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齐治平、关注当下的政治智慧(九):为官十慎(下)

2023-07-18 04:51王杰
月读 2023年7期
关键词:家风权力领导

王杰

六、慎权

法国大思想家孟德斯鸠说过:“一切有权力的人都容易滥用权力,这是万古不易的一条经验。”孟德斯鸠的这句名言深刻地指出了权力的滥用现象。

历史上,无数的权力拥有者因为掌握了权力而忘记了权力的本质和目的。春秋时期宋国大夫正考父是孔子的七世祖,他曾辅佐过宋戴公、武公、宣公,是宋国的几朝元老。正考父对自己一贯要求很严,他在家庙的鼎上铸下过一段铭训:“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循墙而走,亦莫余敢侮。饘于是,鬻于是,以糊余口。”意思是说,每当他被任命提拔时都非常谨慎小心,一次提拔要低着头,再次提拔要曲着背,三次提拔要弯着腰,连走路都要靠着墙走。生活中只要有这只鼎煮粥糊口就可以了。正考父这种看似过分的谦卑,本质上是对权力高度敬畏的一种

境界。

明代大思想家王阳明在《寄杨邃庵阁老书》中说,“夫权者,天下之大利大害也,小人窃之以成其恶,君子用之以济其善,固君子之不可一日去,小人之不可一日有者也。”意思是说,权力是天下的大利,也是大害,小人拥有权力就会成就他的恶行,君子掌控权力就会达成他的善行。所以君子一天都不可以丢弃权力,小人一天也不该拥有权力。

权力是把双刃剑,用得好,可以造福人类、造福子孙后代;用得不好,则可能危及国家、祸及自身。权力能使人高尚,也能使人堕落;能成就一个人,也能毁掉一个人。权力不是上天给的,权力是人民给的,权力的本质来自人民,权要为民所用,而不是为私所用。为官者不能把手中的权力看作是自己的私有财产,用权不能谋一己之私利,不能公权私用,要自觉接受群众监督。不能把“不贪白不贪,贪了也白贪,白贪谁不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千里做官,只为吃穿”“做官不发财,请我都不来”看作是自己的为官信条和座右铭,权力不受约束,必然导致腐败。

执政党的最大危险就是腐败,而滋生腐败的根本原因是权力得不到有效监督和制约。失去监督的权力,就像无舵的航船;这个问题解决不好,政权的性质就会改变,就会人亡政息。现在有些官员一朝大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以至于有些官员牛气冲天、横行霸道、为所欲为,就是因为缺乏监督,缺乏制约,邓小平同志曾经告诫说:“我们拿到这个权以后,就要谨慎。不要以为有了权就好办事,有了权就可以为所欲为,那样就非弄坏事情不可。”要过好权力关,要在权力面前始终保持一个正常的心态,而不能滥用权力,以权谋私,要权为民所用,让权力在阳光下运行。领导干部手握人民赋予的权力,就要谨慎用权,不要以为有了权就好办事,有了权就可以为所欲为、滥权任性。权力不仅仅只有风光,风光与风险是伴随而生的,不能只看到风光,而忘记了风险。中央纪委第四纪检监察室原主任魏健,利用手中的监督执纪权,借办案、核查线索之机向领导干部打招呼帮人办事,包括提职晋升、安排工作、司法审判、工程项目等,交换条件就是给腐败官员通风报信、解脱罪责。最终,魏健从一名审查他人的执纪监督者,到贪腐而成为被审查对象,一夜之间白了头。

在权力面前,领导干部要时刻保持清醒的认识,不让权力蒙蔽了双眼,不被权力迷惑了心智,过好权力关。领导干部要时刻铭记权力来自人民、为了人民,要时刻保持对人民的忠诚和服务精神。一定修养谨慎之心,保持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谨慎,畏天、畏地、畏法度,做到身有所正,言有所规,行有所止,慎用权,从源头上解决好“为谁当官、为谁掌权、为谁服务”这一从政为官的根本问题,牢牢记住“官”是为人民服务的职位,“权”是为民谋利造福的工具。权力越大,越要保持清醒的头脑,越要算清人生大账,面对手中的权力,应以“慎”字处置,一旦踏入“魅力”的引诱,势必身败名裂。“慎权”才能不为“利刃”所自伤,“慎权”才能身心俱安,“慎权”才能无愧于权。

七、慎言行

古人云:“凡出言,慎为先。”这句警句深刻地表明了言辞之重要性。很多祸根,都是由于出言不慎而造成的。这在历史上有许多例子,其中一则著名的故事是关于周成王封弟的故事。

周武王死后,成王继位为天子。有一天,成王和他的弟弟叔虞一起在宫中玩耍。成王随手捡起一片落在地上的桐叶,将其剪成玉圭形,送给了叔虞,并说:“我要封你到唐国去做诸侯。”史官们得知后,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周公。周公见到成王,询问:“你是否真的要封叔虞为诸侯?”成王回答:“怎么会呢?我只是和弟弟开玩笑。”然而,周公却认真地说:“天子无戏言!”这使得成王深感警示,最终他只得选择吉日,将叔虞正式封为唐国的诸侯,后世称之为唐叔虞。

这个著名的“桐叶封弟”的故事,告诉我们一个重要的道理:作为当权者,应该言而有信,谨言慎行。话一旦出口,就难以收回,可能会引发不可预测的后果。尤其对于领导者来说,言行举止都应该慎重对待,言辞要准确恰当,不轻易开玩笑或发表不负责任的言论。因为领导者的一言一行,往往会对他们自己、对组织乃至整个社会产生深远的影响。正如古人所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有谨言慎行,言行一致,才能赢得信任和尊重,建立良好的声誉和形象。

《三国演义》中,刘备本来是个谨言慎行之人,喜怒不形于色,但也有酒后失言的情况。为了给关羽、张飞报仇,刘备亲自领兵攻打吴国,在一次宴会上,刘备酒后失言,他对屡立大功的关兴、张苞说:“昔日从朕诸将,皆老迈无用矣;复有二侄如此英雄,朕何患孙权乎!”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老将黄忠闻听此言后,心里很不是滋味,便提刀上马,与吴兵交战,后来中了埋伏,肩窝中箭,因年老血衰,箭疮痛裂而死。某种程度上说,黄忠之死就是刘备酒后出言不慎所致。

“慎言行”应成为领导干部必须具备的修身之道。“慎言行”一方面要求做到说话要谨慎,行动要敏捷,“讷于言而敏于行”。作为领导者,应该慎重选择词语,避免冲动、情绪化的言辞,以免因言辭不当而引发误解、争议或冲突。领导者应该善于倾听,注重言辞的准确和恰当,做到真实、明智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使言辞成为沟通合作的桥梁。另一方面,“慎言行”要求领导言行一致,言行相符,不能说一套做一套,言行不一,否则会丧失下级和民众的信任和尊重。领导者应该注重言行的统一,言行一致,做到言行相符,形成良好的示范作用,树立良好的领导形象。

八、慎友

关于交友,古代有很多名言,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以势交者,势尽则疏;以利交者,利尽则散。”“有势则宾客十倍,无势则否。”“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

交友不能良莠不分,孔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孔子讲了三种有益的朋友、三种有害的朋友;与正直的人、诚信的人、知识广博的人交朋友是有益的,与善于溜须拍马、諂媚逢迎的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表面奉承、背后诽谤的人,阳奉阴违、花言巧语的人交朋友是有害的。孔子还教给为官者三条识人辨人的技巧:“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意思是观察一个人的所作所为,考察他为人处事的动机,了解他在何事上能够做到心安理得,即使不能保证一看一个准,至少能保证不会出

大错。

明朝苏浚在《鸡鸣偶记》中,将朋友分为畏友、密友、昵友、贼友四个类别,为官者要多结交直言相谏的畏友和患难与共的密友,少结交互相吹捧的昵友和阴奉阳违、两面三刀的贼友。马克思、恩格斯的友谊就堪称畏友的楷模、密友的典范。为了帮助马克思进行革命理论的研究与写作,恩格斯放弃自己的工作,甘当“第二提琴手”,为马克思从事学术研究提供了大量经济上的支持。马克思逝世后,恩格斯又继承马克思的未尽事业,完成了《资本论》的写作。由于他们精诚合作,共同创立了马克思主义理论学说,他们的朋友情谊也成为了人类历史上永远的佳话。在交友上,要多一些君子之交、管鲍之交、刎颈之交、莫逆之交、金兰之交,而少一些小人之交、势力之交。

那么,交友应该遵循什么样的原则?隋朝大思想家王通在《中说·魏相》中指出:“君子先择而后交,小人先交而后择,故君子寡尤,小人多怨。”意思是说,有修养的人先看准人然后再结交朋友,没有修养的人交了朋友再从中选择;于是,君子就很少有烦恼,小人由于交友不慎重,就多了很多怨恨。唐代诗人孟郊在《审交》诗中云:“结交若失人,中道生谤言。君子芳桂性,春荣冬更繁。小人槿花心,朝在夕不存。”意思是说,若在交友过程中交错了人,中间就会生出许多是非毁谤。君子之间的交往就如那桂树,香醇温馨,春荣冬繁。与小人结交,就像那槿花一样,早晨才开放,晚上就凋谢了。与苏东坡同朝的北宋著名史学家、文学家、政治家范镇这样说过:“仕宦不可广求人知,受恩多,难立朝矣。” 明朝重臣刘大夏也表述过相似的观点,他说:“仕途勿广交、受人知;只如朋友,若三数人得力者,自可了一生。”这都是在告诫为官者,交友在精不在多。朋友太多,礼数往来就少不了,就会掺杂更多的利益关系和私心杂念,在处理问题过程中往往容易失去原则,就容易犯错,真正能够帮助你的知己,也不必奢求太多,有二三知己足矣。这样做官就会轻松许多,由于少了利益关系和私心杂念,就会廉明公正,官位就会稳定。

有的领导干部在位时,门庭若市,溜须拍马者前呼后拥,奔命效力,一旦退下来,立马就门可罗雀,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尽显无遗。这种现象说明,凡是靠金钱、权力建立起来的所谓“友谊”都是暂时的、短命的、靠不住的。各级领导干部要慎重对待朋友交往,坚持择善而交,净化自己的社交圈。荀子在《修身》一文中说:“非我而当者,吾师也;是我而当者,吾友也;谄谀我者,吾贼也。”意思是,批评我批评得恰当的人是我的老师,表扬我表扬得恰当的人是我的朋友,对我阿谀奉承的人是对我有害的人。所以,对我们每个人来说,交友也是应该慎之又慎的事情。曾国藩说:“一生之成败,皆关乎朋友之贤否,不可不慎。”从近年来查处的领导干部违纪违法案件看,一些人蜕化变质,往往就是从交友不慎开始的,他们的共同点都是被“朋友”拉下了水,以至于落得身败名裂、前途尽毁。我们要吸取教训,坚持择善而交、择贤而交,纯洁交往的目的,把持交往的行为,不要被人利用、受人牵制。

九、慎亲

古人云:“家有贤妻,则士能安贫守正。”“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习近平总书记非常重视领导干部的家庭建设,告诫各级领导干部一定要看好后院这道防线,防止后院起火。

人格塑造家风,家风孕育人格。好的家风造就和睦的家庭,有助于子女健康成长。良好的家风可以帮助家庭成员更好地学习人生道理,做一个对社会有益有用之人。南宋诗人陆游就十分重视家风教育,他共留下了二十多则家训、一百多首教子诗,是历代名人中用诗歌教育孩子最多的人。他经常告诫子女说,你们长大成人之后,要“于国有用,于家尽责,于义无瑕,于德无亏”。陆游的后人不负所望,不论为官为民,都做到了忧国忧民、正直忠贞。清朝“中兴第一臣”曾国藩,被公认为中华治家教子第一能人,无论天下如何风云变幻和改朝换代,曾家始终保持了严谨的家风,名人辈出,延续五代不衰。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也十分重视家风,不但廉洁自律,还严格要求自己的子女和配偶,如毛主席有著名的“三原则”,周恩来有“十条家规”,朱德有“约法三章”,陈云有“三不准”,他们的子女后代无一不是严格遵循,不仅是对家庭负责任,更是对党和人民事业高度负责任的重要表现。

古人云:“治人者必先自治,责人者必先自责,成人者必先自成。”作为党员干部,要从严管理亲属子女,纯家风、正门户,真正做到为党工作、为民掌权。然而,现实中一些党员干部为了小家不顾大家、国家,为了亲情、私情不惜徇情,在小家、亲情面前丧失了原则和底线,走上了误党、伤国、害己、损家的违纪违法之路。从近些年查处的“大老虎”腐败案件看,“丈夫办事、妻子收钱”这样的家庭式、家族式腐败案例屡见不鲜。反观这些腐败分子的堕落轨迹,大都是“风起于青萍之末”,首先都是从家教不严、家风不正开始的,少数领导干部在家风建设上失之于宽、松、奢、察,对家人的所作所为睁只眼闭只眼,听之任之,从而酿成恶果。有些领导干部用“自家人”,觉得“自家人”好说话、好办事、靠得住,平时你罩着我,我护着你,你帮着我,我关照着你,大家沆瀣一气,捞取好处,共贪挥霍,时间长了就会形成“腐败生态链”。从查处的一些腐败案件看,无论是白恩培的“一人当官、全家敛财”,还是苏荣的“家是权钱交易所”,家风败坏往往是领导干部走向严重违纪的重要原因。

“慎亲”是领导干部的一堂必修课。“慎亲”才会有亲情,有温情,放纵对亲人管束只会害了自己,害了亲人。作为领导干部,一定要厘清公私界限,保证家庭风清气正,做到廉洁修身、廉洁齐家。要在管好自己的同时,严格要求配偶、子女和身边工作人员,让他们始终保持廉洁自律的态度。要加强家风建设,注重家庭教育,要让亲属子女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时刻保持对党忠诚、奉公守法的意识。要注重家庭美德的培育,培育家庭和睦、和谐、团结的氛围,树立正确的家庭观念和文化理念,真正做到家风正派、门户清白,让家庭成为廉洁文明的基石。

十、慎平

为官避事平生耻,在位更需有担当。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中记载了这样一则故事,说是有一个官员来到阎王殿,声称自己在生前无论到哪里,只喝一杯清水,无愧于鬼神。阎王说,设立官职是为了治理百姓的事情,如果认为不收钱就是好官,那么把木偶放在大堂上,它连一杯水也不喝,不更胜过你吗?官员辩解道,我虽不为,也没有出什么大问题。阎王怒道,为官不为也是过。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晚唐现实主义诗人杜荀鹤写过一首哲理诗《泾溪》: “泾溪石险人兢慎,终岁不闻倾覆人。却是平流无石处,时时闻说有沉沦。”在有急流险滩的地方,人们会倍加小心,常常可以平安渡过;恰恰是在风平浪静、没有暗礁危石的地方,却常常发生船翻人亡的惨祸。人生何尝不是如此,稍有不慎,就会“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到时悔之晚矣。人们为自己犯下的每一个错误,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错误越大,代价越惨痛。作为一名领导干部,要谨防坦途翻车,要居安思危,防患于未然,防祸于未萌;做到处处谨慎,切不可得意忘形,放松对自己的要求,甚至肆意妄为,否则极易滑向腐化堕落的深渊。那些贪财亡身之辈,财命两空,也给亲人们带来了无限的磨难和巨大的伤痛。倘若懂得珍惜,何至于做出这种蠢事。

人生中的机遇和挑战往往伴随着风险,有时候风险可能并不显而易见,需要我们细心观察和深入思考。在安逸和舒适中,我们应该保持对自己的挑战和目标的清醒认知,不应该被眼前的安逸所迷惑,而是要时刻保持对未来可能出现的风险和困难的预判和准备。

同时,我们也应该时刻保持对自己的要求和自我反思,不断提升自己的能力和素养。在人生的航路上,我们需要不断充实知识、提高技能、锤炼品德,以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挑战和困境。要在生活中保持高度警觉,避免因一时的失误或疏忽而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人生如航海,不僅要在急流险滩中保持警觉,更要在风平浪静时保持谨慎。作为领导干部,承担着党和国家管理的重任,更要应该时刻保持警觉,时刻保持自我提升和反思,以更好地应对人生中的各种挑战,走好自己的人生之路。

总而言之,慎初、慎独、慎微、慎好、慎欲、慎权、慎言行、慎友、慎亲、慎平,这“十慎”的核心内涵就是要筑牢防腐拒变的思想之“堤”,保持清醒的头脑、正确的价值观和高尚的道德品质。

筑牢防腐拒变的思想之“堤”,是一种内在的精神力量,它是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护城壕,阻挡了腐化思维侵蚀领导干部的心灵。坚持“十慎”,才能行稳致远,才能实现人生价值,才能对得起党和人民赋予的权力。

〔作者系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实学研究会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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