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
摘 要:云南作為葫芦笙的主要流传地,其葫芦笙文化为多个民族共创、共享、共传,尤其是在起源传说方面,葫芦笙起源有着多样化的叙事,各个民族之间,呈现出同中有异的特点。这种文化既促进了民族成员内部的凝聚力,也外化成为不同民族之间交往的纽带,构成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一部分。
关键词:葫芦笙;起源叙事;多样性;共享;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中图分类号:F2 文献标识码:A doi:10.19311/j.cnki.16723198.2023.12.005
0 引言
葫芦笙是我国西南地区特有的文化现象,“葫芦笙主要流行于云南,广西、四川、贵州部分地区亦有流传。使用葫芦笙的民族有彝、佤、怒、纳西、傈僳、哈尼、普米”。云南地区是葫芦笙的主要流传地,从澜沧的拉祜族到佤族,怒江的傈僳族到大理、楚雄地区的彝族,都是葫芦笙文化的持有者。在云南的这些民族地区,葫芦笙是必不可少的乐器,也是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不同的民族中,表现出同中有异的特点。如在楚雄的彝族地区,葫芦笙主要用在节日、祭祀和婚嫁;而在临沧的拉祜族地区,葫芦笙是婚丧嫁娶都离不开的乐器。各地的葫芦笙起源叙事不尽相同,如彝族史诗《梅葛》中是这样叙述的:“竹子长大了,葫芦长好了,竹子砍成节,葫芦挖成洞,竹片作舌头,放进竹节里,竹节安在葫芦上,公配母来母配子,5个竹节各有音。葫芦配竹节,做成葫芦笙。”布朗族的传说是这样的:以前有一个眼睛失明的寡母,她独自抚养大了5个儿子后,儿子们各自外出谋生。老人非常想念儿子们。5个孩子想到了一个办法,他们用竹子做了5根长短不一的管子并安装在葫芦上,做成了葫芦笙。因为葫芦笙的管子粗细和长短都不一样,所以发出的声音也不一样,又因为是5个兄弟一起做的,就代表了不同的寓意。从葫芦笙的制作技艺到葫芦笙乐再到葫芦笙舞蹈,各地的葫芦笙文化相互交融,在云南地区形成了以葫芦笙器乐为核心的文化交融场,成为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1 葫芦笙起源叙事的多样性
葫芦笙起源有着多样化的叙事,各个民族之间,呈现出同中有异的特点。葫芦神话是中华神话中稳定的神话叙事。许多民族共享这一神话,这也是中华文化认同的一个表现,也是各民族多元文化交流、交融互借后的结果。葫芦笙和葫芦的密切关系,可从葫芦神话到葫芦笙传说之间的流变中看出,如“葫芦崇拜”。
葫芦是葫芦笙的重要构成部分,葫芦文化在我国的各族中都有分布,其中最具代表的是葫芦神话。无论是汉族还是少数民族,都有葫芦神话的母题。汉族有“女娲作笙簧”的传说,袁珂认为“笙之所以叫‘笙,据说是为了人类的繁衍滋生,其义同‘生。而古代笙用葫芦(匏)制作,其事又和伏羲女娲入葫芦避洪水,后来结为夫妻,繁衍滋生人类的古神话传说有关”。女娲伏羲神话也流传在许多少数民族中,如苗族认为伏羲、女娲是他们的先祖,彝族也有类似的说法:“彝族不仅把葫芦作为祖先崇拜的实体,还把葫芦看作彝、汉、苗、傣各族的共同始祖。在这里(云南楚雄彝州南华县属哀牢山区摩哈苴彝村)的彝语中,葫芦和祖先这两个词汇完全等同,都叫作‘阿普,即葫芦就是祖先。”闻一多认为“‘女娲果然就是葫芦”,在南方少数民族洪水母题的神话传说中,葫芦一般与婚姻母题有联系,往往包括族源、人类起源、姓氏起源等母题;同时涉及兄妹婚、姐弟婚、人仙婚等母题,少数还涉及物种起源母题。云南傈僳族的人类起源传说中,人类毁灭之后,天神发出长啸使天空掉下两个大葫芦,从中生出两个人祖,男的叫西沙,女的叫勒沙,他们结合生下9子9女,分别为汉、彝、傣、藏、景颇、缅、纳西族等;拉祜族的天神厄莎种葫芦,葫芦里爬出男扎笛和女娜笛,是人类始祖。布朗族的传说是这样的:“昔有大葫芦,内盛多人,天鹅啄开葫芦口,人始从中出,成为布朗、傣族等。”阿昌族则是葫芦里出来9种蛮夷,老大为景颇族和阿昌族,老二汉族,老三傣族。
世界上许多民族都有类似的传说,如“葫芦生人”或“人从葫芦出”,所表现的就是“葫芦崇拜”。刘小幸认为,这种葫芦崇拜,主要的根源之一就是母体崇拜。葫芦的外形和怀孕的女性很像,体内又多籽,“中国若干民族的母体崇拜则集中体现在葫芦崇拜上,葫芦成为母体的象征物。”在彝族的创世神话中,有大量葫芦意象的存在。据刘尧汉的研究,在楚雄彝族自治州南华县属摩哈苴(彝村)就有供祖灵葫芦的习俗。“凡供奉祖灵葫芦的家庭,其正壁(土墙或竹笆墙)的壁龛或供板(或供桌)上,通常供置着一两个葫芦。一个葫芦代表一代祖先(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若有新的亡灵就请巫师来举行送祖灵大典,把曾祖父母的祖灵葫芦烧毁。当举行送祖灵大典时,巫师手敲羊皮鼓,口唱有韵咒词,旁有吹葫芦笙乐曲伴奏彝巫认为,从葫芦笙里发出的乐曲,是各族共祖伏羲、女娲的声音”。刘尧汉认为“葫芦崇拜”,既是一种母体崇拜,也是伏羲女娲崇拜的一个表现。葫芦笙把葫芦凿孔插入竹管制作而成,也是一种生殖崇拜。
葫芦在汉文献中有也大量与之相关的记载,古写为“匏”“瓠”“壶”,如《诗经》中就有多首诗与葫芦有关,《国语》《汉书》《晋书》中都有相关文字。在道教中的葫芦成为了神仙相关的意象。文献中葫芦神话、葫芦崇拜与葫芦的种植是分不开的。在考古中发现了诸多葫芦容器遗迹,1962年云南考古工作者在云南鲁甸马厂新石器时代遗址发现的形体类似葫芦的“陶制勺形器”。在7000多年前的浙江余姚河姆渡遗址中发现了葫芦皮和葫芦籽;距今六七千年的西安半坡原始母系氏族公社遗址中,发现了仿照葫芦做成的葫芦盛器,葫芦的使用在中华大地上极为广泛。
葫芦笙的使用同样漫长。现存最早的葫芦笙是出土于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祥云县大波那木廓铜棺墓中的铜葫芦笙,此外是在1972年在玉溪市江川李家山二十四号墓出土的两支铜斗,通高分别为26和282厘米、晋宁石寨山古墓群出土的,据测定属春秋至战国之际的遗物,距今至少已有2500年历史。在相关的文献中也有诸多记载,如范成大(南宋)的《桂海虞衡志》三卷写道“葫芦笙,两江峒中乐”。《蛮书》载:南诏(唐时以彝族为主体民族的国家)“少年子弟,暮夜行巷闻,吹壶芦(葫芦)笙”。由此可见,葫芦笙在西南地区的传播是很早的。
關于葫芦笙的来源,有以下几种传说。
1.1 纪念说
大洪水时期,洪水淹没了大地,只剩一对同胞兄妹藏入一个大葫芦里漂流,活了下来,男的用彝语叫儒秋,女的叫儒萍。兄妹俩成婚,生下人类。为纪念葫芦的救命之恩,儒秋用葫芦和竹子制作了葫芦笙,他吹起葫芦笙时,人们便随声起舞。
1.2 驱赶老虎
古代少数民族多居住在深山,猛兽较多,对他们的生活产生威胁。在此,也产生了远古的图腾崇拜,如彝族的虎崇拜。在云南省普洱的彝族地区,虎崇拜是彝族虎文化的直接表现;在楚雄地区的彝族,虎从人类的威胁者变成了人类的守护者,从当地的虎头帽、虎头鞋、虎纹等服饰也可以看出这种图腾崇拜。远古彝族深受虎害而无解决虎患的办法,后发现老虎擅长模仿各种声音,但却害怕葫芦笙的声音,因为老虎模仿不了。彝族人民靠葫芦笙的声音赶跑了老虎。
2 为了纪念,抒发情感
云南怒江的傈僳族地区的葫芦笙的傈僳名为“阿普筚”。则是4个儿子中的大哥发明了葫芦笙。大哥在江边牧牛,长久见不到他的家人。他发现了干枯的被虫蛀的葫芦,被风吹后会发出美妙的声音,正如他对亲人的思念一样。后来他捡到了3根断竹子并插进了葫芦的窟窿里,发出了更好听的声音。三截竹子长短不一,正如仨兄弟的大小一样。因为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老大又插了两根竹子进去作为代表。
拉祜族关于葫芦笙的来源是这样的:“有兄弟5人性格迥异,争吵不停,他们的父亲为了使他们团结一心,砍了5根长短不一的竹管,将它们插进葫芦中,用蜂蜡粘牢,组合起来吹出了悦耳的声音,并随之舞动起来,兄弟5人从此也明白了团结和睦的重要性”
云南永胜地区的彝族则有这样的传说:有一个寡妇抚养大了5个儿子后离家出走了,5个孩子到处寻找母亲却再也找不到。很久以后在路边找到了老母的尸体,他们把老人的尸体抬了回去后,发现尸体上爬满了蛆虫,兄弟5人为了弄走蛆虫,他们悲痛欲绝地拉着手不停地跳着踩蛆虫。5个儿子和亡母变成了葫芦笙,5个孩子成为了葫芦笙上的5段竹管,老人变成了葫芦。5个弟兄拉手跳着踩蛆的动作成了彝族“打跳”的调子。
第一种说法较为常见,流传地也广。不仅仅是云南,在我国的西南地区流传甚广。葫芦是中华文化的一个典型特征,在包括汉族在内的多个民族间流传。葫芦笙作为葫芦崇拜的文化现象,也是各族文化的连接纽带。这种连接成为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一部分。所含的汉族和少数民族共享的葫芦崇拜母题,是各族对中华文化产生认同感的直接表现此外,不同民族之间葫芦笙的不同来源传说也可以看出彼此之间的交互关系。如云南永胜地区的葫芦笙来源和贵州地区仡佬族芦笙来源的传说相似,仡佬族演奏的乐器为芦笙,在相关的传说中,5个孩子1位父亲组成的家庭中父亲去世,儿子们为了踩死亡人身上的蛆虫而拉手跳舞。与永胜彝族的不同之处在于仡佬族的传说中逝者为父亲且没有变成葫芦。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民族文化之间的交融,从对亡者的态度、儿子的人数到某项民族文化的起源。葫芦笙的起源叙事代表着葫芦笙的文化功能,蕴含着不同民族之间的文化认同密码。
3 葫芦笙文化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民族是一个被命名的人口总体,它的成员共享一块历史性的领土,拥有共同的神话、历史记忆和大众性公共文化,共存于同一个经济体系,共享一套对所有成员都适用的一般性法律权利与义务”。葫芦笙文化作为一种多民族共享的文化现象,在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有着重要的作用。无论是葫芦笙文化中的源自多民族的葫芦崇拜,还是汉族与少数民族、少数民族之间的共创、共享、共传,这种艺术文化之间的交融,构成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部分。葫芦笙文化也是如此,它成为了民族成员和民族之间的纽带。
葫芦笙文化作为云南地区特有的一种现象,通过各族的相关传说、节日、习俗、歌舞等场域,不断使这一文化得以传承,这种传承强化了民族的自我意识和民族的凝聚力。随着汉族、少数民族之间的交流和交融,这种凝聚力逐渐跨越了民族,各族之间相互交融,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意识变得更为坚固。如葫芦笙的起源方面,各族的共享使得葫芦笙成为了不同民族之间认同的文化现象,从而扩大了民族内聚力。如在楚雄彝族自治州的姚安县马游地区,彝族和汉族杂居,当地的彝族、汉族都使用葫芦笙,汉族、彝族的节日互相共享;在临沧的云县,当地杂居的佤族、彝族、拉祜族等民族也共享彼此的节日,促进了民族之间的认同感。节日不仅仅是民族身份的特点,相反是各族之间的共性,彼此认同、互相吸收借鉴,进而上升到对中华文化的认同。葫芦笙成为了一种文化载体,为多民族共创、共享,从而聚合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一部分。葫芦笙所代表的团结和睦,从家庭兄弟之间到民族内部再到民族之间,也是葫芦笙所具有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构成要素之一。
参考文献
[1]袁丙昌.芦笙·葫芦笙·葫芦丝[J].乐器,1988,(3).
[2]云南省民族民间文学楚雄调查队《梅葛》[M].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1603.
[3]段龙山.施甸布朗族葫芦笙[J].民族音乐,2007,(1).
[4](汉)宋衷,(清)秦嘉谟.世本八种[M].文献出版社,200801.
[5]袁珂.古神话选释[M].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706.
[6]刘尧汉.论中华葫芦文化[J].民间文学论坛,1987,(3).
[7]闻一多.神话与诗[M].天津古籍出版社,2008.
[8]王宪昭.中国民族神话母题研究[D].中央民族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605.
[9]陶阳,牟钟秀.岩石月亮[M].选自《创世神话》,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4):59.
[10]孙正国.中国族源性女神母题的文化阐释[J].思想战线,200303.
[11]袁珂.云南少数民族文学资料(第一辑)[M].《中国神话大词典》四川辞书出版社,1998:321.
[12]云南省编辑委员会著《阿昌族社会历史调查》[M].民族问题五种丛书,云南民族,1983:90.
[13]刘小幸.祖灵崇拜、母体崇拜与葫芦[M]云南人民出版社,199005.
[14]刘尧汉.论中华葫芦文化[J].民间文学论坛,1987,(3).
[15]诗经中的葫芦多用“壶”“匏”“瓠”来指葫芦,如《豳风·七月》中“七月食瓜,八月断壶”;《大雅·公刘》中“执豕于牢,酌之用匏”;《邶风·匏有苦叶》“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卫风· 硕人》“齿如瓠犀”.
[16]云南省文物工作队.云南昭通马厂和闸心厂遗址调查报告[J].考古,1962,(10).
[17]参见王巍.非遗中的竹乐器之古代匏类乐器的遗存葫芦笙[J].乐器,2009.
[18]范成大(宋)撰.严沛校注《桂海虞衡志校注》[M].广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唐)樊绰撰,向达整理,蛮书[M].中华书局,2018年06月.
[19]参见杨继高.红河民族器乐浏览[M].云南人民出版社,2006,(1):200.
[20]陈晔.云南澜沧县拉祜族代表性民间舞蹈“芦笙舞”组合编排与教学研究[D].云南艺术学院,2021.
[21]史密斯.民族认同[M].王娟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8:55.