱发的基因突变?还是长期营养失调导致的浮肿?是微生物感染导致的病灶?或者说是什么我所不知道的遗传病?为了弄明白这个问题,我启动了光学迷彩系统,偷偷地接近了那人,并用我携带的探针插入了那块“肿瘤”内部,取下了一点细胞作为分析样本……而随后的结果却大大出乎我意料:长在那人背后的,并不是什么肿瘤或者增生的软组织,当然,更不是任何一种病理性因素导致的浮肿。

因为那根本就是另一只生物。一只与人类有着完全不同的进化路径与遗传特征的生物。

作为一台多功能探测器,我和我的成千上万同类一样,在核心数据库中储存着人类数十个世纪太空探索所收集的海量信息,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寄生生物。数据库里的记录告诉我,在至少上百个拥有自己的生态系统的世界上,前往那里的人类殖民者曾经遭受过那里的土著生物的寄生,而且有些时候,情况还颇为严重——毕竟,寄生并不是什么复杂的生命活动,而只是一种变形的“掠食”。就算不同种类生物的演化起源完全不同,只要构成生物的基本元素别无二致,那么,寄生活动就是有可能进行的。

唯一的问题是,在这种地方,为什么会出现像这样的寄生虫?曜点星有人类存在尚且可以理解,毋庸置疑,这里的一切本土生物都应该已经在超新星爆发中被毁灭了几千万乃至上亿年才对。难道在那之前,就已经有某种生物,而且还是寄生生物钻进了行星冷却凝固的铁镍核心里,而且一直隐藏到了人类抵达?不,这种可能性实在是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继续在地下空间中小心谨慎地飞行着,同时继续以光学迷彩发生器掩盖自己的存在:这座古老的科研建筑曾经是高效与先进的象征,但在漫长的与世隔绝后,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垃圾场,干燥的骨头、破损的建筑材料,甚至是凝固的粪便和血迹,全都漫无章法地散落在大厅与走廊的每个角落,而从我对空气中化学物质的取样分析来看,要是我拥有嗅觉,而且像一个正常人类一样敏感的话,恐怕只需要做几个深呼吸,就会被这里污浊至极的空气直接臭晕过去。

不过,这里最为糟糕的,莫过于那些勉强生存着的人们。

在一路上,我接连发现了数十个本地居民,其中有一大半的人遭到了与之前的那个男人一模一样的寄生。这些悲惨、瘦弱的男男女女背着后背上的巨大“包袱”,就像一群行尸走肉般拖动着脚步,在这片被文明遗忘的角落中漫无目的地徘徊。当然,人群中也有一些人看上去没有被寄生,这些人大多是较为年轻的人。但就算是他们,也全都和被寄生者一样,有着空洞而迷茫的眼神。

唯有一个人不同。

我是在一处走廊的转弯处遇到那名女孩的。当时,这名骨瘦如柴、留着一头乱糟糟的棕色短发的女孩正在奔逃,而追击她的则是三个同样瘦弱不堪、脚步虚浮的男人。在这些男人中,有一个人的后背上已然出现了一个可疑的隆起,显然已经成为那种古怪的寄生生物的宿主,另外两人虽然看上去正常一些,但他们的身体状况也离“健康”的程度差得很远。三人手中的“武器”不过是锈迹斑斑、不知从观测站的哪个角落里拆来的金属棍,但仍然足以置人于死地。

而他们无疑正打算这么做。

我的程序不允许我随意干涉作为观测对象的人类或者其他智慧生物的行为,但是, “紧急避险”属于例外。因此,在判断女孩确实处于危险之中后,我立即采取了行动——虽然没有、也不可能被允许拥有杀伤性武器,但我所拥有的数据库让我很清楚人类的生理结构。我知道用探针刺激哪里,可以在只造成最小伤害的前提下给予对方最大的痛楚、从而剥夺他们的行动能力。而我的细小体型、以及光学迷彩设备的协助,也足以保证我的攻击对象无法及时地发现并阻止我的袭击。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与我的计划一模一样:三个男人在遭到我的攻击之后,全都瘫倒在地、发出了痛苦的哀号。而他们在被痛苦击倒之前所看到的,顶多只是一个一闪而逝的半透明影子罢了。接着,在确认不会有其他人前来干涉之后,我解除了光学迷彩,让推进器两侧的指示灯闪烁了几下。瘦弱的女孩注意到了我,而且也明白了我所传达的信息。接着,她开始跟着我奔跑。

作为应急程序的一部分,我在探索这座古老的建筑时,就已经留意到了所有可以作为临时庇护所和掩蔽处的地点,并绘制了相应的电子地图。而女孩被我所带到的地方,正是这些地点之一。虽然没有必要的食物和饮水供应,无法被用作长期据点,但至少,她在这儿暂时是安全的。

“你是……天使吗?”在我们停下之后,女孩用试探性的语气问道。她使用的是古老的邦联通用语中的一个分支,对我而言并不难理解,“谢谢你救了我。”

“我不是天使,你也不需要感谢我。”我开启了外部扬声器, “刚才我的行为,是基于对你处于危险状态下这一事实的认定所进行的保护行为。这是我的基本任务之一。”

“那你到底是……”

“我是探测器AXP -113AR4。”我回答道。当然,我很清楚,这个答案本身其实没有任何意义。于是,在之后的三十分钟里,我不得不仔细地介绍了邦联政府目前所进行的“深空一1”探测计划——这个廉价探测计划的要点,是向银河中那些可能存在生命与文明,或者曾经在大崩溃之前被殖民过的世界投送探测器,对直径上万光年的区域进行一次全面“筛查”。因为远距离空间传送耗能巨大,因此,邦联科学部将我们这些探测器特别设计成了这种“精简”的模样:除了一个带有数据库和控制程序的核心,以及一个纳米尺度的微型加工厂外,刚刚被制造出来的我们一无所有,体积甚至还不如某些高等动物的受精卵,只能在所抵达的世界上“就地取材”,塑造出躯体的其他部分。

当然,我之所以会抵达曜点星,完全是一个意外:关于它所在的星系的记录,早在大崩溃时代就已经丢失了。因此,这里当然不在“深空一1”计划的探测名单之内。如果我的推测没错的话,导致我抵达这里的原因,可能是脉冲星的信号干扰导致了传送失误,结果反倒让我误打误撞地发现了生活在这块石头里的人群。

“那么,现在该告诉我了,你是谁?”在完成自我介绍之后,我问道。

“我……我的名字不重要,因为它已经被取消了,”女孩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才回答道,“我是一个被放逐者。”

“被放逐者?被谁?”

“我的氏族。”女孩从腰间解下一只用古老的塑料管制成的水壶,喝了一口存在里面的液体, “探测器先生,您也许不能理解……但我私下里制造这东西的事儿被发现了。

“呃,这是什么?”我伸出了探针,采集了一小滴壶中的液体。而对它的分析只花了我不到一毫秒的时间。那液体本身是由水与多种有机物混合而成的悬浊液,而在其中,有一种成分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酒精。

虽然我的数据库里对人类历史的记载极为有限,但即便如此,我还是知道,酒在人类历史上扮演着截然不同的两类角色:一方面,它在很长时间内都一直是重要的消遣用品、是相对安全饮用水的保障手段、甚至是用于敬神的贡品;但另一方面,人们又因为憎恨酒精中毒导致的负面影响,而一次又一次地出台各种各样的饮酒禁令。因此,我并不难理解女孩的困境:在过去,地球上有太多人有过类似的遭遇了。

“我明白了,你因为贪杯而被氏族里的人赶出来了……唔,不过他们居然那样追杀你,倒也是够狠的。”

“不,我……我根本不喜欢喝这种东西,”女孩用力摇了摇头, “但我的父母都说,只有喝这个才是安全的……因为如果直接喝储水池里的水的话,就会变成……那些人的样子。”

“那些人?你指的是被寄生的那帮家伙?”

“寄……生?这是什么意思?”

为了给这个毫无科学常识的女孩讲明白这一点,我不得不又花掉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值得庆幸的是,女孩的悟性和学习能力还算不错,在简单地解说之后,她就了解了这个生物学概念。

“我明白了,对,就是这样,”女孩用力点着头, “我的父母告诉我,他们之所以弄成这样,都是我们平时喝的水的原因。”

“你随身携带了水的样本吗?”

“没有,”女孩说道, “那东西太危险了,我不敢碰。”

“那你能带我去看看你们氏族的水源吗?”

“这倒是可以,”女孩说道, “但我现在已经被驱逐了,如果被人看到的话……”

“我会解决这个问题,”我告诉女孩, “你只需要带我去就行了。”

根据与之前从终端内获得的记录的比对结果,女孩的氏族所生活的地方,原本曾经是曜点观测站的农业区——虽然可以直接在自动化厂房里合成必需的维生素,但过去的人还是更乐意在大型飞船和内部空间较大的太空站里建立水栽農场,好确保自己能吃上“真正的食物”。当观测站还在正常运转时,这里显然曾经架设着大量的水培设施,以便为观测站内的工作人员提供新鲜的蔬菜水果、甚至是真菌,但现在,他们可怜的、失去了文明的后代们却完全无法享受这样的奢侈:那些水培设施内的水早已干涸,曾经用于种植植物的槽罐要么已经破裂废弃、积满灰尘,要么就变成了容纳排泄物的地方。在房间边缘的角落里,也有一些设施仍在被使用着,只不过,里面培育的东西已经不再是蔬菜和水果,而是用发酵过的排泄物和其他有机垃圾作为养料、色泽如同风干的死人骨头般的细小蘑菇。当然,我必须承认,由于偌大的建筑内只有寥寥无几的地方还维持着微弱的照明,这地方目前确实很适合用来培植真菌。

但除此之外,我再没有观察到任何可以称之为生产活动的行为。

虽然我所装备的光学迷彩发生器性能还算不错,当遮蔽对象仅限于我自己时,可以持续稳定工作数个小时之久,但不幸的是,如果要遮蔽较大的目标——比如与我同行的女孩,它的能耗就会急剧增加,即便在相对节能的静止模式下,也只能持续短短数十秒而已。正因如此,我没法子像单独行动时那样,让女孩全程在光学迷彩的掩护下避过那些驱逐和追杀她的人潜入这里,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没有别的办法。

“停下,有人来了!”当一个蹒跚、缓慢的身影从远处走来时,我的传感器在第一时间便捕捉到了他的接近所造成的地面振动、以及在空气中传开的轻微脚步声,并及时向女孩提出了警告。后者立即靠着墙角蹲了下来,像躲避掠食猛兽的小动物一样蜷缩成一团,以尽可能减少自己的体表面积。这样一来,我就能以更少的能量维持光学迷彩了。

那个被寄生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人当然没有注意到我们,事实上,我很怀疑他那因为营养缺乏而变得浑黄的双眼到底还能看到多少东西。就像这里聚居着的大多数可怜虫一样,他看上去无所事事,既没有进行任何娱乐,也没有参与任何有意义的工作,只是在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当然,这个人也没有发现我们。

凭着我的高灵敏度传感器带来的预警优势,以及女孩的配合,我们并不困难地抵达了这个氏族的水源地——曾经是农业区循环水池的地方。在这个区域内,循环水池是极少数仍然执行着设计时的用途的设施,就在我们抵达时,一个形销骨立的可怜虫刚刚从这座水池旁爬开,手中的粗糙罐子里还装着半罐水。

“就是这地方了?”

“嗯。”

即便在进行正式采样之前,我也已经意识到,这里的水质绝对算不上好:水池里的液体混合着大量浑浊的细小颗粒物,而在其间则存在着数量众多、长度不足一毫米的细小生物来回蠕动。除了在个别世界上经过特殊处理的“风味饮品”之外,像这样的水,只需要粗粗一看就足以被判明为不合格。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得采集水样——这么做的目的并不是分析水本身是否安全。因为我还有一个问题需要加以确认。

“说起来,你们平时在饮用这些水时,就没有任何处理措施吗?”我一边用探针取水,一边问道, “如果添加酒精被禁止了,那么,在理论上应该还有别的法子:比如静置、使用多孔材料过滤,或者直接加热……”

女孩摇了摇头: “族长说了,不能喝热水,也不能喝放置到变得透明的水,否则的话,会引起水精灵的愤怒。这样的结果非常可怕。”

“哦?怎么个可怕法?”

“这——”女孩正要回答,她的声音就被一阵嘈杂的呼喊声所盖过了:就在我们交谈的当儿,一群人突然呼喊着冲入了这座建筑,并和守在建筑入口的氏族成员爆发了冲突,虽然闯入者们同样衣衫褴褛、精神萎靡,但我注意到,他们之中被严重寄生的人数量显然要比这个氏族的少得多,这也让他们拥有了比对手稍微像样那么一点儿的战斗力。而凭着这微不足道的优势,以及袭击的突然性,这些人成功地突破了最初遇到的抵抗,并攻入了这座建筑的内部。

“那些是什么人?!”我连忙向女孩问道,“他们为什么攻击这里?!”

“是对面16号坑道里的凯蓝氏族!”女孩露出了略显惊慌的神色——这还是我头一次从她的脸上看到除了阴沉和忧郁之外的表情, “他们是,是我们氏族的……”

“……敌人?”

“不,还谈不上,只算是邻居而已。”女孩斟酌了一下,最后使用了这么个表述方式,“只不过,最近这段时间里,他们开始更加频繁地与我们的氏族冲突了。不过,我也不知道这些冲突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因为我家偷偷酿酒的事情在那之后就被发现了,所以只能逃亡……”

“既然这样,我们最好还是回避一下。要是被那些人遇到的话,他们大概不会在乎你到底有没有被你的氏族驱逐,”我提议道,“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相对安全一点的地方吗?”

女孩思考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接着,她开始跑向一条狭窄、黑暗的通道,而我也立即跟了上去。在途中,我们遇到了好几群像是古代的波利尼西亚武士一样,用粗糙的棍棒和短矛扭打在一起的人,不过,凭着我的预警能力和光学迷彩的掩护,直到进入那条通道为止,女孩都没有被任何一方发现。

而她最终抵达的,是一个弥漫着可怕恶臭的狭小房间。

“这是……”

“停灵室。在过去的几十个世代中,那些寿终正寝的人都会被带到这里,”女孩说道, “除了运尸体进来之外,没有人会进来——进入这里本身就是一种禁忌。所以我在这儿应该是安全的。”

“唔……是吗?”我将光学传感器调整为微光模式,开始观察室内的情况:根据我所持有的资料,在古地球上,一些地方的人们也有将死者尸体集中放置在特定地点的习俗。其中一些集体墓窖内甚至可以堆放数以千计的白骨。不过,这座设施的情况却……不太一样。虽然按照女孩的说法,被丢到这里的死者应该不会再被运走,但奇怪的是,这儿的大多数地方却是空着的,并没有如同我预料中那样,出现成堆古老、干燥的枯骨,只有十几具被简陋的破布胡乱盖着的新鲜尸体。总之,无论怎么看,这儿也不像是已经被使用了几十代人的模样。更让我在意的是,在房间的一角,还设有一扇可以从内部打开的密封门。但如果这里仅仅是个丢弃尸体的地方,那這扇门又有什么用、通往哪里呢?

难道女孩弄错了什么?

就在我开始将更多算力投入对这个问题可能答案的推测时,这片死寂、恶臭的空间内突然出现了异动,在房间的一角,一具盖在破布下的畸形尸体开始以不自然的姿态轻微地蠕动了起来——不,不对,尸体会动这种事情,本身其实就已经足够不自然了。

“啊……欸?!”女孩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件事,不过,还没等她做出反应,一阵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已经从停灵室唯一的出入口方向传了过来。

有人来了。

“啊哈哈哈哈哈!大丰收,大丰收!”

在那次突然袭击半小时之后,我就像一只躲避敌害的昆虫一样,紧紧地贴在一台做工粗劣的手推车底部,与车上的尸体一道被那些来自凯蓝氏族的袭击者运送着——虽然并未留心战局,但从结果推断,他们应该在方才的那次突袭中取得了相当程度胜利。毕竟,在离开的途中,并没有女孩原本所属的氏族成员试图阻击这些人,而且,在前方的一辆推车上,我还看到了好几具被打得不成人形的防守方人员的尸体。

虽然我不会出现精神问题,但为了避免冲击伦理程序,我还是没有过多地去思考这些尸体到底会被如何处置。

值得庆幸的是,与我同行的女孩也安然躲过了一劫——她在那些人冲入停灵室时无处可逃,于是急中生智,直接钻进了一具刚放进来不久的尸体下方,利用包裹着尸体的破布把自己藏了起来。由于她非常瘦弱,入侵者们甚至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就这么直接将女孩和尸体一道扔到了手推车上。

“一共十一具,其中起码八具是已经‘成熟了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带走了一名活人的另一个袭击者用模糊、含混的嗓音嘀咕道,“之前最多的时候,一次也只弄到了三具尸体,这下子可好了……”

“是啊,这样的话,水和食物都会回来。”之前开口的那人说道。

等等,回来?

我花了相当长的时间(以我的标准而言),去思考这个词可能意味着什么——没错,在发现曜点还有人类居住时,我就已经意识到,这里的物资补给是个谜团:没错,许多古代的孤立设施内都有能让水、空气和有机物几乎完全投入循环再利用的处理系统,但从我获取的能量读数判断,这里的循环系统显然已经因为年深日久而瘫痪了一大半。虽然至关重要的空气循环仍在勉强进行,让居民们不至于窒息,但其他部分就没这么理想了。

更重要的是,这里是一处死去的星系,早在超新星爆发之前,行星所绕转的超巨型的强大辐射很可能就已经将氢、氧这类较轻的元素吹光扫尽了。换句话说,在曜点,要找到天然水作为补充根本就不可能,有机物的补充也相当困难,在这种情况下,困居于此的人们居然还能存活如此之久,唯一合理的解释显然只有一个:有某种力量不断从外部为这里补充生存的必需物资。

换句话说,这些袭击者曾经因为某些因素而失去了这些物资供应,而现在,他们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能让这一切“回来”。 但这和抢夺尸体又有什么关系?而且,从他们的交谈来看,那些被寄生的死者似乎才是目标,这又是为什么?为了弄明白这个问题,我开始以最快的速度分析起了之前采到的水样:不出所料,在区区几毫升水里,我就发现了数十只细小的、身体结构与古地球的某些原始脊索动物幼虫颇为类似的生物,而接下来的基因分析则确认了另一件事:这些小小的生物,与那些死者和活人身上的巨大寄生虫确实属于同一个物种。

就这样,又一片拼图来到了正确的位置上……但最关键的那几块还没有出现。

那些被称为“凯蓝氏族”的袭击者居住的地方离女孩的氏族有着很长一段距离。在战斗结束之后,他们花了超过一个小时才回到了自己的老巢。而在那之后,他们又花了更长的时间召开了一次庆祝大会,围绕着这些作为战利品夺来的尸体欢呼雀跃、大叫大嚷,还唱起了某种荒腔走板的自编歌曲——從歌词的内容来看,似乎是在感谢即将恢复正常的食物与水的供应。在庆祝的过程中,有人以干燥的粪便和有机垃圾为燃料,在房间的角落里点燃了一堆篝火,并用一只粗糙的金属罐子熬制了一大锅混合着各种乱七八糟的食物的热汤。

虽然我不需要吃东西,但空气中气味分子的变化让我确信,假如我是个人类的话,一定不会对那样的东西产生任何食欲的。

不过话说回来……刚才这些家伙点燃了篝火?

众所周知,自从原始人类开始双足行走之后不久,用火这一技能就变成了这个物种最基础的能力,无论在什么样的地方、生活于何种环境之下,只要能够找到燃料,人类总会想方设法地利用燃烧反应来为自己谋利。但奇怪的是,自从进入曜点观测站内部之后,虽然我也见识了不止一个人类聚居区,但就是没有发现任何用火的痕迹。在一开始时,我以为自己只是运气不好,碰巧没有看到而已,但现在看来,情况似乎与我的预料不太一样。

越来越多的拼图位置开始变得明晰,接下来缺少的只剩下至关重要的最后一块。

在庆祝结束之后,凯蓝氏族的许多人拿起武器,被派遣到了聚居地的入口处,大概是为了防范对手可能的报复性攻击,而其他人则继续搬运着他们那可怖的“战利品”,最终来到了一个与女孩的氏族的“停灵堂”看上去别无二致的地方。在丢下尸体之后,那些人便关门离开了,似乎完全没有对这些战利品进行进一步处理的打算、也不关心它们最后会怎样。

而就在那些人离开后不久,一具“尸体”站了起来。

“呼……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女孩一边急促地喘着气,一边说道, “我……我还以为自己要被杀了呢……”

“你没事就好。”我安慰道,“看起来,我们似乎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陪着这些死人罢了。别的倒也没什么。”

“是啊,但真想不到,凯蓝氏族的那些家伙居然会想着抢这种东西,”女孩站起身来,随意踢了一脚离她最近的尸体, “我以前只是听人说,他们因为做了某种很糟糕的事,把水之精灵给惹怒了,导致他们的聚居区没了水源供应,真没想到这些家伙的解决办法居然是抢尸体!但话说回来,这么做……”

我犹豫了一秒钟,思考着要不要告诉女孩“水之精灵”的真相,但还没等我做出决定,之前被女孩踢到的尸体突然有了动静——在凯蓝氏族发动袭击之前,我就曾经注意到,这具尸体一直在不正常地蠕动着,而现在,它似乎动得更激烈了。

“这是……”

“趴下,继续伪装!”在那名死者扯碎裹在身上的破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时,我对女孩喊道。

尽管作为可消耗的探测器,我并没有娱乐的需求,但考虑到我和我的同类们偶尔也有可能与生活在不同世界上的人类后裔与非人类智慧生物接触、甚至有可能进行交流,因此,我也在数据库中装载了一些与人类文化相关的资料。

据我所知,在人类的传说之中, “死者复活”或者所谓的“行尸走肉”算是个颇为常见的题材——这种只存在于幻想中的现象,在许多时候被视为“神迹”,但在更多的时候则被当成某种反常现象与灾厄,而就我看,眼前的这档子事儿显然属于后一类:毕竟,从那块破烂裹尸布下站起来的那个“人”已经很难再称之为人了。在死去之前,他身上的寄生物就已经发展到了极为严重的阶段,让他变得骨瘦如柴、虚弱不堪,而现在,这东西甚至还在以肉眼可以看见的速度膨胀、扭动。与气息全无、双眼无神的宿主构成了巨大的反差。

接着,随着宿主的嘴无声地张开到极限、他背部的巨大囊肿终于破裂了开来,一只躯干活像是巨大的蠕虫、有着古怪的细长口器和一只圆球状的巨大复眼,却又长着与脊椎动物结构相似的四肢的灰色生物从里面钻了出来、彻底抛弃了那具残骸。紧接着,仿佛得到了号令一样,其他尸体也接二连三地有了动静:虽然发育程度大多不如寄宿在这具尸体上的生物,但它们背部的寄生虫也在同一时刻抛弃了死去的宿主,在短暂的休息之后,这些终于来到世间的丑恶生物居然很有秩序地排成了一条长队,其中为首者动作灵活地打开了房间内的另一扇门。

这些生物……难道也拥有智慧?!

在这支让人毛骨悚然的“队列”走进那扇门后,我立即启动光学迷彩,掩护着女孩悄悄跟了上去。或许是笃定不可能有人追踪自己的缘故,这些生物看上去相当大意,全都大摇大摆地在通道中行走着。因此,除了偶尔需要寻找掩蔽物之外,我们的追踪之旅也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困难。

我们就这么前进着,追踪着。最后.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间显然并非出自人类之手的地下建筑。

与曜点观察站不同,这座建筑虽然风格古怪,但我还是能看出,它是一座用于船只接驳的港口,这一点从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巨大气闸,以及堆积在建筑角落里的大量储存物资的圆筒状容器上就能轻而易举地看出来。更重要的是,此时此刻,在港口内就停着一般外形如同蜗牛壳般的飞船,一群与那些脱离宿主的寄生怪物长得一模一样的生物正在船上来回忙活着,似乎在进行维护和搬运工作。而另一些怪物则引导着新来的同伴,让它们从另一侧的入口登上了这艘飞船。

在不止一只圆筒中,我看到了之前采样过的那种浑浊的乳白色污水。

最后一块拼图就这么落到了正确的位置上。

这些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它们是如何找到这个死去的星系,又是如何发现了那些在与世隔绝的曜点观测站里苟延残喘、奄奄一息的人类后裔的?我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但它们也并不重要。唯一关键的是,我现在可以确认,这个智慧物种是人类的敌人,因为它们的生存方式已经直接与人类的福祉构成了冲突。

我们这些探测器虽然没有被赋予太多的行事自主权,但唯有在人类利益受到直接威胁时是个例外:一旦判定出现这种状况,我可以联系邦联的太空军统帅部,要求对那些构成威胁的对象予以毁灭性打击——可现在,我不能这么做。根据我的计算,位于这个星系中央的那颗脉冲星所持续释放出的高频率辐射造成了极为巨大的干扰,让我完全无法凭自己的通信系统联系外界,更无法给予这些可憎之物以应得的惩罚。

当然,即便如此,我也不是只能束手无策:凭着强大的分析性能,我体内搭载的微型实验室已经找出了几种可以极为有效地毁灭水体中的寄生物幼虫的物质,只要寥寥几十毫升,就能一次性净化整个曜点观测站内的水源……但是,在看到眼前的景象之后,我终于弄明白了好几个问题的答案:为什么凯蓝氏族会突然失去水源,为什么私自制造可以净化水的酒精会招来憎恨,为什么直到抵达凯蓝氏族的聚居地之前,我都没看到有任何生火烧水的痕迹、也没看到这里的居民有试图过滤饮水的打算……

“……这是个交易,虽然居住在曜点的居民们未必真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们显然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让自己生存下去,”我用只有趴在我身边的女孩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些……生物,他们用水和食物的供应与这里的人们做了交易:人们可以生存下去,但相应地,他们必须献上自己的血肉,让这些生物培养出下一代。这里的居民同样清楚这一点。”

女孩点了点头。她很聪明,聪明到足以在第一时间了解我的想法,也足以明白目前的状况。或许有些人在面对这种真相时,会因为愤怒而直接冲向那些正在忙碌着的丑陋生命,但她只是安靜地观察着,然后向我点了点头。

在那之后,我们一起沿着原路返回。

凯蓝氏族正在欢庆——虽然自从他们开始违背先祖的教导、将饮用水源加热之后,氏族内就不再有可供献祭的“成熟”死者,也无法继续换取食物和水,但现在,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通过袭击敌对氏族的停灵室,他们重新恢复了献祭。现在,水池中的水重新被注满了,而那种作为人们最主要食物的暗绿色胶状物,现在也又一次开始从管道中流出。

当然,氏族的成员们还会继续加热这些食物和水,这样一来,他们就有很大的概率避免像其他氏族的可怜虫一样,在后背上冒出的古怪囊肿的折磨下度过痛苦、困厄的生命了。当然,那些愚蠢的氏族也明白这一点,但他们的首领们不够聪明,完全没有意识到,只要停灵室内被放入“成熟”的尸体,水和食物就会出现。虽然凯蓝氏族的人也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从哪来的,但很显然,提供它们的人并不在乎停灵室内的尸体到底来自于谁,他们只在乎数量。

由于所有人都处于胜利的喜悦之中,在这一天里,氏族的成员们一直在欢呼、歌唱,而这也让他们口渴得比平时更快了。很快,事先准备的那一大锅热汤就被消耗殆尽,而氏族中地位最低、负责打杂的那个年轻人随即得到了命令,去再弄些水来,以便煮下一锅汤。

但是,当年轻人走到水池边时,他突然发现,池中的液体不知为何,似乎变得比之前清澈了不少。

年轻人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他还是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看来你的那个……药剂,确实很有用,”在那个取水的年轻人离开之后,女孩说道,“这样的话,至少凯蓝氏族的水池暂时变得干净了。”

“没错。不过虽说是‘暂时,但这些药剂的效能可以持续很长的时间……在杀死寄生虫幼体后,剩下的药剂会在池底沉淀,直到又有水流入、对水体造成扰动为止。”我解释道,“总而言之,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很快在整个曜点的所有水源中投入这些净化药剂……但唯一的问题是,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要。”女孩点了点头,不假思索地说道。

“你明白这么做的后果吗?”我继续问道,“你现在也知道了,如果完成了净化,曜点的居民们将会无法再从……那些东西手里继续换取水与食物。而且我怀疑,曜点的居民极有可能并不是他们唯一的宿主来源,如果无法从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他们也许会直接选择抛弃你们,而我目前根本无法为你们寻求援助……”

“当然,这些我都知道。”女孩说道,“但我的主意不会改变。”

“那么,恕我冒昧,但你做出决定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如果是私人恩怨的话……”

“恩怨?不,我不在乎这个——在这里,生命从来都非常轻贱,人们的生活中充斥了太多的痛苦,甚至足以让他们根本不在乎死亡,”女孩耸了耸肩, “我过去就一直在想,如果一种生活糟糕到让人连死亡都可以不必在意的话,那么,这种生活本身,难道不也是应该被净化的吗?”

“确实。”我的伦理子程序认可了这个答案,而在下一个瞬间,女孩的话就变成了赋予我的“命令”。作为一台探测器,我就像其他一切人类造物一样,必须以人类的直接命令为优先……只要那符合伦理要求。

“那么,开始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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