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欣
摘 要:中国经济学的构建当基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以仁为本”的核心理念和正义发展观,本文通过讨论中国经济思想发展和中国经济学派构建的演化历程,引入到近代为富国强民而催生出对建立现代经济学科的迫切需要,进而阐述了命名规则中所体现出的文化与哲学上的独特性和功能上的实用性,再叙述了中国经济学构建中的主要范畴在近现代不同历史阶段中的发展,以“资本”这一基本范畴为抓手进行辩证分析,得出了中国经济学的构建当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本,以马克思主义作为制度保障,并吸收西方经济学派的技术优点,才能充分发挥资本的积极作用并抑制住其消极影响,构建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
关键词:中国经济学;西方经济学;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经济哲学;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一、中国经济学思想的历史发展
中国古代对经济事务高度关注,经济思想丰富,典籍众多,无论是以策论条陈反映出来的成系统的经济政策,还是名人语录或商业实录,都体现了丰富的智慧,反映了中国历史上经济实践与理论探索的高度发达,也蕴含了中国传统文化与哲学思想的精华。成书于春秋战国时代的《管子》中就记述有大量经济内容,而司马迁《史记》中《货殖列传》被认为是最早的经济史著作,《平准书》则是经济政策的记述。“经济”一词也在中国源远流长,有学者考证此语最早现于《晋书》(公元303年),唐宋之后开始大量使用;“经济之学”一语最早出自《朱子语类》,而现代学科意义上的“经济学”一词则首见于1903年京师大学堂使用的日本学者所著教材《经济学讲义》中[1]。
国内外大量研究都揭示了中国历代经济思想涉及了几乎所有重要经济范畴。例如,荀况认为“欲多物寡,寡则必争”,比西方经济学的立论核心“稀缺”早提了两千年。儒家“使民以时”反映了农业文明对自然规律的尊重,传到法国后对重农学派产生一定影响,也成为后来西方“放任自由”(Lassiez Faire)思想的启蒙之一[2]。亚当·斯密讲自私的好处,人人为己则社会更好,而比他早两千多年的墨子的兼爱思想就是基于功利的,因为对自己会有好处所以才要去爱别人。宋代永嘉学派的叶适就主张鼓励工商,小政府大市场,财政开支越少,国家治理得越好,比英国以亚当斯·密为代表的古典自由主义思想早了500年。《论语·颜渊》中鲁哀公问财政收入不够用怎么办,大臣则建议减税,提出“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比西方供给学派奉为经典的拉弗曲线要早2500年。有研究指出中国的宏观调控思想可以追溯到《汉书·食货志下》中的“故管氏之轻重、李悝之平籴、弘羊均输、寿昌常平,亦有从徕”[3]。还有研究认为司马迁的“善因论”就是亚当·斯密“看不见的手”的渊源之一[4]。“士农工商”本就表明了劳动分工,孟子说:“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5],意思是一个人的生活必须依赖多个分工带来的产品。《孟子·公孙丑下》中就有论及垄断(当时写作“龙断”)。据胡寄窗考证[6],《周礼》中就有利息率的内容。先秦就有流转税[7]。《管子》中论及物价有“币重则万物轻,币轻则万物重”。自宋代以来,经济思想更是大盛,宋朝经济繁荣,因而对货币的需求也大,货币方面的研究也多,包括流通速度、劣币驱逐良币、物价、通缩(钱荒)等都有涵盖[8]。可以说几乎所有主要的现代经济范畴(概念)在中国古代都有涉及,胡寄窗说古今经济概念可以“对口径”[9],這说明经济范畴(概念)是独立于所谓经济思想或学派的,更不是西方经济学的专属话语权,而是古今中外的共性现象,不同学派只是做不同解读而已,而不同解读反映的是不同的思想理念。中国的经济思想是用衍生于中国社会历史文化的观念来解读这些共性的经济范畴,因背景不同,当然有别于西方学派。
西方经济思想被公认为最早发端于古希腊,研究如何管理家庭财富,关注的是个人(家庭)事务。直到15世纪重商主义出现,要求国家干预经济事务,才有了宏观意义上的政治经济学,所以西方的经济学在诞生初期只是服务于个人致富的“家庭经济学”。相较而言,中国经济思想的理论进路则大不同。“经济”一语在中国历史文献中一直都有“经邦治国”“经世济民”的含义,是治理国家、管理社会、救助民众之学,所以先人的立意体现了强烈的集体主义色彩与人道主义关怀,是从道德的理想主义出发来施政以造福国家和人民。经济之学对中国古人而言并非冷冰冰的数据罗列或为私人致富之术,而是实现个人完美人格的道德工具。经世济民的理想和道德情怀与“天下”主义的家国情怀使中国的经济学思想在根本上区别于西方“财富效率”的科学主义经济思想,因而中国自古以来的经济学一直都蕴含有丰富的伦理道德观念和现代宏观与政治经济学基因,所以也有学者认为中国经济学的优势是在宏观层面[10]。当然,中国也有家庭致富之术,公元6世纪的经典农业科技著作《齐民要术》也被认为是封建家庭经济学著作。
然而,为什么中国古代有着悠久丰富的经济实践与灿烂的经济思想,但却没能发展出现代意义上的经济科学,有学者将此现象类比于经济思想史上的“李约瑟之谜”[11]。可以从不同方面给出部分解释,比如地理环境、社会历史文化、要素禀赋等,但最重要的还在于经济学的立学基础,即根植于传统文化背景中的思维假设—经济哲学。西方经济学源自古希腊的自然哲学,很容易被培根时代产生的科学哲学加以改造,难以量化的人文部分被极大压缩,达到了相当高度的自然科学程度。所以对李约瑟之谜的回答关键在于科学哲学能极大助益于西方经济学的学科建设。当然,现代经济学已接近完成自然科学化,人文部分的大幅退让已基本停止,而自然科学方法无法解释的部分又重新交还给人文部分,即使是自然科学部分本身也隐含有人文假设的属性,需要人文方法来解读,这一点在今天已经十分明显,西方经济学越发显示出内涵的空洞和形式逻辑上自洽的满足,以及相随的傲慢,但与实际却愈发脱离,对中国经济思想和经济实践的解释和指导已远远不能满足实际需要。今天,根植于数千年悠久灿烂文明并有巨大经济体量的中国经济,需要有自己的理论体系来归纳、解释和指导经济实践,需要有自己完整的更有说服力的话语体系来阐述自己的经济思想,中国经济学理应当仁不让地担负起这个使命。
二、中国经济学之正名
名不正则言不顺,名称能表达价值取向,能反映学科内涵,也决定了被接受和推广的效果,是话语体系中最重要的纲目,名实应相符,“学”当如其“名”。
经济学界划分派别有多个标准,按地名分有奥地利学派、剑桥学派、芝加哥学派等;按人名分有马克思学派、凯恩斯学派等;按思想内容归纳有重商、重农、理性预期、货币主义等;按历史阶段分有古典、新古典等;也有综合标准的比如后凯恩斯主义、新古典综合派等。学派之间的主张也常有交集,并非全是势同水火。但无论以什么标准划分,都是以思想方法或信念主张同声相求而集结成派的。
广义来讲,古今中外对中国经济问题的论述都可归于中国的“经济之学”名下。近代梁启超用过“生计学”一词,王亚南用“经济原论”,蒋中正用过“中国经济学”一词[12]。有研究统计改革开放以来与中国经济学相关的研究文献的名称表述,将其大致归为四类:中国经济学、中国特色+经济学、经济学+中国学派、经济学+中国化[13]。近年来常见的则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和“中国特色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等。
本文采用中国经济学。这个名称不仅简单易记,而且文字越簡约内涵就越丰富,代表了经济学的中国学派。所谓中国学派,就是对经济问题做中国式思考。“中国”不仅是地理概念,更是思想流派的特色标识,是源自中国自身历史文化的哲学思考而生的表述方式,凡是符合此种特征的就是中式思考经济问题的方式,就可归为中国学派。谁来思考?当然绝大多数都会是中国学者,但也一定会包含越来越多采用类似中式思维的外国学者。思考什么?当然主要是中国的经济问题,但也会有越来越多的外国问题;主要是当代的,也会有历史上的,既有微观层面的经济科学,也有宏观层面的政治经济学,涵盖“古今、中西、大小”。用什么工具来研究思考?既有历史的、总体的、系统的、辩证的、演绎的、规范性价值判断的,也有归纳的、局部的、分析的、实证的、量化的、使用数学建模计量统计的。
思考中国当代经济问题是中国经济学最主要的职能,而考察外国和古代的问题则是为了比较和借鉴。当代问题就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问题,而古代问题就是中国经济史和经济思想史。外国问题就涉及与外国交往的国际经济学。所以中国经济学并不仅限于解决某个地区(中国)、某个阶段(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或某个局部问题(比如生产或交换等),而是一个体系综合、内涵丰富并不断发展演化的开放型系统。
中国经济学中的“经济学”这一术语的属性也不同于一般的认识。在西方经济学语境中,经济学(Economics)是自然科学属性的,自19世纪上半叶有西方学者将“政治经济学”阉割为“经济学”,意图将这门学科变为纯粹研究经济活动运行客观规律的“科学”而剔除其中所蕴含的价值判断的灵魂。但经济活动是由社会中的人来完成的,非但不可能完全客观,而且还应该含有主观因素,否则反倒不“科学”了。因此对经济学一词的理解不能受限于西方学界之定义,加上了“中国”一词的经济学不仅简练有力,更因其所蕴含的历史与文化内涵而具备主体性并自带道德感和人文特质,兼有实证性(是什么)和规范性(应该是什么),且无需加上其他限制,不必自缚手脚而让渡话语权。
此处也对本文中的西方经济学的范畴做一大致界定。西方泛指欧美,来自欧美的经济学思想都可归于其中,但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也大多来自欧美,所以按学界共识,西方经济学一般指马克思主义学派之外的各学派统称,尤以发端于19世纪上半叶而至今仍居统治地位的新古典学派最有代表性,甚至时常被夸大地称为“主流经济学”或“现代经济学”。其中也包括众多流派:新古典综合派、货币主义、理性预期、供给学派等,华盛顿共识是这类学派所共识的核心价值观和意识形态。后文中的“西学为用”中的“西学”主要是指此类新自由主义经济理论的集合,但也包括其他一些流派如奥地利学派、凯恩斯主义、德国历史学派等。
三、构建中国经济学
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经济实践成就巨大,经济体量很快会超过美国成为世界最大经济体。但我们对自己的经济崛起之路还缺乏原创的系统性经济理论指导,还不能完全做到理论自信和道路自信,最多就是方法自信,靠不断地“摸着石头过河”来探索前进的方向和道路,心中虽不惧怕在黑暗中摸索,但仍底气不足。而有了自己的经济学,则不仅可以自信,还能使他人信,因为开宗立基就是树立榜样可以垂范,我们不仅要在经济成就上领先,更要在经济思想上引领,引人追随,才能主导话语权,营造有利的国际环境,打造出自己的软实力。
现代意义上的经济学科在中国的构建之路发端于近代有识之士救国救民的探索之中,有学者将梁启超发表于1897年的《史记-货殖列传-今义》作为现代意义上的经济学建设开先河之作[14]。自18世纪中叶开始的工业革命使中西方经济社会发展逐渐拉开差距。西欧及后来的美日进入了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行列,而中国则沦落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山河破碎和民生凋敝刺激广大中国学人群起而寻求强国富民之术,因而拉开了中国经济学学术体系构建的艰辛探索之旅。
至今百廿余年,回顾中国的经济学术研究和学科建设,大体可梳理出四条脉络。一是大量译介西方经济著作传播西方经济思想,1880年由同文馆刊印的《富国策》被认为可能是对西方经济学的第一本译作。严复于1901年译出了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当时名为《原富》)。王亚南1938年将《资本论》译介到国内。改革开放至今40余年,更是翻译引入了大量西方经济类学术著作包括教科书。
二是留学西方培养人才。清政府于1872年首次官派幼童留美,其中就有学习商业者数人。之后国门渐开,公派与私人留学人数大增,多去美欧和日本。其中涌现了数位学有所成的大家,他们不仅学习并带回了西方先进理论,也向西方介绍了中国古代灿烂的经济文明,比如1911年获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博士的陈焕章在依其博士毕业论文而撰写的《孔门理财学》一书中提到的“常平仓”制度,就被后来的罗斯福新政所采用[15]。不仅如此,他们还对现代经济思想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比如张培刚(1945年哈佛大学经济学博士)更是成为国际学术界公认的发展经济学奠基人。此外,在会计理论、货币理论等多个方面中国留学生也都曾做出过较大贡献。改革开放后留学海外学习经济学的学子更是以数万计,涌现出大量优秀人才活跃于国内外学界与政商界。
三是按国内经济学教学与实践展开。早期由于没有自己独立的学科体系以及相应教材,只好采取拿来主义。前述设立于1898年的京师大学堂就使用了日本学者编纂的《经济学讲义》。新中国成立后至改革开放前国内的经济学教育是“一边倒”地模仿苏联按照斯大林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原则编写教材[16]。改革开放后开始大量引入西方经济学教材,出现了所谓“经济学帝国主义”现象,高校乃至政策界被西方新自由主义经济学思想占据,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地位被严重削弱,但在每次重大国际经济与社会危机后却都会被重新拾起,对其认识也不断得到升华。
四是尝试构建中国经济学独立体系,许多学者以“生计学”为题发表学术著作,梁启超首先尝试构建现代意义上的中国经济学,他于1900年代初就计划写一本《中国生计学史》,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许多著名学者如唐庆增、王亚南等都致力于构建中国经济学[17],且已有学者在探讨中国经济学的框架应该包括:经济哲学、经济科学、经济技术等[18]。
新中国成立后,受国际政治大环境影响,中国的经济学教学与研究主要跟随苏联范式,但毛泽东于1959—1960年读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时对其扬弃,表示“下决心要搞通这门学问”“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究竟怎样写才好?”[19]从最高领导层第一次提出了希望能编著中国自己的经济学教材。
改革开放后,国内经济学教学与研究日趋繁荣,大学课程乃至考研基本都用两类体系(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和西方经济学)和四类教材,即:除了以“马工程”为代表的政治经济学体系及其相应教材外,国内学者基于西方经济学体系编写的教材(高鸿业版为代表)以及西方经济学译本(梁晓明译曼昆的《经济学原理》为代表)和原版(影印本,几乎所有国际知名学者如萨缪尔森、曼昆、克鲁格曼、范里安、巴罗、罗默等的教材都在不同范围内被使用)。此间代表新自由主义的西方经济学理论及教材占据了优势,出现“西方经济学的帝国主义”,国内经济学被殖民,即在教材、教学、考试、升学(考研考博)、就业、科研、出版、政策制定与执行、社会思潮与话语体系等多方面占据主导地位,并表现出排他性。
随着中国总体经济实力的快速上升,自20世纪90年代起学界对中国经济学构建的研讨开始增加[20],尤其是2008年金融危机和2020年因突发公共卫生事件造成的西方经济社会总体性危机,对以新自由主义为意识形态的西方经济学的信仰遭到重创。独立构建中国经济学体系的呼声日趋高涨。尤其是党的十八大以来,2015年习近平总书记要求“把实践经验上升为系统化的经济学说,不断开拓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新境界”[21],2016年习近平总书记再次要求:“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以及“文化自信”和“理论自信”等四个自信[22],都对国内学界产生了巨大的鼓舞,极大促进了此类研究工作的开展。
当前国内学术界在中国经济学理论体系构建方面的工作可大致分为三类。第一类重点放在强调这门学科构建的意义和重要性上,这些成果不仅充分阐述了这项研究的价值,也提供了大量有用信息。但也暴露出了一些问题,主要反映在一些作品对读者的界面不够友好,比如说教式的用语和不够生动的呈现方式对读者缺乏吸引力。
第二类研究的着力点放在引入介绍国外各派非主流经济思想上,这对构建中国经济学起到了很好的信息提供与借鉴帮助作用,使学界能随时掌握国外相关领域的进展,并对各种思潮的历史沿革有了更多了解。但此类研究的性质注定了其长于信息提供而短于思想原创,不过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仍不失为很好的学术贡献。
第三类研究侧重于学科基本框架的构建,具有明显的综合性与思想原创性。此类研究应是中国经济学构建的实质与大方向所在,其中有两个代表性的观点很突出,一个是方克立的“马魂中体西用论”[23],另一个是程恩富的“国根马体西用论”[24]。但此类研究目前仍处于争鸣阶段,体现成果的教材也基本归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大类下,在“研究对象、叙述方法和体系结构”方面仍需完善[25]。但在一个基本问题上已达成共识,即中国经济学的构成范畴应该包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以及作为工具的西方经济学适用的理论。但开宗立派的建基性工作责任重大且千头万绪,故不得不慎之又慎,须耐心夯实基础,当是“其始也简,其毕也巨”,而不要“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一个学说若能实现理论自洽,再能通过实践检验,就可获得信众。西方经济学在严格假设条件下能实现理论自洽,但因脱离实际而很难通过实践检验,因而人们半信半疑。而中国的经济学思想虽来自实践,但还在探索理论上的凝练,虽需要借鉴西方理论,但必须根植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以此为原点生发开展。而儒家“以仁为本”的思想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核心价值理念,是中国经济学体系构建的文化内核与哲学开端。有别于古典政治经济学研究价值和国民财富问题,现代西方经济学研究资源配置(即效率问题),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分配的正义(即公平问题),而中国经济学是经济儒学,以仁为本,以此对经济范畴进行解读和塑造,形成独特的儒家经济和儒商文化。儒家精神的本质是对人的关爱和积极入世的心态,因而规定了中国经济学所应研究的根本问题是“人的发展”,贯穿学科的主线是“公平与效率”,这与西方经济学将效率(解决稀缺问题)作为学科的根本问题,将实现最优配置(达到均衡)作为学科的主线有着根本的不同。所以,中国经济学要研究的既不单是效率,也不仅是公平,而应该是公平与效率的比例问题,是具有道德属性的财富增长问题,即在不同阶段公平和效率可以有不同的比例,但公平必须有最后的发言权。义利之辨,义在利先,这是中国经济学源自其文化背景而得出的最终结论,以此为参照系来构建学科的发展和经济政策设计的尺度。
而决定效率与公平之间比例关系的核心范畴就是资本。资本是古今中外通用的经济概念,并不是西方资本主义社会所独有的。资本掌握在谁手里是制度问题,而掌握资本者对资本如何运用是哲学问题或信仰问题。资本的逐利性在本质上是人的逐利性(利)的物化表现,但人除了逐利性外还有正义感和同情心,还有良知和道德(义),所以“义利之辨”一直都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个核心立论。此外,如果只强调逐利,本身就已带有价值判断,即认为物质比道德更重要。所以当对资本进行人格化处理时,对资本属性也应有更完整的界定。货币资本代表人之为动物的物性,而道德资本代表人之为人的人性。货币资本反映人的生物属性,即“越多越好”这样的本能,而道德资本反映人的社会伦理属性,即是非善恶观念。这两个范畴在资本中是同体共在的一体两面。当资本执行生产、交换和分配等各项职能时就会同时表现出这两种属性。而如何平衡资本的物性和人性,则体现了中西经济学源于各自经济哲学而发展出的理路的根本差異。资本主义使生产力获得巨大发展,但人性也物化为资本,虽有努力进取的积极成分,但过之则成为自私贪婪甚至野蛮,所谓过犹不及。而中国经济学是经济儒学,仁者爱人且允执厥中,核心观念是发展、公正、包容和平衡,是动态属性的道德审美,所以中国经济学也是道德的经济学,以道德为本体发用于经济事物而成为一门学问,是“道之器”,道德价值观念通过经济范畴来得以体现,即资本的物性服务于人性;而西方经济学即使加入价值判断也只是经济学的道德,是“器之道”,即资本的人性从属于物性,人文关怀只是作为润滑剂来使经济机器的运行减少摩擦,根本上是服务于资本追求利润的外在本体,与中国的经济哲学思想中通过经济实践来体验、提升和完善道德在本质上存在差异。这就解释了西方发达经济体在实现物质文明高度发达后集体出现人文主义精神萎靡、社会风气衰败、虚假民主、毒品枪支泛滥、种族主义与贫富差距扩大、金融与科技寡头垄断以及军工复合体等共同构成的新帝国主义导致地缘政治动荡、全球经济发展严重不平衡,气候问题和世界和平受到严重威胁,人类社会可持续发展面临严重挑战。一言以蔽之,是资本的物性战胜了人性所必然引发的系列后果。而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精华的儒家思想为经济哲学的中国经济学提供了解决上述问题的办法,即以道德通过经济实践来展现本体,实现以人性统御物性。
那如何保證资本的物性服务于人性,发挥好资本的积极作用,控制住其消极作用,制度在此就起了决定性作用,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公有制主体地位不能动摇,国有经济主导作用不能动摇,这是保证我国各族人民共享发展成果的制度性保证”[26],这也是中国经济学研究的终极目标,即发展与公平的协调,而不是物性的效率最大化所追求的均衡。经济政策与各类经济实践应当围绕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这条主线一以贯之地展开,一旦背离就会出错甚至造成灾难性后果。而不偏离轨道的根本制度保障就是共产党领导和实行社会主义制度,由政党来保证路线的正确,由国家制度来保证使公有制拥有最后的决定权,既能充分利用资本的进取性和生产性,又能防止资本的野蛮生长和无序扩张所造成的系列危害性后果。
所以中国经济学构建的要素应当包括: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发展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与方法,批判运用西方各家经济学说,提炼经济实践中的理论精华。而研究中国经济学就应当具有四方面的学术素养,一是深厚的国学修养作为经济哲学开宗立本的根据;二是扎实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世界观与方法论功底作为研究结果的基本制度保障;三是熟练掌握西方经济学多个流派中有用的技术作为经济分析工具;四是紧密结合当今国际背景下的中国经济实践作为学以致用的归宿。中国经济学必须建立在对中华传统文化、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和西方经济学这三学之间学理疏通的基础上,明确各自的性质、功用与定位,并结合中国丰富的经济实践,才能做好学科构建。其中,马克思主义与中华儒学之精华在本质上是相通的,都是道德的实践主义,而前者又具有强烈的政治属性,可据此阐发出落实其政治主张的政党纲领,以此作为制度保障,保证了道德本体能落于经济实践,在经济实践中体现道德本体,贯彻道德主张。
四、结语
中国经济学的构建遵照习近平总书记的指示:“要按照立足中国、借鉴国外,挖掘历史、把握当代,关怀人类、面向未来的思路,着力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在指导思想、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等方面充分体现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27]。立基于“以仁为本”的中国经济学的“中国特色”就是道德本体,以人文主义关怀的中式思维来思考经济问题;展现出的“中国风格”是以发展的、包容的、整体平衡协调的方法来看待和解决经济问题,呈现出的“中国气派”是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贡献智慧和解决方案的“天下”情怀。
中国经济学与西方经济学的差异在实践上的认识可以收敛到最小的分歧点就是谁能最终决定资本该如何适用,这是决定财富分配最终话语权的抓手,也是体现物性与人性较量的最终决定因素,此外无他。以此来表述中西方经济思想的根本差异既反映了事情的本质,也使得中国的主张更容易被外部世界所理解和接受,使中国道路或中国模式更容易获得最大多数国家和民众的信服与追随。而对经济学话语权的争夺,关键就在于以人为本还是以物为本,大胜靠德,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是最稳固和长久的。西方经济学的话语权来自其形式上的科学体系,尽管在服务于资本这个出发点上是错误的,但仍旧是体系,就可以逻辑自洽,因而仍具有说服力和欺骗性。中国经济学如果没有从出发点上与之做明确的根本性区分,则新中国70多年来辉煌的经济发展成就固然伟大,但仍会被认为是对西方经济学理论的注脚,会引起思想混乱和政策制定失当。并且在这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当下,如何指导今后的发展实践实属未知。而一旦明确了自己的经济学说的建立核心和发展体系,就可安身立命,理路顺畅,并能用于指导今后的实践,能将思想统一于共同的理念下,经济政策的制定和执行效果就会有明确的终极价值评判标准,能形成自己的完整的学术体系、理论体系和话语体系,能更有效地开展国际沟通交流,最终会夺取并主导世界舆论场上的话语权。
新中国经济社会发展取得的辉煌成就得益于对各种优势资源的充分挖掘和利用,资源红利、制度红利、人口红利、转型红利、开放红利、技术红利、地缘政治红利等都起到了巨大的助益作用。但若要保持更高质量的永续发展,则需要更深入地开发我们的“文化红利”以及“文明红利”,突出软实力优势,这个软实力来自我们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五千年来吐故纳新而历久弥新,正在焕发出新的勃勃生机。构建中国原生的经济学体系是中国文明精髓本体在经济实践中的必然反映,是时代发展的必然要求,是对过往经济实践的提炼和各种经济理论的总结和扬弃,是指导今后中国特色经济理论发展和经济实践的规定,不仅具有必然性,更具有紧迫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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