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人唯贤:中国古代吏治的精髓

2023-07-18 04:51聂菲璘
月读 2023年7期
关键词:贤德贤者谓之

聂菲璘

治国之要,首在用人。《孔子家语》记载,鲁哀公问政,孔子回答说:“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文王、武王的王道主张,修己治人的方略,在典籍史册之中均有记录。然而文献虽存,尚赖仁君贤臣来推行。若有能行之人,则有其政;若无能行之人,则无其政。这正是“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任人唯贤的重要性

国家之强,以得贤为强。国家所选任的官员必须是贤德之人,君主的左右也必须是忠臣良将。这就是《尚书·咸有一德》中的名言:“任官惟贤材,左右惟其人。”“任人唯贤”便出自于此。任贤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官员贤德与否关系到国家的治乱兴衰、民风的善恶厚薄、君主的正邪劳逸,甚至成败存亡。

行王道,任用兴国之臣,就能“王天下”;行霸道,任用强国之臣,就能“霸天下”;若是蹈亡国之辙,任用亡国之臣,则会“亡天下”。上古时期,尧帝用大舜,舜帝任用五臣、八元、八恺,商汤用伊尹,文王用太公,武王用周公,这些天子有贤德之臣的辅佐,因此成为天下共主。春秋时期,齐桓公用管仲,晋文公用舅犯,楚庄王用孙叔敖,秦穆公用百里奚,这些诸侯国君任用的皆是干将能臣,因而称霸天下。三代之季,夏桀亲近干辛、推哆,商纣亲近崇侯、恶来,周厉王听信荣夷终、厉公长父,周幽王听信傅公夷、蔡公谷,这四位末代之君任用奸邪之臣,也因此成为亡国之君。对比以上“王天下”“霸天下”与“亡天下”的君主,证实了《说苑·尊贤》之言:“无常安之国,无恒治之民。得贤者则安昌,失之者则危亡。自古及今,未有不然者也。”

道理虽然如此,可一回到现实,任人唯亲、任人唯利往往取代了任人唯贤。《墨子·尚贤》对此有生动比喻:王公贵族们对于修理坏弓、医治病马、剪裁衣料、屠宰牛羊,尚知道选用良匠、兽医、裁缝和屠夫,纵然是自己的骨肉至亲,也不会让他们来做,就是唯恐任人不当损坏了财物;然而,当治理国家时,他们却不假思索地举荐任用骨肉至亲、无故富贵和美貌之人,可见,这些王公大人对国家的热爱重视还不及这些财物,这就是在小事上明白要选贤任能,在大事上却不明白啊。

任贤的前提是得贤,也就是要选贤与能。这一成语出自《礼记·礼运》“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与,通“举”,“选贤与能”亦作“选贤举能”,即选举贤能之人。在现代汉语中,“贤能”一词通常连用,而在古代,贤是贤,能是能。例如,《周礼·天官·大宰》云:“三曰进贤,四曰使能。”《诗经·大雅·烝民·序》云:“任贤使能。”郑玄注解《周礼》曰:“贤,有德行者。能,多才艺者。”孔颖达《毛诗正义》云:“有德谓之贤,有伎(技)谓之能。”可见,贤、能之分,即德、才之别。

司马光曾在《资治通鉴》中论德与才的关系:“才者,德之资也;德者,才之帅也,”并根据德才将人分为四类,“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这四类人中,最当引起注意的是才能胜过德行的“小人”。因为博学多才固然重要,但若没有德行为承载,就有可能知识越多,能力越强,危害反而越大,就像现在社会中出现的高科技犯罪。人之有德,如树之有根。无德,便是失去了敬遵的轨范。因此,司马光提出,凡是选举人才,即使得不到圣人、君子,与其得到小人,还不如得到愚人。这是因为,君子用才能来行善,小人用才能来作恶。用才能行善,则善无不至;用才能来作恶,恶也会席卷而来。自古以来,国家的乱臣,家族的败子,多是才有余而德不足,最终导致国家衰亡,家族覆灭,其数之多难以尽数。这正如《孔子家语·五仪》所比喻的:射箭的弓要调好后才能进一步使它强劲有力,马驯服后才能期待它成为良驹,士人必须先具备诚敬的德行,然后才可以去追求智慧和才能。没有德行却又多才多艺,就像豺狼一样不可以接近。因此,古人在选举人才时,主张德才兼备,而且一向是以德为先。

选贤以孝德为先

选贤与能,当以孝德为先。“夫孝,德之本也。”(《孝经·开宗明义章》)践行孝道能培养人的感恩心、恭敬心、仁爱心和责任心,正所谓孝心一开,百善皆开。将这种善推己及人,则是“事诸父,如事父。事诸兄,如事兄”。从处理好个人和家庭的伦理关系,扩展到社会和国家,便是“移孝作忠”。小孝是孝养自己的父母,大孝是孝养天下的父母,天下父母就是人民。忠孝本一体。《礼记·祭义》云:“事君不忠,非孝也;莅官不敬,非孝也;战陈(阵)无勇,非孝也。”概括言之,便是“德有伤,贻亲羞”,因此,一位孝子自然会忠义诚信,勇于担当,全心全意为民办事。故《后汉书》云:“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

《孝经》云:“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不敬其亲而敬他人者,谓之悖礼。”孝是道德大厦的基石,没有基石,所谓的才德再多,也不过是空中楼阁。因此,中国自古便有“举孝廉”的选人机制,即选拔官员时首先考察其是否孝敬父母,行为清廉。因为一个孝子,一举足不敢忘父母,一出言不敢忘父母,言行举止小心翼翼,念念不忘父母教诲,不敢辱没父母名声,定会为官恭谨,怎么敢去贪污腐败呢?

为保证地方官把真正具有孝廉品质之人举荐出来,而非举荐亲私,还有一个奖惩制度加以保证,即“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进贤者重赏,蔽贤者重罚。《尸子》云:“使进贤者必有赏,进不肖者必有罪,无敢进也者,为无能之人,若此,则必多进贤矣。”“有大善者必问孰进之,有大过者必云孰任之,而行赏罚焉,且以观贤、不肖也。”举荐贤者有赏赐,举荐不肖者要负连带责任,若是没能举贤,便是无能之人。而且,臣子若立大功,则追问谁是举荐之人,一同赏赐;若是犯了大过,也要追问是谁任用了他,一并处罚。这一奖惩机制,把能否荐贤纳入官员的政绩考核,既调动了官员荐贤的积极性,也使官员不敢随便荐举无德之人。

历史上的选贤举能机制

上古时期实行禅让制,帝位由众人推举的最贤德之人继承。例如《尚书》记载,大舜至孝,被举荐出来,尧多方考察,“历试诸难”后,才将帝位禅让给了舜。

夏商周三代的君王实行世袭制,从《礼记》看出,三代之君对继承人的培养系统而严格,以孝德为先,并用礼乐教育世子,设太傅、少傅之官来教养世子。太傅明辨父子、君臣之道,并示范给世子,少傅侍奉世子,是通过观察太傅的德行,为世子详解其中的道理。三代末世之君,远贤任佞,不遵从先王之教,遂亡国。三代的君主实行世袭制,而臣子之中,很多贤能之臣,是从庶民之中选拔举荐出来的,伊尹和傅说就是其中的代表。

春秋时期是以世卿世禄制为主,到了战国时期,这种世袭的爵禄逐渐被“任人唯贤”“因功授禄”取代,于是举荐制、养士制和功劳制并存。

自汉朝至隋唐实行察举制。察举制又分为举贤良方正,举孝廉,举茂才(秀才)。“贤良方正”即德行高尚,能够直谏之人。孝是立身之本,廉是为政之基,因此“孝廉”是德才兼备,德行突出之人。“茂才”是才能出众之人。然而察举制后期出現了徇私舞弊、偏私结党、所举之人徒有虚名等问题。

因此,魏晋南北朝,逐步推行九品中正制,即由朝廷指派中正官,一般是由德行和名望皆高之人担任,将地方上的人才,根据其德行、才能和家世定为九个品次,供吏部选用。本制度将察举制中注重的标准进行了量化,有其积极意义,然而,其后期世家大族操控,逐渐导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局面的出现,最终,这种选人制度被废止。

自隋唐开始至清朝,实行科举制。科举考试诸科并存,有明经科,即对经典的考察;还有策问、算术、地理、法律等科目,选拔各个专业的人才。北宋更是将唐朝举荐性质的科举改为纯粹的考试。相较之前的选人方式,科举制是从人的主观判断转向通过考试进行客观评判,相对公正公开,真正为寒门拓开仕途,历史上因此涌现了一大批优秀的人才。然而科举制的一个问题,就是考察才能易,考察德行难,出现了很多熟读经典却不行仁义、贪污腐化的官员。

梳理各种选才方式可以发现,设计这些制度的最初目的,都是为了将德才兼备之人选拔举荐出来,然而其后期出现的问题,多是忽略了以德为先。这对当前选拔人才是重要的启示。当一种选举制度走向僵化,不能选出贤德之人的时候,必然会被历史

淘汰。

选贤的制度固然重要,然而,选贤得贤根本的保障,还是靠领导者自身的德行修养。《大学》中讲:“有德此有人。”如果领导者胸怀天下,心系苍生,又能尊重贤者,任用能臣,使俊杰在位,那么,天下的贤士都会欢喜,这就是“敬一贤,则众贤悦”(《典语》)。贤士欢欣鼓舞,自然会前来辅佐君主,换言之,明君的道德修养和礼敬贤者的态度是志士豪杰奔赴的动力。这便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吸引力法则。有其君,必有其臣,因此“墨子之门多勇士,仲尼之门多道德,文武之朝多贤良,秦王之庭多不祥”。(《新语·思务》)领导是何等人,就会感召何等的下属。《中庸》云:“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领导者修身有成,以身观身,就能知人善任,所谓自知者明,知人者智。领导者知己方能知彼,如此之领导,是为明智。可见选贤与能,也是要以修身为本。

总之,“任人唯贤,选贤与能”是中国古代吏治的精髓,在此基础上建立的贤能政治一直影响到今天。从历史中汲取选贤与能的智慧和经验,能为当今选人用人提供有益借鉴。

〔作者系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研究生院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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